所以他们一定认识。
他绝不是会跟只见了一面的人就上床的人，对方平时那冷清性子也不像管不住下体见人就想骑的疯子，穹经过几天深思熟虑认为自己的判断绝无错误的可能，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而且！他还叫出了对方的名字！
……虽然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安慰他才将错就错地应下的。
但既然都应了，姑且就这么称呼吧，穹偷偷瞄了眼一边对着笔记清点零部件的青年，对方若有所觉，平静地迎上了视线，被抓了个现成他也没觉得不好意思，理直气壮地看了，甚至敲了敲手中的扳手。
“丹恒老师，对好了吗，这发动机怎么修？”
“我并非专业，只能推测，你才是星穹列车的主人，你的感觉会比我更准。”
笔记被卷成一个纸筒，不轻不重地敲在他头顶，穹吃痛哎哟叫了一声，捂住了头顶，翻了个白眼。但是我什么都不记得啊，我甚至不知道这辆车叫星穹列车，他想着，而且总觉得就算什么都记得也是眼前的人更靠谱，多依赖一下有什么不好的。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知道你只是懒得想。”丹恒瞥了穹一眼，淡淡地拆穿了灰发青年心里所想，“……算了，我试试，容我去找一下姬子的笔记，存放在别的星球有些年代了，可能需要点时间才能找出来。”
“你能离开？！”穹好像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话似的，瞪大双眼看着丹恒，“那你为什么一直在这里？”
这几天他以找可用部件为由在这个星球上溜达了个遍，断壁残垣的废弃城镇上早就铺上了绿，郁郁葱葱的植被盖住了建筑，唯一有烟火气息的是丹恒住的矮屋，藤蔓顺着窗沿垂下，斑驳的日光穿过窗棱打在靠窗的书柜上，他拿着工具对着列车敲敲打打时抬头就能看到丹恒坐在窗边，青年戴着黑框眼镜，捧着书倚着椅背静静地看着，时间像静止了一样，定格成光锥记忆，成为最好的藏品。
他确实很好看，穹搓了有些发烫的脸，只隐居在无人的一隅实在有些暴殄天物。
仔细想想，对方显然和失忆前的自己是熟识，如果可以自由离开，一直在这恐怕也是为了守着陷入沉睡的自己，那是他把丹恒软禁在了这个荒无人烟的星球上？
好像……挺耽误人的。
“不必感到抱歉，并非你想的那样，我偶尔也会前往别的星球，更多时间留在这里只是因为在这里能静下心些。”
“啊……哦，哦，这样啊。”
当然不止是这样，丹恒把后半句压在了心底，他不过是只有在穹身边才能感到安心罢了。
毁灭星神的残骸在穹身上，往大里说他是为了宇宙存续才自甘被束缚于此镇压，稍微熟识些的都知道他更多是担心开拓因此命陨，新生不朽化身的巨龙盘踞在开拓沉睡的星系之上，千年如一日，等待无名客们的领袖再次做出回应。
真的是……等了很久啊……
他看着穹因为良心不安局促得不停在搓的手，神色柔和下来，眼底的碧青如同化开的春水。
“要跟我一起去吗？有很多人在等你，等你带着列车回去。”
那必然是要一起去的，穹毫不犹豫地点了头，飞快地收拾了东西丢进车厢，收拾好了着装站在列车前，满脸期待。
丹恒对他的态度说得上自然熟稔，言行里的亲昵纵容不加掩饰，他们大概是恋人吧？可丹恒没有丝毫提及过去的迹象，他再怎么侧旁敲击得到的回复也只有该知道的时候就知道了，这人似乎完全不介意他想不想得起来，悠然淡定得令人难以置信。
正常人难道不应该对恋人失忆感到慌张吗？穹纠结地想，他就不怕因为失忆感情清零的恋人移情别恋？
真要想知道过去发生了什么，还得从别的人入手——第一步就是离开这个星球，现在可是个好机会。
他本以为丹恒会带着他原地起飞还是地下有什么秘密基地藏着什么飞行器，脑子里构想了千百种电影一样的宏大场面，没想到丹恒领着他回了院落，在角落里的水晶柱前停下了，转身，静静地看着他。
穹茫然：“……啊？”
“这是界域定锚，有开拓命途在身的无名客可以靠它去到宇宙里任意一个有锚点的地方，你应该可以激活它。”丹恒伸手抚了蓝色水晶上的灰，让出半个身位，“碰下试试。”
这个？穹将信将疑地伸出手，指尖触碰在了晶体表面上，白光乍起，本来暗淡的水晶浮了起来，通透的蓝光流动着，巨大的信息流海啸般冲过意识，冲得他一时恍惚。
——这是！
宇宙间无数的光点汇成海洋，列车编织出航道，透过无数棱镜体一样的视角他看到了形色各异的旅人，奔赴在开拓的命途上。
『喂喂喂，在录了吗，在录了吧，咳，那开始说了啊。』
脑海里响起一个和自己相似的声音，穹微微睁大了眼，朝一旁瞥去——丹恒不为所动，只是神色怀念地看着界域定锚，看起来并没有听见，他心中一凛，不动声色收回视线，竖起耳朵接着听。
『能听到这个留言的未来的我，我猜你大概刚醒，失忆了，而且是一个黑色短发的年轻人把这个界域定锚给你的吧？哦，说不定是长发带龙角还有漂亮大尾巴……妈耶，如果是我要嫉妒了，丹恒老师都不太乐意显本相的。』
后半截声音压低了下去，变成了带情绪的嘟哝，以听不清地速度咕噜了几句，穹没注意去听，又忍不住去看丹恒。
长发带龙角还有漂亮的大尾巴？龙角他确实见过，第一日见面荒唐事时丹恒失控前就生出了对半透的犄角，玉石一般，很是好看，长发和尾巴是没见过，听语气，应该会更好看？
好奇，想看，他心里痒痒的，也不知道会让过去的自己嫉妒的会是什么样子的人。
『咳，说正事，这个不是什么记忆备份，界域定锚存储空间太小了，只是一个单纯的提醒，一定要多多注意丹恒老师！』
上一秒他还在为不是记忆备份失望呢，下一秒他就又听得有些懵，多注意，为什么啊，难道是什么美男诈骗？不会吧，丹恒的性格也不像啊？
『他是很可靠很万能没错，就是这样才更要多多注意，我怕他为了我真的干出点什么傻逼事，他前世有前科的……怎么说，因为我要做的事也很离谱，他大概会不顾一切保我性命吧……』
『拜托了，未来的我！千万要照顾好丹恒老师！』
录音戛然而止，穹愣愣地抬起手，还在思考听到的留言，一旁的丹恒发现了他的异常，挑眉，“怎么了？你想起了什么？”
“只是……看到了好多锚点，看到好多人，一时没缓过来。”穹顿了一下，目光闪烁，把听到的留言遮掩了过去，“碰到锚点都会这样吗？”
“哦，那大概是你的权能，”黑发青年若有所思地托住下巴，“能观测所有界域定锚，以前倒是没听你说过，智库可以更新一下。”
“权能？”
“对，你继承了阿基维利的位置，有些特殊的地方理所当然。”丹恒点了点头，自然而然地牵过他的手，“这些以后再细谈，我们走吧。”
……又被糊弄过去了。
穹想着，跟在丹恒身后想界域定锚的白光闪过后他被领着穿过集市，四周是喧闹的人声，前方的人拉着他的手没有松开的意思，轻车熟路拐了几个弯转向了人烟逐渐稀少的巷子，路上遇到了一个行商，见到他们后愣了愣，毕恭毕敬欠了身，丹恒先生，您怎么来了，这位莫非是……
去书店查点资料，不会久留，他是穹。
嘶，那人倒吸一口凉气，喃喃地念着让丹恒先生亲自跟果然如此，看向他的目光也变得越发敬重，摘下礼帽恭恭敬敬地行了礼，您能醒过来真是太好了，我一定尽快将这个消息带给所有无名客，大家都会高兴的。
那人寒暄几句便匆匆走了，穹大概猜到了些什么，望着那人匆匆离开的背影，刚想开口问上两句，前面的人停了脚步，他一个趔趄险些摔人背上，忙抓紧了丹恒的手借力站稳，一抬头，看到了不远处楼宇间夹住的一处矮房，装修风格和两边格格不入，木刻的屋檐飞出，窗棱上满是祥云纹，青石砌成的墙下立着高高的门槛，没有牌匾，暖光从屋内透出，映得大理石地面上晶莹的碎屑闪烁着，如同繁星。
屋檐上的风铃被门推开的气流带得晃动，发出清脆的声响，穹震惊地看着屋内的店员，双唇翕动，说不出话来，几秒后忙冲上去用双手捂住丹恒的眼睛。
“别看！看到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会死的！”
“……你又在哪里看到的怪谈？”
丹恒无奈地叹了口气，把用力到快把自己眼珠子扣下来的手扒了下来，“那是我捏的分身之一，包括这具身体在内，都是我的身外化身，平日里用的是自动应答模式，有需要时我会把意识转移到任何一具分身里，这对不朽的力量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穹一怔，“就像列车上面记录的……天才俱乐部里一个成员遍布宇宙的人偶载体那样？”
“差不多，因为我的本体不方便离开，平时就会采取这种方式活动。”
“那我相当于拿了个玩具自慰？”
穹眨了眨眼，语出惊人，刚在柜台边上倒上茶喝了一口的丹恒噗一声把茶水全喷了出来，狼狈地放下杯子，擦掉脸上残留的茶水，一脸无语，“每具分身都是从本体上撕裂一块做的，算我的一部分，你不会觉得在我面前你有机会用玩具吧？”
哇——好直白的占有欲，恋人关系实锤了，穹吐了吐舌头，把调侃的话咽了回去，找了个藤椅坐下，趴在桌上看着和自己一起来的那个丹恒转身在书柜间翻找起来，他戳了戳身边的自动应答人形，心底慢慢涌上一股难过。
他不知道丹恒到底牺牲了多少。
那条留言说得语焉不详，他做了什么无从得知，大概和身体里那道像是要把自己崩裂的气息有关吧——一定是迫不得已的决定，留言里的语气分明那么在意丹恒，又怎么会无缘无故让人为难。
让丹恒付出不知为何的代价，本体也不能移动只能靠意识载体活动，一直守着等他醒来吗？
可是丹恒老师应该是无拘无束的星海游龙啊……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丹恒就应该是那样的，甩断身上所有的枷锁，青龙披着星光在寰宇中穿梭，而不是现在这样，像是背负了镇守什么祸瘟的重责，脱不开身。
“丹恒……对不起。”
他半个头埋在肘间，声音闷闷的，没留意到身边原本双目空洞的身体有了神采，一只手覆上了他的头，撩起他在沉睡中长时间没剪而变长的发挂在他耳后，不知何时把意识转移到他身边的载体上的人叹了口气，轻轻捏了下他的脸。
“都说过不必道歉，你没有做错什么，这是我的选择，抛弃爱人的旅途谈不上自由，充其量算逃避。”
“可是……”
“不会有事的，等三月回来，借忆庭的力量她能找到解决毁灭的办法。”丹恒低声安慰道，“那以后再继续开拓，也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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