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万·布拉金斯基是外国语学院一位平平无奇的俄语教授。比起花枝招展的美国女教师，私生活放荡不羁的法国籍系主任，他太普通了，生活规律，性格严肃古板，板正地像一个只会执行教学任务的机器人。所以他几乎隐身在八卦中，他从来不会出现在什么中心话题，毕竟没有什么可挖掘的，如果说有什么过人之处，那么只就是在一群外聘老师里说着一口流利的中文。
因为熟悉语言环境，他被委派了更多教学事务，今年学院又给他安排了新生导员的任务。
起初大家都担心他不能胜任，没想到布拉金斯基教授任职后没有提出任何意见，导员的工作顺利进行了下去。教授只不过沉默严肃了一点，业务能力还是有保证的，不至于应付一些年轻人就搞砸了。

但是教授最近确实遇到了一件难事。
每年学校都要做学生的心理健康工作，大致流程为填写调查问卷，筛选出分数偏低的学生，然后分别进行辅导员疏导和专家疏导。
虽然大家都会在问卷中隐瞒自己的状况，不肯真实回答问题，但大家隐瞒的程度并不统一，分数低的在一定程度上都有心理问题。
几份分数偏低的调查问卷被摆到教授的办公桌上。有几份是学习意愿的板块偏低，有几份是情绪抑郁的学生的问卷，他们在入学前就备份了心理疾病档案。
至于最后一份，是在人际方面出了问题，直接点说是情感方面。这让伊万有点头疼，他本人情感的经历不足，虽然做过这种话术培训，但他跟别人谈起这个话题还是十分尴尬。
“王耀……”教授默念这个名字，感到很意外。这是他教学班的一个班长，他在开学的时候接触过一段时间。
小王性格开朗，做事认真负责，给他留下了很好的印象。这样的年轻人一般是他最不操心的，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让小王的心理状况急转直下。
布拉金斯基约谈了这些学生。
布拉金教授以严肃古板著称，有人认为他不好相处，那是不了解他的人，其实教授对学生们很宽容。
他平时批假就批的很松。学生们因为某些私人原因，想破脑袋编造一个请假理由，然后心情忐忑地发送到教授的邮箱，没想到教授都无一例外地批准了。只不过要注意时间，教授只在固定的时间处理工作邮件，其他时间一律不受理。
教授有自己的规矩和底线，只要不触碰，大家都相安无事。
所以这些学生被通知谈话时产生的压力就在走进办公室，见到教授本人后，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当然，也有意外。

“王耀，小王——我可以这么称呼你吗。”
“可以，布拉金斯基教授。”
“小王，你最近是不是碰上了什么问题。”
“呃——这个应该没有。”
“你的期中成绩单我看了，考的不错。小王，你是不是给自己太大压力了，没有协调好生活问题？”
“谢谢老师关心，我有劳逸结合的，暂时没出现这样的情况。”
伊万咳了咳：“那小王，你最近有没有在谈恋爱。”
“啊，我——”
伊万眼神犀利起来，果然有状况。
王耀红了脸，但是接着斩钉截铁道：“没有。”
“哈哈，小王，你其实可以和老师说实话的，你们都成年了，谈个恋爱没什么的，我的意思是，你都可以和老师聊一聊，包括失恋，暗恋什么的。”
“你就把我当做朋友，这也不能说吗。”
伊万看到王耀的眼睛不安地眨动，最后脸上的红烧到耳边，他的身体晃了晃，鼓起气，但什么也没说。
“老师我真的没有——我下午还有课，老师再见。”
王耀跑出了办公室。
伊万看着那份调查问卷陷入了沉思。这孩子问题很大啊。
辅导员约谈过后就是专家疏导，伊万关心了一下王耀的结果，但是心理咨询师在知道他是王耀的辅导员后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并没有透露谈话内容。咨询师提醒他要注意师生之间的界限。
伊万感到一阵尴尬。在他的观念中本来就不应该干涉学生的私事，虽然是出于工作安排，但如今还要别人来提醒。伊万没有再多想，但有问题的学生还是要关照的。但伊万不知道该以什么方式，既不超过，也不让学生感到自己被特殊对待的法子。

刚打瞌睡就有人递枕头，最近办公室的老师都在招助教，有人把总的名单送来他这里过目。申请意向五花八门，最受欢迎的人毫无悬念是波诺弗瓦老师。但伊万不关心这个，他看到了王耀的名字。
王耀填的意向很多，几乎每个在专业内授课的老师名字下面都打了勾。但意外地，伊万·布拉金斯基下面一栏是空白的。
伊万皱起了眉。他突然想抱怨学校安排的心理疏导工作。王耀肯定是因为这个心存芥蒂，一定。
他仔细看了那张申请表，发现调剂那一栏王耀打了勾。

“王耀，你怎么了，哭丧着个脸。”
舍友看见平时话多的王耀难得待在自己桌前沉默，走进发现他正对着手机屏幕发呆，是一封邮件。
“我说，你怎么了。”
“啊，我申请助教，被录取了。”王耀看到室友靠近才反应过来回话。
“这不是好事吗，好多人都被筛下去了，不过你在各科老师面前印象都那么好，被录也是正常的。”
“可是录我的人是布拉金斯基——我没有填他的志愿啊啊啊！肯定是调剂的！！！”
“我们导员？他不是没有请过助教吗？”
“除了他还有哪个布拉金斯基……”
室友哈哈大笑，拍拍王耀的肩：“耀哥，导员肯定是看重你一表人才，你军训时那么积极表现，说不定是被他直接要过去的。”
“看重、积极、直接？每个词单摆出来都很恐怖的好吧！你别搞笑了啊啊！”
王耀想到什么，瞬间汗流浃背了。这绝对和上次的心理疏导有关系，都怪他太实诚了。不对，如果那个咨询师真和布拉金斯基说了什么，为什么导员还要把他放到身边呢？王耀抱住自己的室友嗷嗷发疯。
“兄弟，兄弟你怎么了？”
“我就是想不通啊。”

怎么迅速了解不熟悉的学生呢，当然是近距离观察啊。
布拉金斯基教授没聘请过学生助教，和其他老师熟悉了助教的工作范围后，发了一条消息给王耀。他看了课表，王耀下午是没有课程安排的。
“王耀，下午请到我办公室一趟，我有事要交待。”
王耀想破脑袋都没想出所以然，昨天他一晚没睡好，课上昏昏欲睡之际，手机在他兜里震动。他打开一看，收到了伊万的短信，猛然惊醒。

伊万敲了敲桌面：“王耀、王耀，你在听我说吗？”
王耀走神了一会，赶忙道歉：“我没听清，老师你再说一遍……”
幸亏布拉金有正事摆在前面的习惯，来办公室并没有先寒暄一番。
“收发作业，准备答疑课的课件，核算平时成绩，转达请销假等，这些是你的工作内容。”
王耀猛猛点头：“好的，老师。”
“算了，反正也不指望你都记住，过一些时候我整理好发你邮箱里，那上面有更具体的，你记得看。”
“我会记得的。”王耀也点头。
琐事都交待好，伊万摸到水杯，王耀觉得自己再待一会，话题又要歪到哪里去了，准备借口开溜。
“老师没有什么事了的话——”
“小王——”
“老师你说。”
“你先习惯一段时间吧，有什么困难及时和我说。”
“我会的。”
伊万刚才不是没看到王耀突然变化的脸色，年轻人脸上根本藏不住事，心理疏导还是先放放吧。或许可以旁敲侧击，从别人那入手。

“伊万，你那个助教呢怎么不见他来办公室啊。”
伊万略思索，摸了摸下巴：“我也好久没见到他的面了。”
同事的椅子转过来：“这可不行啊伊万老师，要是助教消极待工你一定要说说他，你要是面皮薄不好说，我来帮你说。”
“谢谢……但是他消极怠工倒没有，工作都是在线上完成的，只是很久没有在线下见到他了。”
同事奥了一声：“你那学生大概是课业太忙了，大一就这么拼的孩子年年都有……”
真的很忙吗？伊万想起收件箱里王耀那几封十分客气，但内容无非都是各种推辞的信件。或许他真的被学生当成很好应付的对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