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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大众 同性(男)
原型 黑塔利亚 APH 阿尔弗雷德F琼斯 , 伊万布拉金斯基
标签 露米 , 冷战组 , 春待组
状态 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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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0
23
2022-7-18 10:19
- 导读
- *国设
苏米,可能也算露米
*无数的风的心脏,在我们的爱的沉默上方跳动。
——聂鲁达
——
‘从前,有一个叫俄尔普斯的神,他是很棒的七弦琴手,只要他奏乐时,万物都会安静下来倾听。为他哀伤,为他喜悦。所有人都喜欢他的音乐,他的妻子给他带去的爱意的歌……’
远远见屋里亮光,风雪里如同书中救人出苦难的避难所。门没有锁,轻轻一推便大开,内里收音机开着,沙沙响的杂音。屋里早已没什么人影,扑面一阵熏人皱眉的暖气,叫人恍惚。
人去楼空,显得整个房子空旷的吓人,两排的墙壁还是旧时的装饰,一直延伸到走廊尽头。目光所及一扇扇紧闭的门,他一步步往前走。门框上浅蓝色的门帘无生气地垂着,隔断了里外世界,他凭着鲜少几次拜访的记忆找着方向在屋里兜转。
终于走到了路尽头,左右都亮着灯,恍惚走了个无尽头的圈,没个归处地踌躇。忽听见不远处轻轻脚步声,立追上去。
人在光暗间走着,终于瞧见人影,见个女人搀着个瘦高男人缓慢走在前面,浅色裙装,淡色的发瀑布似披垂在肩膀上。
他一眼认出是那位不喜欢自己的娜塔莎小姐,装作轻松地搭话:“嘿,伊万那家伙在哪?”
娜塔莎立转过身,一双眼遥遥杀来,贴着他的脸过去,如同划了一刀。连着那被搀着的人也扭头过来,本是风雪劈凿的一张脸,却是病中纸样的苍白。就那么半低着头看他,喉咙里发出极倦的叹气声。
他看着那张脸,刹那间止住呼吸。空气滞了几秒,“谢谢你来帮忙。”娜塔莎才收起敌意,知道此刻怨恨他无济于事,极别扭地冲他一点头道:“进房间聊吧。”
病人神色不变,一双眼只看着地面。
进了房间,娜塔莎将人安置在床上,嘴里不情愿向他介绍着:“他最近不好,过去的事情忘了大半。感谢你的帮助,否则很难复原。现在这样,是离不了床的。我也是有空才来看护,晚些.....就会离开的。”
完了匆匆看他一眼,他微微点头表知道了,心里还没回过味。
她话里带着嘲意道:“你们估计都当他死了。不过,也大不如前了,你也不必担心。”里外还是刺,与他们家姐不同,娜塔莎对他的兄长有着神奇异样的好感,两处沉吟的柔情没什么实感,那层爱意下,只要是“他”,只要是这风雪孕育的兄长,她就能托付无限爱意,由此他是瞧不起这爱的。
他说:“我想和他谈谈。”
她就漫应一声,“他这样能聊什么?”,自己走出去。
旁人一出去,空气立刻两样了,屋里仿佛充满了粘滞的液体,压在人的身上,任何动作也做不出来,话也无从讲起。他迟疑地在床沿上坐下来,若是过去,他这般靠近,一顿扭打是少不了,可此刻他的一只手轻而易举放在男人的胸口,低缓的起伏预示着生命的残喘,只感到一种如释重负的心悸和莫名的痛苦。
伊万不知何时睡着了,他闭着眼的时候显得安宁而又乖顺,开裂苍白的嘴唇几乎瞧不出与脸庞的分界线。坐了一会儿,只觉得死般的静。
他怅然望着那张昏睡的脸,如同窥探北国地脉裸露的神秘的血骨,忍不住喊一声道:“伊万。”
天地间只有屋外的风雪声。那胸口依旧低缓起伏着,人还活着。
他站起身不愿待了。
不料就是这起身微小的动静,就吵醒了床上的“死者”,男人的眼皮鼓动了几下睁开,也没立刻看向他,仅直勾勾望着天花板。过了几秒,倦眼慢回,一双灰沉沉的死人眼——与记忆里完全不同了。
他忙笑起来,话里带着幸灾乐祸,也许也出于自卫,怕人瞧出自己的怯意:“嘿,斯拉夫熊,看看是谁来?”
伊万就那么望着他的脸。不笑,不动,不作声。
那样的视线下是很难抽身的,于是他思索着再次说些什么,门呀一声开了。是娜塔莎冷淡的声音:“琼斯先生,请让他休息吧。”说完将室内的窗帘一拉,屋子里瞬间暗了下来。
他悻悻然点头,好像连心底所有的话与情都被拉上了幕布,遮天蔽日,不见天日了。他没立刻走,就那么在床尾站了一会儿,等着视线一点点适应黑暗,等着伊万的轮廓一点点明晰,像是从他的过去里拓印下一块。
出门没有回去,转途去找亚瑟,一路上恍恍惚惚的,仿佛活在梦里。门敲几下便开了,亚瑟打量他的脸,了然地邀请他进去。等那茶杯放在他面前,他才像回到人间,望着那茶水发呆。
亚瑟在他对面坐下道:“情况很棘手?人怎么样了?”
“就那样。”他说,意思是不想再提了。
“你看看你这样子,像是前几天我看的老电影。”
他说:“你这种老头子才会看。”
像是毫不在意,亚瑟略微回忆了一下,“俄尔普斯你知道么?”
“就不能讲讲英雄故事么?”
“这俄尔普斯啊,是个很棒的琴手,只要他奏乐时,万物都会安静下来倾听。为他哀伤,为他喜悦。所有人都喜欢他的音乐,他的妻子给他带去的爱意的歌。可意外发生了,一天他的妻子被毒蛇咬伤,一命呜呼,谁也救不了她,俄尔普斯再也弹不起快乐的歌,他的曲调越来越哀伤,天地间终日是低低的哀叹声…… ”
他听着,心却不知所踪,只在那有一没一下点头。等人停顿下来,还是在那点头,终于惹得英国人,对方气不过,狠狠拍在他背上道:“你真是一点礼仪也不记得了!”
他这才被惊醒,抬高了声音抱怨道:“噢噢,你讲得好,”见亚瑟脸上将信将疑的神色,满不在乎地靠在桌边,将那桌上的公文揉皱了扔进纸篓里:“我不会弹琴,布拉金斯基也没有死,更何况我们也不是夫妻。”看人又要发怒,又顾左而言他:“为什么还为他苦恼?这种事情值得大肆庆祝,何必这么婆妈。”说完了,别身从人身边走过了。
出了厅门,正撞见弗朗西斯拜访。迎面与他搭话道:“心情不好?”
“我今天去见了布拉金斯基。”心里石头终于落了地,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不说出来却像千斤重,“惨兮兮的,我开心还来不及,”下意识还是恶劣的笑着。
对方端详着他的脸,似乎若有所思,最终还是笑起来道:“你没有失礼到见人家病了就在面前笑吧?”
他一愣,立顺台阶下去说:“是想的,人睡着了。”心里不是滋味,不明白为何所有人都觉得他不是纯然喜悦,有意无意地探他的话,他们难道不是死敌?
“他病得很重么?”
“重。可惜没死。”
“你真这么觉得?”弗朗西斯低声道,像是儿时与他交换什么秘密。
背后传来亚瑟的脚步声,这层有意无意的过去霎时间被撞破。他哈哈笑了几声,心里五味杂陈。
然而终于回到了现实,亚瑟与弗朗西斯早已不是记忆里的样子。他们看向他,等着他先说话,临出门,外面濛濛细雨,旧日光景。
“小子,记得拿伞。”
“好的好的,老男人。”背后亚瑟抱怨了几声,但他没有回头。
路上月轮高悬,月光混着细雨,如同星火天降,给人一种安宁、美好的感觉,阿尔弗雷德 F 琼斯是要走在光下的。
翌日一早,他仍去拜访。还未进门,听人背后叫自己,见一个穿着黑色正装的东方男人追上自己,亲和友好地同他打招呼,他后知后觉认出那张脸,也提起精神极开心地问好。
娜塔莎开门见两人说:“怎么来了?”不知对谁说的.
他跟在男人后面进去,目光四处飘去,总避免着与男人碰上。
倒是王耀很坦然地与他搭话,用对方标志的话里有话与旁敲侧击的语气道:“想不到你会来。”
他眼睛盯着蓝色的门帘,脚下慢吞吞跟着,回说:“你不是也来了?”
“没办法,我们那有句老话——”顿了一顿,侧过脸眼神直直刺来:“‘访旧半为鬼’,”怕他听不懂,又缓缓解释,“回首过去熟悉的的人都不在了,今天总是要来的。你和他……也算是熟悉了。”
他想,这话由王耀说异样合适,可于他,轻飘飘一层,将他的过去翻来倒去也寻不出个“鬼”来。忽听见门开,心里震动,这“鬼”不正是伊万,此刻就在房间里等他?
“看来你的帮助还挺有用,不至于要他的命.....”王耀就那么开口,他听不出讽刺还是夸奖,也没精力去追问,只是很浅的一点头。
他过去自诩很了解别人,精通他们的弱点与痛点,觉得自己简直高人一层。对于东方人,他总是不在意,在对方与伊万合作时,两人站在一起,显得王耀身形瘦弱,常觉得不过是依附恶人的藤蔓,柔顺顽强。实地看,也不是小个子,脊背挺得笔直,样子很东方,给人温和、节制、上等的感觉。说话更让人觉得有种颠覆感,并不是藤条,似那蒙在鼓皮下海啸。
娜塔莎与对方接话的档口,他低下头望自己的脚尖。今日也是体面装束,鞋尖擦得极亮,回神时见王耀看着他,脸上竟烧起来。
该死,怎么在这家伙面前露出蠢相?
又接连寒暄几句,王耀就先告辞了,比他预料的早了许多。
病房里人很多。他说:“现在是干什么?”
娜塔莎轻飘飘一句:“记忆复健,让他想起一些以前的事情,刚倒下的时候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了,现在好多了。”
等人走了,他和娜塔莎便走进去。床面上摊开一本小册,密密麻麻写满俄文单词,其中也夹杂英语,想来是希望他早日能参加活动,过重的现实已经悬在头顶,等着对方站起来去背负。
他伸手去收男人手上的笔,那只手微微悬起放在他的手心,轻轻将笔放下。最初对这病体的陌生还未完全消去,那长而细的手指真是没有真实感。他不自觉抓住那只手,冷森森一把冰锥。从前不是这样的,这宽厚的手掌竟是一梦之间融化了,一点过去的影子也寻觅不见了。
那一同融化的过去里,还有他。
“琼斯。”伊万突然叫他,房间里犹如灌进巨大的暴风雪,叫人打了个从头到尾的冷颤。
他急忙回道:“什么!”不知该喜该怕。
两人默默几秒,对方抛出一句:“手。”没有恶意的提醒。
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握着对方的手,脸上一热,慌不可迭地后退一步。心里更是极为震恐,“他认出我?他要怎么办?”
伊万看着他,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刚刚那些人和我提起,要谢谢你。”
霎那间意兴阑珊,一股腥腻的厌恶窜上来,让他想找个地方吐个昏天黑地。于是连再见也没说快步走了,街上路灯间隔亮着,一副荒凉景象,一家倒闭店铺还开着门,店主咒骂着世道,收拾着东西,他就那么一眼,瞥见玻璃里映出自己的脸,也是迷茫的,那股恶心感又漫了上来。
“你也是来讨债的?”注意到他,男店主没好气地问,口音很重的英语,毕竟他看着就不像本地人。
他怪异的声调让他想起了伊万,第一件见面时,他们几乎听不懂对方说什么,可他们聚在河边分享了同一杯美酒,就那么一秒的怀念,让他没有立刻离去。
“不,我是来拜访朋...熟人的。”
“熟人?啊,这地方还要什么熟人?一切都不一样了,快走吧,什么也不一样了。”
“哐”一声,门关了,里面依旧是抱怨声,“还不如继续打,这结局......”,断断续续,像是淹没进水里。
回了家,夜已深了。他就甩了外套,扑倒在沙发上含含混混地睡了,少有的做了梦。
“弗雷迪。”
伊万的声音。没这样亲密的叫过,让他困惑那声音里暗含的柔情,于是抬眼看他。伊万站得很近,他的手指堪堪擦过对方蓝色的衣摆,雪般的冰冷。男人的手指长而冷,贴在他的侧脸,像雪塑的部件,一点点下移,掌控他的脖颈。
真冷啊。可没有后退,直感到那寒冷是往他骨子里钻的,伊万要融化在他的血肉上,他是他用以重塑的骨。
那是一种灼伤疼痛的寒意。一哆嗦醒了,原来是滚下了沙发,窗户大开着,冷风一畏灌进来,真是风雪入梦了。他揉了揉摔疼得后背,起身去关窗。窗外还是夜,天地间混沌的冷意笼罩过来,夹着月光荒凉的香气,如同穿越了数百年的光阴扑在他身上,像是梦里的拥抱,幻梦还未断绝。
一下子毫无睡意了,开了灯,仓储间东西摆得很杂,几十年未曾动过位置。正搬着,他偶尔来住的兄弟下来找他,手里拿着毯子出来,显然准备给他送来。见他大半夜不睡觉,很奇怪但也不多问。
对于他的事情,似乎所有人都决定三缅其口不做评价。
只将毯子放在沙发扶手上便走了,他也不多想,继续翻起旧物。掀开箱子,先见一把老式燧发枪,他默默看了一会儿才去拿开它,知道往下就是不可避的过去,好的坏的,全部要摊开在灯火下。
那箱底都是零碎小东西,他望见一把枪,很老的式样,几十年前的款式,叫他现在绝对是看不上,但他确实曾经爱不释手,他记得自己与苏军会师时腰间别着这把枪,那是很遥远的事情了,对他这个年轻的国家来说,也算是他的小半生里少有值得铭记的事情了。
伊万揽着他的肩膀,用他听不懂的语言笑着,天气很好,他的心情也好的出奇,他们靠着彼此,听着少数几个能交流的人聊天。那一天,他和伊万在彼此的手上写下名字,没有什么值得隐瞒的,他和伊万布拉金斯基就是相爱过,一生一世,他们再难找到对方,这世上又托生几个你我?
人生里有几个那样的景象,炮火硝烟,伊万就那样站在半高的坡上回头看他,硝烟里屹立的人形,高大,英俊,强大,隔着宽阔河水扑向他的异国的魄力与爱意,针锋相对,茹毛饮血般原始的冲动,鼓动着他那颗年轻的心。
“和我多讲讲,你们北美都是什么样的?”他说想了解他。
索性笨拙试探地相处,磕磕绊绊地交流。这脆弱的爱情不止使他这个年轻人雀跃,每一封信,每一段留言都像春日的阳光,伊万仿佛整个人也都苏醒了。
爱情,亲昵,在他这个年长的国家眼里一切愚蠢可爱的东西,都变得鲜活起来,像春天或是任何一种温暖的东西。哪怕到了铁幕降临,他们仿佛活在属于两人的洞窟里。人前指着彼此的鼻子咒骂,可暗地里热烈地亲吻,他们销毁一切对方存在的证据,却会在夜里寻找寄托感情的一阵风,一轮月,一场雪,一朵花。
黑暗里,他们在跌跌撞撞地接吻,伊万将他的发拽得生疼,他们喊着彼此的名字,咒骂着像是仇敌,可摸索着的爱抚又温存如情人。他什么也不知道,也不了解,只觉得伊万的手炽热,沿着脊梁烧得他向后仰去,看着天花板惊叫。伊万从后面揽住他,将脸埋在他的颈窝里叹息,冰雪短暂融化了,如一潭水包围他,等着第二日天明才会结冰。
再往后,他们不再找对方,一切都不太平。反正,他知道别离是注定的,哪怕今日如胶似漆,后天,大后天,所有未来,有一天感情会变成束缚,他不得不再次背弃一切,他是自由的,伊万也绝不是爱情至上的人。前几年伊万没少联系他,私下里信件传递,怕被人截住,也是顾左言他的内容,可那些密密麻麻的闲聊,就可以看出字里行间的柔情。
这不是什么法国罗曼蒂克的戏剧,抛弃一切追寻爱情就能得到所有人的欢呼与支持。这种事,放在戏里是美谈,到了现实里,就是幼稚,可笑的固执,失去最后一丝堂皇的体面。这些年他还不是成长,强大,背着骂名与感叹一点点被人仰望,对于自己,他是问心无愧的。
但是回忆现在就躺在他的面前,等他去看去唤醒,他触碰那些旧物,将包裹在外层的包纸剥去。几封老旧的信件,最早的交往,里面甚至有伊万教他俄语时写的短句,此刻看上去甜蜜不复存在,只有浅浅的释然。下面是旧相片,成片的白桦林,他裹着大衣,全副武装,只露出两只蓝色的眼,伊万穿着一贯的大衣,就那么侧过头看他笑,远处是蓝天,近处是雪原,年轻的爱人消失在白桦林,浪漫而凄迷。
他把其他东西放了回去,将旧信和相片捆在一起。一出去,见马修已经起来了,靠着沙发切甜点。
“这么早?”他大声说,将那打东西塞进口袋里,避着兄弟的视线。“我今天还要出去一趟。”
马修没看他,只是似有似无说:“你最近去的频率比几年加起来都多。”将装着蛋糕的盘子往前一推,旁边倒了一杯咖啡,“吃了早餐再走吧”。
他尴尬笑着,就那么坐到兄弟对面,“蛋糕?你准备的?”就那么吃起来。
空气里是咖啡的香,这是他的家,他的生活,是他的现在。
晚些到了地方,一进门复建的医生才走,第一次见冬妮娅守在床边,正拧着毛巾给病人擦脸。他就那么看了一会儿道:“你怎么来了?”
她停下手,对他一笑。对于他,冬妮娅抱着感激,他瞧不出其中原因:“娜塔莎一个人忙不过来,虽然不愿意回到过去,感情还是在的。”似乎对于伊万,女人抱着难消的怨怼,萌芽于成长中的苦难,怪罪他一切都蹉跎着她的生命。
这话说的,倒像是说他。他一点头,含混回应:“啊...嗯,我有事情和他谈。”
她直起身,将那毛巾扔进水盆里,端着往外走道:“什么话这时候说都晚了?”
伊万还睡着,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叹息一笑,对方倒是落个清净。站在床边一看,脸上的水珠未擦干净,沿着鼻梁滑下脸颊,他鬼使神差伸手去擦,指腹划过那滴水,擦在男人干裂的嘴唇上。
那双眼睛就是睁开了。
“吵到你了,大号睡美人?”他笑说,极快地收回手,生怕看起来有一点犹豫,“喝水么?”
他说:“不。”
“哦。”自此无话。
伊万仍望着他,一眨不眨,叫他生出些窘迫,只能微笑着问:“怎么?忽然认出我了?”
“不。”
“我们不聊这个。”他接话。“这里每个人都在催你想起过去,我看你也很累,他们与你也没什么深厚关系,”声音渐渐轻下去,最终嘀咕道:“以前我们可是斗得你死我活的,你都不记得,哪会记得他们。”
知道失言了,不敢去看病人的脸。
过了几秒,又或者很久,像是云端降下的声音,伊万的声音很平静:“和我讲讲?”
就是这个,就是这个回答,给他一个契机,一个救赎,让他去讲。
他从口袋里掏出那些准备好的旧信,“我带了些旧东西,送给你也可以。”心里觉得可笑,怎么比前几年派遣间谍还要紧张。
伊万拿着信,很安静地在看。
他紧张地凑上去,又不敢多话,怕自己显得太迫切:“那个俄语很差的是我写的,你还是看自己的寄出的吧。”
“......不用,我看得懂。”
‘’啊,这句话的意思是,‘下大雪,路不好走,去莫斯科麻烦,下次该你来我这。’“他弯下腰翻译,两人的脸颊极自然地贴在一起。那温暖若有若无,更使人分外惦念。
没多久就看完了,怕看伊万的反应。等得不能再久了,抬头见伊万将那些照片信件整理整齐递过来。他一时愣住了,耳边血潮翻涌如海啸,使他猛地站起来,撞得椅子哐一声响。“再看看。”他说,脸上激动地涨红,“一定会想起来的。”话音弱下去,终于踉跄退了一步。
门开了,冬妮娅探出头来:“吵什么?”
他心里重重一跳,怕伊万就把东西交出去,将过去摊到阳光下任人嗤笑,可伊万只是摇摇头,很小心地不动声色地将信件压在被子里。足够了,就这一点不明的包庇,就能让他将梦做下去。
告辞之后不愿意回家,又发现无处可去,只往亚瑟家去。
“我有个计划。”他突然道,极力稳着声音,“关于伊万 布拉金斯基的复建,要不要逼得更紧了点,不,还是先让他好起来?或许他还会变成以前那样?”
“不能,现在这个时候我们不插手最好。”答案是立即来的。
“怎么?难道赢家不能插手?”
他慢慢的横他一眼,道:“你知道他的恢复并不是为了和你继续斗。”
他说:“除了我,谁还能和他站在一起?”
“什么?”
他喉咙口一紧,知道自己失言,忙转移话题:“过去他的敌人,到底是我最强力,我难道连一点担心也不能有,我是他的宿敌。”
亚瑟看他一眼,茶杯也没放下。
他就像被否定了重要性一样,忙说:“难道还有谁不知道?伊万 布拉金斯基讨厌阿尔弗雷德 F 琼斯?我们是要永生永世打下去的。”
亚瑟“啪”得放下杯子,茶盘的声音刺耳,“知道!知道又怎样?难道把他抓起来,勒令与你继续斗下去,让所有人知道,你不顾后果,不顾国家,只想和他纠缠下去?精神分裂一样恨他爱他?自以为是!”他气得发疯,语气却无可奈何道:“你实际想想,成熟些!”
他默默看着亚瑟,心里前转百回,你们是不会懂的,我与伊万。
半晌,亚瑟知道说得重了,放缓了语气,轻声说:“我不该多问你的事情,但是我都是出于好意”
他很淡的笑了笑,大力拍了拍亚瑟的肩膀说:“别说教了。”心里窘到极点,止住话头不多说。
真是无味的茫然。
是啊。国家活这一世,那么多来来往往的,除了他自己,再亲的朋友、再好的家人,说到底,不过也都是个“别人”,总有一天都会面目前非,血淋漓的遗忘。
可一想到伊万,想到他,甚至不像想到一个人,而是一块骨,一块肉,他是他肋骨里取出的“毒蛇”,又亲又恶,交缠地分不开你我。
两人就那么静静坐了一会儿。亚瑟忽然说:“上次那个故事还没讲完呢。”
他一愣,想起是那个俄尔普斯的故事,嘴里一应,心思完全不在这里。
听对方说:“从前,有一个叫俄尔普斯的神,他是很棒的七弦琴手,只要他奏乐时,万物都会安静下来倾听。为他哀伤,为他喜悦。所有人都喜欢他的音乐,他的妻子给他带去的爱意的歌。可意外发生了,一天他的妻子被毒蛇咬伤,一命呜呼,谁也救不了她,俄尔普斯再也弹不起快乐的歌,他的曲调越来越哀伤,天地间终日是低低的哀叹声。痴情的俄尔普斯冲入地狱,用琴声打动了冥王,冥后,准许他带走妻子的灵魂。但冥王告诫他,离开地狱前万万不可回首张望,否则再也无法相见。冥途将尽,俄尔普斯遏不住胸中爱念,转身想确定妻子是否跟随在后,却使妻子堕回冥界的无底深渊了。”
他一皱眉说:“这就是结局?”
亚瑟看着红玉般茶水,轻飘飘抛出一句道:
“这就是结局,就怕从死亡里出来,发现一切全是自己的幻觉……那才是怕,才是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他怔了怔,站起来道:“哪有这种事的?”话聊不下去,抬脚便走,门外依旧落雨,墙边倚着一把黑伞,尖头积了一洼水,他知道亚瑟的为人。
这种看过太多时间的人最是明白“人是孤独的”的道理,对于一切关系,他都抱着最浅的期待,心里再舍不得,面上身上也绝不会表露。可是,换了他呢?他太年轻了,对于想要挽回的,得到的一切,哪怕知道结局会不如人意,知道带来更多的麻烦和骂名。他无论如何要回头的。
他还照例的去探望。傍晚等娜塔莎走了,便坐到那椅子上,看着伊万安静的睡脸,好似千天万天未曾见过。片刻后人悠悠醒来,望见他也不意外,从枕头底下掏出那打就信件相片还给他。
他接受了,一瞬间像回到过去,和他做着甜蜜而绝望的通信,一切切见不得人的情愫混在空气里,稍一呼吸就冲进肺里。
“有没有想起些什么?或者对什么好奇?”语气里有一种隐秘的悲哀。
酡红的晖光里,伊万的脸上有一瞬柔情的为难。终于抽出一张,无奈的道:“这张相片。”
他看过去,脸色变了。怎么忘了将这一张抽出去?他与男人站在白桦林亲昵靠在一起,此刻压在男人的指腹下,温存不见了,恨也不见了,只剩下空茫的困惑。
从前那会儿,就是与伊万针锋相对的,势不两立的时候,他也没这样不甘过,这样痛苦过。如今痛与爱都不见了,他现在的悲喜,在伊万眼里根本是置之度外的。
他说照片啊。那万尺白雪下冰封的情感,冰层一点点裂开,只待理智的暴雪再次将他修补起来。他知道说下去会显得自己软弱又古怪,可还是控制不住开口。
“这张照片啊。”他咳了两声:“忘了哪一次,我去莫斯科,你招待我罢了,后来偶然间寄给我了。”
这相片确实是意外。是他们还未曾需要敌对的时期。虽然已经初见端疑,他到莫斯科做客,伊万领着他去参观地铁站,和他一点一点讲自己经历的事情,车窗外薄雾刚散,太阳还没出来,一切寂静如同天地初生的安宁。俄罗斯的甜点分量可观,一个个看起来过分朴素,不像是什么美食。伊万也没管他抱怨,让老板拿油纸包裹好塞进他手里。“这个带给你家里人吃。”声音很平和,其下的柔情让人不知所措。
闲逛到了帕列赫漆画店,他知道俄罗斯这种小型漆画出名,伊万执意叫他带一些纪念品,进了店,见橱柜里各式匣子,烟盒,一眼相中一副小画,童趣稚子在花团锦簇里追一只蓝色蝴蝶。黑底金边,漾出各色花朵,蝴蝶振翅如活,小孩一身白色长裙,浅金发丝柔软扬起,几预成活。
伊万见他喜欢,自然尽地主之谊的买下:“喜欢就买下。那蝴蝶颜色和你的眼睛一样。”
一时怔了怔,重复道:“像我?”
伊万说:“蓝色不是么。”
然而他觉得很难堪。因他看见这漆画时真正想着的是他。
又带他四处游览,白桦林远离市区,于是他们才敢那般留下影像,算得上极少的,好的回忆。
如今一切颠倒了,他看着他苍白的脸,默然的神色,瞧不出一丝过去的痕迹。他又开口了,像是铁了心要去找那过去的尸骨:“全告诉你。”他说:“我要你想起来,我们之前的事情。”
借着这欲燃的夕阳,将他们恨与过往全部再次点燃,那些往昔的灰烬一点点发烫,叫人痛得流下眼泪。
他望着伊万,不知道自己十九岁,还是九十岁,九百岁。 夕阳渐渐不见踪影,窗外骤然黑下去。那是一场大雨,千万雨幕如同老小说里灭世的水劫。
冬妮娅端着青色水盆进来,显然要给伊万擦脸,见他还在,似乎有些吃惊,但也没有多言。
外面震震闷雷,惊雷一阵,不想屋里跳了闸,灯就那么灭了。他站在黑暗里一动不敢动,摸索着去抓床沿。
“呀——!”冬妮娅走过来时,没能避开他的椅子,脚下一绊,真个人往前倒去。黑暗里,“哗啦”一声,水洒了出来,接着“通!”一声,盆也摔在地上,而后是接连的道歉,他只觉得烦躁,感觉一阵湿意从胸口,腿上蔓延开。
门口一阵脚步声,端着蜡烛的娜塔莎推开门,照着混乱的房间。他站着,不动,整个人呆住了。
床单上湿了一大片,伊万倒是没事,避开了大部分水,可那些信件相片全部泡在水里,年代久远的纸张糊了大片。
橙黄灯光下如同在水里燃烧,房间里太冷了,连着他也像泡在水里,溺水般难以呼吸。
冬妮娅回过神,急忙去擦地上的水,清理场面。娜塔莎也走上来,手边提着个篓子,将他哥哥搀起来,又掀起床单,连着那些信件照片团成一团扔进篓子里去。没一点留恋,见他们表情不对,冷冰冰一句,“都烂了,难道还能复原不成?”
随即惊醒一样,连忙摇头,说扔了吧。
只见床头桌上那一指高的白蜡烛,底下是一只黑金色漆画小盘,一层白烛泪蒙住了花纹,瞧不见原来的花样。
他看着那烛火,听着耳边姐妹两三言两语的交谈,忽然觉得坐立不安,起身告辞了,不了了之。
不出几日,伊万布拉金斯基代表俄罗斯走近了会议室,一切重新开始。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