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糟糕成人礼

作者 : vomer

分级 大众 同性(男)

原型 偶像梦幻祭 天城燐音 , 椎名丹希

标签 燐ニキ , 燐尼

状态 已完结

1410 11 2022-2-23 19:45
导读
*架空背景,律师燐,委托人丹希
*作者纯法盲,硬要说法律程序就是参考了逆转裁判(,请不要代入现实
*HiMERU、琥珀有出场,也有原创角色
*有魔幻要素、比较直接的死亡描写和不符实际的细节描写
01

10月4日 23:59:57
10月4日 23:59:58
10月4日 23:59:59
10月5日 0:00:00

‘祝我生日快乐。’

晃动的烛光照亮了房间里小小的一片,为凹凸不平的木面镀上一层浅浅的金色。

丹希在心里默念了一句,怀揣着每天可以不饿肚子的小小愿望,期盼成年后的人生能有些许改变。


“椎名丹希,涉嫌杀害池野 恭。”
直到被押送进审问室,丹希都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因为第二天还有打工,丹希熬过零点吃完蛋糕后便昏沉沉地睡了。半梦半醒间他听见敲门声,没去理会,过了会儿门口传来嘭的一声把他吓了一跳,几个人呼啦啦朝他冲过来,拿手电筒照着他的脸,将他手反扣着压在地上。过于害怕加上大脑难以运转思考使得丹希失去了言语和反抗的能力,任由自己被套上了手铐,耳边还能听到“你有权保持沉默”这类他在电视剧里常看到的台词。

‘我是在做梦吧……’

在黑漆漆的密闭空间里,丹希突然想起了儿时的事情,想到了和父母在一起的事情,一段段手牵着手的、拥抱的、微笑着的、温暖的画面在他眼前不断出现又淡去。本是可以带来慰藉的景象却让丹希越发不安了起来,他闭上眼睛,强迫自己集中于发动机的轰鸣声,避免听见自己止不住的心声。

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


“被害人池野 恭,男性,21岁,独居。于今日凌晨3时32分被发现死于家中。”

刺眼的白光直射向丹希,让他忍不住眯起眼,想要侧过头去,突然桌子被拍得一震,吓得他也随之一颤。

“椎名丹希,你和被害人认识吗?”

每一次被叫到全名,都仿佛是铁棒敲击铜管,回声阵阵,凶恶地提醒着丹希这噩梦般的一切都是切实发生的

他作为杀人嫌疑犯被逮捕了。

“认识…池野君住在我隔壁。但我没有——”

“尸体发现现场只有池野本人和你的指纹!”

啪的一声,丹希视野里出现了几张相片。

空张着嘴鲜血淋漓,舌头不见踪迹。
粉色的肠子从腹部流出,搭上手臂,脖颈。
胸腔的暗红色如同一个无底洞,依稀能见白色的肋骨…

丹希胃里一阵翻涌,侧过脸去将嘴捂住,但颈侧的马尾突然被人一拽,加上双手被铐住,他险些失去平衡砸在铁板桌上。在丹希撑住桌沿想解释前,耳边响起了恶狠的声音:“犯人只可能是你!别给我装蒜,你这种装傻的反社会疯子我见多了!…你笑什么!”

童年的画面又出现了。父母离去,师长斥责,同学排挤,路人嫌恶…都是这样类似的语气眼神,说教他,告诉着他‘你做错了’‘你是个怪胎’。可自己究竟错在哪里?一再道歉也无法取得谅解,于是面对责难,面对无措的恐惧,他卑微至极,惶恐至极,只能讨好祈求指责人的原谅——

笑容可以解决一切的,对吧?

“对不起。我不是疯子。对不起。我没有杀人。对不起。”

脸颊肌肉的颤抖里丹希扯出一个微笑,台灯的光使他看不清那人的模样,只能看向大致的方向,零碎地重复这几句话。

抓住他马尾的手松开了,一阵脚步声后门在他背后关上。

对方态度的忽然转变,让丹希不知所措了起来。先前的对话在脑内一遍遍地反复,池野被杀害了,现场有他的指纹。社会秩序和道德尚能约束他将刀对准动物,可饥饿到失去意识之后呢?连他自己都无法确定。或许就是他拿着刀,将池野开膛破肚,割去他的舌头,挖出他的心脏,一一吞入腹中…

是的,就像那个人说的,只可能是他,因为现场只有他的指纹……

丹希低头看向自己颤抖不止的双手,是饥饿的缘故吗?手心里斑斑点点的黑色越来越多,覆盖了他的手腕,像一条毒蛇延伸向了手臂。

‘我这样的人果然还是…’

“椎名丹希,出来。”刚才审讯的人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催促着他,打断了丹希的思考,“你的律师来了。”

被带回警局时,丹希被迫进行了搜身和拍照。在将他关进看守室前,负责录入档案的人问他是否需要请律师。他刚用积蓄付完半年房租,根本请不起律师。于是记录人告诉他说为他申请法律援助,这是你的权利。

在丹希以为这位记录人很亲切,抬起头想向他道谢时,他看到的是唾弃和愤怒。

02

银色手铐反射出漆白的灯管光,丹希在手铐的镜光面上望见了扭曲的墙面和失形的自己。

丹希觉得自己应该哭,但他只是麻木地出神。

会面室的白炽灯里透出发霉的黑点,或许是趋光而入的飞虫的尸体,剩下的幸存者们正不屈不挠地飞舞在他身边。

只是期望,就会得来这样的惩罚吗?

这真是最糟糕的成人礼了。

对面传来脚步声,丹希认为自己应该提起精神,但他依然低着头,毫无气力,“你好,我是椎名丹希,麻烦你了。”

“喂喂喂,怎么垂头丧气的啊?咱来做你的律师你不该感恩戴德感激涕零吗?”

丹希抬头,一个红发西装男径直走到了他面前坐下。精神压力和自暴自弃让他懒于思考,敷衍应付起来,“嗯嗯嗯,虽然你看着很不靠谱,但我真的感恩戴德感激涕零。”

“你这家伙真敢说啊。”红发男子并没有生气,而是微抬着头,睥睨他笑道,“就没有咱搞不定的诉讼!”

“…哇真厉害。”

虽然挺帅的但感觉脑子不太好呢。丹希心想。对方一直在看着自己,也许是紧张不安突破了阈值,丹希突然意识过来自己的命运就握在这个人手里了,急忙扯出一个微笑,“抱歉抱歉,刚才失礼了。请问你是?”

“天城燐音。”对方透过隔离板下的窗口扔进来一张名片——居然是手写的,四个汉字笔锋凌厉,和本人给人的印象完全不符,意外很好看,“叫我燐音就行,作为回礼咱就叫你丹希希~”

“哎…可以的话还是希望你能叫我丹希…”丹希苦笑着拒绝。

燐音的自来熟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步,但事实上丹希并不排斥这样的亲近。一方面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是孤独一人,被别人当成怪胎敬而远之,另一方面现在这个男人是丹希唯一的依靠。

“真冷淡啊,咱现在可以说是你的救命稻草吧?态度给咱再热情点啊?”

这什么地痞流氓一样的语气…而且就算是事实也不该说得这么直白吧。丹希无语,觉得自己倒霉极了。

莫名其妙被铐上手铐,被告知你杀人了,现在唯一有可能证明他无罪的人还是这幅德行。为什么自己的人生就是不能稍微顺利一些呢…

见丹希没有回话,燐音继续道:“喂喂喂,低着头干嘛,难道你已经接受这一切等待着断头台刀刃的落下了吗?”

丹希脖子一凉,迅速双手捂住后颈抬起头来,“拜托你别说那么吓人的话好不好!”

“很好,抬起头来。”燐音颇为满意的样子,笑着说,“既然问心无愧,就该这样。”

对方突如其来的正经和君临般的气势让丹希不自禁愣住,过了几秒才零碎组织出话语,“…你相信不是我…相信我不是凶手?”

“废话~。现场那惨烈模样,难道丹希是变态杀人犯吗?”

“当然不是!…可是,现场有我的指纹哎…或许是…是我无意识里…”

“指纹是在厨房的一个盘子上发现的,怎么可能用来杀人呢。”燐音轻声打断了他的呢喃,“我相信丹希。”

在警局无数人猜疑、厌恶、恐惧的目光里度过了一上午,本就压抑窒息的空气变得更为冰冷刺骨,仿佛都在指责自己的过错,无情,残忍。连他自己都几乎默认了自己的有罪…而现在,终于有人告诉他,我相信你,你是无辜的。

尽管他的生活一团糟,他的体质使得他比一般人活着更累,也会给周围人添更多麻烦,但他想活下去,仅此而已。

哪怕是小虫子都在拼尽全力地生存繁衍,所以他也可以去追求自己的生,苟且活下去的吧?

他不想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啊…

丹希鼻子一酸,不想让初次见面的人看见自己掉眼泪的模样,又低下头去。些许泛黄的瓷台反射出漆白的光,太亮了,于是他捂住了眼睛。

这次燐音没有再调笑,而是在隔板后静静地等待丹希自己抬起头。

此刻,丹希终于听清了被掩藏在脑内轰鸣背后的,时钟清脆的滴答声,或许还有自己的抽泣声。

“那个,盘子,是我前几天送给池野君的蛋挞,他没还我!我很喜欢的!………为什么都觉得是我……我做错了什么啊…”

“我好害怕……”

“丹希。”

温柔的声音引得丹希抬起头,满是划痕的隔离板模糊地映出自己狼狈发愣的模样。他用袖子抹了把脸,眨眨眼,突然发现燐音的眼睛是十分清澈的蓝色,像雨后一尘不染的透亮的天空。其中看不出他的情绪,但让丹希稍微冷静了下来。

可下一秒那双明澈的眼睛就变得让他觉得轻浮了起来,“总之~案件就放心交给咱吧,咱保证会让你完好无损地出来的~”

“真的吗…?”丹希轻声地问,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一样。未等燐音回答,他又继续说,“嗯,我相信你,天城燐音律师。”

燐音摆摆手,“咱之前有说过叫咱燐音君吧,笨蛋丹希希?”

这人怎么在这种事上这么较真…。

丹希内心苦笑道,“抱歉呐燐音君,我比较笨,记性不太好。”

“咱就大发慈悲地原谅你了~鉴于丹希希的自觉,有什么要咱帮忙的?咱可以给你亲情价~”

“非常感谢,这样的话…不不不我和你哪里来的亲情啦!?”

不知不觉被带进了对方的情绪里,丹希想到了什么:被逮捕时他的手机也被一并没收了。警方表示已经得到批准,将会翻查里面的信息,暂时不会还给他。丹希担心警方会去询问他父母这件事情,“可以拜托燐音君说服警察不要惊动我父母吗?他们这几年一直在国外,对我还有这里的一切是一无所知的。”

先前在国内遭到打击,父母的事业近乎跌入谷底,靠着星零几个朋友的资助才勉强支撑了下去。前几年终于得到了一家银行的贷款批准,飞往某个热带雨林着手准备一个新企划。

现在正是他们生活步入正轨的时刻,不能再让他们操心了。

“好。”所幸燐音没有多追问,“还有别的吗?”

“嗯——”

丹希歪了歪头。打工的地方已经由警方代为通知了,他平日为了避免麻烦,行为举止孤僻,又是刚搬了住处,这种孓然一身的孤独在此刻居然让他觉得轻松了些。

走神间,丹希想起自己桌子还没来得及收拾,可怜了桌上买来的苹果——本打算今早起来做苹果派的,就这么放着肯定会坏掉,光是想象一下那个场面丹希就难过了起来,实在是对食物的一大亵渎!

“…燐音君!”

丹希下定决心,语气坚决,这才发现对方一直看着他。他现在满腔对食物的敬意珍惜之情,顾不上思考其他,凑得几乎贴到隔离板上,反而让燐音移开了视线,“拜托你去一趟我家,把桌上的三个圆滚滚的苹果吃掉吧!不然烂掉太可惜了!”

燐音转回头看向他,空间里安静极了。

‘完了完了自己肯定被当成神经病了…’

这时冷静下来的丹希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试图缓解尴尬。

结果对方大笑起来,笑声肆意回响在略显逼仄的空间里。

不知为何,许久未有的羞耻心涌了上来,丹希捂住有些发烫的脸,“笑够了吗……”

“你这家伙倒是有趣!可以,这委托咱接了。”眼角依然带着笑意,燐音回答道,“地址告诉咱呗?还有钥匙拿来。”

“倒是一点不客气…我钥匙落家里了,备用钥匙在门口地毯下面。”丹希嘴上抱怨道,看着对方记下他报出的地址,写得相当潦草,和名片上的字判若两人,他欲言又止,有点担心之后对方看不看得懂。

“好嘞,之后就等咱好消息吧!”

“是是是…”

在被警察带离会面室前,燐音叫了他一声,语气平稳而认真,“不用担心,交给我吧。”

见他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丹希也跟着放松了下来,慰藉了他自入狱以来一直迷茫不安的心。

03

“咱—是—说—,不要再装模作样了,警察先生。”

燐音挑眉,那脸上透露出愤怒与不屑,两种相反的情绪竟能混杂着表现,真是有趣。

“对咱的委托人进行审讯之前你特地关了监控吧?很可惜它似乎自动重启了呢~将你的暴力行为拍得一·清·二·楚。之后咱起诉你的话,咱保证你心爱的工作会离你而去哦。”

为证明自己所言,燐音晃了晃手中的手机,屏幕播放着一段录像,当听到“装傻的反社会疯子”时,他按灭了屏幕,低声道,“无论哪个时代的长官大人们都相当了不起啊~仅凭自己的一腔臆想就能拍木断案。”

审讯人扶正了自己警帽,有意无意地将手搭上腰间的手铐,语气逐渐强硬起来,“我们有充足的证据,你如果再这样用伪造的视频纠缠,我可以逮捕你!”

“别紧张嘛~只要您把我委托人的私人物品还回来,咱也不会拿这录像做什么。您考虑下?”

看得出对方工于心计,但同时也是个求稳妥的人,尽管将自己的表情完全藏在了帽檐下,燐音有足够的把握对方会同意这次的交易。果然,不一会儿他站起身,从角落里的一个大纸盒里拿出了丹希的手机。

“其他物品涉及案情,仍需要进一步调查。这个对他来说足够了吧。”

妥协的同时不忘暗示自己的权力和对他行为举动的掌握,燐音见过太多类似的卖弄权势之人,沾沾自喜于自己的机敏话术。

燐音当着他的面将手机中的视频彻底删除,随后夸张地俯下身,“当然。那就不打扰您工作了,小的告退~”

“慢着。”

来了。

燐音转过身,对方已经坐在了办公椅上看起了电脑,警帽被放在一旁,屏幕的荧光将警徽点缀地熠熠生辉,“你是新来这里的律师吧?之后好好向你的前辈们请教请教,不然,可不好做呐。”

一如既往地,名为规则的藤蔓,将这里缠得密不透风。

对此,燐音笑着回答,“是,多谢指点。”

04

根据手写的地址,燐音来到了一栋砖瓦斑驳的长屋前。

丹希的屋子位于二楼最东边。锈迹斑斑的楼梯发出的声音宛若凄鸣,仿佛下一秒就会坍塌。燐音来回走了几趟,结果没有一个人出来制止或者斥责他,真是无趣。

门前铺着的是十元店常见款式的地毯,尚且很新,应该是刚搬来不久。燐音从下面拿出备用钥匙,咔哒一声打开了门。

内屋很小,物品也不多,一览无余。明明没有独立卫浴,却有一个设备齐全,整洁干净的厨房。在一旁的一张木桌子上,燐音发现了丹希所说的三颗圆滚滚的苹果,以及丹希尚未来得及收拾掉的纸质王冠和几根蜡烛。

‘居然还是他的生日…被迫收到这种生日礼物,该有多无望。’

在摇曳的小小火光里,或许他正期望着明天,有仍待于实行的计划打算,而闹剧般的噩运给了他当头一棒。

到处都可以看出主人的用心打理——厨具按照功能、颜色摆放整齐,准备的衣物折叠摆放在充当床头柜的椅子上,唯独床褥一团糟糕,想必是被人强行拽起来,押送进了警车。想到这里,燐音啧了一声,将苹果放入手提布袋里,离开了房间。

他定要还他自由。

隔壁死者的房间并没有被贴上黄色的警戒线,取而代之的是门上的一张花纹繁密的长纸条,以及门两侧的两堆盐。

燐音将手中的袋子随手扔在一旁,发出叮铃哐啷的金属碰撞声。端详了片刻后,他将这诡异的纸条一把撕下,随后搭上门把,惊讶地发现门居然没锁。

“可真是官老爷们的作风啊。”燐音嘲笑了句,准备迎接地狱的图景。

扑面而来的是厚重的铁锈味,混杂着食物腐烂发酵后的酸臭。整个房间像是现代主义者的创作品,到处泼洒晕染着大大小小的点状的、条状的、放射状的黑红色血迹,从地面延伸至天花板。纸巾包装袋等垃圾也是随处可见,侧翻的杯面里,乳白色的汤汁流了出来,顺着翻倒的被炉渗进了榻榻米里,和地上的血色交融在一起,混成诡异的深粉红。尸体已经被搬走,仅剩下用于示意死者位置和姿势的白线,光凭这些都能想象出是个相当狼狈的模样。

朝南的唯一一扇窗户的四周也被贴上了附有花纹的纸条,看来现场的处理者和他想法一致,可惜碰上了个蠢笨的合作方。

燐音从布袋里抓出一把纸条挥向空中,那些纸条就像拥有了生命般,争先恐后地占领了整个房间,明明触碰到了液体,却还是保持着白色的原样。顷刻间,房间里只剩下了漆白,只有床单附近的纸条上浮现出了暗红色的眼睛图案。燐音一抬手,纸条便唰啦啦地回到了布袋子里,唯独浮现出眼睛图案的纸条汇成一束飞出门,不知去向。

是的,天城燐音实际是一名阴阳师。

在看到该案件的案情描述时,他就觉得是妖怪所为,结果果然不出他所料。

距离案发已过去将近半天,现场也没再留下什么值得他留意的东西。燐音决定再回警局一趟,看能否见到尸体,或者拿到尸检报告。可就在此时,他听到了来自楼梯的警鸣。

05

10月5日 3:02:31

“你…好……麻烦你们处理一下。”

电流声很重,听不出是男是女。被电话吵醒的值班警员以为是恶作剧,刚想破口大骂,结果下一秒突然清晰了的声音让他瞬间清醒:

“是我杀了他。…请不要为难他人。”

电话来自一个公共电话亭,附近的监控坏了,没能拍到报案人的模样。事情巧合地近乎蹊跷,值班警员当即决定拉上几个同事去了现场,门居然敞开着,仿佛正迎接着他们的带来。

室内,在涂地的红色里,腥味扑涌而来,一双涣散无神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们。

几个资历浅的当场跑出去吐了。剩下尚能忍住的,一个对现场进行拍照记录,一个迅速联系了搜查一课。

一个半小时后,搜查课的车悠悠哉地来了。

楼梯声响沉缓,走在最前面的警部摸着自己下巴上的胡渣,看了眼现场,挥挥手打断了现场调查的报告,并在汇报人疑惑的眼神中拨出了电话,解释了句,“这不是我们的活儿。”

“还是老样子,地址是……是的,麻烦你咯。”电话那头一句未回,警部挂断,转头叫来第一发现者,“负责人等下来,到时候把现场交给他,不要多问。”

“就这样,总部还有事要我处理,先走了。”他打了个哈欠,拍拍值班警员的肩,乘着警车呼啸而去。

如果值班警员能够老实遵从上级的吩咐,散漫地等负责人来了将现场交给他,或许丹希能迎来一个平凡的上班日。但人生就是这样充满巧合——即使是千年古树,依旧会冒出新芽,在僵化腐化的体系里,仍有那样几个怀揣有对未来的热情,期望自己能有所作为。今天的值班警员,就是这样的人。

不认可上级的做法,也不信任之后所谓的负责人,他带领现场其余警员对现场继续进行调查,其成果是,发现了除被害人以外的第二人的指纹。

结合案发现场的情况来看,嫌疑人绝不止丹希一人,单单从厨房盘子上采集到的指纹也不能说明什么。但一想到自己可能发现了这次惨案的凶手,且破案速度极其迅速,他仿佛看见了自己升迁的光明未来!血气方刚的青年警员便迫不及待地着手逮捕了丹希,并将情况以语音信箱留言的方式汇报给了此时应该正在熟睡的警视长。

而被交待留在现场负责交接的警员,因为忍受不了血腥味和发酵后的酸臭味,便想做些别的转移注意力,于是他敲响了隔壁另一家的门,却始终得不到回应。同一层的所有人都是这样,让他有些困惑,但没多深究——毕竟时间还早,睡得熟可以理解。

突然,在一阵哐哐哐的阶梯声里,警员看到了一抹樱花般的粉色,随之而来的是大片大片雪花似的纸片,哗啦啦将他团团围住。纸片上忽闪出幽蓝色螺旋状、眼睛状的花纹,片刻后又散去,一位身着黑色立领服的少年正站在他面前。

在他震惊和恐惧未消之时,少年微微鞠了一躬。

“抱歉吓到你了,我是樱河琥珀,受托负责此次案件。方才你身上妖气很重,我误以为是妖怪。”

少年接连蹦出一些奇奇怪怪的用语,结合刚才那难以用常识解释的场景,他含糊表示没事。

依据除妖指南安抚完普通人后,琥珀瞥了眼现场,轻车熟路地掏出一张纸啪得往门上和窗上一贴。明明没有胶水,纸却紧紧地吸附了上去,并肉眼可见地显露出繁复的花纹来。

接着他将一打纸条交给了警员,“如果还有其他人碰过尸体,请将这个贴在他的胸口,等花纹消失后撕掉。”

警员捧着这些纸条,不明觉厉,有些发愣地看着粉头发的少年从书包里拿出一袋盐,在门口堆了两堆,又封好口放回去。

处理完成,琥珀起身拍去手上多余的盐粒,注意到一旁的警员神情恍惚,解释说,“人血的气味可能会引来其他饥饿的妖怪,这样妖怪就进不来了。尸体很快会由樱河家的人来回收,麻烦你交接一下。另外请不要再触碰现场,剩下的工作我中午休息时再来完成。”

警员看着琥珀又鞠了一躬后离开,最大的疑问是为什么他会随身带包盐。


时间回到10月5日中午。

琥珀看到门口的盐堆被破坏,意识到了自己的疏漏——他忘了让警员封锁现场。虽然这类妖怪作案需要保密避免引起恐慌,但适当的现场隔离保护也是必不可少的。不过好在妖怪是无法触碰结界的,这只可能是谁路过没注意踢散了,或者把它们当成了垃圾。

但琥珀进门看到一个陌生的红发男人时,他警惕地后撤半步,将右手藏在身后,“你是何人!”

掩映在火焰里的蓝色,像是暴风雨前平静而深邃的海,其中隐隐的压迫感更让琥珀内心警铃大响,他微眯起眼睛,随时准备将手中攥着的符咒甩出去。

谁知对方突然放肆地笑了一声,朝他摆摆手,“小朋友放轻松~疑心太重会被鬼吃掉的噢?”

这样的态度,加上又提到了鬼,琥珀意识到对方也是个阴阳师,语气更加不客气了起来,“门上分明贴了朱樱家家纹,你这家伙是瞎子吗?”

随着各类科技器物的发展,文明与制度的迭代更替,世道混沌,阴阳分界日益淡薄,妖怪犯事也越来越多。小有破坏房屋,恶意惊吓人类,大则杀人吃人。雇佣阴阳师破案已并不罕见,阴阳师的各个家族之间也展开了业务的竞争。传统的阴阳世家会在符咒里印入自家的家纹,作为力量与权利的象征,到了现代则有了“这由我家承办,他人不得插手”的含义。

但燐音并不认得,也不在意,“是是是,伟大悠久的朱樱家——为了蝇头小利不惜派孩童处理凶杀案件,缉拿凶恶残暴的妖怪!”

琥珀皱眉,语气也冷了下来,“收回你的话,朱樱家不是你这样的无名小卒可以评头论足的。”

“失敬失敬~”燐音做了个夸张的挥手抚胸,“在下天城燐音,能否请教朱樱家贵人之姓名~?”

“天城…?”没听说过的家族。对方动作浮夸语气轻佻,让琥珀很想揍他一拳,但出于礼貌,他回应,“我名为樱河琥珀。避免你继续问,樱河是朱樱家的分家。”

“分家啊。”燐音发出一声嗤笑,相当不屑,“只因为出身如此就甘愿寄人篱下,用自己的尸体铺就他人的荣光之路,你们就没有半点主见吗?”

此类策反煽动琥珀已见怪不怪,即使是分家内部也有人持有类似的观点。只是他没想到这人仅仅是初次见面就如此口无遮拦,肆无忌惮。但对琥珀而言,这些都只是局外人无关痛痒的牙牙学语,令他觉得可笑,“随你怎么想,总之现在你可以出去了吗?你也不想被一个中学生丢出去吧?”

“遵命~。”

明明只是个孩子,那双眼睛却真似琥珀一般,凝结着望过世间变迁的沉稳与冷静。鉴于已经收集到了想要的信息,同时也急于回警局一趟,燐音便将现场交给了他,乖乖离开。

06

与燐音道别后,警员将丹希带去了地下一层,说还有个人要见他。地下室的走廊阴冷空旷,脚步声与回声穿梭其间,令丹希汗毛直竖。在一间亮着灯的房间前,警员敲了敲门。

吱呀一声,一个身着白大褂,还沾有血迹的蓝发男子微笑着向丹希问好。

丹希倒吸一口凉气。

完全不认识!

不会是把他带来暗中处刑的吧!!

“请冷静一点,椎名先生。HiMERU不是杀人犯,是这里的法医。很抱歉时间紧迫,没来得及换衣服,请谅解。”蓝发男子继续微笑着说道。

自己的心思仿佛被对方一眼看穿,丹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呐哈哈你好你好…那个……法医先生?你的名字好时髦呀,是代号之类的吗?我在电视里有看到过哈哈哈…”

“椎名先生你好。称呼HiMERU为HiMERU就好,HiMERU的名字就是HiMERU,不是代号噢。你的名字是HiMERU从同事那里听来的…作为杀害池野恭的嫌疑人。”

前一段话让丹希既觉得有点好笑又有点被绕晕了,但提到池野,他一下子就被拉回了身处警局的事实,阴郁了起来。而对面的人却暗暗笑着,一脸满足:

“呵呵…抱歉,HiMERU想说这句台词很久了,平时一直没什么机会。”

…还以为是个可靠的人。虽然对方说得是事实,但丹希还是有些难过。

不过HiMERU说完后立刻严肃了起来,仿佛刚才的尴尬并未发生,“那么,请允许HiMERU解释一下与你见面的原因——虽然HiMERU推测你已经猜到了,就是关于案件的。”

那个淋满血液的现场,以及那副凄惨的尸体反复在丹希的头脑里回闪,并且一次比一次清晰:灰白充血的眼球,铁锈色的牙齿和一览无余的口腔下颚,暗沉皮肤上的大片黑紫色,从中翻出暗红的血肉…

空荡荡的胃里一阵翻涌抽搐,又提醒了他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进食了。突然他眼前忽然涌现出一阵阵黑点,如同暴雨侵蚀湖面,将一切光芒吞没了。

再次醒来,看到陌生的天花板,在充斥着的刺鼻酒精味里,丹希敏锐地嗅到了一丝食物的香气,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抓了过来,如同野兽般撕咬了起来。

终于饥饿感有所缓解后,丹希才注意到不远处坐着,正盯着他看的HiMERU。

丹希紧张地又塞了口面包。

两人视线交汇后,HiMERU站起来走向他,面带歉意,“非常抱歉,椎名先生。HiMERU没能注意到你身体状况的不佳,是HiMERU作为医生的失职。”

“不不不,是我体质太麻烦了,请问我昏迷了多久?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对方抬手看了眼腕表,“大约1个小时7分钟。请不要有负担,HiMERU只是通知了警卫将你搬上台。你昏迷期间HiMERU一直在工作。”

对方如此直白的说明让丹希不知道该怎么接了,只好呐哈哈哈傻笑了起来,“说起来…HiMERU君是找我有事吧?”

“是的。但考虑到椎名先生你的身体状况,HiMERU不确定现在是否适合说。”

“没关系的!刚才只是太饿了而已,现在我已经饱啦!是要问案件相关的事情对吧?”丹希强撑出笑容回答,并努力让自己不去回想那个现场。

HiMERU摇摇头,“请不要勉强自己,椎名先生。”

丹希回想起先前审讯室里刺眼的白光,无奈而疲惫地放轻了声音,“就算现在不勉强,之后的审问也是要回答的吧?”

察觉到丹希语气和情绪的变化,HiMERU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哎呀…看来是HiMERU没说明清楚。HiMERU并不是来审问椎名先生你的,只是出于个人对这一案件的兴趣。”

“就尸检情况来看,HiMERU并不认为你是凶手。”

丹希一愣,这份眷顾来得太过突如其然,让他受宠若惊。

HiMERU以为丹希的沉默是不相信,于是继续说明,“被害人舌根处的伤口面深浅不一,口腔内存在多处条状伤痕。胸口和腹部的伤口附近肌肉撕裂,左胸多根肋骨歪斜,但并未骨折。”

丹希幻痛了起来,这真是人类能做得出的事吗?到底是和池野有什么深仇大恨才会下这般狠手……池野在死前会有多么恐惧和痛苦啊…

“显然这样的伤口不是依靠刀具可以造成的,因此以下是HiMERU的推测,”对方突然带上了莫名的微笑,语气也变了,“池野是被某种野兽挖出了舌头和心脏,掏出了肠子,被捕食而死。”

望着对方,丹希不知作何回答。

这是比喻吗…?还是认真的?…而且为什么他有点兴奋?

“HiMERU没有在开玩笑。”HiMERU又变回了冷淡的模样,似乎对丹希的反应不太满意,“HiMERU来这里已经一年了,死相离奇的尸体每个月都有——有人身上满是大大小小空洞,有人皮肤被完整剥去,有人眼眶和各关节处结满虫卵…而他们被解剖后都没有后续,就被草草火化了。HiMERU向上级反映,得到的是辞退的威胁,说实话HiMERU当时很受打击呢。”

光是听丹希已经犯恶心了,震惊的同时没想到对方能说得如此风轻云淡。要是自己的话,可能被辞退还比较好吧?这个人是多喜欢解剖啊!

此时HiMERU暗暗笑了下,继续道:“不过也正是由于上级的态度如此露骨,HiMERU才可以确定这里隐藏着秘密。而揭露秘密,正是HiMERU的兴趣所在。”

“花了些时间呢…请问这样你可以相信HiMERU了吗?”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一时间接收了太多信息,丹希平日较少活动的大脑此刻飞速运转了起来:池野是被野兽捕食了?居然真的有会吃人的野兽吗!?可就算池野是被野兽杀死,这和警局隐藏的秘密会有什么关系?难道警局养着不为人知的吃人怪物吗?说起来居然在这附近每个月都会有人离奇死亡吗!?好可怕啊!?如果能被放出来的话赶紧搬家吧…虽然房租才刚交了半年……但他可不想死!!身无分文又怎样!之前都挺过来了,今后一定也可以的!!

思考久了丹希又饿了,他拿起盘子里还剩的饼干,吃完后恢复了精神才意识到自己好像还没回答HiMERU的问题,后者正一脸饶有趣味地盯着自己。

“呐哈哈抱歉HiMERU君…我这个人一旦饿了就什么都管不上了……你说的话太复杂了,说实话我搞不明白。总之HiMERU君认为我不是凶手,想问我有关案件的事情对吧?”

“是的。HiMERU相信椎名不是凶手。椎名你的身体似乎也很有意思呢,可惜现在并没有时间研究。”

好吓人哎。丹希表面微笑心里喊道。之前的燐音君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吓人。但他们都相信着自己的清白,应该不是坏人吧?这个世界应该还是好人多的吧?他想。

“谢谢你HiMERU君,有想问的就问吧!我准备好了的说!”

“既然椎名你这么说了,那HiMERU就不客气了。”蓝发的法医拿过一旁的签字笔和垫板,金色的眼睛里带着轻微笑意,“请放松下来,试着回忆一下,今日凌晨你是否有听见什么声响?”

“抱歉HiMERU君…我睡得比较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丹希每天都依靠闹钟才能起床,加上昨天为了给自己庆祝生日熬了夜,睡得就更死了,完全没听见任何声音。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呐哈哈哈…说起来我连警察敲门都没听到,他们破门而入的时候我都觉得我要去见上帝了…”

HiMERU停下了转笔,“抱歉打断你一下,椎名。你被捕过程中有见到其他人吗,比如你的邻居?”

当时由于恐惧和无助,他四肢冰冷僵硬,完全是被警察拎起来走着。现在丹希所能回忆起来的,只有那压抑的肃穆沉寂。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有踩在沙石上的摩擦声,和自己牙齿打颤的哆嗦。

HiMERU低垂着眼,时而将碎发撩到耳后,看不出对他的回答满意与否。伴随着哒哒哒的写字声,让丹希回想起了以前的面试,他也是这样忐忑,手心出汗,生怕自己说错什么违背常识的,或者会让自己听起来不像个正常人的话,而让对方感到失望。

“顺便问一下,椎名你对池野氏了解多少?”HiMERU抬起头,手却依旧写了几个字才停下,“请不要紧张。HiMERU并不是面试官,椎名你想到什么说就好。”

丹希简直怀疑对方能听见自己的心声,他在心里小心翼翼地说了句“HiMERU君恶趣味”,见对方没什么反应才松了口气。

“好…我搬来才一个多月,和池野君交流不多,只出于礼节送过他几次自己做的甜品之类的。他似乎是个家里蹲,一直待在家里。偶尔会看到…应该是他女朋友的女孩子来找他。”

一阵沙沙声后,HiMERU一手搭上下巴,带着意义不明的笑容,“果然很有问题,HiMERU指的是这个案子。”

丹希咽下了刚想脱口而出的喊冤。

“搜查队的作风HiMERU了解,弄出了那样大的动静,居然没有一个人被吵醒。另一方面,根据尸体的情况推断,死者生前必然有过激烈的挣扎,然而身处隔壁的椎名你,以及另一名住客,都没能察觉到异样。”

听HiMERU这么一说,丹希也确实觉得奇怪了起来。那栋长屋因为破旧,平时哪怕只是在走廊楼梯上走路声响都很大,有几次自己夜班回来就因此被人骂了。然而昨天整栋楼却安静地可怕,仿佛除了他没有活人了一样…

‘不不不。不可能不可能。’丹希摇摇头,把这个想法逐出脑海,“或许是大家昨天都累坏了,睡得很熟…?”

“不失为一种解释。”

HiMERU并没有否定丹希不小心说出口的内心独白,这让丹希松了口气。接着他看了眼衣兜里的手机,唐突宣布了话题的结束,“感谢您的支持,椎名先生。之后狸口先生会送您回去,HiMERU要去处理一些别的事情。”

“哎?可HiMERU君你还没说原因呢!而且这和野兽有什么关系?”

“这就是HiMERU之后要去调查的事情。不合情理的部分太多了,呵呵呵…”

HiMERU没有因为不合理而畏惧退缩,反而享受似的笑了出来。丹希内心不知喊了多少次的可怕,最后只能猜测对方可能是解剖尸体太久了,精神上需要一个发泄口。

HiMERU在解剖室的门口再次向丹希道别,与此同时,名为狸口的警官走了进来,为丹希重新铐上象征嫌疑犯的手铐。

07

房间里的腥臭味与食物的酸腐味让琥珀不禁紧皱眉头。

早上因为带着口罩,头昏沉沉的,方才注意力又全被那个燐音所吸引,待他走后琥珀才发现这个房间简直是个猪圈,甚至不如,亏得那人能够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站在里面。琥珀迅速决定速战速决,而随后眉头更深了——妖气十分微弱,非常不利于后续的追查工作。

琥珀内心叹了口气,先跑去门外深吸一口气,随后屏住呼吸立刻重回床附近,将一张樱花状的纸片贴上去,很快纸上自花芯向外晕出粉色,进而变为深红。琥珀见状将纸片收回,迅速起身跑离房间。

地上到处是污渍,一不留神就会沾上血迹、汤汁或者它们二者的混合物。为此琥珀只能低着头猛冲,结果没想到在门口和人撞了个满怀,差点失去平衡一头栽倒。

“——你这家伙走路不长眼吗!?”

凭借对身体极佳的控制力,及时半下腰稳住重心,琥珀才免于遭难,他起身时忍不住骂了一句,却看到了一张意料之外的脸。

“很抱歉,HiMERU刚才在想事情。”

蓝发男子不紧不慢地回答,同时将脸上的口罩拉高了些,“不过HiMERU觉得像你这样低着头冲出来也很危险。”

琥珀对这一头蓝发,精致得像演艺圈里的人有印象——十条 要,自称HiMERU,是警局的实习法医,目前研二在读。

“唔,也是。抱歉方才失礼了。”

“不用在意,HiMERU也有过错。”那双金色的眼睛微眯起来,表达着主人友好的示意,“那么,请问该怎么称呼?”

“在下樱河琥珀。”虽然并不知道为何他要自称HiMERU,但琥珀觉得要尊重对方的习惯,“你好,HiMERU君,我在警局的档案里看过你的资料。”

HiMERU神情依旧,丝毫没有感到惊讶,仿佛他早已预料到,笑着回答,“呵呵呵…这是樱河从电视剧里学来的吗?看来HiMERU的个人隐私泄露得相当彻底啊。”

琥珀这么说确实是因为觉得某部电视剧里主人公说出来的时候很酷,但他不会承认的。

“说起来,你来这里做什么?就算现场搜查有问题,也不可能只派你一人来吧。”

对琥珀话题转移的直白程度,HiMERU暗暗一笑,接上了他的话,“尽管那些人头脑迂腐,能力还是有的,HiMERU相信现场已经被他们如饿狼般舔舐干净了。这次来只是出于HiMERU个人对这个案件的兴趣。”

结合现场的实际情况,配上这个比喻,琥珀有些反胃,但他也不能就这样放一个普通人进去,万一沾染上死者的气息,很可能会被妖怪误认为死者而遭受袭击,“这个案件不是你职责范围的吧,别牵扯进来为好。”

被一个穿着学生制服的孩子这般阻止,真是少有的体验。当然HiMERU不会以年龄和外观来判断一个人的能力,而是会出示证据以理服人,“是HiMERU负责解剖的被害人,怎么能说与HiMERU无关呢?很显然——”

“等等,什么?”琥珀打断了对方,在HiMERU显然不满的神情中陷入了自言自语的思考,“尸体没被回收吗?为什么在警局?哪里出了差错?”

HiMERU在一旁观察,大致猜测是案件交接出了问题。让他惊讶的是“回收尸体”,居然不是警局的工作,而是这个孩子来负责。

对琥珀的身份颇感兴趣,也希望套出琥珀所掌握的信息,于是他提议:“樱河要不要和HiMERU回警局一趟,去检查下死者的尸体?”

头一次碰上这种自家掉链子的情况,琥珀觉得HiMERU说的很有道理,全然不顾自己下午还有课,将门口的结界重新加固后,拉起HiMERU就要走。

“刚才HiMERU就有些在意了,门口这些是…?”

HiMERU试图挣脱失败后倒也不在意,任琥珀拽着他快步向前。

“啊,那是结界,防止妖怪进入的。”

交叠的吱呀声突然变成了单轨,琥珀疑惑着转过身,头一次见到了仿佛宕机了的HiMERU。

“HiMERU…很惊讶。”

过了些时间,HiMERU才干干地说。

除妖指南 肆:如遇人惑,明身分,令释然

“吾乃樱河琥珀,系朱樱世家分家,”位于楼梯下的粉发少年抬头望着HiMERU,透亮的眼睛一尘不染,“——第三十四代阴阳师。”

08

“真让人惊讶。”

“再说我要生气了。”

“HiMERU想说的是可乐居然售罄了。”HiMERU指了指警局边的自动贩卖机,一脸遗憾,“樱河需要什么吗?”

这人故意的。琥珀心想,一点不客气,“煎茶,要热的。”

基于存在妖怪这一现实,离开前HiMERU向琥珀提议将整栋长屋检查一遍,发现所有居民都被施了咒,处于深度睡眠之中,这就解释了池野被杀时、丹希被捕时的违和的寂静。

一路上两人有的没的聊着,期间琥珀得知自己翻来覆去看到能够倒背如流的除妖手册已经过了时,也知晓了HiMERU对妖怪事件的洞察,以及警局上级对他的打压。琥珀一方面对此忿忿不平,另一方面也窥见了HiMERU冷静沉稳下扭曲恶趣味的一面。

警局里十分安静,敲击键盘和按动鼠标的声音格外清晰,与琥珀想象中的样子差别颇大。当他四处张望时,HiMERU向路过的同事询问起了负责搬运尸体的两名警员的去向——琥珀在打电话给家里,鸡同鸭讲了几分钟后,得知当时在家的姐姐因为见尸体上并无妖气,便差遣他们送去了警局。而警局的人接手后,听说对其死因存在争议,没有细问,径直将尸体送去了鉴定课。鉴定课课长看了眼尸体,大手一挥,把这个烂摊子扔给了实习生HiMERU。

“樱河,那两人出勤,一时回不来。”HiMERU看了眼手机时间,“先去看死者的遗体吧,请跟HiMERU来。”

“好,麻烦你了。”

琥珀用余光跟随着走在前方的HiMERU,一边忍不住皱着眉思索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仅仅一个上午,现场的妖气变得稀薄不堪,而本应沾染着大量妖气的尸体却是干干净净,两者都是他先前从未遇到过的事情。难道遇到了食梦貘?但妖怪图鉴里说食梦貘只食梦,不食人肉,死者的死相明显为凶兽所为…

戛然而止的拉链声将琥珀拉回现实,他抬头发现HiMERU的神情有些犹豫。

“樱河,HiMERU再确认一下。虽然HiMERU做了简单处理,但死者死相确实狰狞,例如下巴缺失,肌肉撕裂,你能接受吗?”

对方眼神虽然波澜不惊,但确实是在担心自己。他摆摆手,熟练地拿过一次性医用口罩和橡胶手套,脑中浮现出种种过去为妖怪所伤之人的呻吟、尖叫和逐渐微弱的呼吸,“别小看我啊混蛋,这种东西早就看得麻木了。”

HiMERU暗暗笑了笑,拉过个椅子在一旁安静地看着这个将过长的白大褂袖口扎紧的初中生。

果然自己没有押错。

从贴有诡谲符咒、鲜血涂地的案发现场冲出来,脸上毫无惊恐之色,冒失之后迅速恢复冷静,基于以上种种,HiMERU猜测樱河绝非误打误撞闯入的普通学生,之后超现实的展开和信息量更是超出了他的预料。

樱河动作手法的专业度不失于医学院的学生,考虑到他的年龄已经是相当优秀了。没想到阴阳师、妖怪这类仿佛古时的天方夜谭真的存在,而且对现代社会适应得相当不错。

“确实没有妖气。”琥珀毫不在意地凑近胸口的空洞,接着直起身来,语气里满是疑惑,无意识地歪了歪头,“好奇怪啊,早上的时候明明有…”

“这样可能看不到全部,需要HiMERU把喉管割开吗?”

“不用。那种程度的妖气我还是感应得出来的。…照理来说不会消散得这么快才对。”琥珀自言自语道,“难道是那人动了手脚?…不,他身上没有妖气,应该没有接触过尸体。那……究竟怎么回事啊混账东西!”

逐渐变成发泄情绪了呢。

不过这种孩子气还挺可爱的。HiMERU遮住嘴边的笑意,做出沉思的样子,“樱河你在现场还遇到了其他人?”

“嗯。也是个阴阳师,不知道是怎么被他发现的,我明明确认过附近没有残留的妖气”

“哦呀。”突如其来的信息,使得HiMERU将心中最后的违和与整个事件串联起来,不再掩饰其笑意,“那位阴阳师,是叫天城燐音吗?”

“是的,是HiMERU认识的人吗?”琥珀惊讶道。

“他是本案嫌疑人椎名丹希的律师。…没想到也是位阴阳师呢。”

那一头张扬的红发,以及做作夸张的言行举止令HiMERU印象深刻,同样也令HiMERU不悦。

“非常感谢,尊敬而伟大的法医大人!请相信咱定会将真正的犯人缉拿归案!”

当时HiMERU看着他一边说着一边夸张地鞠了一躬,只当这人是个初出茅庐的半吊子法盲,相当无语,没多搭理。而现在看来,颇有意思。

显然琥珀也对天城印象不好,皱着眉评价:“那样的家伙都能当律师…等等,你们还关押了嫌疑人吗!?开什么玩笑这帮呆瓜!”

“很明显,上级的大人们并不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你们阴阳师,还有怪物的存在。对HiMERU的辞退威胁就是一例证。”HiMERU不以为意地解释说,“不过有趣的是,天城一开始就知道是妖怪所为,但还是装模作样地来找HiMERU拿尸检报告和现场照片,说要找出本次案件的真凶。”

“…为什么他要做这样没有必要的事情呢。”琥珀又喃喃自语起来,下意识地四处走动,“普通相机拍不出妖怪的印记,去现场就能解决的事情,为什么一定要照片?…如果目标不是现场照片,那就是尸检报告…?可普通的尸检报告并不准确,更不可能说明尸体的侵染状况…”

“听樱河你这么说,HiMERU很受打击呢。”

“啊抱歉HiMERU!我指的是对妖怪的分析。比如我们会根据尸体上的伤口以及妖气的残留来推断妖怪的体型与类别,就像昆虫专家依据掉落的触角就能够推断昆虫的种类一样,只有一直研究妖怪的我们才能做到。”尽管琥珀努力说得很严肃,但在说到最后一句时依然忍不住透出了自豪感,音调都高了些。

HiMERU体贴地无视了对方的失态——也可能是单纯地没在意,问道:“尸体的伤口吗…HiMERU对此也进行了推测——虽然在得知真相后显得很蠢。樱河,可以告诉HiMERU你的推测吗?”

“HiMERU你先前认为是野兽所为对吧?其实差不多,应该是犬型妖怪干的,比如狗、狼、狐狸什么的。”

“他们之中存在以人类心脏,舌头为食的妖怪吗?”

“嗯—吃是会吃,但不是特定的。我祖父告诉我他曾见过一只狼妖,将人啃得只剩白骨,甚至最后连骨头都要咬碎了吞下。”

“…这样的话,尸体的情况就很奇怪了。”HiMERU思索道,“死者仅仅缺失了舌头与心脏,肠子虽被扯出,其余部分存在因摩擦导致的皮肤破损,但都没有啃咬的痕迹。”

琥珀一边听一边继续检查尸体,点了点头,“确实如此,倒是奇怪。”

“说起来,HiMERU有一点很在意。妖怪能够与人沟通,理解人类吗?”

“很少,据记载百年不过有一二。怎么了?”

“排除现场的异象,HiMERU认为这很像一起仇杀。”HiMERU从档案柜里拿出一册,里面照片上的尸体的伤口多数狰狞不堪,死者表情也很痛苦,“起先HiMERU以为,肠子是由于被害人的挣扎以及野兽的撕咬而恰巧缠绕住了被害人的脖颈。但如果是妖怪所为,那似乎有了新的可能——毕竟如果只是单纯的捕食行为,并没有必要用肠子将人勒住。而且除了心脏和舌头缺失外,被害人其余的器官和组织都留在了现场。”

“你觉得是妖怪故意这么做的?”

“这也只是HiMERU的推测。毕竟樱河你才是对待妖怪的专家,不是吗?”

HiMERU笑眯眯的,琥珀确定这是他对先前的报复。

“如果真是如此,我需要了解死者生前的社会关系。”琥珀有些兴奋——头一次遇到可能具有人类智能的妖怪,还能说出这种刑警似的话,“说起来HiMERU你们关押了一个嫌疑犯对吧,依据是什么?”

“椎名是死者池野 恭的邻居,现场指纹的查验结果显示只有他们两人的。”

“我可以见见他吗?”

“当然没问题。”似乎早就有所预料,HiMERU打开门,为琥珀引路,“不过,这样樱河你就欠HiMERU两个人情了。”

怎么这么小孩子啊这人。琥珀暗自叹了口气,“是是。”

在两人等待电梯时,整栋楼突然晃动了一下,接着整个地下室闪烁起了红光。

09

时间回到HiMERU离开警局后。

丹希回到了拘留室,这时候一般来说该整理下现状和持有的信息,但他不是善于思考的类型,思考久了反而会很饿。不过好在丹希很能适应现状,即使情况再糟糕,他也总能想到积极的一面。比如现在拘留所里只有他一个人,说明这附近治安不错。说起来刚才警察先生说打工地方的老板给他寄来了一些衣物,之后得打电话去道谢才行…啊,不如拜托下燐音君吧,自己一时半会儿应该和外界联系不了。

拘留室里既没有窗户也没有时钟,丹希对时间没有明确的感知,只能依据偶尔传来的警察之间的对话来判断。

这时候只能发呆了。丹希轻手轻脚地拿出HiMERU临走前递给他的一板巧克力,尽量不发出声音地撕开包装,小心翼翼地吃了起来。

就在丹希快吃完的时候,站岗的警卫突然转过身,他还没来得及藏起巧克力,对方通知说他的律师来了。可能自己实在慌乱,对方又补充了句不必掩饰,HiMERU说明过他的情况。

这是头一位不冷眼相待他的警官。店长先生、HiMERU君、燐音君,几个小时里他既感受到了极寒的厌恶,同样也收到了许多善意,让他又感动,又恍惚自己是否真的清醒。以至于去往会面室的路上,丹希不知为何焦躁了起来,越是靠近那扇门,他的心情就越是急切。等警察打开门,望见挡板后的那抹红后色,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竟然放松了下来,“燐音君!”

“我和你说噢,你走之后我和这里的法医见面了,当时他穿着沾着血的白外套,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他要物理消灭我!他好像不是这里人,名字很独特,叫HiMERU,就像是电视里走出来的人一样!啊但他是个好人,他相信我不是凶手,觉得是野兽杀的。可这附近哪里来的野兽啊,而且还是会吃人的野兽!要是真的有我肯定要搬走,太吓人了!他还给我吃的,还和警卫打招呼让我能在拘留室那样冷冰冰的环境里吃上巧克力!这真是我吃过最好吃的巧克力了!说起来,平时我要是饿了说不定会失去理智见什么啃什么,今天居然没有,甚至都没感觉到饿,这么看来坐牢还是有点好处的嘛哈哈哈。”

燐音静静听着,时不时点点头。直到丹希说完了,空间安静了下来,他才意识到先前自己的失礼。

丹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抱歉抱歉,我这个人说话不太过脑子,说了很多废话…”

“无妨,咱听来还挺有意思的啊,尤其是那个法医的推论。”

果然是同类人。丹希不出意外地想。

“燐音君也觉得是野兽干的吗,在看了现场之后?啊说起来苹果你去拿了吗?”

“去了噢。咱还搜出了丹希希藏的小黄片~好色~”

“不不不我根本没有藏过这种东西好不好!”丹希反驳。这个人怎么总是一会儿正经一会儿不正经的,让人根本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哪边才是真话。

“说野兽,只能说对了一半。”这会儿燐音又正经了起来,“人要是发起疯来,确实会与野兽无异。”

“哎?所以说还是人干的吗?”

“当然~虽然暂时还没抓到…。”燐音的神色忽然暗沉了一瞬,随即又张扬了起来,“但放心,我肯定会找到她的。”

“…那,加油噢?”在丹希的认识里这一般好像是警察的台词,但燐音说得很认真,他想或许这也是律师的工作之一,吧…?

“说起来,HiMERU君也说他要去现场来着,燐音君有碰到吗?”

“没,倒是遇到了一个可爱的臭小孩~”

“这样噢。等等在那样的现场吗?!那孩子没事吧?!”

“无需担心,孩童的接受能力可是很强的。倒是有些大人,迂腐的脑袋里进不去半点异物…”

丹希已经习惯对方突然的文绉绉了。看他是真的嫌弃,但又不知他在说谁,只好楞楞地听着。但燐音突然顿住,微眯起眼睛,接着站了起来,说了句“等我一下”,便匆忙夺门而出。

丹希没来得及问发生了什么,门就被呯得一声关上了。

无视站岗的警卫,燐音径直飞奔出了警局。先前寻着妖气飞去的纸人突然有了反馈,而且就在离警局不远的地方!这次绝不能错过!

循着过去,隔了警局两座房屋的狭道里,那妖怪被纸符捆成一团倒在地上,正不停地挣扎扭动,在嗅到有人的气味后略微老实了下来。

“不错,看来还有点意识。”燐音蹲下来,看着她的瞳孔竖立缩小的眼睛,用手拂去她满脸杂乱卷曲的黑发,咬破自己拇指,将血液涂抹在她额中与下唇部,那紊乱的气息才终于平息。

她失去气力般侧躺在地上,嘴中呢喃,“对不起…麻烦你了……非常抱歉…”

“这种话和警察说去吧。”燐音不屑道,对方的瞳孔突然缩小,不知是惊讶还是恐惧,“喂喂喂,现在倒是害怕起来了?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别担心,按照人类的法律,或许你只要在监狱里待上几年就可以出来了。明明杀了生却不用偿命,在咱看来已经是相当划算的交易了啊?”

“明明是他骗了我!”她抬起头,眼神里带着明显的恨意与不甘,但在看到燐音冰冷杀伐的神色后不敢再多言语。

“我给你两个选择。一,和咱去自首。二,咱现在把你杀了,然后带你的尸体去自首。选一个吧?虽然咱觉得意识再不清醒也不会选第二个了?”

“…我去自首。”

“很好很好,乖孩子~”燐音打了个响指,裹住她的纸条都纷纷散开,后以之字形连成一条币束,锁住她的手腕。

“走吧。还有个人,我要你去见他。”

“请问是…?”

“因你的蠢行锒铛入狱的可怜人。”先前尽管时而威胁时而戏谑,但燐音的神情没有半点变化,现在眼里却带着愠怒,“去向他道歉。”

10

好恶心。

嘈杂的电话声和键盘声,不间断刮削着她本就虚弱不堪的神经。

有人在和情妇调情,和妻子说着晚上有应酬,其实是去开房。

太天真了。

有人在骚扰欺凌下属,暗示不和他上床就永远升不了职。

只因为一句关怀,就相信他,爱他。给他所拥有的一切。

有人在威逼嫌疑人招供,将门关上,诉诸武力。

都是欺骗,都是虚伪,都是恶意。

有人冷漠,有人嗤笑,有人乐在其中。

鼻腔里涌入劣质的烟酒味,掩埋了原本令她慰藉的气味。

我要杀了他。

燐音正在与负责该案的警官沟通,突然波动的妖气令他警觉地回过头去——只见黑发女子的身子愈发弯曲,逐渐匍匐在了地上,原本纤白的手指根根蜷起。长而密的头发里,俨然生出一副兽类的耳朵。在粗重的喘息声里,她抬起头——竟是张狐狸的脸面!

“啊啊啊——————!!!!!”

警员注意到了这一异样,忍不住惊叫,恐惧和慌乱迅速在警局里扩散开来,同突然爆发的妖气一样汹涌。那狐妖挣脱束缚,一道黑影掠过燐音眼前,他下意识抬手遮挡,不料被划伤了一道口子,西服布料同血肉混在一起,深可见骨。

燐音迅速扯下领带,扎住流血左臂。此时嗅了嗅气味的狐妖,咆哮了一声后冲向了一个他熟悉的方向——拘留所!

那里有她熟悉的气味!燐音立觉不妙,混乱中报告文件洒落一地,他抓了把纸贴上自己已是鲜红的左臂,浸染上血液后迅速撕成几条扔了出去,那些纸便像追踪弹一样地冲了出去,他也跟着跑了起来。

‘别再给他带去不幸了!!’燐音此刻满脑子都是这个想法,和难以抑制的愤怒。


丹希听到外面突然吵闹了起来,伴随着尖叫声和若隐若现的警鸣声,但在拘留室里什么也看不见,令他十分不安。于是丹希鼓起勇气,向门口的警卫搭话,“那个,请问外面发生了什么吗?”

警卫看了他一眼,突然笑起来,眼睛弯成一条细线,“谁知道呢,或许是失控了吧。”

“啊哈哈哈……这样啊…”这表情不知为何令丹希感到有些悚然,他也笑着移开了视线。而余光里他瞥见一抹黑色,紧接着一声闷响,警官竟然不见了!

丹希不可置信地靠近了些铁栏杆,发现警官躺倒在地上,但光线过于昏暗,他看不清警官的神情,不知是低血糖还是什么原因。

丹希抬起头,想向人呼救,

一双竖瞳的黑色眼睛正居高临下死死地盯着自己。

“啊?!?!?!??????”

惊恐中丹希连连向后退去,那狐面人身的怪物低吼着撕咬起了铁栏杆,本就狭小的空间回荡着铁器与尖锐物摩擦的吱呀声,既刺耳又恐怖。俯下身后灯光照亮了外面的情况,警官肩膀处透出了红色,这妖怪也肉眼可见地越发不成人形,四肢都覆上了棕黑的毛,也生出了尾巴,体型也越发大了起来。

那双紧盯着丹希的眼睛里映出他扭曲恐惧的脸。面对真正迫近的死亡威胁,他绝望地孤立无援。

丹希蜷缩在一角,喉咙干涩颤抖,发不出一点声音。不过他既不指望那种怪物能听懂,也不奢求有人来救他。

——毕竟,我从出生开始就是不幸。

栏杆发出濒临崩溃的哀鸣,丹希闭上了双眼,就像儿时因害怕鬼怪而躲在漆黑房间的角落里一般。

远处的声音突然清晰了起来——哭喊、求救、斥责、谩骂,此时他已能大致想象那里的场景,也能共情于他们,更无比希望自己能成为他们。

如果没有送出那份蛋挞,

如果没有搬来这里,

如果自己是个正常人,

该有多好啊?

对不起,爸爸妈妈,又要给你们添麻烦了。

哭泣声淹没了他。

“平息下来吧,为情所困,为人所负的,我等同胞。”

兴许是大脑的求救信号,使得他捕捉到了熟悉的声音,令丹希抬起头,在求救喊出口前,他看到了被红色的纸条固定在墙面上的巨型怪物,以及面对着怪物的燐音。

走廊里的灯光映出他的轮廓,有着和那妖怪一样的一对耳朵。

察觉到他的存在,燐音侧过身来,昏暗的空间映出对方眼瞳的黄,以及黄光中心如匕首般矗立着的竖瞳。

说来奇怪,涌上丹希心头的第一种情感,不是恐惧,而是悲伤。

那个最先向自己表达善意的,相信自己的,是凶手的同僚。

“哎呀呀…被发现了啊。”燐音一边笑着说,一边向哭哑失声的丹希走去,此刻丹希看清了对方嘴里的獠牙。

“…你要杀了我吗?”丹希沙哑地,无力地问。

“不。”燐音撇开他黏在脸上的刘海,看着他的眼睛,“我要你成为我的共犯。”

脸上还沾着溅射出来的血迹,笑得一脸纯真,真的相当恐怖,“总之,今后请多指教噢,丹希希~”

后记

“知道错了吗?”

“是的,HiMERU向你诚恳道歉,请原谅HiMERU。”

要是警局人员在场必会惊讶不已,能看到这位高傲冷漠的实习法医老老实实低头道歉实属稀有。

“紧急通道是万一状况发生时逃生用的,只有呆瓜才会因为楼梯声打扰思考这种原因把它锁起来!只有!呆瓜!!”

“嗯,HiMERU深刻地反省过了。”

“哪有这么棒读的反省啊混蛋!”

“就是就是,再多一点感情啊MERUMERU~”

“请你闭嘴,天城律师。”

燐音已经恢复了人类的模样,身上的衣服在拘留室塌陷时粘上了许多灰土,脸也未能幸免,尘土与血迹到处都是。但他丝毫不在意地谢绝了派遣来的医护人员的救助,围观起了在他之后赶到现场的琥珀对HiMERU展开的单向说教。

遗落在地的铁杆被撕开一个狭口,燐音象征性地走开几步,不小心踢到它,引起了琥珀的注意。

“说起来,这次你越界了,天城燐音。朱樱家承下事,不当由你这个外人插手。照旧俗,我得杀了你以儆效尤。”

“好可怕啊小琥珀~”

“但是,那样的规则已经过时了。”琥珀叹了口气,似乎很遗憾的样子,“看在你也受了伤的情况下,此次就不与你计较了。”

“HiMERU也觉得很遗憾。”谈话期间,HiMERU检查了四周,确实除了妖化外,难以相信是地上昏迷的女子所为。为了获得更多信息,HiMERU看向了从始至终沉默不语的丹希,“椎名,感觉如何,需要再补充些水分吗?”

见对方轻轻摇了摇头,HiMERU继续问,“那么,可以告诉HiMERU你当时看到了什么吗?”

“喂喂喂,MERUMERU你也太不专业了吧?让才命悬一线的人再回忆起来,咱可以告你二次伤害噢?”

“在HiMERU看来,椎名的情绪已经稳定了——呼吸平稳,身体放松,意识清晰。倒是你,天城,相当焦躁的样子,有什么事让你很紧张吗?”

“咱在担心咱亲爱的委托人啊~当然会紧张了。”

HiMERU没有理会他的辩解,继续看向丹希。

‘那个法医果然很麻烦。’燐音心中暗啧一声。

还没来得及和丹希解释这一系列事情的前因后果,燐音就听见了远处疾驰而来的脚步声,也辨认出了两人的气味。为保证自己和内应的身份不被发现,只能先将周围的妖气除去。结果是,半开玩笑的话带上了仿佛威胁,不听话就撕票的意味。更该死的是,如果丹希真的说出了他的真实身份,他就不得不,杀死樱河琥珀和HiMERU以保证天城一族的绝对安全,此举的善后工作更是麻烦得要命,难以想象族中长老会以此为把柄对他提出什么要求。

如HiMERU所言,身处焦躁之中的燐音,注意到了来自丹希的视线。

和自己一样的蓝色眼眸里,掺杂着疑惑、恐惧、无助,翻涌在悲伤里,触碰到此般冰冷,令他清醒,也令他窒溺于罪恶感中。现在他无异于在逼迫丹希做选择——选择交出自己,还是另外两人。

明明是自己欠缺考量,出了差错,却又让丹希承受了不幸。

明明不该将他牵扯进来…

“我能相信你吗,燐音君?”

逐渐冷静下来后,丹希回忆起会面室里的对话,燐音的关心、安慰、承诺,不像装出来的,不如说丹希很难说服自己这些都是假的。但最后燐音对他的所作所为又是那样可怕,让他又难以判断。丹希自认脑袋不算聪明,许多事情他思考不来,于是,他直接问了出来。

燐音不可置信地望着丹希,随即坚定下来,走到丹希身边,单膝跪下。

“我发誓,会证明你的清白,还你自由。”

那双曾经带给丹希慰藉的眼睛,依旧是天空一样的蓝,清澈而深邃。其中侧映着走廊灯的光,像是海中矗立的灯塔,为他指引方向。

‘如果迈出这一步,我是不是可以迎来一个稍微,些许光亮的明天呢?’

“现在几点呀,HiMERU君?”

显然没有想到自己会突然转移对象问这样的问题,两人都愣了一下。正在观察琥珀调查昏迷女子的HiMERU看了眼手腕,“二十三点零五分,该休息的时间了。”

太好了,还是今天!丹希心想,忍不住露出了期待的笑容。

‘既然是生日,今天又发生了这么多事,再许一个愿望不算过分吧?’

‘——我希望,之后可以交到一个朋友。’

如果能够实现的话,这次的生日,也不算太坏。

“嗯——我看见,她变成妖怪的样子盯着我,然后扑过来想要咬我,之后是燐音君救了我。”

燐音看着面带笑容的丹希,眼睛里扑闪着的光点闪耀着对未来的期待。

那曾经,也是他对这人世间抱有期待的模样。

“谢谢你救了我,燐音君。”

两个人灰头土脸地对视着,被丹希所感染,燐音也笑了出来,“那咱就提前祝贺下丹希希即将获得的自由?”

“真的吗?!那燐音君唱个生日歌吧!”

“那是要额外收费的~”

“小气!”

“等你堂堂正正从这里走出去了,我请你。”燐音突然正经地说。丹希多少习惯了对方无征兆的情绪转化,只是这次,他的眼睛,他的表情,甚至那头飞扬跋扈的红发,都柔和地令丹希无所适从,“先想好要吃什么啊,顺便期待下咱的礼物~”

迟来的成人礼…会是什么呢?

丹希头一次,面对食物和礼物,先期待起了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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