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清明，天气阴雨，风里还带着凉意。
　　钟离弯下腰在桶里拣了几朵琉璃百合，递给花店的主人包装。他是这家店的老顾客，每逢清明就来拜访，细数起来已经过了三年了，店主也早就熟悉了他的喜好，把琉璃百合接过来放在台子上。
　　也许是钟离的气质温和，又是老顾客，店主把包好的花递给钟离时，没忍住多说了一句：“雨天路滑，先生小心。“
　　钟离随即笑了笑：“谢谢。“
　　一枚简朴的银色戒指安静地呆在他右手无名指的指根处，在钟离侧手握紧花束时闪过一缕流光，店主目送着钟离离开，第三次有些好奇地想：“这位Omega先生会是去祭奠谁呢？　　　　“
　　——有着细心保养的戒指，却从来没有人陪伴，大概会是故去的爱人吧。

　　花店的店主没有猜错，的确是钟离的爱人。
　　但“爱人”这个词有时连钟离自己，都对此感到困惑。
　　他把花轻轻地搁在墓碑前，看着雨水滑过墓碑上凹凸的刻痕，留下斑驳的水渍——“阿贾克斯“。
　　阿贾克斯是个外国人名，据他的朋友胡桃描述，阿贾克斯来自至冬国，个子很高，长得不错，是个Alpha哨兵，和自己曾是伴侣和搭档。
　　然后呢？钟离想起自己的问题，他什么也不记得了，只能从朋友的描述中了解一二，他个性如何？喜好什么又厌恶什么？
　　但这个问题以胡桃的摇头告终，胡桃说她也不太清楚，阿贾克斯很忙，钟离不怎么带他见朋友，所以这个问题唯一能够回答的人只有钟离，但是钟离自己本身就已经遗忘了。
　　于是阿贾克斯就成了一副只能靠想象来描摹的肖像。
　　不过他们的故事并没有一个好结局。阿贾克斯出意外死了，钟离接受了解除标记的手术，至今他的信息素味道比常人淡得多，就是这场手术的后遗症。不过钟离的信息素是清心的味道，本来就是淡淡的，倒也不对他生活有产生怎样大的影响。精神领域的结合在对方死亡之后就断开了，钟离丢失了全部关于阿贾克斯的记忆，而残存的链接无法驱逐，至今还时不时的用头痛的形式来拜访钟离。但用些止痛药，也总能扛过去。
　　只不过能证明阿贾克斯存在过这个世界上的证据又少了一个。

　　他完全是出于一种世俗的礼节来拜访的，献花也是礼节。对于个人的感情，甚至说，对于人情，钟离一向来都不是很懂得它们的意味，只能照着约定俗成的规矩，尽力把自己能做的都做好，却往往得不到想要的结果。
　　人情并非摩拉，难以枚枚分明。

　　钟离回了家，换上拖鞋，吃完自己打包带回来的晚饭，就打开电脑处理积压了一天的工作。在投行工作的他总是逃不开加班的命运，即便处理金钱对于他来说并不犯难，甚至称得上游刃有余，但他并不喜欢这种被工作推着往前走的感觉。以他的个性，只有把负责的事情安排妥当，才能换得晚上一个尚属安稳的睡眠。
　　钟离的头疼又开始发作了，他不得不暂时合上电脑，摘下眼镜，仰躺在椅子上休息一会儿。
　　外面风声很大，钟离略微睁开一只眼看了看落地窗外的世界，他的公寓位于三十五层，能够俯瞰这个城市的绝大部分建筑。往常那些建筑都是静静地矗立着，如实地反映着彼此，偶尔会有清扫玻璃幕墙的员工吊着绳子一晃而过，不过比起那些大块大块的镜面来说，实在是过于渺小而不值一提了。
　　阴翳的云层在几百米外的天际翻滚，在狂风的借助下撕扯出各式的形状。雨滴抢在雷鸣之前落下，一开始只是几声单调的击打，随后雨滴越来越大，砸在窗上好像下一秒就要击碎一切。街上机动车霓虹灯的幻影在玻璃幕墙上一闪而过，噪声消失了，昏暗的光芒流淌进这座忽然沉默的城市的一隅。滔天的雨水从高楼上一路倾泻，像是古神话中的海神震怒而降下惩罚，沉睡在天际的巨海苏醒，要将这座城市彻底淹没在汪洋之中。
　　钟离倏尔睁大了眼睛。
　　他在玻璃上看见了一头鲸。

　　一头巨大的鲸，张开双翅在林立的高楼间徜徉，尾巴掠过四散的云气。这里就是他的海洋。冰冷的玻璃反射着它苍蓝的脊背与雪白的肚皮，它游过一间又一间狭窄的房间，不急不忙，从容地审视着这座城市。
　　钟离站起来，把手贴在落地窗上，看着鲸鱼庞大的躯体。
　　这是什么？大概是某个哨兵或者向导的精神体，钟离能感受到鲸鱼体内充沛的精神力，但是他从来没有在塔里听说过有谁的精神体是一条鲸鱼，璃月塔里没有，也许其他六塔里会有。但无论如何，这样一只庞大的精神体如此肆无忌惮地出现在璃月普通人生活中，已经算是一场重大事故了。为了善后，向导们不知道要修改多少人的记忆。
　　很可惜的是，钟离也是那些向导之一。
　　最顶尖的向导注重作战，对抗潜伏在不知名地方的深渊法师们，他们的生活是由塔全权保障的。像钟离这种能力一般的向导只能碰上这种差事，塔只负责管理，并不挂念他们的生活，大部分人都会选择兼职心理咨询师，当个副业赖以糊口。钟离这种做金融工作的，反而是向导里的奇葩。
　　他拿过电脑，打开七塔内部的网站，开始搜索有谁的精神体是鲸鱼，以便及时上报璃月塔的管理委员会。但是可能是因为钟离的级别不够，搜索结果并不尽如人意，拥有鲸鱼作为精神体的向导哨兵本就不多，除去几个死亡的，剩下的精神体又和这条正在漫游的鲸鱼长得完全不一样。
　　精神体无法被相机捕捉，只有在精神波动过于强烈时才能看到。钟离掏出手机尝试评估这个精神体的等级，结果下一秒，“哗啦”一声巨响传来，冷雨和碎玻璃碴一同扑向钟离的脸庞，他被一股大力掼着死死地按在了地上，后脑勺重重磕到了瓷砖，让他本就头疼的脑袋雪上加霜。
　　钟离下意识做出了防御的姿态，他的精神世界开始无声蔓延，一朵一朵清心开始在他声旁冒出绿芽，结出花苞，随后绽放出浅白色中带点鹅黄的花朵。然后鲸鱼朝着他游来，却安静地停留在这幢楼的上方，用身躯挡住雨水。
　　钟离勉强睁开眼睛，玻璃碴混进了他的头发和衣领，目前为止他已经被划伤了好几道。而始作俑者正跨坐在他的腰上，两只手狠狠地按住钟离的手不让它动弹。他的脸庞因为背光而不甚清晰，只能看出他约莫二十来岁，不是璃月人。钟离闻到了他身上那股厚重的血腥气和水汽混合的味道。
　　随后钟离反应过来，那不是什么水汽，是这个人的信息素！
　　这是个在发情的Alpha！
　　钟离心知不妙，但这个Alpha力气大得吓人，钟离在头疼下根本分不出精力和他对抗，只见那个Alpha低下头，却是轻柔地吻了吻钟离因为被玻璃碴划破而流血的嘴角。
　　钟离愣愣地看着他，接着发现这个Alpha好像并不满足于此，他低头在钟离的脖颈上蹭来蹭去，偶尔还会伸出舌头舔一舔，似乎在寻找着钟离的腺体。
　　钟离被吓了一跳，他的脚也被Alpha紧紧地勾着，压根动弹不得。他急中生智，只好用全身尚能活动的手指狠狠地按住Alpha的虎口。Alpha果然吃痛地略微放松了一会儿，钟离趁机抽出了自己的右手。Alpha立刻不依不饶地追了上来，钟离抬手虚握一把，清心在他脚边颤动，精神领域即将全面展开，而此时天边有云散去，他右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划过一道短暂的光芒——
　　钟离的手停在了原处。
　　他看见Alpha呆在了原地，盯着自己这枚戒指发呆。
　　随后他附身，亲吻这枚戒指。
　　借着那刻短暂的光芒，钟离才真正看清了年轻人的面容。他有着一双像海一样澄澈的眼睛，此时正无声地在流泪。泪水混在脸庞上的雨痕里分不清彼此，好像自始至终都在流淌。
　　Alpha用尽全力伸出手，把钟离搂在怀里，低下头，停止了动作，好像是睡着了。
　　钟离撑不住一个年轻男人的重量，和他齐齐倒在地上。此时他头疼更加剧烈，眼前越来越模糊，最后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