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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我遇事有一套自己习惯的处理方式。像目前发生的事情,别的是否是睡懵了的幻觉暂且不谈,最明显的下课铃,常规道理无法解释,却实在地发生了,先划在怪力乱神里;再对待这类事情,只要找出其中最明显突兀无法自洽的地方,直接从这里下手,到底是骡子是马,全都拉出来遛遛。
那么方法也很简单:从我最开始发觉到不对的源头下手,隔壁那小学的下课铃声到底是什么东西在叫,究竟怎么会每次都叫得一模一样,明天他们下课的时候,我过去看看。
直接从大门进去肯定是不现实的:就算老师愿意给我开假条离开学校,隔壁小学的保安也不见得会放我进去。那就翻墙走。大约只需要在明天体育课的时候在隔壁小学待够一个小时,等待两次下课铃的时间,这个问题就能得到实质性的进展,究竟是我的幻觉,还是铃声上的鬼打墙,我起码能得到一个答案和方向,至于别的事情,留到之后再说。
晚自习十点半下,现在是四月,离高考只有两个月不到的时间。我计划晚自习下后先去踩个点,毕竟明天如果想不引起老师同学的注意被当成神经病的话,我得在体育课的时间内把事情完成,最多迟到一会儿,没有太多时间来给我研究怎么翻过学校边墙上带刺的网。十点多的夜已经很深了,我往窗外的深黑里看,除了小学教学楼模模糊糊的轮廓之外,什么都看不见。
我有点想找谁讲讲,或者捞个谁晚上一起去,转头看见鸭王在写题。他在写生物,算F2代果蝇的表现型及比例为多少的时候可以得出亲代染色体上有无隐性基因。算了半天得了个错答案,我叹了口气:“你个憨批,不是这么算的。”
他惊了:“你放着手机不玩,也会看我写题?”
我噎了一下,刚想反驳我哪里天天玩手机了,随即想起来,我似乎真的天天晚自习玩手机……草,怎会如此,整得我像个游手好闲的二流子似的。但坦白说,我确实没怎么写过作业,也不大听讲,最仔细写题的时候大约都是考试,然而即使是考试对我而言也没什么困扰,很多答案都是水到渠成,连过程直接在心里浮现的。就好像今天我给那个小姑娘讲题,脑子里一直神游天外,却依旧可以随笔写出答案——对于这些东西,我似乎不太需要经历“思索”的过程。
之前从未往这方面刻意去想,现在意识到了,越来越觉得奇怪。我似乎在这方面有奇怪的天赋……别的科学家在有高深天赋的同时往往都伴随着对学科探讨的深厚乐趣,就算没有乐趣,多半也有这方面的喜好,比如在自家花园里建个简陋版的粒子加速器之类的……我似乎什么爱好都没有。
……啊,除了和男人谈恋爱。
想起这茬就有够头痛,真的是疯了,我一下课必直接跑路不给那谁半点挨到我的机会,以后有时间还要好好捋捋我以前究竟犯的什么病,干出这种精神错乱的事来。
我没再理会鸭王,主要是那股劲一过,倒也再没有下午时候那种眩晕一样的强烈的不真实感,温热的晚风吹在脸上惨白的生物卷子摆在眼前,一抬头就能看见脸上褶子多得能夹苍蝇的班主任还在台上坐着,高考倒计时刺眼醒目,人很难在这种每天反复经历的真实得不能再真实的环境下产生虚无感。下午的事,也难说是睡懵了产生的幻觉,或者中二病犯了,老幻想轮到自己拯救世界——我本质很懒,自己懒得动,也不爱麻烦别人,更不能因为一场幻觉就拉着无辜同桌和我一起夜探隔壁小学,听上去像变态成双,够让警察叔叔出动一回了。
很快转笔转到了下课。铃声响了,班主任却没动,我不敢先溜,只能抱着收拾好了的书包百无聊赖地等,顺便转头嘱咐了鸭王,说我等下有事先走,如果我那小男朋友来问他我哪去了,就说我肚子疼先回寝室了。
“哎——不是,我觉得你今天有点奇怪,”鸭王疑惑而八卦地悄声问我,“你们以前不是——”
班主任已经收拾妥帖了他的搪瓷水杯,前脚已经迈出了教室门,而我实在没有心情在这个时候跟鸭王仔细解释我今天的心理活动,转手给了他一个脑嘣,踩着班主任的脚印跑了。
一直跑下了教学楼,跑到在天井中的草坪上,吹着春末夏初温暖的夜风,我停下了脚步。今天班主任走得晚,下课也下得晚了,其余班级的人都走得差不多,四面教学楼里的灯稀稀拉拉地亮着,我听见风声、人起身时拖拽桌椅的声音、脚步声和虫鸣,我突然前所未有地觉得我像一个傻逼。
活着就是活着,哪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无数个人幻想自己是一本小说的主角,将要实现所有的理想梦想活着就是为了改变世界,最终做到的有几个?那又凭什么是我?
有多少人为了一场考试兢兢业业,就有多少人在睡前的浅梦里幻想自己沿着夜幕轻巧地滑翔,从城市顶尖的高塔落向无垠雪山,睡醒之后轻飘飘落地,再继续被无数铁索绞碎,变成一团雾气。我能逃掉吗?有人能逃的掉吗?
我揉了揉脸叹了口气,心想我才不过十八岁,偶尔犯犯中二病、再在晚上独自非主流一下,完全可以理解。而日子还是要过的,算了算时间,十一点熄灯,现在直接回寝室的话大约也只能留出十分钟,洗个澡都未必够,之前做梦计划的什么夜探小学还是扔在一边,安心把最后一个来月熬过去,顺顺当当高考了读个大学考个研读个博,以后有什么事以后再说吧。
左拐是回寝室的近路,身后零零散散有人从教学楼出来,我刚抬脚准备汇入人流,右半边身子突然一紧。与此同时,我毫无来由地头皮发麻,下意识抬眼一看,对面教学楼三楼,所有的灯都已经熄了,却依然在这边光的映照下,能看出一个漆黑模糊的人形,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低头直勾勾地望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