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光】旧事。

  “你是谁？”

  “临时进来躲雨的过客。”白发的男人端起茶盏，不咸不淡地回答道。

  雨已下了好多天了，整条街道都弥漫着一股萧条的气息。日光被乌云遮蔽，堪堪透出丝丝光亮，并不足以让这里的气息盎然起来，反倒是透出难以言喻的悲壮。雨水汇集在屋檐处，凝聚成硕大的水珠噼里啪啦地撞击地面，气势比淅沥的雨丝要大得多。

  他的目光略过男人径直落到半掩的窗户上，似乎有些不悦：“你不应该坐在我对面。”

  男人没有生气，反而笑了起来，红瞳盯着他不放：“可是这里也没有空闲的位置了。”

  对方的话没有错，这小小的茶楼往来的人络绎不绝，内部丝毫没有街道那样清冷，谈笑声嬉闹声充斥在耳边，阴雨天并不会带走人们的热情。考虑了半晌，他终于妥协了：“你随意。”

  他们没有再说些什么，彼此身处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尽管周围的气氛是那样欢快。他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审视着对面的男人，男人对他也没了兴趣，自顾自地轻辍着滚烫的茶水，徒留他自己一人坐在那里发呆。

  不得不说，这是一位生得极好看的男人。银白色的长发被他扎在脑后，即便光线昏暗也没能掩盖住它的光泽，绸缎似的铺散在背后。额角鲜亮的几缕红发同那双红瞳相互对应，犹如悦动的火焰，永远不会被雨水熄灭。对方英挺的鼻梁，似笑非笑的薄唇，端着茶盏的如葱削的修长的手指，每一个都被他看在眼里。

  "你的刀很漂亮。"男人突然间开口了，将他的思绪切断。

  "…谢谢。"他淡淡地答道，将手从刀身上抽离。

  "我曾经也有一把这样漂亮的刀。"男人笑着说，好像诉说的是别人的事情，"但是它丢了。"

  他抬头，与对方的目光相撞了:"那还真是可惜。"

  他们的对话再次结束了，空寂感突然涌上他的心头。男人说的话似乎勾起了他的好奇心，他不得不深吸一口气，沉声说道:"你看起来很难过。"

  男人听到他的话呆愣了几秒，眼里流过什么东西，随即转为了嗤笑:"大抵是因为阴雨天吧。"

  "阴雨天有什么难过的？"他不解。

  "就像有人会为随风柳絮、黄昏斜阳而忧伤一样，没有为什么。"

  "不对。"他摇头，"你看起来不是那样的人，你在可惜那把刀。"

  "丢了一把刀可以重新再造。"

  "可你丢的那把依然回不来。"他反驳道，"再造多少把也回不来，它不是它。"

  男人的眼中浮现出一丝认真:"永远回不来？"

  "除非你找到它。"他思索了一下，缓缓答道。

  "他逃不掉的。"男人单手支起脑袋，幽幽地盯着他。

  "你真是不可理喻。"他有些愤愤地说。

  "你也一样。"

  男人笑吟吟地站起了身，挡住他眼前仅有的光亮。对方伸手拿起依靠在桌边的油纸伞，伞面的水珠纷纷落了下来，在地板上留下一个水洼。

  "我要走了。"男人回头看了一眼街边，语气依旧淡淡的。

  他目送男人走到门边，屋外的雨不知何时又大了起来，极快速地冲刷男人身上的色彩。他的目光下意识盯紧了对方，却发现对方正站在雨中看他。

  「我看到你了。」

  油纸伞遮住了男人的半边脸，仅给他留下一个附着着唇的下巴。男人的语速极慢，让他足以看清每一个字节。

  「鬼切。」

**

  鬼切坐在位子上，久久没有动作。

  似乎感受到人走远了，他斗笠下的样貌开始发生变化。原本普通浪人的黑色发髻逐渐变白，一双鬼角悄悄地在狭小的空间中疯长，连那双漆黑的眼眸都变成了一汪血水。

  他独自坐在最角落的桌子上，以至于没有人发现竟有一个妖怪和他们共处一室、呼吸着相同的空气。

  白发的妖怪也没有想到，自大江山退治之后，自己同源赖光的第一面，竟是以这样荒诞的形式结束的。

  冷风透过纸窗吹拂，将屋外潮湿的水汽悉数带了进来，冷冷地扑在鬼切的身上，连带着连细密的水珠像针似的此入他的皮肤。鬼切后知后觉地伸手握住桌上的茶盏，发现茶水早已冷了。

  鬼切心里突然有些不是滋味。

  我和他本应见面厮杀的。

  本应如此。

  脑内不断描摹过去的场景，画面一帧一帧宛如走马灯似的在他眼前略过，最终竟是停留在了源赖光方才离开的时候。

  源赖光的背影同从前一样，曾是鬼切的美梦与热望。

  白发的妖怪起了身，喊人过来结账。

  "啊，方才的客人已经帮您结了。"店家如是说道。

  鬼切一怔，扭头离开了茶馆。

  他没有像源赖光一样打着油纸伞，坦然地接受雨水的洗礼。这条街道一眼望不到尽头，阴雨为它镀上一层灰黑，沉寂得可怕。鬼切站在道路中间，似乎在幻想着源赖光撑着纸伞一步一步穿过冗长的寂静，站在另一端，回头看着自己。

  不对。

  鬼切摇了摇头，将雨水带来的优柔寡断甩了出来。

  我应该用他的血给这里染上颜色。

  鬼切转过身，朝着与源赖光相反的方向走去。这连绵的阴雨可能不会停止了，无情地打在他的身上，刺穿皮肤渗入到血液里，随着血管循环到他的大脑。这雨巷开始产生许些雾气，将远处的光亮遮掩起来，仅能看清几个行人的影子.他终于有些明白源赖光说的话了。

  我不会放过他。

  妖怪这样想着，融入到永恒的孤寂之中。

  试问闲愁都几许？*

  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