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赶快回来一趟，有急事。]
收到合租室友信息的时候，岩泉正在图书馆里自习。现在是早上八点四十，他坐下学习刚刚十分钟，头脑还没调整到该有的状态。他盯着那条语焉不详的信息，思考了一会，还是决定放弃好不容易抢到的座位，先回去看看。
一路上他都在思考他那位身高接近两米的壮汉室友到底遇到了什么需要他帮忙解决的麻烦，从下水道堵了脑补到入室抢劫，中间还夹杂着两条专业课的知识点。他顶着混乱的脑袋开了门，晕晕乎乎地撞到玄关一双不熟悉的鞋子和丢在客厅地板上的登山包。
他把视线往上移，看到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他身材高大的室友冲着他比了个“安静”的手势，神秘兮兮地笑着：“你有客人。”
岩泉对那个“客人”实在太熟悉了，以至于在大脑给出答案之前，他已经情不自禁地喊了出来：
“——及川？！”
沙发上的人猛地抖了一下，大概是被从睡梦状态拉了出来。他揉着眼睛抬起头，对着岩泉张开手：“Superise？”
岩泉深吸一口气，在室友的惊呼声中冲过去，本来想擂及川一拳。但是当他靠近，闻到对方身上的味道，看到他被汗水黏在额角的两缕头发和亮晶晶的眼睛，他的动作就情不自禁地变成了一个拥抱。
先抱一下，然后再锤他。岩泉在心里默默地想。
及川也抱紧了他，把鼻尖贴在他的颈侧。“小岩……”他小声嘟囔，像是在撒娇。
……算了，也许下次再教训他吧。
“唔……现在时间还很早。我听你的朋友说你去图书馆了。”他们抱得大概有点久，岩泉的室友已经开始发出一些诸如咳嗽、清喉咙之类的声音来提醒他们外人的存在。及川把自己从岩泉的怀里拆出来，“你怎么回来了？”
“这话该我问你吧？”岩泉瞥了一眼室友，正对上他邀功似的比了个大拇指，“你怎么忽然过来了？”
“我想你了呀。”及川笑眯眯地回答，趁机在岩泉脸上亲了两下。
你无时无刻不在想我，这算什么理由。岩泉本想这么说，话到嘴边忽然意识到这理所当然的事实说出口来简直是在调情，于是又咽了回去。
“而且今天是七夕。”及川补充，“之前十八年，我们的纸签都是挂在同一根竹枝上的！”
岩泉皱着眉把及川推开了一点：“阿根廷七夕还放假？”
“我们后天早上要去集训，所以这两天休息。”及川的脸垮了下来，“我们要有足足两个星期不能经常通话了。”
“这个假期有它存在的意义，及川。”岩泉叹了口气，觉得自己有点分裂。他一面因为及川的到来高兴得不得了，一面又还是要开口教育他，“你应该留在那边好好调整。”
“小岩！”及川的态度和故作严肃的岩泉刚好相反，“你说话的口气和我的教练越来越像了！”他把手放在了岩泉头上。
“你要小心秃头。”及川认真地补充。
岩泉似乎听到了自己额角血管习惯性爆开的声音。好吧，下次的事情下次再说，这次先这样吧。他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这一切，然后找回了他们通常的相处模式，照着及川的脑袋劈了一巴掌。


下午及川跟着岩泉去上课——岩泉在教室里上课，及川坐在公共休息区玩手机等他，顺便给他发了无数条骚扰信息。好学生岩泉一只是瞟了一眼，确定没有什么紧急事件，就通通无视。尽管如此他还是觉得有点难以集中精力，不知道是刚开学不久的缘故还是及川的缘故。
等岩泉上完四个小时的专业课出来，及川已经趴在沙发背上，抓着靠枕打起了瞌睡。他面前多了半杯自贩机买的咖啡，对面还多了个金发碧眼的女孩子。女孩手里抱着笔记本电脑，好像在忙，但是眼神总是不自觉地瞟向及川。看到岩泉过来，她小声地打了个招呼。
女孩准确地叫出了岩泉的名字，但是岩泉却回想不起她，也许是在什么活动上见过一面。他含糊地回了个礼，轻手轻脚地把及川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勾下来，披在了他身上。
“朋友？”女孩眨了眨眼。
岩泉看着女孩亮晶晶的唇彩和精致的指甲，忽然想起了她刚才看及川的眼神。他怀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低声而快速地说道：“男朋友。”
女孩露出一个介于诧异和戏谑之间的表情。她看看岩泉又看看及川，耸了耸肩，对着岩泉笑了笑便抱着电脑离开了。
岩泉紧张地盯着及川看了一会儿，直到确定对方还在睡，才放松下来，坐到那女孩腾出来的椅子上——他大概能想象到如果及川听到他亲口说出那个词会有什么过度亢奋的反应。
及川的眼下有不明显的青色，嘴角和鼻尖都有点起皮。虽然他整个上午都很闹腾，但是岩泉还是一眼就能看出他没休息好。及川是赶红眼航班飞过来的——这个事实再一次被清楚地摆在眼前。岩泉没去叫醒他，心里克制不住地有些后悔。也许下午应该强行把他留在家里的。
休息区很安静，低声的闲谈、高跟鞋落在地毯上的声音和敲击键盘的声响都听不太真切，像是在耳朵里塞上了两团棉花。空气里飘着咖啡的甜香，在午后阳光的照射下仿佛拥有了实体，泛着温暖而醇厚的金黄色。岩泉的手里抓着自己的课本，但是就像那个女孩一样，他的目光总是被及川吸引——也许更过分一些，他几乎就只是在看着及川发呆。这对于一向高效且专注的岩泉来说，简直可以称得上神奇。
太阳的位置慢慢下移，光开始暗了下来，但照射得却越来越深，慢慢接近、触碰到了及川。岩泉几乎能看到空气中微小的颗粒慢慢地，飘荡着，落到及川背光穿透后有些透明的发梢上。似乎是感受到了外界光线的变化，及川的眼皮动了动，他揉了揉鼻子，打了个喷嚏，慢慢地睁开了眼睛。他四处看了看，很快找到了自己的目标：“小岩？”
“嗯。”岩泉合上一页都没看的书，假装刚刚结束了学习，“回去吧？”
及川点点头，打了个哈欠，眼角积了一汪生理性的眼泪：“我好困。”
“回去睡。”岩泉站起身。
及川随手抓起纸杯，喝掉了最后两口冷掉的咖啡，然后露出了一个看上去要把舌头吐出来的表情。他使劲咽了几口口水，眼角的湿意更重了。
岩泉皱起眉：“公共场所不要喝离开过视线的饮料。你应该有常识吧？”
“小岩在嘛。”及川心不在焉地回答，草草梳理了几下自己被压得乱七八糟的头发。
通常这个时候岩泉会教训他。但是他刚刚盯着及川看了很长时间，有些心虚。因此他只是移开视线，换了个话题：“晚上吃什么？”
“都行，随便吃点吧。”及川又打了个哈欠。
岩泉知道他这是刚睡醒，没什么胃口：“那就回去，我煮点面。明天再带你出去吃。”
“啊。”及川的动作忽然僵住了。他摸了摸鼻子，有些讪讪地开口，“我明天早上的飞机……”
“明天早上？”岩泉知道他明天就要回去，但是本以为至少可以吃了午饭再走，他一时几乎要抑制不住自己的失落，“那么急？”
“明天航班很少，如果不坐早上那班就要等到晚上了。”及川有点微妙地不敢看岩泉，“我不能太晚回去……”
“我知道。”岩泉有些僵硬地点点头，“那就等下次……”
“下次。”及川追上来，拉住了他的手。


及川大概是真的很累。岩泉煮面条的期间，他又一次窝在客厅的沙发上睡着了。岩泉的室友出来转了一圈，从冰箱里捞了一瓶可乐，然后围绕着岩泉漂亮的做饭手艺和漂亮的男朋友一通赞美，直到岩泉忍无可忍地把他赶回房间。
最后的材料已经放好。岩泉转成小火，在等待开锅的间隙去看及川。
“小岩……”似乎是知觉到了他的到来，及川半梦半醒地往外摸索。岩泉挠挠头，抓起被踢到地上的抱枕，塞到了他怀里。及川揉了几下，觉得手感不对，慢慢睁开了眼睛。他坐起来，龇牙咧嘴地按了按脖子：“几点了？”
“七点多。”岩泉在他身边坐下，“脖子不舒服？”
“好像睡姿不太对。”及川揉着脖子，打了个巨大的哈欠。他头上没抹发胶，发尾柔软地翘着，微微弓着背，漂亮的脊背和背肌把浅色的T恤撑出一个漂亮而温和的弧度。他就像一只毛色柔软的大型犬，懒洋洋地陷在沙发里。岩泉不知怎么忽然觉得那个陈旧的双人沙发看上去很舒服。他推了推及川：“我给你按一按？”
“小岩妈妈，你什么时候掌握了这个技能——疼！”及川惊喜地看着岩泉，被不轻不重地打了一拳。
“专业课学的，拿你练手。”岩泉把及川的身体扳过去，让他背冲着自己，“别废话。”
及川又哼起了歌，旋律依然很洗脑，但是岩泉并不熟悉，也许是阿根廷当地的某支广告歌。岩泉大略按了按，一边按一边皱起眉：“你右肩怎么回事？”
“上上个星期撞了一下。”及川偏过头，用发梢去蹭岩泉的手背，“早就没事啦。”
岩泉沉默了一会：“下次要跟我说。”
及川满口答应。但是岩泉知道，只要及川想，下一次，他还是会被瞒得严严实实的。
岩泉的专业课上得很认真，他很熟悉骨骼和肌肉之间的牵拉和运动，也熟悉损伤和恢复。但是现在他手底下的并不是单纯的身体结构，而是跳跃着的什么小型动物，是温暖的水流。他的专业知识在脑海里变得有些模糊不清，但他同时又能感受到及川在在慢慢脱去少年人的骨肉，变得更加结实精壮。他能想象出这身体经历过怎样的锻炼雕琢，以此填补来他们不能朝夕相处的那些时光产生的空白。
“我闻到了咖喱的味道。”
“嗯。”岩泉回过神来，“煮了面条和咖喱。”
“小岩你太贤惠了。”在岩泉暴起打人之前，及川转过身去抱住了他，把他压在了沙发上，发出叹息一样的声音，“要是能一直跟你待在一起就好了。”
“我会烦你的。”
“好过分！”
“起来。”岩泉支起膝盖去撞及川的侧腰，“厨房煮着东西呢——你是不是变沉了？”
“是变结实了。”及川凑在岩泉耳边，嘚瑟着开口，“而且我长高了三厘米。”
岩泉深呼吸勉强压下怒火，他在心底偷偷惋惜了一下被破坏掉的气氛，然后猛地把及川推开：“起来吃饭！”
及川伏在靠枕上，哧哧地笑个不停。岩泉恶狠狠地把自己搭在餐椅上的外套扯下来扔在他头上，转身回了厨房。
及川把那件外套抓下来，熟悉的味道一阵一阵地往他的鼻腔里钻。他倒在沙发上打了两个滚，脸慢慢地红了。


“你明天几点的飞机？”
“六点前就得起床。”及川把头蒙在被子里，不知道在干什么。岩泉卧室只有一张单人床，他们两个挤在一起，及川折腾，岩泉也跟着躺不安稳。他隔着被子拍了拍那坨东西，那东西安静了一会儿，又变本加厉地动了起来。
“你——”岩泉想开口训斥，但却被逼得倒抽一口气。岩泉慌乱地攥住被子下面及川的手，有些狼狈地吼他，“——你白天睡精神了是吧。”
“你不想我吗？”及川钻在被子里，抬起头看他，眼中盛满了月光，看上去亮晶晶的。
岩泉手上的力气渐渐松了，他沉浸在爱人漂亮的眼睛里，低下头去和及川接吻。他们难分难舍地纠缠了一会，岩泉趁着自己理智还在线，推了推及川：“闹钟。”
“嗯……”及川吮吻着岩泉的颈侧，伸手越过岩泉去够床头柜上不知是谁的手机。他按开锁屏，动作忽然停下了。
岩泉疑惑了片刻，把思维慢慢从旖旎的情事中抽离，紧接着就意识到了什么。他猛地坐起来，伸手去抢及川手里的手机——及川手里的，他的手机。但是及川反应很快，他直接跳下了床。岩泉也跟下去追，然而及川已经翻到了床的另一边。
“你还我！”岩泉开始意识到受专业训练的运动员和自己在反应速度上逐渐拉开的距离。他和及川隔着床对峙，拿对方毫无办法。
“不还！”及川冲他做了个幼稚的鬼脸，然后做作地欣赏起岩泉的手机，“仔细看看，虽然是偷拍，还是很帅的嘛。”
“谁会那么夸自己啊！”岩泉气急败坏地喊道。他被人撩拨了半天，生理反应还没消下去，结果一个不留神，那点儿可怜的小秘密还被扒得一干二净。
“小岩也觉得帅不是吗？”及川整个人快乐得冒泡，举着手机向岩泉展示那上面自己的照片，“所以才会设成屏保嘛。”
“我生气了！”岩泉把自己的头发挠得乱七八糟，一片混乱的他此时拿及川毫无办法。
“你才不会生我的气呢！”及川冲岩泉晃晃手里的手机，耳根通红，“你爱死我了！”
这个夜晚的时间过得很慢，星星和月亮都很悠闲。他们追着打闹，把浅淡的月光踩在脚底下。他们闹累了，又倒回床上。及川把岩泉的手机藏在了自己那边，然后堵上岩泉嚷嚷着“闹钟”“早起”的嘴，含糊而敷衍地答应着。

岩泉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已经天光大亮。他从另一个已经失去温度的枕头下面摸出自己响个不停的手机，看到名为“小岩快起床去上课啦”的闹钟提示挂在屏幕上。锁屏似乎发生了一些变化。他划掉闹钟，看到屏幕上自己大张着嘴，嘴角还挂着口水的糟糕睡姿。及川已经收拾整齐，嘴唇贴在他长出了些胡茬的脸上，对着镜头比了个胜利的手势。拍照的时候光线还不太亮，拗着这个姿势拍照也属实有些困难，相片上两个人的脸都有些模糊，但是岩泉还是看了很久。
另一个枕头上的痕迹已经消失了，房间里属于及川的东西也都收拾干净了。岩泉觉得胃里空落落的，一点一点往下沉。他挠着头发走出卧室，看到客厅沙发前，一个抱枕掉在地上，被揉得有些变形。他把抱枕捡起来，忍不住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