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贝尔做了个噩梦。
　　内容倒也不足为奇，无非是那口怎么也爬不出去的矿井，挤压在石缝里的断肢残骸和包裹自己的绝对黑暗。
　　空气里带着爆炸过后呛人的硝烟味，坎贝尔弓着腰趴在坍塌的矿道里，对黑暗的恐惧让他动弹不得，只是徒睁着眼睛，任凭这无边无际的黑浸透瞳膜。
　　灼烧的幻痛感从右眼的疤痕边际绵延，他出了一身冷汗，粘腻地附在身上，他想动一动身体，好让冰凉的手脚恢复温度，却发现自己无法控制这身颤抖着的骨肉。
　　火药和煤灰混杂的刺鼻味道侵扰他敏感的喉腔，尘土扑进脆弱的呼吸道，引得坎贝尔发出撕心裂肺的猛咳，他捂着痉挛的胃部咳到干呕，又因为缺氧不得不张大嘴巴呼吸。
　　
　　身体和肺都好痛，他恍然间抬起头，看见面前站着一排一排的人。
　　都是坎贝尔再熟悉不过的面孔，穿着被灼烧得破烂的衣服，木讷注视着他的眼睛里流出血一样的泪水。
　　他张张嘴想说些什么，他们便开始痛苦地哀嚎，被看不见的断垣挤压成扭曲的形状，坎贝尔艰难地伸出手，想抓住那些正在逐渐扭曲、断裂、分崩离析的肢骸。
　　窒息感如影随形地萦绕在他纤维化的肺腔里，他有点想哭，不知道是因为难过与恐惧哪个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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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萨贝达是被坎贝尔恐怖的呼吸声吵醒的。
　　身体比意识率先醒来，萨贝达立即撑起身体，查看背对着自己皱着眉蜷成一团的坎贝尔。
　　他似乎是被魇进了糟糕的梦境里，至于那噩梦是什么，萨贝达想都不用想。
　　梦中环境的影响让坎贝尔神经质地拼命呼吸，他饱受肺疾折磨，越是呼吸急促，吸入的空气却越稀薄，以至于颈侧的青筋凸起，脸颊泛起缺氧的薄红。
　　萨贝达用手蹭掉对方鬓角滚落的冷汗，放轻了声音想要把坎贝尔沉溺梦魇的意识捞起，却瞥见了他极力试图抓握住什么的手。
　　于是萨贝达改变了主意。
　　
　　他把手放进坎贝尔的掌心里握住，溺在梦魇里的人便像抓住了岸边浮萍。
　　坎贝尔紧闭的眼睛猛然睁开，呼吸也滞了一瞬，他失神地盯着萨贝达正垂下来注视自己的眼睛，很久之后，吐出很长很长的一口气。
　　
　　卧室的灯在他醒来之前就被萨贝达打开了，他们面对面侧躺着，以一种半抱着对方的姿势沉默，坎贝尔浸泡在暖黄的灯光里，被萨贝达顺着后背抚平呼吸。
　　他们好像很少接吻，情到浓时表达情感的方式也只是直白激烈的性，可或许是这场噩梦实在来势汹汹，坎贝尔突然很想吻一吻萨贝达的唇。
　　
　　他也确实这么做了，走神的萨贝达被坎贝尔封住唇瓣，那片暗红色的疤痕便陡然贴近，一瞬间占满了萨贝达的目中世界。
　　他们交换一个不长不短的吻，浅尝辄止，只是嘴唇之间的轻轻贴合，坎贝尔在萨贝达生涩的温柔里闭上眼睛，缓缓续写这一夜中断的睡眠。
　　
　　他们都心照不宣地选择沉默，对坎贝尔苏醒时那眼角转瞬即逝的脆弱泪痕避而不谈。
　　
　　萨贝达看着坎贝尔重归平静的睡颜发呆。
　　他深知对方永远走不出那片崩毁的矿洞，它已经把自己的一部分刻进了坎贝尔千疮百孔的肺部，让他不论去往哪里，都要用呼吸去铭记，去追忆，直至他迎来自己痛苦的死亡。
　　
　　那口矿井太深太黑了，坎贝尔爬不出来。
　　萨贝达拨开坎贝尔滑落的额发，很轻很轻地碰了碰他脸上的崎岖疤痕。
　　
　　还好有人替他点好了彻夜不熄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