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最近声名大噪的解语花吗！”
     “啧啧啧，没想到啊，还真请动了这尊大佛。”
     堂会进行到一半，一人才姗姗来迟，顿时，座下一阵骚动。
     齐司令新接手了北平，当地富商王二爷特地为其办了场堂会，说是迎接，其实是讨好他以便日后行事方便。
     齐司令初到北平，一时间有关他的事成了茶余饭后必有的话题。公认的说法是他祖上是盗墓的，但他和父亲闹掰了，祖传的本事没学多少就去参了军，结果混得风生水起，从兵痞子干起，到现在已经做了司令。
     关于他那从来不摘的墨镜，就是众说纷纭了。有的说他墨镜后面的眼是瞎的，被日本人打瞎的。更有甚者，说他那眼睛连着阴曹地府，见过他眼睛的人都被阎王爷索了命。
     但只有一点是被大多数人所认可的，那就是他功夫了得，给他一杆枪能端掉一个军，行事乖张，笑面虎一个，紧不好相处。
     富商巨贾们谁不想想来见识见识这位传闻中的齐司令，陈家大宅今儿个可是热闹了一回。
      再说这解语花，北平名旦，二月红的关门弟子，嗓子和容貌自然是一等一的好，二月红死后他愈发锋芒毕露，竟有些青胜于蓝的架势，被戏迷吹捧“提着灯笼也找不到比他更标志的人了”。
     但他有个毛病，清高。这要是放在哪个大官身上就是清廉正直，可他又偏生的是个戏子，说好听点是洁身自好，说难听点就是不识好歹了。多少人捧着千两银子就想请他唱出堂会，可他就是不去，只守着他那祖上留下的破戏园子唱得天昏地暗。
     也不是没有人想过用强的，只是这解语花最早还是个唱生的，后来改行才唱的旦，棍法也一直没撂下，再加上他那刚强的性子，要真把人绑了去，明个就能在报纸上看见“一代名伶解语花为保贞洁与某某官爷同归于尽”的新闻了。也多亏了北平最大的各位爷都是懂戏之人，素日里与解语花私交甚好，不舍得让这百年一遇的奇才折了，在背后给他撑腰，他方才能走到今日。
     王二爷也知道解语花的性子，当初送请帖时本不抱希望，可不知怎的，他竟天荒地来了，虽摆足了架子，但他肯来已经是给足了面子了。
     齐司令是留洋回国，不懂戏，连唱词也不能完全听懂，只觉着台上那人挺好看的，很特别——先前几出都是唱些忠义报国夫妻恩爱的戏码，只有他解语花，恨意裹着声响了半边天。
    今日你逼得我是无路可走，今日你逼得我是孤雁独飞，
     今日你逼得我是无依无靠，
     今日你逼得我是有国难奔，有路难走，我有家难以归。
     你本是衣冠禽兽人间败类，
     你本是不仁不义狼心狗肺杀人的贼！
     你纵然逼死我岂能跟你，
     我恨不能千刀万剐万剐千刀挫骨扬灰，把你的命来追！
     解语花瞥了眼台下，那身军装格格不入，一下子就叫他给找见了。
     台下那人面上的笑敛了几分，手里不停摆弄的茶杯也终于放下了，显然是入了戏。
     看来被传得这么邪乎的齐司令也不过如此，解雨臣轻笑一声。
     台上的杜十娘怒极生笑，台下听叫好声一片。
     骂完以后悲上心来，解雨臣噙着泪哭诉，随着他的悲鸣声渐起，座上几位也潸然落泪。
     可叹我命好苦，我仰面叫了几声天，
     天哪，天哪，我那杀了人的天爷呀。
     不由十娘皱双眉，
     左边一个负心汉，右边一个杀人贼，
     这天地之间有多么大呀，唯有我十娘无路可归，
     怀抱宝箱投江水。​
     一曲终了，余音绕着梁转了三转，嘈杂声不绝的院子沉默了半晌，除了低低的啜泣再无别的声响。最后，还是齐司令带头鼓起了掌。
     这场戏有惊无险的唱过去了，王二爷松了口气。今天算是喜日，本不该唱《杜十娘》这种复仇悲剧的，可齐司令没觉着不妥，听得高兴也就罢了。
     后几出戏都没什么看头，齐司令就转头去继续应付来巴结他的人。
     解语花下台换了身淡粉的旗袍，这旗袍并非寻常样式，暗纹云锦贴身裹紧勾勒出曼妙的腰身，开衩高到大腿，修长的玉腿若隐若现，衣边又用金线绣了朵海棠，张扬又不失优雅。
     解语花就这么走到齐司令跟前，一道上人们盯着他看得眼都直了，他也不予理会，浅笑着拒绝递来的酒杯。
     “请恕在下来迟了。”
     这话是对着王二爷说的，王二爷拿不准齐司令的意思，只说着些场面话，解语花又转向齐司令。
     “司令，这戏听得可好？”
     齐司令这才抬眼去看他，解语花刚下戏，眼尾那点红晕还没散尽，凤眼微挑，勾得人神魂颠倒，眉间却是独属男子的凌冽。一时间竟叫人分不清，究竟是那坚贞的杜十娘回了魂，还是这清冷的解语花动了情。
     齐司令没回他话，只是笑着打量他，眼底幽幽地透着寒意。
     也不知怎的，这解语花今儿个就突然转了性子，主动来攀谈。周围人不了解情况，那是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声，生怕一句话说错得罪了这俩爷。眼朝着戏台上看，耳朵都伸长了注意这边的动静。
     解语花也端着笑和他对视，又说:
     “这堂会添了我的那出总共是九折，不如齐司令您再点一出凑个十全十美？”
     “好啊。不过我不懂戏，就由解老板代劳？”
     齐司令轻佻地昂起下巴，身子往后一倒靠在椅背上，嘴角弯着却不见笑意。
     解语花淡然地一挑眉，似是听不出他话中的轻薄之意:
     “成，那就再唱一出穆桂英吧。”
      无论如何，给司令点戏，是多少人求不来的好事，不知多少人羡慕得眼红。可解语花倒好，从容不迫，一张口点了出刚才唱过的戏，顿时议论声纷纷。
     见齐司令有些不解，王老板忙低声吿予他。
     “重复的？怎么，解老板就这么敷衍我？”
     解语花促狭一笑，旗袍一撩斜坐到齐司令腿上，勾着人的脖子蹭:
     “军爷是要看戏，还是看我啊？”
     这一举动惊得旁人倒口凉气，这解语花胆子也太大了，先前没听说过齐司令好色，身边的人都是一水的军服，万一解语花这一坐惹着他了，被一枪崩了都没处说理去。
     解语花素日里那股子清高劲全北平城都知晓，在场的也有不少人是解语花的戏迷，今日能见着他就欢喜地不得了，这一下子，惊喜变惊吓，对他的爱当场变为恨，碍着齐司令在场，只得和身旁的人咒骂起来:
     “我说他今天怎么破天荒地来唱堂会了呢，原来是要攀高枝儿啊。还说什么‘名花不解语，无情也动人’。我呸！他不就是眼光高又藏得深了点，看不上原来那些个追他的，齐司令一来还不是收拾干净了往上贴，他娘的骨子里就是个下贱的狐媚子。”
     这话传到耳边，解雨臣也不恼，反倒是要印证这些闲话，眼神里带着水光，抬起滑嫩嫩的大腿蹭了蹭齐司令粗糙的上衣外套。
     齐司令是不好色，可也抵不住这般绝色主动勾引，软香在怀怎能不动心？一手握上芊芊细腰把人往怀里带，另一只手顺着大腿根往旗袍深处摸，就像在把玩一块上好的羊脂白玉。
     心有不平的人见状都没了声响，司令看上的人他们是不敢编排的。齐司令的位置在最前面，旁人看不到他的动作，只好闷着口气继续看戏，心思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
     能在北平混出名堂的个个都是人精，那些想巴结齐司令的人凑过来，看他对解语花爱不释手的样子，都变着法地来拍马屁，齐司令笑着一一应了，听到有夸解语花的地方，他就用指腹玩弄那残存了些口脂的下唇，示意人开口应答。
     解语花终究还是脸皮儿薄，窝在他怀里不抬头，鼻哼一声就算应了。他瞧着人好玩，仗着旗袍的遮盖旁人看不出他的动作，就故意使坏，大力揉捏了两下解语花屁股上的软肉，惹得他低吟几声。
     还有人趁着齐司令高兴，想讨点好处，齐司只和他们兜圈子，没一句准话。解语花见他有些不耐烦，自己又被冷落，就贴着齐司令的耳朵吹气，哑着声喘:
     “老爷，手感好吗？”
     齐司令侧头，温热的吐息打在解语花的鼻尖，痒痒的:
     “好，好得我想纳你做姨太太。”
     齐司令手下没停，蹭着他的大腿根往上摸，常年握抢的指腹长着几块老茧，滑过皮肤时又痒又麻，解语花软了腰，面上潮红，还故作镇定，假意思索了一下，仰起头来含住他的耳垂轻轻磨:
     “那我的戏班子怎么办？”
     “我家很大。”
     说罢，齐司令按着解语花的后脑，舌尖打着圈地舔弄他眼角那颗泪痣。
     两人都闭上了眼。
     因此，他没有看到，解语花在他怀里笑着做出口型:
     “师父，这血仇，我就要为您报了。”
     同样，他也没有看到，齐司令口袋里那张详尽的情报:
     “解语花，原名解雨臣，解家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