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长安的冬日好像格外冷些。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覆盖了整座京城的寂静夜晚。
　　贺兰白躺在榻上，睡得并不安稳。
　　
　　自他幼时出使大宁无端受辱，被囚深宫，十余年来午夜梦回之际，父母不甘的呼喊和族人求助的哭号总是回响。深恩负尽，死生亲友，直到玉杯摔碎在地的脆响砸醒他的噩梦。
　　
　　……不过有时也有例外。
　　他偶尔会梦到一个女孩，
　　一个看上去活在蜜罐子里的世家贵女，会用温柔的手法轻轻擦去他脸上的血痕，会给他带很多好吃的，若是遇到他被欺负了，还会把他护到身后，在之后用心疼的语调哄他开心。
　　就好像他并不是大宁皇帝的阶下囚，而是被平等珍视着的友人。
　　梦中一切迷蒙，看不清少女的面容，
　　但那已经是贺兰白少时为数不多的美梦了。
　　
　　今夜再一次与少女在梦中相遇，贺兰白想讨要一个拥抱，伸出手却只碰到一片虚空。
　　贺兰白一下子从梦中惊醒，呆呆地坐在床上，盯着自己空落落的双手愣神。
　　几息之后，他收拾好情绪，起身穿衣。
　　天光还未大亮，他点亮书桌上的蜡烛，拿起昨夜未曾批阅完的奏折。
　　
　　
　　
　　“她呢？”
　　等到时过黄昏，副将拿着报告站在桌前，贺兰白也没有停下批公文的手，只是简单吐出两个字。
　　贺兰副将心知肚明，他们王上口中的“她”，只指代一个人。
　　他小心斟酌了一下语言，开口回禀：“那位……只在您允许的第一天到了长安城门口，站在城墙上望向南方，之后就再没靠近过了。最近几日倒是日日去城中酒楼，和里面的大厨都打好了关系，向他们讨教厨艺。”
　　
　　然后贺兰副将惊恐万分地发现，在听完汇报后，王上这几日阴晴不定的脸上竟然浮现了笑容。
　　
　　“知道了，报告放下。”贺兰白头也不抬，像是未曾意识到自己嘴角扬起的笑容，目光仍然停留在手中的公文上。
　　
　　副将踟蹰，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明。
　　那位督军大人在酒楼不止讨教了厨艺，还借着这点和主厨互相吹捧的关系混成了酒楼的说书人，由于说的书题材新颖，更新迅速，很是受到食客追捧。
　　名字叫什么来着？哦对，《摄政王手段高，敌国君主哪里逃》。
　　讲述了大宁摄政王（虽然副将并没有搞清楚大宁什么时候多了一个摄政王）与他们王上的爱横情仇。
　　由于里面的北俾王痴心又深情，所以王上的风评在听说书的女性中微妙地变好了，自他们入主长安以来民众对异族的抵触心理也莫名减少了。
　　也是因此，最近的政令下达比以往顺畅不少。
　　
　　算了，这种小事，想必王上应该也没兴趣知道吧。
　　副将想着，轻手轻脚将报告置于桌案，退后两步，转身往门口走去。
　　迎面撞上了从宫外浪完回来的你。
　　
　　“王~上~”你本来唤着贺兰白，看见他的副将，轻挑的语调一顿，“诶，贺兰副将你怎么也在这？”
　　
　　副将额角抽搐。
　　我在这才合理好吗！我才是王上的属下，来王殿是为了汇报工作，倒是你，一个敌方将领，每天有事没事就来打扰王上办公，到底想干嘛？待了大半年就真把自己当成王上的人了？
　　当然，他明智地没有说出口，也没有理你，只是对贺兰白低头抱拳：“王上，属下告退。”
　　
　　贺兰白朝他点点头，转而看向你。
　　“你一介败军之将，能出宫还不满足，又想来我这讨奖赏？”
　　你讨好地对他笑笑：“这个嘛……可是宫里都没人陪我，很无聊的啦。”眼珠一转，又提出一个新建议，“不然王上陪我一起出宫看看？”说着去拉他的手。
　　贺兰白警觉地闪身避开：“又想用这种方法逼我就范？你想都别想。”
　　
　　「这种方法」指用1000武才+力大无穷特质偷袭贺兰白，并且如果他不答应要求就死死抱住他的腰不放手。
　　很难说贺兰白之所以答应你的种种要求，有没有嫌被你抱着（还挣脱不开）十分丢脸的成分在。
　　
　　他脸上露出匪夷所思的神情：“你们大宁人不都讲究男女授受不亲吗，怎么你就一点都不在乎？”
　　
　　毕竟我也不算什么正经大宁人。
　　你在心里嘀咕，开口却是：“当然是因为这样撒娇的话王上就会答应人家的请求呀~”
　　顺带给他抛了个媚眼。
　　贺兰白像浑身过电一样一个激灵，不由自主退后两步。
　　“你能不能好好说话，还是说这是你恶心我的新伎俩？”
　　
　　“这都被发现了吗？”你装作十分震惊地退后两步，捂住嘴，以防自己忍不住笑出声。
　　这实在不能怪你，主要是从来没见过呼尔塔的脸上有过这种五颜六色打翻颜料盘一样的复杂神情，如今看到与他相同的面貌露出这种神色，总是叫人忍不住感叹。
　　
　　桌上的烛火发出“噼啪”的微响，光线倏地变亮，又很快昏暗下去。

　　“……”贺兰白显然十分无语，他深吸一口气，决心不再为这种不必要的小事和你计较，抓起桌上的长刀扔向你。
　　你抬手轻松接过，左手控住刀鞘，右手握住刀柄往外一拔，雪白的寒光在刀刃上方闪动，朦胧之中将室内分出光暗两面。
　　
　　“你不是要投靠北俾吗？”贺兰白大半的脸淹没在昏昏暗色之中，眼眸却闪动着晦暗不明的光。
　　“明天晚上，宫宴时分，我等着督军你的诚意。”
　　
　　“……哈。”你忍不住一哂，“说错了，贺兰白，我只是来投靠你的，和北俾与大宁都无关。”
　　贺兰白眼睫颤了颤。
　　他垂眸看你，刀光与烛光一起落入他眼底，晕染出一片昭昭焰色。
　　
　　“那么，你最好别让我失望。”
　　
　　
　　
　　且不说你本人是否有诚意，反正贺兰白的满满诚意你如今算是见到了。
　　坐在王座左侧第一位，你冷眼旁观各部族长面和心不和地敬酒奉承。
　　
　　正殿上方，杀手三人，殿外巡逻的侍卫，有异心者十七人，各部族长身旁仆从大多下盘沉稳，显然是有不俗武艺在身。
　　十一部，除了北俾之外，对贺兰白有不臣之心着竟然超过半数。
　　这可真是，众叛亲离啊。
　　你摩挲着手中瓷杯，心中忍不住发笑。
　　好一出大戏。
　　
　　贺兰白显然也不信任你，不然不会日日派死士盯着你在酒楼讲了什么，做了什么。只不过最后的结果对北俾有利，所以他才没有出手阻止罢了。
　　他在异国深宫无人过问，野草一般野蛮生长数年，却无师自通了帝王手段。
　　只要是对自己的统治和北俾有利的事，他向来不多嘴过问。
　　至于你本人——武力高强，少时在长安也算善名远扬的人物，这样的人表现出要投奔他贺兰白，他有什么理由不接受呢。
　　你的手放轻柔掠过腰间的刀柄，微凉的玄铁刺激着神思。
　　
　　“王上三思啊！”跪在殿中的臣子高呼，“南州督军此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啊！怎能把她派到我军中任职！”
　　听上去是用心良苦，不过不太巧，这此人恰好也在叛徒名单上。
　　你放下手中的茶盏，抬头，与正在直勾勾盯着你的贺兰白目光交汇。
　　今日虽是宫宴，他却未曾着礼服，身上仍然是收腰窄袖，方便动作的战装。
　　他不躲也不避，目如寒星，居高临下俯视，像是要用视线将你整个人剖析拆解开。
　　
　　「王上放心。」你微弯了眼，无声对他比口型，「定不负所望。」
　　
　　殿中臣子仍然跪伏在地，宽大的衣袍遮盖了他的神色，只闻他声似戚戚的威胁式劝告。
　　“老臣斗胆——请王上收回成命！”
　　
　　“呵。”
　　贺兰白收回视线，端坐上首冷哼一声，“南州督军归顺我北俾，此后种种国策，半数经过她手，如今一年将过，长安城甚至比大宁朝时发展更好，怎么不算她真心实意呢？”
　　
　　你在底下饶有兴趣地听贺兰白和臣子争辩。
　　“半数国策经过她手”——这当然是假的，贺兰白只是不知道你看得懂北俾文字，才在敢在你面前批阅公文的。
　　不过由于你每天往贺兰白王殿里钻，北俾臣子有一个算一个，都对你与他们王上的关系有一些捕风捉影的猜测。他们之中也不是没有人怀疑：贺兰白留下作为敌国主将的你不杀，反而放在宫中，是被美人计迷晕了眼。
　　至于长安城比大宁时发展更好，你来此地一年，贺兰白就假借你的名号杀得未曾跑路的贵族人头滚滚。少了许多扒在黎民百姓身上吸血的蛀虫，可不就好起来了吗？
　　
　　“她能为博得王上信任伪装一时，但是——”
　　臣子还想争辩，被贺兰白一挥手打断。
　　“够了！你当王上还是我当王上？”
　　他目光沉沉，眉宇间夹带着浓浓的被驳斥的不悦。
　　
　　臣子猛地噤声，想起贺兰白作为北俾王的铁血手段，不敢再多嘴，后退两步，讷讷转身回到了位置上。
　　殿中本就不活跃的气氛一下子降至冰点。
　　
　　“王上真是好手段啊！”
　　一片寂静中，位上的某部族长突兀地冷笑一声：“十一部共同出兵抢来了这长安城，您不封赏各部，反而将这城池拱手还给大宁人！既然北俾的族长不把我们大家放在眼里，我们也没必要对你贺兰白俯首称臣！”
　　他把手上的瓷杯猛地往地上一砸，摔杯为号。
　　殿外骤然响起激烈的兵戈相交声，各大族长身后的仆从涌上前，抽出早就藏在袖口中的匕首，向贺兰白和你围去。
　　
　　贺兰白对此早有预料。
　　他被十几人围住，动作却不急不慢，从座下缓缓抽出一把长刀。
　　刀光锋锐，几乎要划破凝滞的空气。
　　反叛的侍从们被北俾王气势所震慑，不约而同退后一步。
　　
　　贺兰白只是轻蔑一笑。
　　“不过如此。”
　　他身形一晃，速度过快，几乎是瞬时移到十几人面前，手起刀落，银白的刀光闪过，十几颗人头纷纷落地。
　　“——就这点手段，也敢来逼宫？”
　　
　　你见状，朝贺兰白吹了个口哨。
　　他正从尸体上随手撕下一块布料，擦拭着自己的佩刀，闻声朝你看去。
　　贺兰白眉目深邃，眼睛黑白分明，新雪一样白皙的脸上沾了鲜红的血，如果不是场合不对，你真想夸赞一句，这画面活脱脱一幅冲击力十足的战场美人相。
　　
　　死了明面上的，还有暗地里的。
　　贺兰白收起了刀，眼神示意剩下的由你来解决。
　　
　　你反手拔刀，以一种违反物理学的灵活程度轻巧跳上房梁，三个死士避之不及，无奈在窄窄的悬梁上与你展开搏斗。
　　
　　「触发力大无穷特质。」
　　
　　兵刃相接，死士握着剑，被天生神力的你震得连连后退，手腕发麻，看向你的眼神多了一丝忌惮和恐惧。
　　腹背皆敌，你却对此毫不慌张，直冲向前方的敌人，刻意在背后留下一个大破绽。
　　
　　「体质-100，触发痛觉敏锐特质。」
　　
　　靠！忘了这具身体和之前的不一样了！
　　你手一抖，几乎没控制住表情，剧烈的痛楚差点使长刀脱手而出，死士被逼到绝路，见状开始不管不顾地加大力度殊死反扑。
　　现在的身体素质不能借着破绽诱敌深入，只能速战速决。
　　收起炫技开屏的想法，你握紧刀柄，直冲前方死士首级而去。
　　长刀轻易划破了他的脖颈，失去头颅的身体从悬梁直直坠落在地板上，发出一声闷响。
　　你背身跳过想要从身后偷袭你的剩下两个死士，如法炮制，快速将两人斩落刀下。
　　
　　从顶梁上翻身而下，你灵巧地落在贺兰白跟前，笑道：“怎么样，这样能感受到我的诚意了吗，王上？”
　　
　　策划逼宫的各族族长已被镇压完殿外叛乱的侍卫逮捕下狱，大殿中弥漫着一股血腥气。
　　贺兰白看着半身衣服都被血浸透你，不知为何突然叹了口气。
　　“信了，你先回去吧，好好上药，然后换身衣服。”
　　
　　你眨巴眨巴眼睛，不依不饶：“那不行，刚杀完叛徒，怎么能就这样回去？”
　　贺兰白此刻意外地好脾气，顺着话问道：“你的意思是？”
　　“此情此景，此时此刻，当浮一大白！”
　　你顺手拎起贺兰白桌前的一壶酒，示意他与你共饮。
　　贺兰白却没有应下。
　　他用一种近乎温柔的手法把你的手指从酒壶把手上一根一根掰开，把酒壶放回桌上，不自觉地轻捻你的指尖。
　　“等你伤好，我再陪你一起喝。”
　　沉默两秒，似乎是觉得这样的语气不够强硬，他又加了一句：“你听话，好好养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