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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惨炭】若我来过你一生1-15章

作者 : CCadence

分级 大众 同性(男)

原型 鬼灭之刃 鬼舞辻无惨 , 灶门炭治郎

标签 无惨炭

状态 连载中

文集 若我来过你一生

692 19 2022-2-25 23:09
Chapter 1  夏获鸟  BGM:上弦の月  2020.10.24更新

炭治郎在草垛中被惊醒,一个硬物掉在他的手边,几个孩子笑着跑远了,脚步声慢慢不可闻,他按着一突一突发疼的额头坐起身,抬眼看见了一个黑发的孩子。
孩子不过四五岁的年纪,黑色的眸子冷得冻人,正拿着一根树枝往炭治郎的手边挑去。
炭治郎反射性地握住树枝一端,那孩子被吓了一跳,后退一步,炭治郎环顾四周,他们所在处是一个房屋的背面,阴影盖下,草地的水气把炭治郎的后背打了个全湿。
炭治郎的意识还有些恍惚,他闭了闭眼,朝那孩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这是哪里?”
黑发的孩子警惕地看着这个不速之客,撒手扔下树枝,又后退一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炭治郎,看得他心头发突。
炭治郎低下头,看见手边的木质剑玉,连忙拾起递给孩子:“你是想要这个吧,给。”
那孩子冰冷的双瞳移到炭治郎的手,又抬起和炭治郎对视,正当炭治郎以为他要接过剑玉时,他却转身跑了,脚步踉跄。
“哎!”炭治郎想要叫住他,可那孩子已经转过拐角,被高大的建筑隐去了行踪。
炭治郎支撑着站起来,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的刀,日轮刀还完好无损地挂着,身上的羽织也整齐,他的思绪混乱,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来到了这里。
缓步绕到房屋的正面,高达数丈的建筑连成一片,红砖红瓦,檐上嵌入飞禽走兽,窗棂门扉皆由红木雕成,一开一合之间尽显宏伟大气。
生长在大山中的炭治郎哪里见过这样厚重古朴的建筑,站在庭院中望而却步,不知过了多久才缓过神,悄悄从侧门溜了出去,走上街道。
他本意是找人问问他所在何处,但当炭治郎置身道路之中时却傻眼了。只见日光普照,商贩的摊子挤满了道路的两端,人们熙熙攘攘,从炭治郎的身边挤过,女性挽着精美的发髻,男性或剃武士头、或长发戴冠,旧式和服在身,缓缓将炭治郎抛在了人群之外。
炭治郎无论是服饰或神情都与街上的人们格格不入,他彷徨地退到墙边,握紧了腰间的日轮刀。
一切都太过陌生了,人们说着日语,炭治郎却不怎么听得懂,就连商贩铺子牌匾上的字也是他无法辨认的样式。
迷茫中,炭治郎发现自己好像是来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炭治郎重新鼓起勇气走到那户人家的大门,还不待叩门,沉重的大门便从里打开了,几个穿着学生样式长衫的孩子从里面嘻嘻哈哈地跑出,撞了炭治郎一个趔趄。
等他再次站定,那户人家的门房已经开始关门,炭治郎连忙上前一步,问道:“大伯,我好像迷路了,您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门房上下打量炭治郎一番,目光在他的刀上停留了一瞬,脸色有些变了,语气匆匆地留下一句话就摆摆手,把炭治郎关在了门外。
门房说的是古语,炭治郎只依稀听清楚一个熟悉的单词——产屋敷。
他连忙抬头,牌匾上刻着四个大字,是繁体的汉字,有几分像是“产屋敷宅”。
炭治郎暗自心惊,也不顾尴尬,随意在街上拉住一个商贩问及现在的年月,那小贩迟疑地瞟了一眼他的服饰,见炭治郎年纪不大,双目炯炯,看起来并不像疯子,这才道。
“现今是昌泰元年,正正是醍醐天皇即位的第十个年头,你这孩子是和家人走散了?”
炭治郎听罢如遭雷击,他魂不守舍地道了谢,在心里数了几遍,才终于确定他这是来到了平安时代,距离他生活的时刻,足足有一千年。
就在这时,一股刺痛袭上炭治郎的脑海,他忍不住弯腰,捂住了发烫的太阳穴。

茫茫深夜,残垣断壁,沉重的血色在他面前绽放,那双如恶鬼般的眸子紧紧锁定着自己。
是了,炭治郎捏住胸前的羽织,怔忪地靠在墙边,想起了来到这个时空前的一切。
无限城一战死伤惨重,就连自己也被无惨所伤,所有人前仆后继,只为了将作恶多端的鬼王困死在黎明。
可那场战斗实在是太久了,久到同伴们纷纷在身边倒下,前行的道路渐渐只剩下炭治郎一个人。
最后,他用已经残破不堪的刀刃抵住无惨的脖颈,那时无惨的荆棘刺入炭治郎的血肉,两人在血红色的夜晚连成一体,就在他抬起刀口,黎明将出的一瞬间,寒光闪过炭治郎和无惨的双眼,接着便是人事不省。
睁眼后,不知是不是因为无惨的执念,炭治郎被带到了这里,一千年前的日本。
想到这里,炭治郎摸了摸自己的右眼,并没有感受到刺痛,身上原本应该有的伤口也不见踪影,连羽织都是完好的。
正值震叹,炭治郎的余光瞟见了一个黑色的孩子,他抬眼看去,在产屋敷宅中见到的瘦小孩子穿过小巷,走向了另一方。
拿出腰间的剑玉,那剑玉已经泛黄,看起来应该是孩子的珍视之物。
没有犹豫,炭治郎跟着孩子追了上去,停在一个门可罗雀的矮平别院之前,别院门口杂草丛生,门框看似气派,却连门轴处也生出青苔与腐烂的蘑菇,看来是很久没有人打理过。
这里离产屋敷宅并不算远,放眼就能看见对面的高墙高瓦,炭治郎收回目光,上前敲了敲门。
门内外一片沉默,过了良久,当炭治郎都准备离去时,门从里面慢慢地打开了,一个小小的身影掩在门后,冷冷地看着他。
是那个孩子,身高还不到炭治郎的大腿,细痩的胳膊撑着厚重的大门,微微发着抖。
炭治郎蹲下身,一手搭在门上帮他支撑着,一手把剑玉递给了他,柔声道:“别怕,我不是坏人,就是想把这个东西还给你。”
那孩子身上穿着不太贴身的华美和服,像是随意拢上去的,没有多少血色的小脸脏兮兮,炭治郎注意到他的双手上还有被摩擦出的小小伤痕,两只小小的手掌叠在一起,笨拙地扣弄着伤口里的草屑。
炭治郎连忙拉住他的手:“别这样,会发炎症的。”
那孩子的眸子死寂,像是没有感知一般,僵硬地站在原地,炭治郎往庭院中看了一眼,没有看到他的家人,不论怎么询问他也不说话。
没有办法,炭治郎试探着道:“大人不在,可以让我进来吗?我帮你处理一下伤口。”
孩子定定地直视着炭治郎的眼,然后抿抿唇,往后退了一步让出一个缝。
看来还是听得懂他说话,炭治郎松了一口气,轻轻拉着孩子软若无骨的小手,陪他一深一浅地进入了庭院,脚踩在庭院中的落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合上。


Chapter 2  哑巴少爷  BGM:结び  2020.10.25更新

那孩子的房间在庭院的侧面,炭治郎推开门,第一个映入心头的词便是冷清。
完全不像是一个五岁孩子的房间,无论是床铺还是桌椅,都放得规规矩矩,巨大而陈旧的实木柜子靠在墙边,让整个房间显得逼仄又黯淡。
炭治郎努力忽视掉内心的不适感,将孩子抱上椅子,自己出门摸索着找到了厨房,打了一盆水。
一路上他没有见到任何人,偌大的别院好像只住着那个孩子,风吹过庭院的树,瑟瑟作响,就连艳阳天也被这样的冷寂抹去了暖意。
炭治郎皱起眉,不由得在心里责怪起孩子的家人。
不愿意让孩子察觉到自己不满的情绪,炭治郎端着水盆在门口站定了许久,直到整理好心情后才推门而入。
孩子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炭治郎走时叮嘱他不要乱动,他也就垂着头,定格一般坐着,等听见木门的咯吱声才倏然抬起头,眼中亮起了一些光彩。
“久等啦。”炭治郎笑着道,走过去先用润湿的帕子清理好孩子手上伤口中的草屑和灰尘,又用干净的布料擦干,从怀里掏出时常备在身上的药膏,孩子还小,炭治郎不敢多用,只是薄薄地敷了一层。
“不要多碰伤口哦,不然好不快。”炭治郎埋头认真地处理,轻声道。
从那孩子的角度只能看到炭治郎的头顶,暖红的头发微微卷起,散乱而柔软,就像这个大哥哥一样如沐春风,他忍不住用左手去触碰,药膏却不留神粘在发丝上,他吓了一跳,连忙收回手。
炭治郎感觉到头顶的异动,抬起头,只见那孩子慌乱地看着自己,他用手一摸才反应过来,不由得发笑,刮了一下孩子挺翘的小鼻子。
“刚说完就开始调皮了?”
没有收到意想中的责备,那孩子眨眨眼,突然抓起桌上的剑玉递给炭治郎,炭治郎接下,有些开心:“给我?”
孩子的小手挥舞,给炭治郎比了几个手势,炭治郎突然想到自从他们相遇,这个孩子都没有讲过话,心里不禁咯噔一下,有了最坏的预料。
那孩子见炭治郎拿了他的剑玉,却依旧沉默不语,眉眼间挂起愁绪,抿了抿嘴,用力地抓住炭治郎的羽织,急的吸入冷气,呛声咳嗽起来。
炭治郎忙把他抱在怀里,用手轻扶孩子的后背,小小的身躯在他的胸前颤抖,咳得撕心裂肺。
“怎么了,怎么了。”炭治郎被吓坏了,连声问道。
家里没有大人在,炭治郎正不知如何是好,那孩子吸吸鼻子,连打两个喷嚏后终于缓解了一些,软软地伏在炭治郎的怀里,额头抵在炭治郎的脖颈,不着声色地蹭了蹭,然后才直起腰。
“你家大人什么时候回来?”炭治郎担忧地皱起眉,那孩子摇了摇头。
炭治郎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已经是下午,想到自己也有些疲惫,于是问道:“那我在这里陪你休息一下,等你的家人回来,好不好?”
那孩子捉起炭治郎的一根手指玩,微微点了点头,深邃寒冷的眸子看着炭治郎,炭治郎这才发现他的眼睛是细长的桃花眼,不禁起了好奇心,用帕子细细抹去了孩子脸上的污渍,露出精致的面容。
炭治郎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好看的孩子,如果不是被身上清冷的气质遮掩,甚至可以说一声可爱,他几乎都能够预想这孩子长大之后一定是一个丰神俊朗的男子。
离太阳落山还有不少的时间,炭治郎和孩子把被单铺开,坐在上面等待着大人们的归来。
剑玉又被递到了炭治郎的手里,那孩子固执地想要把这个玩具给他,炭治郎便也就收下了,温暖的被子再加上旁边软软的小身体,炭治郎只觉得发困,不知不觉之间靠着枕头睡了过去。
那孩子看着安静熟睡的炭治郎,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抬手帮他盖好了被子。
这一睡就是一整晚,直到半夜,醉酒的仆人们才三三两两地回到别院,吵闹一番后各自睡去了,那孩子端坐在榻榻米上,眼睛一转也不转地盯着炭治郎。
早习以为常,不过他有些疑惑,看起来这个陌生人并不知道他的身份,还把他当做一个普通的孩子对待。
到底是为什么呢,是有什么目的。
他想了许久,用手摸着炭治郎耳上的坠子,手上的药膏已经干涸,结成硬块,那孩子冷漠地一把扣下碍事的药膏,终于触到了炭治郎柔软的脸颊。
是他想象中的,和别人不一样的温度。

到第二天早上,仆人们才发现炭治郎的存在,炭治郎惊讶地看着那孩子穿好衣服,从一众表情各异的仆人们走过,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们,那些人交头接耳一阵,也就散去了。
炭治郎从未见过这样的情况,尴尬地站在原地,回房间也不是,离开也不是,对这个孩子的身世有了猜测。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骚动,是那孩子出门的方向,炭治郎连忙赶去,只见几个大一些的孩子把他围在中间,炭治郎认出这正是昨天从产屋敷宅跑出的几人。
他们嘻嘻哈哈地对着那个孩子笑,带头的男孩还出手推搡,小小的身体一个踉跄,踩中不合身的和服,扑通一声跌坐在地上,大孩子们见状,笑得更大声。
“你们干什么!”炭治郎大叫道,快步挡在那孩子身前,将他从地上扶起。
对面的人看到炭治郎腰间的日轮刀,相互对视一眼,不甘地拎起书袋,大声叫着“哑巴少爷”,撒腿就跑。
“喂!”炭治郎生气地对着他们的背影大喊,但那些孩子已经转过巷子,嬉笑着跑远了。
几个佣人被吸引到门口探出头来,炭治郎看着他们事不关己的样子更是恼怒,瞪了他们一眼,抱起孩子回到了房间。
“他们怎么能这么说你。”炭治郎蹲下身,心疼地拍拍那孩子身上的灰,“你也是,大早上往外跑什么。”
“学堂。”略带沙哑的声音在炭治郎的头顶响起,炭治郎怔愣一瞬,然后惊讶地抬起头。
黑色的眼睛泛着清冷的光芒,那孩子开了口:“你……真的不知道我是谁吗?”


Chapter 3  停留  BGM:僕らのつづき  2020.10.27更新

炭治郎一顿,然后用指腹轻轻掐那孩子的腮帮子,笑道:“我管你是谁。”
“声音这么好听就别闷着不说话嘛,还害我担心好久。”
那孩子被炭治郎的态度搞蒙了,他困惑地看着少年,目光呆呆的,看得炭治郎心里的爱泛滥,像是对待自己的弟弟一般揉了揉他的脑袋。
孩子的头发是卷曲的,从来没有认真打理过,乱糟糟地缠在一起,炭治郎本以为是柔软的,但摸上去却硬得有些扎手,和这个孩子尖锐的性格还挺配。
“你还没吃饭吧,我去做一些来。”炭治郎站起身,头顶的温度也随之离去,他一边嚷着“好饿好饿”,一边朝厨房走去。
那孩子注视着炭治郎的背影,抬手摸上刚刚炭治郎手掌所在的地方,那里仿佛还留着温暖的触感,丝丝缕缕地渗进心脏。

别院里的仆人意外的好说话,也或许是被炭治郎早上的眼神震慑,再没有了之前的散漫。他们详细地介绍着厨房里的食材器具,炭治郎也一一道谢。
经历这一个小风波,耽误下来,学堂肯定是上不成了,炭治郎想着,熟练地杀鱼切段,然后抹上料,煎成两面金黄,取出晾在盘子中。
锅里的油被烧得滋滋作响,姜蒜切成小粒,和酱料一起翻炒,香味扑鼻,仆人们都聚集在门口,惊讶地看着厨房中忙碌的少年。
要不带他出去玩吧,炭治郎的眼睛一亮,在心里拍定了板,把锅里的酱汁浇在煎好的鱼段上。鱼肉的颜色金黄诱人,酱汁泛着微红,在厨房找不到辣椒,炭治郎便用了碾碎的黄豆和酱油做酱,稠稠的酱汁裹上鱼段,看得外面的仆人们直咽口水。
仆人们早上还剩着饭在锅里,炭治郎加热打了两碗,和那盘鱼一起端到了那孩子的房中。
刚刚到门口,就听里面一阵噔噔的脚步声,拉门从内拉开,那孩子扒着门抬头看他,随后被香味吸引去了。
炭治郎找了矮桌放下碗碟,和那孩子面对面坐在榻榻米上,双手合十:“我开动咯。”
那孩子明显愣了一下,也学着他的样子小声跟了一句,软软的小手捏住筷子,小心地挑着盘子里的鱼肉,放入嘴里。
鱼肉的表面被煎得酥脆,里面却因为酱料的腌制而滑嫩入味,再配上厚重开胃的酱汁,实在是舌底生津,本来还平静的胃一下子就泛起饿意,又配合着鱼肉夹了一大块米饭。
“慢点吃。”炭治郎笑着看那孩子的两颊鼓鼓,嚼得像个毛茸茸的仓鼠,心里也暖暖的。

一顿饭吃了很久,两人都没有怎么说话,但气氛却出其柔和,不时穿插着筷子碰在碗壁的声音,像极了其乐融融的一家人。
饭后,炭治郎正准备收拾碗筷,却被那孩子拉住了羽织的袖子。
“你……”那孩子低垂着头,不知为何情绪有些低落,炭治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仔细听他讲。
“如果你是要去产屋敷宅,我帮不了你。”
炭治郎有些惊讶于他的话,只见那孩子慢慢松开手,抬头以一种超越同龄人的眼神看着他:“你当时出现在产屋敷宅里,应该就是想要加入他们吧,但我只是个外人,进不去本家。”
“所以,如果你想要入产屋敷宅,可以不用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话里是不符合他年龄的成熟,但炭治郎听出了委屈,那孩子倔强地抿着嘴,明明是一脸的难过,却还端着神情,目光冷冷。
“啊。”炭治郎恍然大悟,原来昨天这孩子是把他当做产屋敷的家臣了,所以才会一溜烟跑走,连心爱的剑玉也不要了。
如此想着,炭治郎噗嗤一声笑出来,屈起手指给了他一个爆栗,心里实在无奈:“你这孩子天天都在想些什么啊,在你的年纪,不应该是傻乎乎的才可爱吗。”
那孩子皱起小脸,不服气地反驳道:“我快五岁了。”
“那也是小孩子。”炭治郎下结论,“小孩子就要有小孩子的样子,所以今天你不去上学了,跟我出去玩。”
“嗯?”没想到话题转变这么快,那孩子面露不解。
炭治郎从没有上过学,对学堂其实很憧憬,但面对一个还不到五岁的孩子,他仍然认为快乐才是孩子最需要的东西。
“收拾一下,走吧。”炭治郎不容拒绝地拉起那孩子,教着他把自己吃剩的碗端到厨房,整整齐齐地摆在台子上,然后又把他轰去换衣服,麻利地洗好了碗,给仆人们交待几句,便领着孩子出了门。

那孩子换了一身简单的便装,终于脱下不合身的华服,亦步亦趋地跟在炭治郎的身边,更显出一些专属于孩童的憨态可掬。
他们的目的地是城外的一座小山坡,这里是一座繁华的城镇,就连山上也冒着袅袅炊烟,人气十足。
考虑到小孩子的体力,炭治郎走得很慢,他们花了整个上午,沿着溪水走过森林,最后在一个栈道旁停下脚步,坐在小溪边。
炭治郎变魔术一般摸出一个小馕饼,是他从仆人那里要来的,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饿得快,但在产屋敷家的学堂中他总是被要求少食少语,老师说这是贵族的修养。
但当他走出那个小宅子,鸟语花香,淙淙溪流,每一处都是如此鲜明而美丽,那孩子低下头,突然对自己早上的那几句话感到懊恼。
和炭治郎相比,他的思想就狭隘了。
“在想什么?”炭治郎问道,舀起溪水,在心里感叹千年前的水就是要更加香甜。
那孩子也尝试着捧了一手的水喝着,手上不空,炭治郎便帮着他拿饼,孩子迟疑一瞬,直接就着炭治郎的手啃了一口,黑色的眸子一闪一闪,已是灵动了许多。
馕饼有些难嚼,那孩子费力地咬了半天,这才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对炭治郎道:“对不起。”
“有什么对不起的?”炭治郎笑道。
“昨天,还有今天早上。”孩子低下头,不安地捏着手指,上面的伤痕浅浅,但依然让炭治郎心头一紧。
“别在意啦。”炭治郎摆摆手,凑近了问道,“怎么样,出来玩还算开心吧?”
炭治郎身上如同太阳一般和煦的气息突然逼近,那孩子反射性地僵直了身体,然后慢慢放松下来,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容。
“嗯。”
这是炭治郎第一次看到他笑,就像是普通的孩子一般天真无畏,眉眼弯弯,好看的眼尾微微翘起,精雕细琢的脸绽放出光彩。
炭治郎不禁在心里感叹,这么乖巧的孩子,怎么会有人不喜欢。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炭治郎带着孩子寻过溪边的石头,访过周围的人家,炭治郎开朗的性格在哪里都很吃香,人们热情地拿出家里的小食招待两个孩子,那孩子时常抬头看着少年的笑容,眼睛里是逐渐热切的憧憬。
下山时,炭治郎拉着孩子的小手,一步一提醒,像极了唠叨的老妈子,那孩子看在眼里,突然停下了脚步。
“你会走吗?”他轻声问道,“今天过完了,你是不是就要离开了。”
听到这个问题,炭治郎的眼神黯淡了一瞬,他想起生死未卜的朋友,还有那场未完成的战争,但如今他被困在一千年前的平安时代,或许只有真正找到他到来的契机,才能探索回去的方法。
产屋敷宅,这是唯一一个和他有联系的地方,今天早上那孩子问他的目的,其实炭治郎是有些心慌的,因为他确实是想要接近产屋敷,从而了解真相。
可这些都与这个孩子无关,炭治郎是真心喜欢这个孩子,绝不会利用他。
“暂时不会。”炭治郎道,朝那孩子伸出手,笑意盈盈。
“所以,我们回家吧。”


Chapter 4  身世  BGM:時の回廊  2020.10.28更新

少爷没有名字,仆人们只称呼他为少爷。
听到这个回答,炭治郎的心情有些消沉,缓缓呼出一口气。
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一个月,以炭治郎的性格,很容易就和别院中的仆人混熟了,也从他们口中了解了许多关于小少爷的事。
比如他的身体不好,常常会得病,比如他平日里最常练字,但写的东西从不给人看,在仆人看来,这实在是一个奇怪的主子。
“不过我们也没必要去管太多,混混日子得了。”他们最后笑道,炭治郎却听得不是滋味。
庭院中几乎没有人真正关心那孩子,明明才只有五岁,却活得像是个木偶,每天早早起床去往产屋敷宅的学堂,回来便是一个人待在房间中,除了炭治郎,他几乎不跟人说话,衣食住行都是独来独往。
这一天,炭治郎终于问出了他一直梗在心中的疑问,那孩子究竟叫什么名字。
而仆人的回答大大出乎的炭治郎的意料,他们说这孩子并没有名字,或许是不为人所知,又或许是天生便没有。
“毕竟是被本家抛弃的孩子。”一个年迈的婆婆低声叹道,“家主前年又得了一子,哪里还看得上这个病弱的孩子,就连这个别院里的人啊,也都眼巴巴地望着墙对面的宅子啊。”
“都说孩子的心才是看得最透的,你别看少爷年纪小,其实他都懂啊。”
婆婆原本是这个别院的管事,是最初跟着少爷过来的一批人,别院里的仆人来了又去,只有她还一直留着,但近年来因为年事已高,已经没有了心力再操劳,平日里被儿女们接回家照顾,只在重大的节日之前才会回来布置。
数月不见,即使是从小将他养到大的婆婆,那孩子也明显与她疏远了。
经婆婆提醒,炭治郎才发现近几天天气越来越凉,再过不久便是元旦,新的一年就快要到来。
听说每年镇子里都会举行盛大的庆典,到时候带着他去看看吧,炭治郎这样想道,心情复杂地望着天空。

可就在还有几天便是新年时,下午别院的外面来了几个衣着华丽的仆人,他们拿着名单点走了院中的所有人,炭治郎不是别院的仆人,便被留下了。
他心里疑惑,一个人坐在庭院中忐忑。
等到傍晚,那孩子才推门回来,后面跟着几个别院的仆人,人数比原先少了许多,都畏畏缩缩地低着头,不敢看前面的少爷。
炭治郎走近,见那孩子的脸上红成一片,好像是被人扇了巴掌,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连忙拉着他回到房间。
“谁干的?”炭治郎的声音都在发抖,想到他刚来时发生的事情,又气又急,“又是那几个孩子?不行,明天说什么我也得和你一起……”
“是父亲。”那孩子打断了炭治郎的话,语调平静。
“是什么也……”炭治郎说了半截,突然反应过来,噤了声。
过了半晌,他才低声问道:“你父亲为什么打你?”
那孩子不说话了,炭治郎定定地看了他良久,想要问出个所以然,但又看到他红肿的脸,眼睛一酸,还是决定先给他处理伤口。
炭治郎先检查了那孩子的口腔,没有发现明显的伤口,便拿了热鸡蛋裹着毛巾敷在红肿处,孩子又长又卷的眼睫毛一眨一眨,感受着脸上舒服的温度,慢慢地窝进了炭治郎的怀里。
“如果一个人做错了事,炭治郎你会怎么样想?”终于,那孩子开了口,声音埋在炭治郎的羽织之中。
果然,炭治郎叹息,不知道这孩子在本家究竟惹了什么祸,才闹得整个别院的仆人都被叫去训话。
“我怎么想不重要,别人怎么想也不重要,最主要的是,你怎么想”炭治郎用手指梳着孩子茂密的黑发,认真道。
“人都会犯下错误,有些是可以弥补的,有些却不行,这取决于外人,而想要怎么去修正错误,则是犯错的人需要去思考的。”
炭治郎话说得有些深,那孩子思索片刻,又问道:“那要是我并不认为这是错的呢?”
“那便不管别人怎么说,做自己就好。”鸡蛋冷了,炭治郎将它拿开,小心翼翼地察看一番,问那孩子还痛不痛,他摇了摇头。
收起东西,炭治郎想了想,不愿再逼迫这个孩子,就要起身去找仆人们打听今天发生了什么事,但孩子用手拉着炭治郎的衣服,一脸欲哭不哭的样子。
“今天陪我睡觉好不好。”
炭治郎最见不得小孩子哭,更何况是向来清冷坚强的小少爷,当下心一软,停下了脚步。
孩子的脸不能碰水,炭治郎仔细地带着他洗漱后,合衣在他身边躺下。
灯倏的熄灭了,炭治郎感觉小小的身体往他的怀里贴了贴,他抬手拥住,亲拍着孩子的后背。
“炭治郎,他们不要我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黑暗中那孩子低声呢喃,声音是一片空茫。
“他们从来都不要我。”
“怎么会呢。”炭治郎想着父子间哪儿有隔夜仇,柔声安抚道,“你父亲一定不是故意的,明天就去和他和好吧,我在这里等你的好消息。”
只有最后一句话是真的,那孩子不开口了,睁着眼想道。
从始至终,只有炭治郎一个人是在等他的。

第二天,那孩子没有去上学,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练字。
炭治郎这才意识到事态严重,找到仆人讯问,可他们吞吞吐吐,满脸都是谨慎和惧怕,炭治郎见此心里着急,甚至想要找产屋敷宅里的人问个清楚。
但当炭治郎走到产屋敷宅门口时,却发现大门紧闭,周围的气氛比起之前更加肃穆,街坊们路过,也低声讨论着什么。
炭治郎悄悄走到一个摊子旁,装作在拣东西,将他们的话尽收耳底。
“……那孩子原本生下来就是个死胎,都快入殓了,才又活过来,你说邪不邪门。”
“死了又活?”旁边那人惊道,“别是被脏东西附了身吧。”
“我觉着也是,不然怎么落了个治不好的病。我听有方士见到那个孩子,吓得个大惊失色,说这孩子是个祸端,若不除去,以后将要牵连整个产屋敷家。你说这么个邪门的东西,家主只是建了个别院将他赶去已是留了情了,想不到小小年纪心肠竟然如此歹毒,还能做出这样伤天害理的事。”
“不然怎么说他是祸害,我看家主当初就不应该手下留情,谁家孩子会想着要把自己的亲弟弟淹死啊……”
哗啦一声,瓷瓮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炭治郎惊出一身冷汗,连忙朝摊主赔罪,正好身上带了些菜钱,掏出抵下瓷瓮,再回神时那两人已经离开了。
炭治郎蹲下身去捡瓷瓮的碎片,一不留神被划了手,血液从指间淌下,炭治郎却不知痛一般,在摊主奇怪的目光中捏着破碎的瓷瓮快步走开。
等到了小巷中,炭治郎才脱力地靠住墙,心有余悸地捂住了嘴。


Chapter 5  他与他  BGM:風林火山~月冴ゆ夜~  2020.10.29更新

小少爷敏锐地察觉到炭治郎在躲着他。一连两天,炭治郎的话都少了许多,除了日常必要的对话,再没有其他的关心与亲近。
他猜到了一些原委,毕竟他做的事早已传遍了大街小巷,他可以挽留住炭治郎一晚,却无法将少年永远困在这个小小的别院之中。
不,也许可以。
少爷撑着头坐在院子中,看着水池中游动的红色小鱼,像极了炭治郎的一头红发,就连身上的纹路也与炭治郎额头的伤疤相似。他的身边,庭院每日被扫起的落叶,厨房传来的香气,廊中走动的人影,一切一切,都与那个突然闯进他生活的那个人息息相关。
伸手探入水中,少爷用双手将那条鱼困在掌心,鱼尾挣扎打在手上,却只传来不痛不痒的轻微触感,他只需要稍稍用力,便可以像那天一样将一个小小的生命扼制在自己的手中。
“父亲母亲才不会喜欢你!你是怪物!”
稚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两岁多的孩子,走路都还蹒跚,却已经耳濡目染,将他的哥哥视作洪水猛兽,挥着手要将“怪物”赶出他的家。
推搡中孩子掉入了水里,少爷俯视着他,厚重的锦衣华裳成为最大的累赘,带着他的弟弟沉入水中。
仆人们惊叫着纷纷入水救人,慌乱之间少爷被推倒在地,几个脚印踩在他的衣摆,留下黑色的泥印。
最后直到他名义上的父亲到来,他仍旧头也不抬地揉搓着衣服上面的污渍,冷漠的神情激怒了在场的所有人。
如今想来,那一天父亲的巴掌其实并不痛,他也不太听得见母亲的哭喊,少爷一心只想把他的衣服洗干净。
因为那是炭治郎给他做的,他之前的衣服由仆人们从本家领来,寻常五岁孩子的衣服他穿着大了一圈,炭治郎看不过去,拿着针线一点一点地量着孩子的身型改成了合适的大小。
被训斥赶出产屋敷宅后,少爷没有立刻回别院,而是在河边用手帕一点点地擦去了针脚上的泥印,直到恢复如初,才低头笑了笑,扯得伤口发麻。
没有去救他的弟弟,少爷并不后悔,更不认为自己是错的,他唯一在意的只有炭治郎的看法。
手一松,红色的鱼飞快地游走,少爷微微叹一口气,他太想把炭治郎留在身边了,想到心里发慌。
可这个别院是牢笼,他不愿炭治郎一辈子待在这里,如果可以,他想要为炭治郎建一座城,只有他们两人在的地方。
没有其他的声音,没有其他的人和事,世界留下他和他,那该有多么幸福。

这样想着,少爷的手被一股大力拉起,他抬头看见炭治郎焦急的脸色。
“大冬天的穿这么少在外面干什么!”那孩子的手在冷水中冻得发红,连肌肉都是僵的,怕导致红肿,炭治郎不敢直接拉他到炉火旁取暖,张开双臂把他整个人搂在怀里,双手握住他的,轻轻揉搓着驱赶寒意。
那孩子向前倾,靠在炭治郎的肩膀,细痩而柔软的身体亲密地贴着炭治郎,炭治郎不禁失神片刻,然后将孩子抱起,回到了房间。
掖好被角,炭治郎稍稍打开了点窗户,把炉火点旺,那孩子见着他眉头紧锁,乖巧地拉起被子,睁着又大又细长的眼睛看着他。
不知道何时,那双黑瞳里的冷意便在炭治郎的面前消失了,剩下的只有依赖和关切。
炭治郎把孩子的变化看在眼里,只觉得鼻头一酸,低头掩饰住突来的情绪,拍拍那孩子的头,转身就要离开。
“你明明说过你不会不要我。”委屈的声音从身后转来,炭治郎顿住脚步。
张开口,却一时语塞,炭治郎的眼眶红了,他仓促地拉开拉门,逃也似的冲了出去。
跌坐在榻榻米上,炭治郎的房间一片黑暗,阵阵的寒意从地面升起,冷得刺骨,但他无暇再顾,只是颤抖地抱住双膝,把头埋在衣服之中。
那天从产屋敷宅回来,炭治郎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向仆人们打听,问他们知不知道一种名为“鬼”的生物。
得到的答案是,从来没有。
炭治郎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他的感受,心在一瞬间空了,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痛,像是钢丝绕过心脏,寸寸绞合,鲜血之中生出绝望。
千年前的产屋敷宅,还没有鬼存在的年代,他与无惨的最后一战,还有那个被家族遗弃,其实很乖很安静,却被称为“怪物”的孩子。
炭治郎努力不让自己往最坏的方向去想,可联系上一切,等待他的只有唯一一个答案。
那孩子是无惨。
他放在心尖尖上的孩子,是他恨了半生的无惨。
产屋敷曾经说过,因为家族中出现了鬼,所以才会承受诅咒,产屋敷一族用一千年走到终局,而炭治郎却一步踏入故事的开端。
想到那孩子在他面前的乖巧可爱,又想到外面人的评价与千年后残忍无情的无惨,炭治郎便不寒而栗。
他一直都知道这孩子心思深沉,但他不愿意去多想,因为他知道这是孩子在这个环境中的自保。
可唯独漠视生命,无论是什么原因,也无法被原谅。
他看到的,他听到的,哪一个是真实的,炭治郎怎么也想不清。

少爷病了。
飘雪的冬天穿着单衣出门,还碰了凉水,本来就虚弱的身体在第二天垮了下来,高热不退。
炭治郎待在房中,听着外面匆忙的脚步声,修习呼吸法让他耳目聪敏,他听见仆人之中混进了一个沉重的脚步声,右脚落地比左脚更重,是背着药箱的大夫。
心里头越发酸涩,炭治郎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困难,他牵挂着孩子的安危,又无法坦率地放任自己去见他。
足足过了一个早上,外面的骚乱才慢慢停下来,炭治郎神情低迷地推开门,本想着去庭院散散心,却不自觉地驻足在熟悉的房门之前。
剧烈的咳嗽声从里面传出,夹杂着难受的喘息,明明还只是个小小的孩子,却常年遭受着病痛的折磨。
为此,他不能远行,不能见人,不能被当做一个正常的孩子看待,只因为他从出生起便不同寻常,如此便是异类。
眼睑带起湿意,顺着脸颊滑下,炭治郎用袖子遮住脸,站在庭院中,良久地沉默了。


Chapter 6  许诺  BGM:花火の夜に  2020.10.31更新

门开了,寒冷的空气从拉门的缝隙灌入,来人轻轻把门合上,脚步声几不可闻,缓缓在少爷的身旁坐下。
少爷烧得糊涂,小脸通红,急促地喘着气,偏过眼看向来人。
微凉的手掌搭在额头,那孩子依赖地贴过来,却因为浑身发软而慢了动作,在炭治郎看来像一只没断奶的小猫,毛茸茸地蹭着他的手。
他的鼻子一瞬间酸了,声音有些沙哑:“还好吗?”
孩子说不出话,一张口便是剧烈的咳嗽,咳得喉咙都哑了,却还一脸喜色地从被窝里伸出手想要抱他。
拉住孩子的小手,触手之处是滚烫的体温,炭治郎难受地低下头,只觉得心里堵得慌,刚刚收住的眼泪又忍不住要落下来。
他想起早些年自己生病,母亲温好热粥送到他的嘴边,祢豆子抱着弟弟妹妹围在他的床榻,父亲那时身体还算硬朗,远远地从庭院注视着自己的孩子。
这才是家,这才是一个生病孩子应该拥有的温柔,而不是一碗冰凉的药汤和一群漠不关心的仆人。
无惨,没有我到来的曾经,原来是如此吗。
炭治郎这样想道,和这孩子相处一个多月,日日夜夜,一点一滴,回忆或许会淡忘,但最不可挽回的是感情,一旦倾注,便无法收拾。
这让炭治郎生出罪恶,面前是一千年前的仇人,他却不能抑制心中的怜悯与爱,两种矛盾的想法在他的脑海碰撞纠缠,搅乱他的思绪,也搅乱他的情感。
“你还记得吗,前几天我给你说的话。”炭治郎柔声道,“不要管别人怎么说,做自己就好。”
那孩子点点头,这句话他记得很清楚,他没有名字,在茫茫人海中伫立,周围都是空的,有透明的墙把他和旁人隔开。
那堵墙内是他,一个虚无缥缈的存在,立不住世间,活不在人前。
炭治郎要他做自己,可他却不知道从何寻找。
“名字。”炭治郎看出了他的想法,狠了狠心道,“只不过是一个代号罢了,你要找的只是你的心。”
“没有也不重要吗?”那孩子抿抿嘴,哑着声音问。
指甲在肉中掐出了血,炭治郎强忍住心中一阵一阵的疼痛,笑着道:“不重要的,你就是你,不是其他任何人。”
“所以,不必再去想了。”
那孩子懵懵懂懂地点头,高热让他神情恍惚,没有察觉到炭治郎颤抖的语调。
炭治郎撒了生平最大的慌,他一遍一遍地在那孩子耳边重复,让他记牢,让他放弃这份不甘的执著。
名字,带着出生那一刻的期许与祝愿,万事万物,有名才有灵,是这一个称呼将每个人与彼此分开,诞生出自我。
少爷没有名字,因为自他出生便没有生命,方士直言他活不到成年,于是家主放弃了赐名,将他置在别院,只等最后那一天的到来。
人们抹杀这个孩子的存在,炭治郎亦是帮凶。
呼吸逐渐平稳,那孩子在炭治郎的怀里沉沉睡去了,炭治郎用手描绘着孩子的眉眼,和印象中无惨的面容作比较。
当他闭上眼,就和无惨很像了,细长的桃花眼,卷曲的头发,精致挺翘的鼻梁,只不过多了几分柔弱的生气和圆润。
他们最大的差别是眼睛,孩子的瞳色是黑的,深邃而神秘,无惨却是冰冷的血红色,看人的目光也是不同。
炭治郎眨眨眼,脸上再无力带起任何表情,没有欢喜,亦没有愤怒。
他只是轻抚着孩子的头发,陷入迷茫。
让孩子放弃对名字的执著,也让他放弃对自我的寻找,或许这才是一切最好的解决方法,但如此一来,炭治郎便和其余恨着这个孩子的人并无区别。
理智与感情煎熬着炭治郎的心,他沉默地在孩子滚烫的额头烙下一吻,许下承诺。
我会陪着你过完这一生,平安喜乐。

那孩子得的是风寒,吃了几贴药便慢慢好了起来,只不过原本肺上的毛病依旧严重,整天恹恹地咳嗽着。
等白天天气回暖,炭治郎便抱着他坐在长廊的栏杆上,那孩子窝在炭治郎的怀里,听他说起曾经的往事。
“他们也就和你一般大,每天都缠着我说,‘哥哥哥哥,要吃山下的鱼糕’。”炭治郎的声音很温柔,飘在风里,比暖阳更暖。
想到当时被弟弟妹妹扯着袖子的场景,炭治郎粲然一笑:“那条路,我几乎每天都要走一遍,可母亲就是不放心,不许我专门下山给他们买。”
“后来呢?”那孩子轻咳两声,听得入了迷。
“后来啊……”炭治郎抬起头,眨了眨眼,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微笑着畅想道,“他们都长大了,一个个都离开了那个小山坡,和父亲母亲去过更好的日子。”
“祢豆子也找到了很好的伙伴,我便一个人来到了这里,然后遇到了你。”
手突然被那孩子握住,炭治郎停下,低头投入那双深不见底的黑色眸子,那孩子依偎在他的肩膀,认真地道。
“我不会离开你的。”
炭治郎一个愣神,然后笑开了颜,耳边的花札耳坠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柔和精致的脸上是满足而略带悲伤的笑容,那孩子一下子看得呆了。
“好啊。”炭治郎回复道,拉起孩子的手,“不过老是待在这个别院很无聊啊。”
“再过几天就是新年了,你还没出过门吧,外面街上都挂起红灯笼了,一串一串,就和糖葫芦一样。”
“什么是糖葫芦?”那孩子仰头问道,除了这个别院和产屋敷宅,他几乎没有踏足过外面的世界,对炭治郎说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一种很好吃的小食,庆典那天我们去买。”炭治郎道,殊不知那孩子却身体一僵,闷声道。
“我不去。”
“为什么?”炭治郎不解,“身体不舒服吗?”
那孩子摇了摇头,声音哑哑的:“那天我不想出门。”
炭治郎盯着他看了半晌,然后叹了一口气,有些遗憾:“不去就不去吧,我们在这里过年也行。”
那孩子听出炭治郎语气中的低落,无措地搅了搅手指,低下头不说话了。


Chapter 7  庆典  BGM:東山花灯路  2020.11.1更新

炭治郎向来是一个行动派,既然决定留下来,便要名正言顺,于是去请了管家婆婆,让她带自己入产屋敷宅。
听说是别院来的人,连总管也没有出面,只是派一个账房给炭治郎做了登记,在账房叹息的目光中,炭治郎开开心心地接过了他的工钱。
“谢谢您。”给管家婆婆道过谢,炭治郎拿着他第一个月的工钱上了街,穿过琳琅满目的商铺,直直去往了一个成衣铺。
给自己挑了几件干练的衣服,同时也有那个孩子的,又选了一些布匹,付账时掌柜看着那几件童装,笑着问他是不是家里有个弟弟。
炭治郎愣了一瞬,然后也笑了起来,点点头:“是啊。”
“挺好的,挺好的。”掌柜乐呵呵地帮他打包,“马上新年了,是该给家里置办点新衣服了。”
接过衣服,和掌柜互道祝福后,炭治郎回到了别院,那孩子正坐在房间里练字,拉门敞开一般,面朝着冬季萧条的庭院。
上前去掩住一些风,炭治郎责怪道:“病还没好就吹风,过不过年了?”
那孩子一见炭治郎便笑了,收起笔墨,给他腾出放东西的位置,炉火把那孩子的脸烤得红彤彤,像个樱桃,炭治郎看着,突然馋了起来。
来到一千年前,非常不方便的就是吃食了,许多食物都还没在市场上出现,炭治郎思忖着既然这孩子过年不想出门,要不等他年后病好了带他上山采果子吧。
还有学堂的事,总不能让孩子不学习,得找个时间再去一趟产屋敷宅。
把新衣服一件件拿出来摆好,炭治郎在心中计划着新一年的要事,他现在要做的,就是让这个孩子平平稳稳地过完他的一生,然后自己也便带着牵挂留在这个陌生的世界。
新年总是会想家,炭治郎低垂着眼,想到祢豆子,想到善逸和伊之助,还有鬼杀队的前辈和朋友们,忍不住握了握腰间的刀柄。
每天清晨炭治郎都会练刀,但日轮刀却像是沉睡一般,他再感受不到曾经那种澎湃的震颤。
或许是由于鬼的消失,它便也没了使命,留给炭治郎的只有一把空刀,可即便如此,炭治郎依旧非常珍视,因为这是他身上鲜少的,和回忆有关的物件了。
那孩子安静地注视着炭治郎,炭治郎变换的神情并没有逃过他的眼睛,这个哥哥身上带着太多秘密,他心里清楚,却从来不曾表现。
只要他留下就好了,其他的都不重要,那孩子这样想着。
“来,把这件换上试试。”炭治郎抖一抖手里的新衣,把门关严实了。
那孩子之前的衣服基本上都是黑色和灰色,大气华贵的样式,穿在孩子身上死气沉沉,炭治郎这次专门挑了颜色鲜艳的衣服,其中有一套浅红色的和服。
在他看见这套和服时,脑海中突然浮现了无惨的眼睛,鬼使神推的,他买下了这件衣服,此时给那孩子换上的也是这件。
和服的样式很简单,尺寸稍稍有些大,对于正在长身体的孩童来说刚好,可以穿过整个冬天,帮那孩子理好衣褶,炭治郎让他站起身给自己看看。
红色和他很相配,精致的五官在衣服颜色的衬托下更加立体,五岁孩子的身体小小的,跟个喜庆的团子一样。
炭治郎的心情有些复杂,他拍拍那孩子的双臂,轻笑道:“很好看。”
明明要把这个孩子和无惨割裂,可炭治郎越是这样渴望,就越是陷入死局,怎么也摆脱不了过往的纠缠。
那孩子很高兴,他抬起手看着衣袖,是红色的,然后他直直注视着炭治郎暖红色的眼睛,抿嘴笑:“谢谢,我很喜欢。”
“那就好。”炭治郎揉揉他的脑袋。
等到衣服全部试过,那孩子的心情明显很雀跃,手里抱着他最喜欢的那件红色和服,翻来覆去地摸着。
看了眼天色,已经快到午时,炭治郎站起身:“我先去准备午饭了,你好好练字吧。”
“炭治郎。”那孩子突然叫住他,噔噔地跑过来拉住炭治郎的袖子,抬眼看他。
“那个庆典,我们去吧,穿着新衣服去。”
只是简单的一句话,不知为何,炭治郎却感动得鼻间一酸,他附身给了那孩子一个拥抱,声音颤抖。
“好,我们去。”

新年的前两天,别院的仆人们大多都陆陆续续告了假离开,只剩下几个无家可回的人,偌大的别院一下子又冷清下来。
晚上炭治郎是在那孩子的房间睡的,两人紧紧挨着彼此,夜里的风在房间外呼啸,房内的他们却相依安眠,温暖中好梦。
醒来时已是今年的最后一天,白日里炭治郎打扫庭院,而那孩子则坐在房间里练字,等到傍晚庆典即将开始,两人穿上新衣,推开门走到了大街上。
千年前的日本,仿佛空气中都弥散着古老的芳香,街道铺陈开一副画卷,当炭治郎踏入,他便也进入了画中,张灯结彩,人群熙攘。
月已上了枝头,挂在樱花树的一端,垂垂欲落,晶莹的光亮洒在彩灯之下,点点地藏着,被那孩子一脚踩碎,像是波光粼粼,又像是游云袅袅。
年轻的商贩吆喝卖弄,嗓音大得震耳,用尽十八般武艺,从鞭炮声中叫住一两个行人,炭治郎拉着孩子从他们的身边走过,几条旁边铺子上的彩布被风吹着飘起,从炭治郎的脸侧擦落,那孩子伸手一握,捏在手中,和回头的炭治郎相视一笑。
这是祈愿用的彩条,炭治郎让那孩子还给老板,老板却笑着让他们写了系在树上。
“既然是有缘人,那便也就不收钱了。”
炭治郎高兴地答应下来,拿起笔墨,他的字不算好看,但工工整整,那孩子好奇地凑过来看,只见上面写着四个字——平安喜乐。
“这是什么意思?”他问道。
炭治郎找了个树枝系上,蹲下身勾勾那孩子的鼻梁:“就是让你听话,别惹事。”
那孩子笑了,漂亮的眼睛带上璀璨的光亮,也拿起笔,他的身高不够,老板搬了个板凳让他站上去,几个路人见此也纷纷围过来,看到那孩子工整优美的字,不禁啧啧称奇。
孩子被夸得红了脸,羞涩地对着炭治郎笑,然后将手上的彩布递给炭治郎。
炭治郎接过来一看,上面只有三个字,是他的名字。
行云流水,笔锋苍劲,一看就是私下里练过多次。
炭治郎说不出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他低头看着那孩子,孩子一脸期待,还带着一丝紧张。
“我想不出要写什么了。”那孩子轻声道,“一瞬间只想到了你。”
“下一年,我还想和你在一起。”


Chapter 8  初始之日  BGM:鶯之緒  2020.11.3更新

炭治郎有些想哭,他侧过脸,在夜色之中隐去了泪水。
“好。”他回答道,声音哽咽。
从来没有哪一刻,这个孩子的存在如此清晰过,抹去原本的阴霾,像极了他们头顶悬挂的彩灯,向外散发着淡淡清冷的荧光,可内里却燃烧着火苗。
当人靠近,便会察觉到温暖。
那孩子拉住炭治郎的手,站在凳子上和他一起把彩布系在了炭治郎那条的旁边,两种完全不同的字迹在风中飘起,相携着传递美好的祝愿。
偏过头,那孩子从和炭治郎几乎持平的高度望去,原本遥不可及的距离在这一瞬缩短了,他能清楚地看到每一缕发丝从炭治郎的脸侧飞扬,杂乱而柔软。
他伸手帮炭治郎理好了鬓边的头发,炭治郎笑着对他说了声谢谢。
和热情的老板告别,炭治郎牵着那孩子的手,紧紧地握着,手心在冬天的夜晚也出了汗,但却没有一个人想要放开。
城镇的中央有一条河,沿着那条河往山上走,便是他们之前去过的另个村落,那孩子见到栈桥眼睛一亮,显然是认出了这条路。
“什么时候再去玩吧。”炭治郎低头笑道,“开春了我们去山上摘果子。”
“嗯!”那孩子用力点点头,雀跃不已。
曾经他的世界只有别院和产屋敷宅,当炭治郎到来之后,街道和山峦相继出现,空旷辽远,就连四季也开始分明了。
看到那孩子褪去沉重后天真的快乐,炭治郎的心里也是一派轻松,不需要考虑烦恼与苦闷,除夕夜便是放下一切重担,迎接希望的日子。
人群拥挤,远处的烟花盛放,整个天幕都被照出一片白,炭治郎抱起孩子走在人群中,突然两边巡街人的锣鼓敲响三声,人们静默一瞬,齐齐爆发出欢呼和欢笑,紧接着是震天响的鞭炮声。
单手轻轻捂住那孩子的左耳,炭治郎凑到他的另一只耳朵旁,低笑道:“新年快乐。”
子时过半,已是到了元旦。
人群嘈杂,但那孩子听得模糊,他的耳旁只有炭治郎温柔的嗓音,还有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噗通、噗通,是生命最初始的声音。
他用双手攥住炭治郎的衣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炭治郎被吓了一跳,连忙和周围人道歉,挤出人群,蹲在墙边将那孩子放下。
“怎么了,怎么了?”炭治郎拍着孩子的后背,把他搂在怀里哄,“人太多被吓到了?那我们回去?”
那孩子摇摇头,哭得抽噎,精致的小脸皱成一团,一边用袖子擦眼泪,一边抓着炭治郎的手。
这是炭治郎第一次见他哭,之前被大孩子们欺负时没有,被父亲打骂时也没有,唯独在新年到来的这一刻,哭得像个五岁的孩子。
炭治郎没有办法,环顾四周,在刚刚路过的桥边看见了卖糖葫芦的小贩,拉起那孩子的小手指过去:“你看,那边是你想吃的糖葫芦,我们去买一串,好不好?”
“好。”那孩子声音软软地答应下来,渐渐收住了哭声,只鼻子还一抽一抽的,炭治郎看得好笑,轻声笑了出来,那孩子听到笑声,想到刚刚自己大庭广众之下哭鼻子,微微红了脸。
“走咯。”炭治郎躬下身推着孩子向前走,没走两步,却被一个阴影挡住了去路。
炭治郎抬头一看,一个白衣礼冠的男人正正站在道路中间,后面跟着乌泱泱一大波人,而那个男人正低头注视着他们。
“啊,不好意思,您先。”炭治郎想要拉着孩子让出一条路,可那孩子见了男人却像是脚粘了地一般,直挺挺地站着,拉也拉不动。
炭治郎正疑惑间,一个约摸十岁的男孩从男人的身后走了出来,炭治郎认出这是之前在别院外带头欺负人的孩子,不禁心头一震。
“哟,这不是堂弟吗?”男孩讥笑道,“怎么不在别院待着,小心出来染了病,给你的毛病雪上加霜啊。”
“你……”炭治郎不忿,上前一步挡住了那孩子,刚想继续说话,却被一身低喝打断了。
“胜彦。”
那男人开了口,声音低沉,男孩被训斥,叫了声伯父便乖乖躲回了后面的随从里,炭治郎见其中一名是产屋敷宅的管事,立刻猜到了男人的身份。
新春佳节,父子相见,气氛却远比炭治郎想象中沉重,男人身侧是一名长相绝美的女子,怀里还抱着一个更小的孩子,想必是心里还留着溺水的恐惧,他见到面前的哥哥,便开始哭闹不已。
女子低声哄着自己的小儿子,一个目光也没有投给道路中间的炭治郎和他身后的人。
产屋敷一行人停在街上,路过的人议论纷纷,杂乱的声音飘在家主的耳朵里,男人皱起眉,目光移到炭治郎的脸上,停留一瞬,对那孩子道。
“你堂哥说得没错,元旦不是你该出来的日子,回去禁足七天,好好反省。”
扔下淡淡的一句,男人一甩衣袖,带着一群人从炭治郎和那孩子的身边走过,等到最后一个人离去,街上空荡荡只剩下两人,周围的行人站在远处对他们指指点点。
炭治郎整个人都蒙了,他呆呆地注视着产屋敷一行人消失在人群中,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一瞬间气急攻心。
“他说什么呢!”炭治郎抄起袖子就要追上前理论,被那孩子一把抱住腿。
“这个人不是你父亲吧?哪儿有这么说话的!”炭治郎不满,“什么就不能出来了,什么就禁足了,讲不讲道理啊!”
那孩子安静地看着炭治郎,等他差不多消了气,才缓缓道:“我想吃糖葫芦。”
“好,走吧。”炭治郎压下心头的怒火,拉起那孩子的手,走上桥却发现,就是刚刚一耽误,小贩手里的糖葫芦已经卖完了。
“我父亲等下做了拿过来,您要不再逛逛,要不了多久。”那小贩道,满脸歉意,“人实在太多,家里忙不过来。”
炭治郎心头一咯噔,低头问那孩子:“还想再玩会儿吗?”
那孩子抿住嘴,一脸要哭的样子,炭治郎看得心疼,但还不等他开口,孩子却主动提出要回家。
“我本来就不该出门的。”他这样道,炭治郎不解,可不论怎么问,那孩子都不再说话了。
一路沉默地回到别院,从繁华到冷清,去时兴奋不已,回来却意兴阑珊,心里的落差实在让炭治郎难受。
那孩子一直垂着头,炭治郎帮他换下衣服,洗漱好后,依旧不发一言,好像又回到了炭治郎刚来别院时的模样。
炭治郎想要安慰,可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心情沉重地拉好门,抬头却在庭院中见到了本应该待在家的管家婆婆。
“您怎么来了?”炭治郎快步迎上去,压低声音问道。
“我听说少爷今晚去庆典了,想着过来看看。”管家婆婆叹息道,“这个日子,他是从来不出门的。”
炭治郎想到之前他第一次提出要参加庆典时,确实被那孩子拒绝,心头疑虑更甚,拉着管家婆婆回到自己的房间,点上炉火,细细询问。
管家婆婆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瘦骨嶙峋的手微微颤抖,脸上带着遗憾:“这件事几乎没人知道了,家主并不愿别人提起。”
“五年前的今天,主母怀胎十月,在大雪中生下了一个男孩,孩子生来是死婴,家主和主母悲痛万分,将孩子装入棺椁,可就在那孩子死去半天后,从棺里却传来了啼哭声。”
“没有人不爱自己的亲生骨肉,就算族里长辈极力反对,家主和主母也顶着压力将孩子救下,准备好好抚养长大。”
“可还没等到百日,府里却频频发生怪事,照顾孩子的乳母无故跳井自绝,就连主母也生了大病,卧床不起。渐渐的,一些不好的传闻从仆人间走漏出来,看着妻子一日日病重,家主对那孩子的态度也变了。”
“为了解决府里的怪事,家主请了方士,那方士说孩子是祸端,是灾星降世,会给产屋敷一族带来灭顶之灾。”
“然后,就把他送到了这里……”炭治郎听不下去,喃喃着接过了话,双拳紧握。
管家婆婆点点头,老态龙钟地呼出一口气,低声道:“元旦这天,为了避嫌,少爷从不出门。”
“因为少爷啊,是在新年里,带来灾祸的孩子。”


Chapter 9  糖葫芦  BGM:化作青烟  2020.11.5更新

魂不守舍地把管家婆婆送出门,炭治郎目送她佝偻的身影穿过古旧的小巷,直到深邃的巷口,然后转过一个角,再不见踪迹。
他抬起头,痴痴地望向天空,就以这样的姿势站在庭院中许久。
最后,他苦涩地笑了,轻声道:“这个冬天,没有下雪啊。”
那场随着那孩子来的大雪,铺天盖地,纷纷扬扬,从千年前下到了炭治郎的时代,一步一陷,他从山下回到山上,再来到这遥远的时空。
一切的一切,只是为了见证一场雪。
庭院静默得可怕,外出的仆人们还没有归来,新年的第一天对于炭治郎和那孩子都是沉重的,是残酷与挣扎。
叹息着,炭治郎压下澎湃的情绪,放轻脚步来到了那孩子的房门前,灯光熄灭,面前是死寂的黑暗。
炭治郎有些担心,跪在门外悄悄推开一个缝隙,朝里面望去,被子拱起一个小小的凸起,但不安感在心中挥之不去,炭治郎想了想还是进了房间,走到那孩子身边。
“还醒着吗,我们说说话……”
炭治郎低声道,伸手拍拍那孩子,手下的被褥却陡然一空,随着他的力度陷了下去。
这个房间除他以外,空无一人。

反应过来之前,炭治郎就已经冲出了别院,他身上只简单披了件羽织,衣摆在跑动中向后扬起,一股一股地灌进寒风。
拨开人群,在众人的斥责中,炭治郎再顾不得礼貌,随手抓住面前的人就问:“请问有没有看见一个五岁的孩子?”
他急匆匆地比划:“大概这么高。”
庆典到了后半程,烟火和鞭炮的声响盖住了炭治郎的话语,有些人把他当做疯子,摆着手远离了他,有些人见他丢了孩子,有意帮忙,凑过来问他那孩子叫什么名字。
名字。
炭治郎愣住了,无措地站在路中央,磕磕绊绊地想要解释,而那些人见他连孩子的名字也讲不出来,纷纷摇摇头走开了。
嘈杂的人潮在炭治郎的身边涌动,他却仿佛被世界隔绝,格格不入地站在其中,然后被不耐烦的人一把推开。
踉跄着退到墙边,炭治郎浑身都在发抖,剧烈的恐惧快要淹没他。
他把那孩子弄丢了。
想要寻找,却连那孩子的名字也呼不出口。
会不会是被坏人抓走了,会不会迷路了,会不会掉进河沟,炭治郎迈着发软的脚一处一处找过去,翻遍了幽暗的小巷,路过他们一起系彩条的铺子,余光中瞟见那颗樱花树已经挂满了彩条,一层盖过一层,再也找不到他们的。
炭治郎的脑海中闪过来到这个时代的一幕幕,那些偶然的相遇,在别院中一起度过的时光,都是如此真实而不可磨灭。
那孩子在旁人异样的目光中苦苦坚持,唯一敢于袒露的心声的人只有炭治郎,他把炭治郎看做一切,可殊不知炭治郎和那些外人也是同类。
自从知道那孩子的身份,炭治郎便再不能用平常的心态面对他,面前是无惨,是他的仇人,是他痛苦的根源。
坚不可摧的或许总是偏见,炭治郎利用孩子对自己的信任,残忍地剥夺了他的希望。
没有自我,永远活在产屋敷微不可计的庇护下,天真无知地过完一生,这便是炭治郎替他决定的道路。
而如今穿过人群,逆着烟火的方向,炭治郎的手中空空如也,没有体温,没有触感。
没有那个孩子。
茫然之中,他开始后悔了。

突然,一个高瘦的身影和炭治郎撞在了一起,两人被撞得各退后一步,揉着身上疼痛的地方认出了彼此。
“诶,你不是那个孩子的哥哥吗?”卖糖葫芦的小贩指着炭治郎,有些高兴,“我正想着你怎么不在。”
“你弟弟在桥上,和我父亲在一起,你快去吧,那孩子感觉很伤心。”那小贩推了炭治郎一把,朝他挥挥手。
颤抖着道了谢,炭治郎只觉得整个人都飘了起来,他脚步虚浮地走到那座桥边,此处的人已散去了许多,清晰地露出桥上的人影,桥墩旁站着一个卖糖葫芦的老人,而在他的旁边,是那个孩子。
那孩子拿着一根糖葫芦,却不吃,低着头坐在台阶上,稚嫩的小手抠着竹签,把签子的侧面抠得翘起了屑。
他没有钱,这根糖葫芦是老人送的。无法安眠的夜晚,他趁着炭治郎不在偷偷溜出了门,只为了心心念念的糖葫芦。
可真正把它拿在手里,那孩子却发现自己依旧空茫,周围的人和物还是像以前一样遥远,区区一根糖葫芦,无法填补。
脚步声逐渐近了,那孩子抬起头,随之而来的是一个响亮的巴掌。
“诶!”老人被吓了一跳,站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
那孩子的脸被打得向右一偏,左脸迅速红肿起来,手上的糖葫芦也滚落在地上,透亮的糖衣沾上泥土。
“我有没有给你说过,晚上不许一个人出门?”炭治郎咬着牙,一字一句地压低了声音,眼睛赤红。
见那孩子沉默不语,炭治郎更加生气,声音嘶哑。
“我问你话!”
“好了好了,有话好好说,不要发脾气,孩子还小。”老人走上前劝道,把那孩子拉到炭治郎面前,“来,给哥哥道个歉,下次不能乱跑了。”
那孩子张了张口,炭治郎却不想听,泪水迷住了眼,他低头从口袋里翻出钱递给老人,颤抖的手碰掉了袋子里的其他钱币,他也不管了,掉头就走。
那孩子见此慌了,连忙甩开老人的手,从地上捡起炭治郎掉的钱和那串糖葫芦,想要拉住他的衣袖。
炭治郎抽回自己的衣服,那孩子又去拉,到别院前的小巷中,炭治郎终于忍不住,转头扯下那孩子的手,带着哭腔低喝。
“别拉我!”
炭治郎的心中又气又急,连带着今夜的恐慌与委屈,尽数发泄在那孩子的身上。
“你要走,就别再跟着我回来!”

这句话一出,两个人都愣住了,炭治郎的身体僵硬一瞬,然后别过了脸,仓促地抹了抹脸上的泪水,鼻间酸涩难当。
空气沉默许久,炭治郎知道自己的话说得过了,但他无力再解释,心中满是疲惫。
自责、恐惧、悔意、庆幸、后怕,无数种情绪在他的内心煎熬,让炭治郎神志模糊,思绪乱成一团。
就这样吧,他想道,跌跌撞撞地朝别院走去。
“我不要。”
稚嫩的声音在空旷的巷子里响起,炭治郎停下脚步,等那孩子走到他的面前,然后抬头,左手紧紧攥着他的衣摆。
“我不要离开你。”
那孩子的眼中包着泪水,害怕得声音都在发抖:“我知道错了,你不要不要我。”
“我什么都听你的,不要走。”那孩子哭道,见炭治郎没有说话,拿起手中的糖葫芦,费力地想要抹去上面的泥土。
“糖葫芦……剥开外面应该还能吃的,给你吃,全都给你……”
话音未落,那孩子便被一个温暖的拥抱环住,他哭着埋入炭治郎的怀中。
“你听好,这句话我只说一次。”炭治郎的声音哽咽,“这辈子我只说这一次。”
他知道自己有一天会后悔的,会后悔今天所做的一切,但就算如此,面对这个用尽全力挽留讨好他的孩子,炭治郎心如刀割。
“无惨,这是你的名字。”
他闭上眼,轻声道。


Chapter 10  新年  BGM:TOMORROW  2020.11.6更新

“如果我的名字叫无惨,那我还姓产屋敷吗?”
元旦的早晨,那孩子坐在庭院中,左脸肿得老高,却还挂着傻乎乎的笑容,在凳子上揣着手摆腿。
产屋敷?
炭治郎在心里将名姓连起来读了一次,不禁打了个寒战,挽起袖子揉揉孩子的头发:“随你就好,这个名字是属于你的,你想怎样都可以。”
“那就不叫产屋敷了。”那孩子低头软软地道,“他们不要我。”
“又在乱说话了。”炭治郎用手里的木质舂头轻敲那孩子的头,“还发什么呆?要开始咯。”
“好诶!”那孩子欢呼一声,从凳子上跳下,炭治郎扶住他小小的身体,拉着他走到了庭院的中心。
池塘边放着一个很浅的石臼,足有双人合抱般大,里面是白色的蒸糕状物体,那孩子见了立刻兴奋起来,蹦蹦跳跳地在石臼旁站定。
“今天是新年的第一天,在我们那里,家里的大人和孩子要一起打年糕,这寓意着年年高升。”
炭治郎解释道,蹲下身直视着那孩子的眼睛,心疼地用指腹抚了抚被他打伤的地方。
“我不求大富大贵,只要你幸福安稳。”炭治郎笑道,“每一年,都要快快乐乐的。”
“嗯!”那孩子抿嘴笑,抱着舂头点点头。
“好,那咱们开始吧。”炭治郎一击掌,用手托起年糕的边缘,故意提高了声量,“小心别打到我手哦。”
“不会的。”那孩子兴致勃勃地举起舂头,用力砸下,在年糕的表面打出一个深深的凹洞。
“不错,再来!”炭治郎鼓励道,迅速将年糕翻面。
规律的击打声响彻整个空旷的庭院,期间不时掺杂着孩童的笑语和少年温柔的嗓音,就算在寒冷的冬天也丝毫不减热情。
那孩子的病还没好彻底,炭治郎没让他打太久,只陪着他玩尽了兴,等到午时便把他赶回了房间,一个人端着年糕来到了厨房。
厨房里还留着早上的残局,昨晚的事让炭治郎整夜辗转反侧,好不容易入睡,梦中却是满满的回忆,当他惊醒后,唯一记得的便是和家人一起过的新年。于是炭治郎早早起了床,跑到集市买了糯米,天还没亮,厨房的蒸笼已开始工作了。
为了让那孩子亲自体验打年糕的乐趣,炭治郎还专门跑了一趟管家婆婆的家,大老远搬了那个石臼,也幸亏他修习呼吸法,力气大。
想到这里,炭治郎不由得低笑出声,当想通后,他才发现其实一切都并不复杂。
无惨还是个孩子,不管心思有多深沉,他仍旧拥有人类共通的渴望与感受,如果好好引导,说不定以后会长成一个有为的青年。
想象着他们的无数种未来,炭治郎把早晨从院子里摘的桂花洗净,用糖腌制在碗中,收拾好蒸年糕用的蒸笼,将年糕切成了小小的方块。
这时锅中的水已开了,翻滚着冒泡,他将年糕放入其中,煮到五分软时捞出锅,置在案板上冷却。
其实平时在家炭治郎最喜欢做的是炸年糕,弟弟妹妹都贪这一嘴香,到这别院的第一天他也是做的煎炸物,这是他们家习惯的吃法。
可那孩子的身体不好,不能多油,在询问过大夫的意见后,炭治郎便慢慢改变了自己的料理方式,更多照顾着孩子的身体。
当年糕冷却,桂花酱也腌制得差不多,炭治郎在锅中放了少许油,先把年糕炒到七分熟,接着倒入桂花酱,下锅的一瞬间,桂花的香气便从年糕之上爆出,覆盖了先前的油荤气,清香扑鼻。
年糕不能炒的太软,不然会黏成一团,等入了香味,炭治郎就立刻端起锅,找出厨房里最大的盘子,将年糕一块一块摆好盘,再将锅中剩余的桂花酱淋在表面。
桂花颗颗分明,小巧而精致地附着在年糕表面,年糕切得很小,是端端正正的方形,泛着好看而诱人的金黄,装了满满一大盘。
端着盘子来到房间里,那孩子正在练字,见炭治郎来连忙收拾起东西,摆好桌子,和他面对面坐下。
活动了一上午,那孩子早就饿了,匆匆夹起一块年糕,放在嘴里满足地嚼着,腮帮子鼓鼓,整个眼睛都是亮的。
“自己做的东西,是不是吃起来都要更香一点?”炭治郎笑着逗他。
“唔唔!”那孩子吃得连话也说不完整,只顾着点头,炭治郎见此用筷子轻轻戳了戳他的额头。
“新年间你就先不去学堂了,跟着我出去,多和街坊邻居接触一下。”
那孩子咽下嘴里的年糕,有些疑惑:“可我被禁足了,而且学堂也不会让我进。”
“平时怎么不见你这么乖。”炭治郎白了他一眼,“走动走动,别天天闷在家里,还有,不要想着不去上学,等年过完了就跟我去见你父亲。”
“我不。”那孩子听到要去产屋敷宅,反应大了起来。
炭治郎见此无奈地放下筷子,撑在桌子上看他:“那件事,我听过了外面的传言,也在昨晚听了你的,谁是谁非,我不再讨论了。”
“今天是新年的第一天,之前的事情在我这里都一笔勾销,我只希望你不要因为赌气而误了自己的人生。”
说到这里,那孩子有些动容,炭治郎趁热打铁,说起了自己的往事:“我家里弟弟妹妹多,没有钱上学,只有父亲教我识字,我已觉得满足。”
“可当我真正走出大山,看到外面的世界后,才恍然发现自己究竟有多浅薄,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未见过,像个傻子。”
炭治郎自嘲一笑,看向那孩子,认真地道:“所以,我希望你能成为更好的人。”
然后在将来,成就一个比原先的你,更好的人生。
那孩子沉默了,他低头思索片刻,抬起头时眼睛中带着坚定。
“我明白了。”
炭治郎在袖子后拭了拭眼角,随后拿起筷子催促他:“快吃吧,别放凉了。”

饭后,炭治郎洗好碗筷再度回到房间时,那孩子正巧写好两个字,兴冲冲地拿给炭治郎看。
“我的名字是不是这样写的?”
那孩子将“无”写作了“悟”,炭治郎拿起笔,在旁边一笔一划地写下了牢记在心中的那个名字。
“无?”那孩子跟着念道,“是什么意思啊?”
“我也说不太准。”炭治郎迟疑道,回想着曾经和无惨的接触,从无惨的角度来思考这个名字的含义。
“或许,只是祈愿一个美好的人生吧。”
炭治郎低叹道,然后侧过头看着那孩子,郑重其事地将他拉到自己的身边坐下。
眼前的孩子才满了五岁,还有机会重新开始,从上一次惨烈的千年之中解放,真正实现这个名字的期望。
握住那孩子的手,第一次,炭治郎改变了他的称呼。
“无惨,生日快乐。”


Chapter 11  产屋敷和宏  BGM:远い约束  2020.11.8更新

新年的第五天,半夜突然下起了大雪,寒风从炭治郎没关好的门缝灌入房中,冻得他直攥鼻涕。
想了想放心不下,于是炭治郎穿好衣服到了无惨的房间,屋子里炉火烧得正旺,把孩子的小脸烘得微红,他轻轻用手探了探无惨的额头,还是有点低烧。
这几天孩子的病情反复无常,白日里精神尚可,到了夜晚便是咳嗽不断,炭治郎看在眼里急在心头。
厨房里总是温着大夫开的草药,无惨的病却不见好,常言说是药三分毒,炭治郎看着那孩子每天灌下三大碗的汤药,不禁心里发憷。
如果能找到更好的大夫,找到更好的药,是不是就能稍微缓解一点他的病痛,炭治郎忍不住去想。
可能因为身体不适,无惨睡得不是很安稳,习惯性地往炭治郎的手掌靠过来,细长的睫毛在炉火的照耀下颤动着,时不时在胸腔发出小小的闷咳声。
伸手帮他理好贴在鬓边的碎发,炭治郎放轻动作,在他的身旁躺下来,隔着被子拍着无惨的后背,就这么守着他睡了过去。
清晨,无惨醒来时炭治郎已经在庭院中清扫积雪了,他规规矩矩地穿上衣服,然后跑到炭治郎的身边。
他今天穿的是一套绿色棉袄,是一片白茫茫中的青葱,透着小孩子的朝气。
“去洗漱吧,然后把篮子准备好。”炭治郎道,说话间呼出一团白雾。
“嗯!”无惨答应道,噔噔地跑远了。
这几天仆人们也三三两两地回来了,炭治郎只修整了无惨房间外面的庭院,剩余的都吩咐给了下面的人。
到别院两月,少爷对炭治郎的信任显而易见,就连管家也对这个少年青睐有加,不知不觉间,炭治郎逐渐代替管家婆婆成为了这个别院的真正管事,话语权与日俱增。
先前还有人不服气,但炭治郎待人总是温和,不偏不倚,几番接触后便和大家打成一片,仆人们都真心喜欢这个爱笑的少年,况且炭治郎身后还有无惨撑腰,那些闲言风语也就慢慢少了许多。
吩咐好别院的事宜后无惨也收拾完毕,炭治郎接过他手里的篮子,牵着他的手,两人一同出了门。
别院建在产屋敷宅的背后,被高大的宅邸挡了个严严实实,要从产屋敷宅侧门的小巷才能拐到别院的门口。
小巷的两侧是两人高的砖墙,将本不宽裕的道路挤得更加逼仄,平日里只有产屋敷宅和别院的仆人会经过这里。
除了上学,无惨很少走到这个巷子里,而在炭治郎到来后,这条路突然热闹了起来,每一天炭治郎会从小巷走到街头,买上一天的食材和用品,再原路回返。
原本不见光的别院,在这条小巷和炭治郎的引导下,渐渐连通了去往外界的道路。
这是无惨跟着炭治郎出门的第四天,对于置办物品他已驾轻就熟,寸步不离地追在炭治郎身后,炭治郎买好东西,他就手脚麻利地把它们码在篮子里,有轻一点的包裹也会帮忙拿一些。
“你们兄弟感情真好啊。”铺子老板笑呵呵地道,两人经常光顾,一来二去也混了个熟脸。
“看你们每天从产屋敷宅的方向来,是宅子里的人吧?”趁炭治郎选菜的功夫,老板闲聊起来。
“不是哦。”炭治郎很自然地道,“我们住在别院。”
听到炭治郎的回复,老板的神情在一瞬间僵住,打了个哈哈,转头招呼其他客人去了。
无惨见此低下头,不安地搓了搓手指。
炭治郎自若地付好账,拉起他的手:“走吧。”
直到他们又回到小巷中,无惨才轻声问道:“为什么要告诉他们你是别院的人?我的身份不好,你其实不用……”
“无惨。”炭治郎停下脚步,低下头看他,语气有些严厉,“外人说了什么,怎么看待我,这些我都不在乎。”
接着,炭治郎反问他:“你认为你的存在是错的吗?”
无惨抬头,细长的眼尾扬起好看的弧度,慢慢摇了摇头。
“我也不认为。”炭治郎蹲下身,把篮子放在地上,认真地看着无惨的眼睛,仿佛透过黝黑的瞳孔看到这具身体里的另一侧灵魂。
如果说炭治郎记忆中的无惨有什么值得他认可,那一定是对自己的爱。
狂妄、自大、不可一世、不可理喻,唯独那份想要活下去的信念、对自我近乎疯狂的爱,炭治郎无法反驳,无法称之为错。
也唯独这样的执著,炭治郎希望这个孩子能够继承。
“学会爱自己吧。”他这样对无惨道,“这世上没有其他人会比你更爱自己。”
“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外人始终是外人,当我们接受爱,必然回报爱,但一定要记住,要将更多的爱留给自己。”
听着炭治郎温柔的嗓音,无惨红了眼眶,他咬住下唇,忐忑地问道:“那炭治郎你呢,你爱我吗?”
炭治郎笑了:“当然。”
那我必然是没办法把更多的爱留给自己了,无惨看着面前的少年,如此想道。
因为它们如同潮水,全都涌向你。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自从那天和无惨在小巷里对话以来,炭治郎发觉那孩子好像变得更加沉稳了,身上浮躁的气质一下子安静了不少,而每当他朝无惨望去,对方都会立刻感受到他的视线,然后抬头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新年的最后一天,无惨向炭治郎提出,要去产屋敷宅见一见他的父亲。
炭治郎又惊又喜,怕那孩子变卦,马不停蹄地去拜访了管家婆婆,当天下午,他们便来到产屋敷宅中,顺着宽旷的外廊,走向主殿。
产屋敷宅中的路无惨比炭治郎更熟,主动走在前面,牵着炭治郎的手。
炭治郎微微低头注视那个小小的背影,竟然在恍惚间高大踏实起来,一股满足升上炭治郎的心头。
这孩子长大了啊,他感叹道。
短短两个多月,炭治郎还未能完全适应这个陌生的时代,而他遇见的这个孩子,已经在种种不公之中渐渐丰满了羽翼。
炭治郎相信,在不久的将来,这只小鸟就能够学会独自飞翔了。
思索间,他们已来到了主殿之外,等管事请示后,厚重的门在炭治郎的面前缓缓打开,庆典上有过一面之缘的男人端坐主位,沉静地看着来人。
这便是产屋敷的当家,无惨的亲生父亲——产屋敷和宏。


Chapter 12  争辩  BGM:Inclusion  2020.11.9更新

“听说你们,找我有事?”产屋敷和宏说话很缓慢,声音低沉,平白给人以压迫。
炭治郎有些紧张,他还是第一次来到这样肃穆的大殿,无措地捏住衣角,无惨注意到炭治郎的情绪,轻轻握了握他的手,上前一步,对大殿里面的男人道。
“我希望您能收回戒令,让我继续在主宅的学堂中修学。”
听到无惨的话,产屋敷和宏没有立刻表态,而是将目光移到了炭治郎的身上:“你是叫炭治郎吧。”
猝不及防被提及,炭治郎愣了愣:“是,是的。”
“元旦庆典的时候我们见过。”产屋敷和宏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炭治郎看不透他的神情,只听茶杯与桌面碰撞的叮啷一响,男人的语气威严起来。
“既然那天你在,应当是听到了我禁足的命令,可据我所知,那几天你们可没有遵循我的话待在别院。”
说着,他看向无惨:“顽劣散漫,知错不改,屡教屡犯。”
“你们如此做法,不知反省,反而大言不惭让我撤回戒令,实在是为人耻笑。”
炭治郎涨红了脸,此时此刻他只恨自己嘴笨,面对男人的指摘,竟然讷讷说不出一句话来。
“是我的错。”无惨在一旁接下了话,“是我让炭治郎带我出去的,不关他的事。”
“所以呢?”产屋敷和宏两指扣桌,令人心紧的声响在大殿中回荡,接而到来的追问比这声响更加压抑。
“擅离别院,有违戒令,这难道不是事实?事到如今,还想狡辩?”
“没有想辩驳,只是父亲问起,我便答了。”无惨沉静地站在大殿中,抬眼看着男人,毫不畏惧。
“这次出门,我也听见了许多外界的传言。”无惨接着道,“府里的大小事都成为他们饭后闲来的谈资,其中也包括我这个被成为‘怪物’的孩子。”
“无惨。”炭治郎低声喝道,那孩子顿了顿,换了语气。
“父亲,我的要求不高,只是想要继续我的学业,对于整个家族来说,多一个知书达理的少爷,和放任我沦为笑柄,孰轻孰重,您应该心里有计量。”
产屋敷和宏慢慢坐直了身体,目光深沉地看着殿中仍旧带着病态的长子,捏紧了手中的茶杯:“你这是在威胁我?”
“阐述事实罢了。”无惨答道。
低笑一声,产屋敷和宏的眼神凌厉起来:“到现在,你还来和我讨论产屋敷家族的门面?”
“不学无术,加害幼弟,这不都是你做出来的事!”
“自从你出生以来,族里件件祸端,都是你在给产屋敷蒙羞!”
“够了!”
随着炭治郎一声断喝,霎时间四周静默无声,桌上的茶杯被产屋敷和宏方才的动作碰倒,茶水流了满桌,顺着桌沿滴在男人的衣衫之上。
无惨抬头看着身旁的炭治郎,少年双拳紧握,气愤而不解地站在大殿的中心。
“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炭治郎颤声道,“你们不是亲生父子吗?”
“什么家族门面,什么规矩戒令,这些难道比自己的儿子还重要?”
“怪物、祸端,自从他出生?”炭治郎抬高声音反问道,“最开始诞生的孩子,不都是在父母的期许和盼望中降临在这个世间的吗?”
“没有人能够选择是否出生,孩子还没有意识的时候,把这些偏见强行烙刻在他身上的,究竟是谁?”
“你在指责我?”产屋敷和宏打断了炭治郎的话,目光如刀。
无惨扯了扯炭治郎的衣角,刚想说话,却不料炭治郎斩钉截铁地道:“是的。”
“孩子还没有百日就被您放逐别院,我想问,这四年多以来,您可曾去别院看过他一眼?”
“农家种地尚知道开垦土壤、割草施肥,而不是将种子随意往石板上一洒。”
“不管不问,不教不养,苗子歪了就心安理得地昭告天下,‘那孩子是天降灾祸,自出生起便注定不当大任,使家族蒙羞’。”
“一个才五岁的孩子,做了错事,就是他自己生来不端”炭治郎说着说着嗤笑起来,眼中含泪,“开什么玩笑……”
“您这个父亲,当得实在轻松。”

语毕,大殿中的气氛紧张了起来,无惨往炭治郎的身边靠了靠,拦在他和产屋敷和宏的中间。
主位的男人看着面前的孩子,目光在炭治郎的脸上停留许久,炭治郎也不示弱,直挺挺地站着,回望过去。
“你们走吧。”
最终,产屋敷和宏先开了口,他有些疲惫地弯腰撑在桌上,向他们挥挥手。
管事适时地走了进来,给炭治郎两人做了送别的手势,炭治郎咬住下唇,心里还有不忿与不甘,突然,一只温暖的手握了上来。
低头,无惨牵住他的手,朝他笑了笑。
炭治郎瞬间释然了许多,他握紧了无惨的手,轻声道:“走吧。”
沉重的红木大门缓缓关上,连带着最后一丝光影消失在产屋敷和宏的眼前,黑暗之中,他仿佛看见了一个小小的襁褓。
红色的锦缎,上面是妻子绣的樱花与池塘,而襁褓中,是他们失而复得的孩子。
稚嫩的,脆弱的,那孩子不哭也不闹,白白净净,就只冲他们笑。
曾经寄予了多少期盼和爱,闹剧一场后留在心头的,就有多少恨,那孩子是伤疤,是冬日里的刺目寒光。
不能说,不能看,否则便疼。
低叹一声,男人在空旷的大殿中闭上了双眼。

第二日,有人叩响了别院的大门,是产屋敷宅来的仆人,一同的还有一位讲学的先生。
老先生白发苍苍,一脸慈祥,见到无惨便笑呵呵地要了他的字帖,摸着胡子大为赞赏:“之前便听人说过少爷字写得好,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无惨点点头,除了面对炭治郎他很少笑,但神色明显是轻松了许多,炭治郎在门外看着,心满意足地帮他们拉上门。
门刚拉到一半,那老先生便把他叫住了:“孩子,我看你年纪不大,若想学,也可一起。”
“我吗?”炭治郎指指自己,有些受宠若惊。
“要的。”无惨帮他作了答,朝老先生深深一礼,“麻烦先生了。”
“不用不用。”先生笑得眼睛眯成缝,炭治郎犹豫一瞬,腼腆地抿了抿唇,小声道。
“那就,打扰了。”


Chapter 13  春意  BGM:Snow Night  2020.11.10更新

今年的雪下得比往常少了许多,过完新年没多久天气就开始回暖,阳光透过云层照在庭院中,水池泛起淡淡的粼光,树叶婆娑,倒映在地面。
无惨坐在房间中练字,拉门敞开,从他的角度能够看到一点厨房里忙碌的身影,五岁的孩子一天一个样,隆冬过后,无惨的身量也长高不少,原本稚嫩的手已经能够稳稳地握住笔。
同时也稳稳地握住炭治郎的手。
老先生每日早晨来到别院讲学,午后离开,无惨天生聪慧,书上的知识讲完便能领悟,炭治郎在这一方面就要逊色一些。
但他向来性格固执,学不会的东西总爱死磕,也跌跌撞撞地在先生的指导下平稳地追赶着。
只除了写字,炭治郎怎么也练不好。
每到这时,无惨便会站在炭治郎的身侧,弯下腰,右手握住炭治郎的,一笔一划写下他的名字。
“怎么老是写我名字。”炭治郎不好意思地笑。
“那就写我的。”说着,无惨就要拉着炭治郎的手继续,炭治郎连忙放下笔。
“不练了不练了,你老是打扰我。”炭治郎一溜烟钻出了房间,回头嘱咐他,“你好好学习,我做饭去了。”
“嗯。”无惨点点头,唇边挂着暖暖的笑意。
炭治郎是一个很容易害羞的人,无惨慢慢发觉到了这一点,不论少年在外表现有多坚强乐观,内心始终存在着一份柔软,不谦不卑,不狂不妄,时常会让人觉得可爱。
从产屋敷宅回来之后,无惨与炭治郎的关系又亲近了一番,两人的相处多了一分自然,无惨甚至会和炭治郎开一些小小的玩笑。
比起曾经小心翼翼维持的关系,此刻连系在他们心底的,是更加紧密而牢靠的羁绊。

无惨的吃食和仆人是分开的,被炭治郎尽数包全,修习学业和呼吸法之余,他常常研究菜色,产屋敷和宏在那天后接连派来了几位大夫,炭治郎向他们请教了许多。
虽然嘴上说着不在乎,但毕竟是亲生父子,那位不称职的父亲也用这种方式在暗中保护着自己的孩子。
今天炭治郎早早上山去寻初春的香椿芽,这是他的最爱,等了一个冬天,嫩红色的草芽终于从积雪下探出头,炭治郎美滋滋地采了一篮筐,准备让无惨尝尝鲜。
将鸡蛋打散在碗里,放入少许盐提味,炭治郎将一部分香椿芽切碎,洒在鸡蛋中拌匀,按照自己的习惯加了些酱油,然后放在一旁备用。
剩下的一半香椿芽切成一根指节的长度,铺在碗底,炭治郎从一旁的袋子中拿出了这顿饭最主要的食材——春天的螃蟹。
螃蟹是要在秋季吃才最好,但那时的香椿芽便老了,于是炭治郎不得不取舍一番,在市场上挑了两只公蟹,洗干净蒸熟,只取蟹黄和少许蟹肉,剁碎后放在香椿芽之上。
凉拌香椿芽的做法简单,只需要一点面盐和酱油拌匀,炭治郎将剩下的螃蟹壳洗净,在其中盛上拌好的蟹肉蟹黄和香椿芽,瓷盘中心是敞着肚皮的螃蟹,八个钳子在周围摆好,细致而生动有趣。
用纱布盖住凉菜以免惹灰,炭治郎热了油,把之前放在一旁的蛋液倒在锅中,下锅一瞬间便发出刺啦的爆油声,鸡蛋的焦香和香椿芽独特的清香扑面而来,炭治郎没有急于翻炒,而是等蛋液凝成蛋饼,用铲子小心地翻了个面。
直到两面金黄,炭治郎将蛋饼盛出,放在案板上切成小块,叠放在装螃蟹的瓷盘一角,用小碟子倒上酱油,放在一旁。
两只公蟹,两个巨大的瓷盘,上面摆放着八脚大张的鲜红螃蟹,香椿芽蛋饼还冒着油光,炭治郎舀了两碗香喷喷的米饭,端着去找了无惨。
虽说是住在别院,但产屋敷从来没有在吃食上克扣过无惨,螃蟹也是常吃的,今天的野菜他却没有见过。
炭治郎教他夹起一点凉拌的香椿芽,沾上酱油,然后配着米饭吃,这时的蟹肉蟹黄并不能算是绝味,但和香椿芽一相合,竟然呈现出无法预料的清爽感,再加上酱油的提味,实在是鲜美异常。
炭治郎撑着头看无惨吃得香,有些怀念地道:“以前我住在山上,一到冬天就是大雪封山,下山上山的路都被雪堵了,但我却一直怀着期望。”
“因为当过了冬天,万物复苏之际,香椿芽也从泥土中慢慢发芽了,经历过严冬,这株野草尖端最嫩的芽,对于我来说,是至上的美味。”
“一想到这里,我就觉得冬天也不是那么难捱了。”
无惨的动作慢了下来,炭治郎的话在他的心中回荡,他咬着筷子,眼神闪动。
寒风凛冽,土地贫瘠,也会有顽固的种子发芽,冲破无数重阻碍,来到地面之上。
“谢谢。”无惨端坐起身体,郑重其事地对炭治郎道。
“诶?”炭治郎疑惑地抬头,看了看对面的孩子,又低头看自己做的菜,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用这么客气吧,就是一顿饭而已。”
无惨愣了愣,然后无奈地笑了。
原来那一番话并非含有深意,只是随口一说。
炭治郎,有的时候也天然得让人遭受不住。

冬去春来,无惨的病也渐渐有了起色,也许是天气回暖,也许是大夫的药起了作用,他的咳嗽比之前缓解了不少,只是肺上的顽疾依旧无法根除。
对于这个结果,两人都不甚满足,每次大夫到来,炭治郎都忙前忙后,一边了解病情,一边向大夫学习怎么照顾病人。
无惨把炭治郎的动向看在眼里,在暗处懊恼地捏紧了衣角。
他不愿再拖着生病的身体让炭治郎劳累,可这并不是他想就能痊愈疾病,当炭治郎到来之后,对于健康身体的渴望比之前更甚地吞没无惨。
为此,他开始早起和炭治郎一同修习武术,不再整日整日地把自己关在房子里,学着去接触外面的世界。
这样的努力是有成果的,无惨的气色越发见好,可就在生机勃勃的初春,一个突如其来的变故砸在了他们的头上。
炭治郎病倒了。


Chapter 14  沉眠  BGM:风花  2020.11.11更新

炭治郎的病来得奇怪,最先是不时的疲惫,一个头晕脑胀的恍然,慢慢发展成手脚的乏累,特别是被春日越演越烈的阳光一照,更是觉得烦困。
他本来还以为是迟来的水土不服,直到某一天在庭院中眼前一黑,等到醒来时已是傍晚,无惨守在他的床前,紧握着他的右手。
“我这是怎么了?”炭治郎困得眼睛也睁不开,乱发贴在脸颊,带来微微的瘙痒,他却无力再去抚开,就连说话声也是细若蚊蚋。
“大夫说是太过劳累了。”无惨帮他掖好被子,“好好休息一晚吧。”
灯火熄灭,炭治郎在无惨手掌的温度中缓缓睡去,这一觉没有梦,黑甜的光景过去,然后被一阵吵闹声惊醒。
房门外是无惨的声音,炭治郎很少见他这样激动,透过拉门能看见他对面站着几个人,被阳光投成剪影,炭治郎用手指在虚空中捏了一下属于无惨的小小剪影,坐起身。
听见响动,拉门被一个大力拉开,无惨踉跄着闯进来,直冲向炭治郎的床榻。
“诶,别急别急。”炭治郎伸手护住他,无惨顺势埋入他的怀抱,抱得死紧,炭治郎轻拍他的后背低声哄着,目光疑惑地投向外面的人。
房间外站着几个大夫模样的男人,年纪都在五十上下,看见炭治郎醒来,不约而同地舒了一口气。
将无惨哄好,炭治郎迎进了大夫,心头叹息,知道是自己的身体出了问题。
“麻烦先生详细给我说说吧。”炭治郎拉着无惨的手,温柔地笑着,“虽说我是当事人,但好像一点也没有自觉。”
那几位大夫坐在炭治郎的另一侧,似是有些惧怕无惨,面面相觑片刻,其中一位年纪稍大的大夫开了口。
“您对于这几天还有什么记忆吗?”
几天,听见这个字眼,炭治郎的内心一突,下意识握紧了无惨的手,摇了摇头。
“抱歉,就只是感觉睡了一觉,什么也记不起来了。”
随后那位大夫又接连问了几个问题,炭治郎都如实作答,但无论他本人还是大夫都不甚清楚这病的缘由。
大夫们见问不出更多,商讨一阵后,只让炭治郎再休息观察几天,便纷纷起身告辞。
“我去送送。”无惨低声道,脸色沉重,炭治郎连忙拉住他。
“对人态度好一点。”
“我知道。”无惨点点头,走出了房间,几番呼吸后,炭治郎便听见他训斥大夫的声音,低头微微叹了口气。
无惨虽然在他面前是乖巧孩子的模样,但其实炭治郎知道他的脾气,就算在别院长大,依旧有着大家族少爷的傲气和高高在上。
才只是五岁,说话做事已经像个大人,令人生畏。
声音渐渐低了,有人迈着细碎的脚步小跑着来到他的房门前,炭治郎笑着朝无惨招手:“过来。”
等无惨在他身边坐下,炭治郎才问道:“我睡了几天?”
“五天了。”无惨的语气有些委屈,小小的身体贴着炭治郎,“怎么叫你也不醒。”
五天吗?
炭治郎低下眼,一时间有些蒙了,不知道到底该作何反应,耳边是无惨小声的控诉,从他沉睡这几天的点滴一直说到对大夫的埋怨。
从来没见过无惨这样多话,想必这次是把他吓坏了。
炭治郎安静地听着,时不时附和两句,奇怪的是他长眠几日,竟然没有丝毫的饥饿感,无惨说着说着也意识到这一点,两人窝在暗沉的房间中,一同沉默了。
“没事的。”炭治郎笑了笑,“我的身体我自己最清楚,一定没事的。”
“你要说话算话。”无惨盯着炭治郎的眼睛,黑色的眸子一眨不眨。
“你许诺过不会离开,也不能食言。”
“当然。”炭治郎揉揉他的头发,轻声道。

自那天后,炭治郎便时常沉睡,醒来时意识清晰,可这样的状态往往坚持不到一天,就又一点一点地陷入困意。
刚开始无惨对此是惊慌的,守在炭治郎的身边阻止他合眼,可如此痛苦的却是两人,无惨心力交瘁,而炭治郎疲惫不堪。
到了后来,无惨不再强求了,他会找到靠着树干睡着的炭治郎,蹲在他的面前,用手指细细描绘少年还很青涩的面容,然后找人将炭治郎抱回房间,为他仔细地盖好被子。
大夫们束手无措,炭治郎却慢慢接受了这个事实,他清醒的时间很少,一分一秒都不想浪费,每当他醒来,便会带着无惨走街串巷,看过春日山顶的风景,听过森林中悠长的鹿鸣。
这天,他们坐在别院的房顶吹夜风,春天的风是暖的,丝丝缕缕地抚在身上,这本是欢愉的季节,对于无惨和炭治郎来说,却变成一个好似永远也无法结束的梦。
“炭治郎,我很怕。”无惨把头埋进膝间,声音闷在夜风中。
“要是你有一天醒不来了怎么办。”
“不会的。”炭治郎仰头,这样对他说。
但其实,炭治郎也只不过经历十五年的人生,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情况,他不可能像表现出的那样泰然。
在心中,他和无惨一样慌张而惧怕,只是面对无惨,他不愿再加重这份不安。
所以他一遍一遍地告诉无惨,不用怕,没事的,这句话不只是说给那个孩子听,也是说给他自己。
会不会就此一睡不醒,炭治郎没有底,他能做的只有尽全力珍惜清醒的每一刻,然后期待下一次的睁眼。
“你是不是又长高了?”炭治郎侧过头看向无惨,孩子的身量好似比他上一次所见更加修长了一些。
“真的吗?”无惨问道,炭治郎笑着点点头。
那太好了,无惨在心里暗暗高兴,只要他快一些长大,就可以尽早带着炭治郎离开这个别院,然后去往世界的某一处。
不再被身份束缚,不再有旁人的非议,找到一个真正自由的、属于他们的寄身之所。
看着无惨兴奋的模样,炭治郎无奈地撑着头,望向庭院中的池塘。
如果可以,他希望这个孩子可以慢一些长大,如此,他便不会错过太多。


Chapter 15  成长  BGM:僕はロボットごしの君に恋をする  2020.11.14更新

产屋敷一族本是平安京都中的官宦世家,应天门之变后为明哲保身,举家迁徙至平安京外的城镇,自今已有三十余年。
虽说此处地域狭小,但上接京都,下连大阪,掌控两地通往大唐的关隘要塞,无数商贸巨贾远道而来,在产屋敷宅落脚。因此,产屋敷一族结识了许多富商,以此为良机缓慢将家族的重心转移到了贸易这条道路上。
到了产屋敷和宏这一代,朝中依旧有产屋敷一族的官员,可菅原和藤原两氏势头越发强盛,早早退出朝政中心的产屋敷已是无力东山再起,于是商贸便成了产屋敷一族最重要的财政来源。
如今大唐气数已尽,各方实力对中原土地虎视眈眈,产屋敷和宏借此机会连通府衙,垄断各府通往大唐的商贸之路,下收关税,上缴军粮,赚得盆满钵满。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一时之间,产屋敷成为了平安京外炙手可热的家族,仅仅昌泰三年便敛财数十万两,到延喜二年醍醐天皇颁布《庄园整治令》,已无人可动摇产屋敷一族的地位。
面对迅速翻身的产屋敷,外界传言纷纷,其中最神秘便是产屋敷商贸中最重要的一环。听闻产屋敷和宏还育有一子,自小养在别院,天赋异禀,过目不忘,是千年难遇的经商奇才,一手账目算得出神入化。正是有他的帮助,产屋敷和宏才势如破竹,在乱世中杀出一条血路,硬生生救活了消沉已久的庞大家族。
但这毕竟只是传言,别院被它的主人护得密不透风,别院中的仆人也是一年一换,谁也无从得知其中的真相。
作为众人议论的中心、产屋敷的长子、别院的主人,无惨一点也没有在意自己引起的争议,在这个冬日的午后,他一蹭一蹭地钻进炭治郎的怀里,靠在少年的肩膀上。
“走开走开,多大了。”炭治郎正帮他抄录账本,被无惨一挤,几个墨点滴在数字上,这一篇又白写了。
炭治郎叹息一声,索性收起笔,等无惨肆无忌惮地把他压倒在榻榻米上,两人互相抓挠对方的痒痒肉,闹作一团。
今天的太阳很好,斜斜地照进房内,在榻榻米上留下金黄色的点点荧光,等他们玩累了,就仰躺在阳光中,侧过头看向彼此。
不过转瞬,无惨已经快要十岁,眉眼长开,慢慢向炭治郎记忆中的那个面容靠拢,可仔细一看却又不像。
同样飞到鬓边的桃花眼,挺翘的鼻梁,卷曲的黑发,洗去令人退避三舍的寒意,暖暖的黑色眸子就这么认真地看着自己,炭治郎已经无法将他们两人看作同一人。
外界将这个孩子传成神,正如当年将他称作妖,但在炭治郎的眼中,无惨就是无惨,不是记忆中的鬼,而是他身边这个会哭会笑,真实可触的一个人。
每年他清醒的时间不多,对于无惨来说的五年,对于炭治郎却是五次沉眠后的重逢,每一次睁眼,无惨都会以新面貌来与他相见。一开始炭治郎还很不适应,可无惨对他的态度一如既往,从未改变,就算中间错过许多,他们依旧能够像这样躺在一起,诉说着彼此的心情。
炭治郎为此感到庆幸,沉睡与清醒都有迹可循,无惨也在产屋敷的暗中帮助下茁壮成长,并且还在商贸方面颇有建树,没有比这更加让炭治郎高兴的事了。
不过,无惨好像长得有点太快了,炭治郎摸着下巴,伸手比了比他们的身高。
十岁的孩子有这么高吗?
“我出门一趟。”无惨站起身理理衣服,炭治郎也起身帮他,这下两人的身量差距便愈发明显,无惨已经长到了炭治郎下巴的高度,站在他面前,宛如一个小大人了。
在心里怀念着当年那个可以抱在怀里的小豆丁,炭治郎拍拍他的手臂,嘱咐道:“小心别着凉了,我昨晚又听见你在咳嗽。”
听到炭治郎这么说,无惨又觉得喉头发痒,但为了不让炭治郎担心,他咽了咽口水,将这股反应压了下去,推开门走远后才捂着嘴咳出来。
几年来,利用产屋敷的势力遍寻名医,可唯独无惨天生肺疾和炭治郎的病,无人可治。
大夫说无惨按理活不到成年,现在能够如常人走动已是万幸,而炭治郎,谁也说不准他到底何时会醒来。一人向死而生,一人向生而死,他们就在这样迷茫的道路中愈行愈远,只为了哪怕一天的重聚。
想到这里,无惨握紧了双拳,将别院中的仆人聚集在庭院,一人发了些遣散费。
每年新年之前,无惨都会遣散别院中的所有人,就连产屋敷宅派来的先生和大夫也是同样,没有任何人可以在别院待足一年,这已经是城里人尽皆知的规矩。
“少爷啊,求求您让我留下来吧。”一位妇人哭诉道,“我家里还有老人和孩子要养活,您大人有大量,不要断了我的生路啊。”
这位妇人是产屋敷夫人在路上捡回来的,听说年纪轻轻就死了丈夫,一人将孩子拉扯大,现在正是最用钱的时候,别院的仆人听她这样说,也纷纷动了恻隐之心,小声议论起来。
无惨冷眼一瞥,众人便噤了声,不敢再惹这个喜怒无常的少爷。
“这又关我什么事?”无惨低笑道,目光仿若寒冰,直射向跪倒在地的妇人。
“那是你的家人,不是我的,收留你,也不是我的责任。”
“可……可夫人说……”那妇人惶恐地抬起头,无惨打断了她的话。
“那你尽可去产屋敷宅讨个说法,但我可依稀听过一些传闻。”无惨双手背在后面,笑容冷得渗人。
“别院的待遇好,只用照顾一个快死了的少爷,比待在产屋敷宅里轻松,傻子才不去。”
“也不知道说出这种话的人,还有没有脸再去产屋敷宅哭诉在别院受了委屈?”
那妇人早在无惨复述出她的话时被吓出一身冷汗,这下讷讷地说不出话来,无惨抬眼环视过一圈,仆人们都低头不敢看他。
能够帮助产屋敷家振兴,无惨拥有的远不止天分,还有在泥泞中历练出的狠厉与精明。
“明天,别让我看到有人还留着。”
说完,无惨一个眼神也吝啬给他们,转过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炭治郎的房间离庭院很远,坐西朝东,是别院中最好的位置,远比无惨的开阔敞亮。
坐在桌前,无惨回想着炭治郎在阳光下的笑容,不自觉地微笑起来。
五年过去了,那个少年还是如同他们初见时那般天真善良,一切都没有变,一切一切。
包括他的年纪、容貌和身体。
每年夏日炭治郎都会陷入长久的沉眠,一直到立冬前后才转醒,而无惨是在三年前发现这件事的。
——炭治郎没有长大,他的身体永远停在了十五岁。
炭治郎醒来的时间短,对此好像还没有自觉,但五年之中,日日夜夜陪伴在他身边的无惨却清楚。他曾想过要不要告诉大夫,但考虑到后果,无惨踌躇了。
自己仅仅是因为生来死胎便背负“妖怪”的骂名,要是炭治郎的存在被人知晓,世人会怎样对他,无惨不敢冒险。
于是每当炭治郎醒来,无惨都会遣散别院中的所有人,他要保证没有人见过炭治郎,没有人会发现他最珍贵的秘密。
他可以做到冷酷无情,可以被人唾骂,唯独能够危害到炭治郎的事情,就算是一点苗头,他也要摁死在胎中。
不留后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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