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黑沉沉的，没有云，也没有风，只剩下几颗残星滞留天幕聊作点缀。

穿着正装，披着黑色薄风衣的诡秘之主揉着睡眼，被座下“时天使”兼伴侣的阿蒙拉着右手手腕，步行于一条崎岖且荒芜的山道上。大概是困极了，克莱恩几乎没睁开眼睛，任由阿蒙领着他踏上一步步石阶，时不时用另一只手捂住嘴巴，打几个溢出眼泪的呵欠。

四下是寂静的，没有虫鸣更没有鸟叫，空气在轻微的燥热中夹杂着一缕夜晚独有的露水潮气。

快走到山顶的时候，克莱恩晃了晃被阿蒙牵着的手，在一段相对宽阔的石阶上停下脚步，终于还是没忍住，顶着一脸睡意问道：“你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想起要重新走一遍我们俩以前见面的地点。”

阿蒙脸上的笑容一如既往，更半点看不出来困倦，祂轻巧地跃下领先的两步台阶跳到克莱恩面前站定，什么也没说，伸手揽过克莱恩的后脑，在未央的夜色中接了今天的第二个吻。

将醒未醒的“愚者”先生对伴侣的容忍度一向很高，直到快要呼吸不过来他才伸手推开阿蒙，睡意也散了大半，偏过头掩饰脸颊的红晕，嘟囔道：“好不容易转正成正神，休息日不光被剥夺睡懒觉的资格，居然还起得更早了。”

克莱恩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一枚带有金色表链的金属怀表，啪嗒按开，看到才凌晨四点不到五点后，心情更糟了。

阿蒙抬手正了正右眼早已不是“唯一性”的普通单片眼镜，冲克莱恩挑眉，顺便替他整理有些凌乱的风衣领口：“亲爱的，‘一日之计在于晨’，这不是你们祖先流传下来的‘谚语’吗？”

我就不该教你中文。克莱恩咂咂嘴，丝毫不为此感到羞愧，末日都结束好几年了，没有人能再让他回到那段全年无休、二十四小时待命、比007更凄惨的生活，没有。

“再说了。”阿蒙话锋一转，语气中带上了一丝极其隐蔽但绝对能让克莱恩听出来的委屈，“要不是昨天晚上你非要和罗塞尔联机熬夜打游戏，四个小时的睡眠对我们来说足够了。”

“好吧好吧，下次我带你一起打。”克莱恩“果然”领悟到了阿蒙觉得自己被冷落的心思，他像第一纪之前的刻板直男那样，自以为英明地提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解决办法，甚至还踮起脚拍了拍阿蒙的肩膀。

我不是这个意思……再一次独占克莱恩失败，郁闷之余阿蒙还感受到了挫败，只好认命地重新牵起克莱恩缩进风衣袖口的手，向山顶，向通往“前神弃之地”“巨人王庭”投影的那处悬崖走去。

两人踏上悬崖顶的时间刚刚好，天边才初泛起一抹暖色的白，尚未来得及侵染对面的两座山峰，以及山峰间同夜色一样黑沉的云海。

阿蒙按着头上的尖顶软帽，毫无形象地在悬崖边坐下，悠然看向太阳即将升起的地方，双腿微微晃动。

克莱恩扫了一眼满是碎石块和尘土的地面，有些心疼衣服，从历史里拉出一叠报纸垫在地上后，才学着阿蒙的样子也坐在悬崖边，被祂再一次握住右手，十指紧扣。

天空的黑色逐渐褪去，露出灰蓝的底，而那一抹最初的白也一点点扩大，破开这层灰蓝，给山峰和云海勾勒出一圈金边。星辰微弱的光辉已经彻底寻不着了。

专心欣赏日出的“愚者”先生认真得可爱，剔透的棕褐色瞳孔里倒映出那一缕金芒，比日出还要夺目，阿蒙也欣赏得专心，俯身在克莱恩唇角浅浅一啄。

除开上床以外，阿蒙其实也是不吝亲吻的，但少有这样蜻蜓点水、浅尝辄止。克莱恩不禁诧异回望，但就是这么一个错眼，急着驱散黑夜占领整个白日的太阳就往上一跳，蹦出了和灰蓝色天际相交的云海，慷慨地撒下大片大片橘红色的绚烂。

日色喷薄而出，染金了厚重的云海，更迅速占领了半边天空，克莱恩迎着朝阳的脸庞被镀上了一层光晕，纷扬的尘埃仿若浮动的碎金环绕着他，一并落入时天使的眼中。

金色愈发浓重，残夜只剩所处悬崖背后的半分，阿蒙将手覆在克莱恩的右手手背上，顺着指缝扣紧，引导着他抬起指尖往脚下橘红色的云海一指。

云海在这一指下瞬间沸腾，宛如熊熊燃烧的天火，向着左右两侧分开，露出一条看不见底部的幽邃缝隙，复又被初生的太阳光辉填平，形成一条直达彼岸“巨人王庭”投影的光之道路。

“下来吗？”阿蒙迎着晨曦站起，又转成背对云海的方向，祂低头望着还沉浸在日出中的克莱恩，低笑道，“我会接住你的。”

然后，祂张开双臂往后一倒，在灼眼的光芒中落向了晨曦凝成的道路。

被阿蒙这超出意料之外的一手弄得有些哭笑不得，克莱恩只好也站起身，试着把头探出悬崖往下看去。可惜，刚破晓的日光太耀眼，什么也看不清晰。

挥手散去那叠历史投影的报纸，哪怕再清楚不过这点高度不可能对自己造成伤害，克莱恩还是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平复下心绪，他闭上眼，同样张开双臂，向前一跃，在风衣的猎猎响声中下坠。

划破空气的感觉就像身处从下往上吹的风，克莱恩在这强烈的坠落感中反而彻底放空了大脑，只觉得有些积年赘余的东西从身体里被吹了出去，整个人都轻盈了起来，他忽然心情变得很好，再一次找回了为人时常有的那种单纯甚至无意义的快乐，嘴角不自觉勾起一个笑容。

坠落着穿过层层稀薄的云雾，感觉快触到底之前，克莱恩睁开了眼睛，晨曦凝成的道路上，离他直线距离不过十几米的阿蒙信守了承诺，正张开双臂做出接住他的动作。

“阿蒙——！”

克莱恩大声喊了一句，然后笑着重新闭上眼，任由身体进行自由落体运动，反正有人会接住他。

十余米的距离转瞬即逝，他落进了一个再熟悉不过的怀抱。

“阿蒙。”克莱恩双臂抬起环住阿蒙的脖颈，把头埋进阿蒙胸前质地柔软的长袍，“我很开心。”

阿蒙没有松开怀抱，克莱恩也没有，他们就这样普普通通的拥抱在一起，久到克莱恩的脸颊上泛起任何一刻的太阳都映不出来的绯红，他再次闭上眼，轻声道：

“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