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事是从茨木去大江山取材后开始的。

茨木知道自己的名字同大江山颇有渊源，连着这头罕见的天生白发，也与传说十分相似。
也因此，他很喜欢看《大江山酒吞童子传》，对酒吞童子更是景仰已久，这点倒也与传说中的茨木一般无二。

他总是忍不住地，试图将自己与传说重合。
把握这次取材的机会，茨木仔细考察了酒吞童子相关的遗迹，试图将这些历史的存留与传说拼凑。

越是深入其中，就越是心旌摇曳，沉溺于大江山的传说中难以自拔，仿佛他所漫步的绿野，他所触摸的林木，他所眼见的云海，都与曾经的酒吞童子和茨木童子所置身的一般无二。

但也许就是在他流连忘返之时，一些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他。

茨木回到家里就埋头开始创作以大江山退治为背景的新作品，灵感迸发，落笔生花，全情投入以至于他忽略了很多本应注意到的异常。

首先是会听见一些奇怪的声音，脚步声，弹珠滚落的声音什么的……他没怎么在意，只以为是楼上的邻居。
之后是总有些东西会莫名其妙掉到地上，比如他放在手边的笔，比如放在玄关的钥匙……他也不甚在意，以为是风吹了，是东西没放稳。
小助手上门催稿，提醒他脸色不好，他自然也不以为意，认为仅仅是因为自己熬夜创作没休息好。

直到他的脖子越来越重，晚上越来越睡不好，梦里永远是铺天盖地的血与火，他在漫天风雪里寻找着什么，心却因找寻不到而分外焦灼。
他频繁地被鬼压床，甚至那鬼还越来越放肆，肆无忌惮地在他身上乱摸，甚至甚至还啃他！
——到了这时候，一切都为时已晚了。

这不就是他经常会写到的，撞鬼吗？
他撞到的，是什么样的鬼呢？

或许因为自己就是灵异小说的作家，茨木对此兴奋多于害怕。心如擂鼓地在电脑上新建了文档，准备记录自己这奇异的撞鬼故事。

“鬼…先生？”又一次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零食飞向地上时，茨木试探地呼唤着。
自从断定自己是撞鬼了，茨木便特意摆放了很多小东西在桌面上，方便让他判断鬼先生何时“显灵”。
然而一片寂静，无鬼应答。

茨木失望地揉了揉脖子，收拾了案发现场，悻悻地坐回电脑前支起耳朵继续写作。
对了！茨木突然想起来自己作为素材收集的那些见鬼小技巧。

嗯……首先是，午夜十二点对着镜子梳头发可以见到自己想见的鬼。
茨木于是打着十二分的精神，掐着点对着镜子梳头发，但梳了十分钟也无事发生，只有他的手因为过劳而酸困不已。

但或许，只是茨木没有注意到，他的头发也曾有过不明显的，反常的飘动，就像被撩起来一样。

然后，茨木又准备尝试午夜对着镜子削苹果。
结果最大的拦路虎是如何削苹果不断皮。
于是这位平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作家，拿了水果刀开始对着一袋子苹果挥洒汗水。
茨木削得手酸，但距离不断皮总差几个不手抖。

他削着削着，忽觉手上一重，只见快要削好的苹果凭空缺了一大口，然后他就听见了咔嚓咔嚓的咀嚼声。
茨木屏住呼吸，眼睁睁地看着手上的苹果越来越少，到最后只剩一个可怜的核。

虽然跟预想的剧情不一样，但好歹……也算见证了鬼先生的存在？
茨木兴奋又苦恼，一边兴致勃勃地将这些记录下来，一边又非常希望鬼先生能跟自己交流。

梦里血腥的场景清晰起来，像是经历过一场战争的浩劫，放眼望去都是血和尸体。
茨木心里隐约有着答案。

又喂食了鬼先生几次，茨木能感觉到鬼先生活动的频率高出不少。
但他依旧不现身，又或者说，不能现身。

那果然还是……笔仙吧！

茨木说做就做，当机立断便叫来瑟瑟发抖的小助手来给自己帮忙。
小助手倒不知道其中内情，只以为是茨木为了创作灵感而做什么笔仙游戏情景还原。
“真的会召来什么吗……？”但到底还是害怕的，小助手不确定地问茨木，总怕真的会召出来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茨木老师……要不还是算了吧？”握着笔的小助手嗫嚅着，总觉得自己后背阴风阵阵。
茨木自然不依，以眼神和口型威逼小助手集中精神保持好笔的平衡，千万不能让手肘碰到桌子，否则就前功尽弃了。

本就正襟危坐的小助手，这下被茨木弄得更是紧张起来，抑制不住地发着抖。
“不能抖啊……”茨木发起愁来，伸手握住小助手的手腕试图帮他停止抖动。

怪事就是这时候突然发生的，两人突然感受到强烈的威压，桌椅失控地震动起来，发出刺耳的声响。
只听小助手突然惊叫一声扔开了笔，吓得从椅子上摔了下来。
“鬼啊！！”小助手哭叫着捂住自己的胳膊，连滚带爬地逃到了门边，惊恐地望着茨木所坐的桌边。

直到小助手头也不回地逃了出去，骚动才平息下来。

显然这威胁只针对于小助手，茨木并未受到分毫波及，意外的是他并不觉得害怕，反而失望于短暂风波之后又如死水一般的沉静。

茨木又等了一会，一切却偃旗息鼓，再无什么动静。


不知是何时在辗转反侧中睡去的。
茨木在强烈的窒息感中被压醒，又是熟悉的动弹不得，不同的是这次这鬼格外用力，茨木只觉禁锢自己的力度用力到他生疼。
茨木眨巴着眼睛，任由这鬼对自己为所欲为。鬼先生则像是生气了般，确认领地般用那双有力的大手粗暴地在他身上梭巡。

又一次被捏痛，茨木忍不住痛呼一声，却换来一口在自己脖颈上的警告似的啃咬。
茨木这次终于清晰地感受到了鬼的牙齿，与人类平整无害的牙齿不同——恶鬼的獠牙，拥有着非常锋利的形状，可以轻易刺穿皮肤，撕扯骨肉。

但恶鬼并没有这么做。
恶鬼的獠牙眷恋地在他脖颈间磨蹭了半响，最终缓缓沿着茨木的颈线向上挪移，最后堪称温柔地咬了茨木的唇一口。
茨木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完全无法理解鬼先生这样的行为。
但似乎就是这样一口亲吻，让鬼先生心满意足地将怒火平息了下去，一切又重归平静。

鬼的亲吻，意味着什么呢？是否与人类的亲吻具有同样的意义？还是说只是在宣泄食欲。
茨木的指尖飞速地在键盘上起舞，眼里浮现出兴奋的光亮。
他在心里否定了后者——人鬼情未了，难道、竟然、居然、有朝一日发生在了他的身上？

那鬼，究竟是谁？

鬼先生沉寂的时间里，茨木兴致高涨，飞速码字。
叮——小助手的消息传过来，茨木在电脑上点开对话框，原来是小助手如临大敌地问他要不要找个阴阳师来驱驱鬼。

当然——是不要啊。
茨木正打算这样回复，键盘的按键却自己陷下去，打出一串又一串的乱码。
茨木惊喜地看着鬼先生捣乱，大着胆子唤他：“鬼先生？”

键盘的按键停顿了下，最后按出了个“。”，算是回应。
茨木继而又问：“你是谁？”
键盘按键动了几下，但最终并没有拼凑成字句。
茨木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有趣的猜想，而他大胆地说了出来：“鬼先生，你是不是不会打字？”

尴尬的沉默弥漫开来，“鬼先生”沉默了半响，最后在聊天框里点出来好几个生气的表情包。
发送过去直引得小助手惊呼见鬼，哭问自己是不是又得罪了笔仙。

那当然是得罪了，茨木心里这么想，却没空管小助手。一边嘴上安抚着“鬼先生”，一边“恭敬”地备好了纸笔。

「酒吞」

赫然现于纸上的名字让茨木屏住了呼吸。

“酒吞童子。”茨木下意识地唤道。
竟然会是他。
偏偏就是他。

「挚友」
酒吞如此笃定在纸上写到。
历史上茨木童子与之牵绊最深的，莫过于酒吞童子。
他们是最好的挚友，他们不可分割。

“挚友。”脱口而出之时，是难以言说的熟悉与悸动，一股暖流自心口处流遍四肢百骸。
茨木心念及此，提笔在酒吞名字的旁边，郑重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茨木」。

哪怕只有一瞬，他的身影能与历史上的那个茨木重合，他就很心满意足。

酒吞似乎对此很满意，颇温柔地用自己的手掌蹭了蹭茨木的手背。
茨木的心砰砰地跳起来，心跳声大到在这安静的房间里清晰可闻，那么酒吞也一定能听见——茨木的脸烧起来。

但又一次，似乎是力量耗尽了，酒吞再没有动静。
砰砰乱跳的心落下来，茨木又一次陷入寂寞的等待。

还想跟他说更多话的。
还想看看他长什么样。
好在时间还长。

茨木又一次翻开《大江山酒吞童子传》，这一次心态却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禁不住去猜测：既然酒吞缠上了自己，那么自己与传说中的茨木童子究竟有什么关联？
难道难道，他就是所谓的转世吗？

真的会有这样的好事吗？

好想见到酒吞。
越是翻阅相关的典籍，茨木的这份心情就越强烈。

可是酒吞却安静了太久，茨木无论做什么，酒吞都不应答他。
无心创作，茨木失落地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出神。半睡半醒间，恍惚觉得有人将手搭在自己身上，身边的床铺陷下来，似乎是酒吞躺在了自己身边。

茨木伸手，却又只能摸到空气，他不禁失落地呢喃道：“挚友长什么样呢？”
酒吞自然无法回答他。
“从前的茨木童子又是什么样呢？”

“大江山退治真实发生过吗……？”

“挚友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呢？”

“我们从前……唔……”
似乎是嫌他聒噪，茨木喋喋不休时突然被酒吞吻住，茨木如酒吞所愿安静下来，乖巧地承受着这亲吻。

挚友之间应该亲吻吗？
茨木将这份疑问压在心间。
仿佛一旦戳破了，便不能再拥有这份亲密。

酒吞摊开茨木紧握的手，在茨木的手心写到：「忘了本大爷，该罚。」

可是亲吻，怎么能算是惩罚呢？
这惩罚的理由，不正说明，他就是曾经的那个茨木吗？


酒吞的力量在逐步恢复，能与茨木交流的时间也越来越多。

“挚友和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本大爷也想不起来。」

“挚友现在是鬼吗？”
「虽然很多东西都想不起来，但本大爷应该并不是你笔下的那种存在。」
「不是灵体那种虚无的东西。」

“可我还是看不见挚友。”
「快了。」

可是快了是什么时候呢？

茨木铺开不同版本的典籍里所描绘的酒吞的画像，好让它们能一一呈现在酒吞眼前，“挚友你看，你是这个好看的酒吞，还是这个恐怖的酒吞？”
“……”长久的沉默，茨木感觉自己似乎能想象酒吞的表情。
“茨木童子……”茨木听见了微怒的声音，不知为何这过于熟悉的声音竟让他本能地想要潸然泪下，“……你是故意的吗？”

他当然是故意的。
“挚…友……”眼泪不受控地滚落，茨木自己也无法说清自己究竟等这声音等待了多少年月。
“抱歉，”酒吞伸手试图拭去那肆意滚落的泪珠，却发现那灼热的液体掉落得更加汹涌，“抱歉……”

“就那么想看到本大爷吗？”
“……是。”日思夜想的人，他当然想看看他真实的模样。
“那……”酒吞勉为其难地让步，“试试面粉？”

“噗，”茨木被酒吞逗笑，而后突然想到，“面粉倒是不用，我这有粉底。”
之前去签售会的时候，他偶尔也会应公司那边的要求稍微捯饬一下自己。

先是脸颊，然后是额头。
果然与那些画里所臆想的不同，茨木笑起来：“挚友没有眉毛啊。”
“呵。”

“挚友的眼睛是什么颜色呢？”
“你想是什么颜色？”
“我想是什么颜色，挚友就会化成什么颜色吗？”
“当然。”

再之后是高挺的鼻梁，轮廓分明的下巴，白粉将酒吞的面容一点点勾勒。
茨木顺着酒吞的脸向下涂抹着粉底，却猝不及防在酒吞的脖颈上触到一道狰狞的伤疤。

他太清楚那是什么了。
清楚到他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因为愤怒，因为心痛。

那伤疤即便是在这样的方式下都清晰可见——茨木的指尖，久久的，久久的，停留在那处，再无法挪移。
他感觉自己痛得近乎无法呼吸。

“没事的。”酒吞自然察觉到了，并且理解了茨木的心情，于是将他紧紧地拥入自己怀中，用这样确实的存在让茨木安心。
“那时候，一定是你，拯救了我。”
酒吞对此，对于为了拯救自己而让茨木所付出的代价感到懊恼，“所以你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茨木并不知道史料上未曾记载的事是否真如酒吞所说那般，但他愿意相信酒吞的笃定，更不愿酒吞为自己担心。

“真想快点想起来那时的事。”
“总会想起来的，我们都是。”

他们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一起想起来。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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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茨木：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地看到挚友呢？
酒吞：就那么想早点看到本大爷吗？
茨木：当然想！
酒吞：那你过来。

茨木：挚友想做的话，能不能等我先把电脑拿过来？
酒吞：？
茨木：这么新奇的体验我要记录一下。
酒吞：？
茨木：跟透明鬼做爱诶，不新奇吗？
酒吞：？你是不是觉得本大爷不行？？
酒吞：被本大爷操你还想分心？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