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迁新居】全站开放中
注册 / 登录
支持我们
浏览分区作品
原创 二创
登录
注册
Wid.4509476
咒丨灰绿边界

作者 : 琥珀川

第一卷01-04
少年
第一卷-月与女神

01

鹭芮氏堡高耸的城墙是黑色,通往城门的狭径锈红且泥泞。

塔克那的首都似乎永远都归隐在雾气里。那些雾气从土墙与土墙之间的罅隙间流淌出来,携卷着来自亘古荒原的湿和冷。

“呼——”乙骨忧太拉高围巾,避让开一位匆匆而过的绅士。不过拉开了十数步的距离,那名绅士戴着礼帽的背影已经看不大清了。

乙骨忧太检点着记忆。直走,经过铃兰花街,左转进入绿鸢尾街,走到尽头,和查尔斯大道交界的地方,A337号。他停下步子,抬起头,瞥了一眼门牌号。

阴沉紧闭的实木门,钉在门面正中偏左的、表面斑驳的门牌号。不管住了多久,他还是有些不喜欢这里的氛围。门前阶梯黏腻湿滑,侧面有几株野草恣意生长——也许是什么花,还没有到花期。

他伸手叩响拉环。

“来了!别敲了!”斯旺太太高声叫着,“砰”地打开门,“是谁这么早!”

她嘟囔着脏话,头发乱蓬蓬的。等眯着眼看清乙骨忧太的脸,就又换了一副无比慈爱的模样:“噢,是你啊,绿眼睛的小伙子。”

斯旺太太是一个身材矮胖的中年妇女,脸上有很多雀斑,皮肤松弛。不过据她自己说,她年轻时候是个漂亮的美人,所以才能以酒馆女的身份嫁给骑士老爷。然而,骑士老爷在她十七岁的时候就死了。她当了寡妇,就又被查理殿下指派来打理这处房产。

虽然有着一个优雅的姓氏,斯旺太太说话却总是十分刻薄。由于记不清日本姓名的发音,又不识字,她用眼睛的颜色来区别他们。

是的,这里居住着一些像乙骨忧太这样的人。

“早上好,斯旺太太。”乙骨忧太礼貌地回答道。他被女管家一把拉扯进门内,随后她狠狠地关上门,似乎要赶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噢我可怜的孩子,”她说,“你怎么这个时间从外面回来?还没有到七点!如果是任务结束,可以不用这么忙着连夜赶路的,瞧瞧你的衣裳,都湿透了!噢——还有你的鞋!坏男孩!你这是去哪里打了滚?”

乙骨忧太尴尬地笑了笑,双手无处用力,只好徒劳地拉扯了一下衣服的下摆。面对同住在这里的人,特别是像乙骨忧太这样的年轻人,斯旺太太就会不那么刻薄。但是同样的,她的热情也很难让人招架。

“没关系,我——”

“真可怕,不是吗?那条街上的人肯定都吓坏了。”斯旺太太明显没有在听他讲话,自顾自地转移着话题,说起一些没头没尾的话来,一边把他推搡进餐厅里,“听说没有族徽的马车都不让上街了,这群傲慢的有钱人!我可不想走着路出门!要我说,就应该禁止那些贫民在街上乱跑才对——”

“好了好了,斯旺太太,你可以去找查理殿下要一辆马车。”躺在餐椅上的白发男人回答道,打断了女管家喋喋不休的抱怨。

“噢,对,你说得对,我可以去找查理殿下解决这个问题。”她把乙骨忧太推到餐桌旁,按着他的肩膀迫使他坐下,“我去给你拿点早餐,甜心,吃完早餐就回去睡觉,听我的!”

乙骨忧太一直没有什么机会说话,此时只好苦笑着接口道:“谢谢您,斯旺太太。”

“别客气孩子,你们这样还在长身体的孩子,就需要多吃多睡,什么任务啊出门啊,甭管它们就是了!”斯旺太太胖手一挥,给他端来堆得满满的餐盘。白面包、培根、奶酪、煎蛋,还有一小碗奶油汤,算得上十分丰盛了。

“谢谢您。”乙骨忧太拿起汤勺,眉眼低垂,温和地说道,“但是任务还是不能推辞的。大家都有自己该做的事情,这是我们人偶师该做的。”

“……”女管家一噎,似乎不知道怎么回复好,过了片刻,她又催促了一句,“赶紧吃吧!”

“好的。”乙骨忧太双手合十,对着食物行了一个餐前礼,说道,“我开动了。”

“奇怪的东洋礼节。”斯旺太太嘀咕着,背过身走出餐厅。

“忧太,这次任务还顺利吗?”五条悟搅拌着面前的咖啡,咖啡杯旁摆着满满一罐白糖。等到斯旺太太离开,他们的交谈就换回了日语。

“前辈这次的任务是去哪里?”一直坐在餐桌旁的虎杖悠仁也问道。方才有人说话,他也就安静地没有插口。

“还好,只是一个二级的人偶罢了。”乙骨忧太先回复了老师,又转而回答后辈,“是落霞郡。”

“噢落霞郡,回来的时候是从东城口回来的吧?”五条悟说道,“那昨天餐桌上的甜茶蛋糕也是你带回来的?毕竟只有东月亮花街有嘛。很好吃哦,那个。”

乙骨忧太思索了一秒,茫然地说道:“那个不是我买的,老师是不是记错了?”

五条悟往咖啡中又加了一把糖,语速比起之前有所放慢:“诶?是吗?那……可能是惠带的吧。”

说完这句话,餐厅里蓦然有些安静。紧接着,乙骨忧太觉得肩膀靠下、紧贴着潮润衣物的部位有些酸痛。虎杖悠仁坐在餐桌的另一头,大声抱怨:“诶?老师自己吃完了吗?我也好想尝尝看!”

“那老师这次出差回来给悠仁买哦。”

“咦?真的吗?Lucky!”他露出一个笑容。

“真过分啊悠仁,我是那种会欺骗亲爱的学生的老师吗?”

乙骨忧太忽然注意到了五条悟话中的细节:“老师,要去出差吗?”

“是哦,”五条悟垮着肩膀,“你不知道啊忧太,那个艾特林娜殿下可过分了,要让我跑一趟马弗里郡诶!这次没有一个月我怕是回不来了。忧太,要作为前辈好好关照惠和悠仁喔,悠仁接下来的训练,老师就交给你了!”

“我知道了,老师。”

“艾特林娜殿下?是查理殿下的妹妹吗?”虎杖悠仁好奇地问道,他对塔克那的贵族们了解得不多。

“唔,是吧?”五条悟对这个话题没有兴趣,散漫地回答。过了一会儿,他从上衣口袋拿出银面的怀表,看了一眼时间,随后举起咖啡杯,一饮而尽:“那,我这就要走了,悠仁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忧太喔。噢对了,杰可能过几天也要回来了。”

乙骨忧太点点头:“夏油老师吗?我知道了。”

虎杖悠仁站起身,用力地对五条悟挥了挥手,龇牙笑道:“老师一路顺风!别忘了甜茶蛋糕!”

五条悟拿起礼帽扣在头上,也用力地挥挥手:“噢悠仁,要好好听忧太的话喔!”

正在此时,斯旺太太也敲了敲餐厅的门。

“老爷,佩里尔来了。”

“我知道了,出发吧。”

穿着整齐的车夫佩里尔脱下礼帽对五条悟行礼,随后搬着他的行李箱,坐到马车驾驶位上。

五条悟上车前回头看了一眼,两名少年站在门口送他,其中一个脸色看起来非常不好。他从墨镜的上缘仔细看了一眼乙骨忧太,随后回过头,登上马车。

“叱”,佩里尔一抖缰绳,两匹膘肥体壮、皮毛油光水滑的黑马齐齐迈步,跑得干净整齐。

马车弯过绿鸢尾街,往南城门去了。

02

两人回转进屋。狭窄的楼梯忽然“吱呀”一声,紧接着是一串脚步声。伏黑惠半闭着眼从楼上走下来,一副还没完全清醒的模样。猛然一见乙骨忧太,他似乎也颇为吃惊。

“呃,早,前辈,刚刚回来?”他不由得挺直肩背,站姿更规矩了一些。

“是的,”乙骨忧太笑着回答道,“刚刚送五条老师出门,伏黑也来吃点早餐吧?”

伏黑惠却僵硬地退了一步:“前辈,你有多久没休息了?”

乙骨忧太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歉然道:“抱歉,我的脸色很吓人吗?”

伏黑惠顿了一顿,小声回答:“没有……”话说完,他看着摇晃的门铃,转而有些郁闷地说道:“五条老师已经走了?他还没有告知我任务的细节。”

“……确实是五条老师的风格。”不知是谁接了一句。

他抖开黑色长外套,穿在身上:“算了,反正知道地点就行了。佩里尔先生快来了吗?我恐怕没有时间和你们一起吃早餐了。”

斯旺太太从她的房间冲了出来,把挤在玄关的几个少年一起轰进了餐厅。她挥舞着掸子,像一只愤怒的母狮子:“不吃饭!怎么可以不吃饭!你才十六岁!”

伏黑惠于是也受到了乙骨忧太方才的待遇——被推搡着按进餐椅里。

“等一等斯旺太太,佩里尔先生——”

“他送老爷去车站了,一个小时之内不会回来!”女管家放下另一只堆满了食物的餐盘,粗鲁地往他手里塞了一把银叉,宣布道,“是我说服老爷坐车的,怎么能让老爷这么体面的先生踩着下街那群泥腿子带出来的臭粪——噢,对不起甜心,你吃你的。”她转过脸来,对虎杖悠仁和乙骨忧太道歉。

伏黑惠被动地接受了一大盘他一整天也吃不完的食物,在斯旺太太慈爱的注视下浑身僵硬。

“好吧!好吧!我知道你们!十六七岁,有老太婆在旁边就是不痛快!”见他迟疑,女管家哼哼唧唧地抱怨着,扭着腰出去,“我走就是了!你们几个坏男孩,都要好好吃饭!”

无缘无故被称为“坏男孩”的虎杖悠仁眨眨眼,咽下一块煎蛋,感叹道:“很好吃啊这个!”

伏黑惠叉了一块培根,虚着眼说道:“来这里快五个月了,我还是没能弄明白为什么她这么执着于吃饭。”

“可能是以前不容易吃饱吧?”乙骨忧太接口道。

虎杖悠仁笑了两声:“你就承认吧伏黑,你其实只是不擅长应付热情的人!”

伏黑惠撇过头:“你真吵。”

“你说什么?”虎杖悠仁撸起衬衣袖子,露出一截小麦色的结实手臂。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乙骨忧太陪笑着劝阻,“虎杖你是刚跟五条老师来塔克那的吧?”

“啊?嗯,是啊,上个周才到的。”

“他有教你什么吗?”

虎杖悠仁嚼着一块白面包,摸着下巴思忖了片刻,斩钉截铁地回答:“没有。”

虽然这个答案算不上出乎意料,乙骨忧太仍然一时语塞,他调整了一下心态,接着问道:“一点常识都没有吗?关于人偶和人偶师的。”

“别抱希望了,前辈。”伏黑惠说道,“这家伙上个周才刚刚觉醒咒力,在这之前他就是一个普通人。”

虎杖悠仁在一旁频频点头,认同伏黑惠的总结。

乙骨忧太干笑两声,没有对这个事实作出评价。“什么都不知道就跟着老师过来了吗?”他在心底默默想道。

“既然如此的话,这次伏黑的任务就让我带着虎杖,我们三人一起去吧,顺便也可以给他讲解一些常识。”

“前辈,不休息真的没关系吗?”伏黑惠不放心地问道。

“没有关系,”谈到这个问题,乙骨忧太的神色有些不自然,“我昨天已经休息过了。”

随着少年们的交谈声,墙上的挂钟走到八点。晨光不再熹微,明晃晃亮堂堂的,驱走早间的阴霾。地表也干燥起来。斯旺太太噌地跳起来,准确地在阳光打进屋内的一刻拧上了瓦斯阀门。“这样多少可以省一点花销,奢侈的男孩”,她是这么说的。

餐厅内骤然一暗。

“斯旺太太又关灯了。”乙骨忧太无奈地说道。

“没关系,”伏黑惠端起汤碗,“反正我们等一会儿也要出门了。”

“叮零零”,门铃再响。

“好了,男孩们!佩里尔先生回来了,你们可以准备出发了!”斯旺太太推开餐厅的门,给伏黑惠和虎杖悠仁都整理了一遍着装,好像他们真的是需要她无微不至关怀的小男孩,即使他们都比她高出不少。

“绿眼睛的小伙子,你已经吃饱了吗?”

“吃饱了,斯旺太太。”伏黑惠和乙骨忧太同时回答道。说完,他们两个面面相觑,又同时浮现出尴尬的神情来。

女管家满意地笑着,又忙不迭地驱赶他们:“好孩子,去吧,快去吧!今天晚上还回来吃饭吗?”

“会的,斯旺太太,我们今天只是出去做一下调查。”乙骨忧太挎着刀袋,将长刀背上后背,拉高围巾,遮住下半张脸。

“什么?你也要去吗?”她忽然伸出手,把他的外套扯得一歪,“我还以为只有他们两个要去,你不是刚刚才回来吗甜心?”

他弯下腰,好声好气地劝道:“他们两个都还是我的后辈,老师托付我要照顾他们。”

女管家不舍地松开手,愤愤然离开。离开前还在嘟哝着诸如“坏男孩”、“压榨”之类的话。

他得以脱身,重新穿好外套,向另外两人一点头:“走吧,其他的我们在车上说。”

佩里尔在门外等着。清晨的一趟出行让他的毛呢外套表面结了一层湿滑的水珠。

“三位先生。”他走下马车,脱帽行礼。

“早上好,佩里尔先生。”伏黑惠按照鹭芮氏堡的习俗向他打了个招呼。

“早上好伏黑先生,今天的天气真不错。”佩里尔回答道。

伏黑惠望了一眼街道上若有似无的雾气,喉头蠕动一下。

好在这只是一句寒暄。

“又见面了,佩里尔先生,伊莎贝拉还好吗?”乙骨忧太替他解了围。

“托您的福,她一向精神头十足。”

佩里尔为他们打开马车车厢,里面铺垫着长毛羊绒的地毯,连坐垫背靠都用了来自东洋的大红色猩猩毡面料,边缘缀着金线,并几块玉石。

虎杖悠仁第一次见识到查理殿下拨出的马车,左右细看,赞叹不已。

“这种地毯很难打理吧?”他伸手摸了一把地毯上的绒毛。

伏黑惠一上车就在闭目养神,闻言撩起眼皮,冷淡地回答道:“贵族不会打理这些东西,他们通常都是用脏了就换成新的。”

虎杖悠仁大张着嘴,一副震惊不已的模样。

“虎杖。”乙骨忧太突然伸出手,递给他一把小刀,“这个给你。”

他接过小刀。小刀刚一入手,就似乎有什么神奇的力量牵动他的精神,迫使周身的咒力不断流转起来。

“这是什么东西,乙骨前辈?”他握着刀柄问道。

“是当初五条老师交给我练习咒力运转的小道具,现在送给你。”

“呜哇!真的吗?”虎杖悠仁惊喜不已地看着它,反手将它别到背带裤的后腰上,“谢谢你,前辈!”

乙骨忧太接下了这句道谢,转而对伏黑惠提问道:“这次的任务伏黑你知道的有什么?”

面对前辈,伏黑惠坐正了一些,思考着回答:“我只知道地点是在靠近萨桑格码头的一家教会学校,最近突然以它为中点,发生了许多起恶魔崇拜的事件。”

“恶魔崇拜?”虎杖歪着头,没有听懂。

“就是被人偶诅咒而死的事件,因为场面通常非常血腥,官方的说法就是‘恶魔崇拜’。”伏黑惠沉着脸解释,“包括学校里的孩子,也死了很多。”

03

听到这里,虎杖悠仁一反常态地沉默下来。他双手交握,低着头,手背上隐隐有青筋跳动。

乙骨忧太向他投去一眼,声线低沉:“是吗……

“那……我们先去找到那个人偶吧。虎杖,你见过人偶是什么样子的吗?”

粉发的少年抬起头,眼神澄澈:“就是那种东西吧?身上有锁链的,我看见过一个。”

“没错,”乙骨忧太点头,“人偶是被召唤回来的亡灵,身上带着来自地狱的锁链。”

解释完这一句,他摊开手,看着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低低地咏道:“如果在清晨的六点零六分,晨星落下之时,把写着爱人名讳的纸船放进许愿池中,死去的爱人就会回来。

“被爱之人啊,纯洁的灵魂。‘去吧’,他们说,‘但是,要记得按时回来。’”

虎杖悠仁听得毛骨悚然:“他们?”

伏黑惠用干涩的声音回答他:“恶魔们。”

“所以人偶身上才会有锁链,一端连接着地狱,一端连接着召唤他们回来的人。”乙骨收紧指节,少年清瘦的腕骨骨节突出,“然而,被召唤回来灵魂早已不是原来的他们了。

“没有了人类的身体,他们就依附在和生前长相一模一样的人偶上,普通人无法分辨,人偶师却可以看到他们身上的锁链。

“这是一种诅咒,不管是对人类,还是对人偶。成为人偶的亡灵有着完整的记忆和人格,他们甚至不记得自己已经死了,只除了被恶魔污染的一部分潜意识,他们就像是真正的人类,像真正的人类一样生活。

“……所以,这对人偶师来说,也是一种诅咒。”

虎杖悠仁听得很混乱,他才刚觉醒咒力不久,对人偶师的职业没有太多了解:“等一下前辈,为什么说是对人偶师的诅咒?我们只是祓除人偶不是吗?”

伏黑惠冷淡地接道:“以后你就懂了。”

“喂,不要说得好像你也是我的前辈一样啊你这家伙!”

“在这一行我就是你的前辈。”

“切——”

“话说回来乙骨前辈,既然人偶是亡灵,那应该很快就会被发现才对啊?毕竟一个人死去也不是小事,更何况照你这么说应该是一个受人爱戴的人吧?那肯定有人知道他的死讯才对。”虎杖悠仁思考着问道。

乙骨忧太回答:“从常理来说是这样没错,但人偶携带着来自地狱的污染,从诞生的那一刻开始就修正了所有人关于他死亡的记忆,包括召唤他的人关于‘召唤’这件事的记忆也一并抹除了。”

“嘶……那可真是难办了啊。”

“如果只是这样,那还算不上什么。”他低垂着眼眸,半张面孔隐没在清晨日头打斜的阴影下,眼底似有冷光,“人偶在的地方为什么总是会发生死亡事件?你知道吗?虎杖。”

少年诚实摇了摇头,像一只温顺的巨型犬:“不知道。”

“因为人偶,都想变成人类。”

在这一刻,虎杖悠仁忽然觉得,乙骨前辈有一种漠然的、居高临下的、无悲无喜的意味。他被这样的目光审视了一遍,从头到尾都不再有什么秘密可言。

而且这话里的含义让他头皮都要炸开来。

“人偶……可以变成人类?”他听见自己干巴巴地问道。

鹭芮氏堡四月初的清晨,晨光仿佛同雾气一样,一挥手就散开了。马车经过查尔斯大道尽头的拐角处。露水从墙根里早开的蔷薇花瓣上滴落,被压得塌陷下来的、半红半白的花瓣下垂着,像是摊开着的垂死海葵。

蓦地,乙骨忧太周身的气势一敛,车厢内的空气重新流动起来。他眉眼一弯,道了个歉:“吓到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虎杖悠仁追问道:“这话是什么意思,前辈?”

“当然就是字面意思,”伏黑惠说道,“死是一种人间的法则,任何想要破坏这种法则的显然不是什么向善的东西,哪怕生前是一个好人也一样。人偶身上携带的污染会不间断地诅咒别人,只要杀的人够多,人偶总有一天会变成人类,即使这不是他们的本愿。死了的东西就是已经死了,再不舍得……他也已经回不来了。”

“就是这样,”乙骨忧太补充道,“不过破除人偶的这种诅咒也很简单,只要说出来就可以了。”

“说出来?类似于告诉他‘你已经死了’之类的?”虎杖大为诧异。

“没错。一个人说出的言语……它们其实是蕴含了一些世间法则的。”

“唔……有点不太明白……总之,只要告诉他就行了吧!”

“不全是你想的这么简单,”伏黑反驳他,“必须要同时告诉人偶以及召唤他的人类才行,否则如果只有单方面解咒,会让人偶携带的污染暴动,到时候局面就更加一发不可收拾了。”

“这样的吗?”虎杖悠仁挠着脑后的剃发,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等一下……既然这样的话我们也要找到手上有锁链的人对吧?

“可我只见过脖子上、脚上有锁链的人偶,没见过手上有锁链的啊。”

这句话仿佛落地有声,其余两人再次沉默下来。

他歪着头,有些不安:“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吗?”

乙骨忧太长舒一口气,苦笑道:“没有。虎杖,想不到你有时候还挺敏锐的,关于这个,我原本想晚一点再告诉你……

“人类手上的锁链,是没有办法直接看到的。如果说人偶身上的是由污染组成的,那么人类手上的,就是由‘爱’组成的。”

“爱?”虎杖重复了一遍,口齿间咀嚼了一遍这个字,“好像……也不难理解。”

“对,就是那些强烈不甘到足以把亡灵召回的爱。所以,这也是祓除人偶需要事先调查的理由。人偶师需要足够了解人偶,了解他生前的为人、他的爱恨,才能看见这条锁链。”

马车忽然一个颠簸,溅起的泥水把车厢外缘染得星星点点。再拐一个弯,就进入了铁帽子街,也就是斯旺太太口中的“下街”。这里的房檐低矮且破烂,路面坑洼,弥散着一股难言的酸臭味。

约莫是起了云,车内的视野蓦然暗沉下来。

“那……只要去问一问他的人际关系就好了吧?”少年的粉发色彩张扬,在冷寂中显得很突兀。

伏黑惠倚靠着后背的沙发垫,乙骨忧太则动作轻柔地抚摸着刀柄。他们谁也没有立刻回答。

过了半晌,马车驶出下街。蹄印清脆,规律整齐。

不知是谁逸出一声低沉的喉音,权当回应。

04

“嗙、嗙、嗙”,木板相互敲击,声响嘲哳刺耳。圣埃弗瑞教会学校下课了。

佩里尔拉动缰绳,将马车停在破旧铁栅栏前。车厢内的三人下车,一时间有些无处落脚。四月五月是鹭芮氏堡的雨季,即使不下雨,空气也比其他时间潮润一些。这座学校——它看起来像一个依附在教堂旁边的、破旧的仓库——门前满是积水和泥洼,即使是虎杖悠仁也不敢穿着皮鞋踩下去。除非他想回去听斯旺太太的唠叨。

学校的负责人——约瑟芬牧师先生等候在一旁,见到他们就微微低下头,右手按照顺时针的方向,依次轻点着额头、双肩、胸前,对他们行了一个教会礼节。

“你们好,三位特殊的警察先生,我是约瑟芬,这座学校的负责人之一。”

“您好,约瑟芬先生。”乙骨忧太率先上前,回应牧师的礼节。

在他的身后,虎杖悠仁拽着伏黑惠悄声嘀咕:“啊?警察?”

伏黑惠被拽得身形一歪,好容易才控制住脚步,没有踩进泥坑里。他没好气地抽回手,也低声回答道:“查理殿下给我们安排的身份,你别管就行了。”

“请三位跟我来,昨天晚上又发生了一次,实在是……噢,女神保佑!可怜的乔安娜!她才八岁……”

约瑟芬牧师一边引路,一边介绍着情况。说是牧师,其实这位约瑟芬先生是一名人高马大的壮汉,甚至比乙骨忧太还要高上一点儿。洁白的牧师服套在他的身上,被撑得鼓鼓囊囊,像是一座刷成了白色的铁塔,一点儿都不俊逸。

眼见着路线逐渐偏离学校,伏黑惠不由地出声问道:“约瑟芬先生要带我们去哪里?我听说出事的地点是在学校。”

“对,是在学校。”牧师脚步不停,“只不过圣埃弗瑞教堂不止有学校,几个月前由蜜糖公爵出资,添了一座孤儿院。乔安娜就是上个月刚来孤儿院的孩子,她本来生活在鹭芮氏堡周边的莫特里郡,只是因为家里没有了地……唉,总之,她带着弟弟一起来了这里。

“女神在上,感谢蜜糖公爵,否则这些孩子怎么活得下来!乔安娜和乔治——噢,就是她的弟弟,他们来到这里以后,尽管一个只有八岁,一个甚至八岁不到,总是跑前跑后地给我们帮忙,乔安娜还跟着特蕾莎修女学习了枫糖浆馅饼的做法……我不能想象特蕾莎修女会有多么伤心!事实上,我们大家都很喜欢他们,这件事让所有人都很伤心……”

约瑟芬牧师走得飞快,不一会儿就带着他们走到一排连着的矮房子前。他指着其中一扇门,抹了一把脸,有些控制不住咬字地含糊说道:“这里,就是这里,乔安娜和乔治的房间。乔治现在已经搬走了,没有人来过这里。”

虽然人偶师的勘查并不需要检测事发现场,被牧师不由分说带到这里来只是浪费时间,但他们没有人提出这一点——铁塔牧师看起来伤心得快要哭了。

“我们会好好勘查的,约瑟芬先生,请您安心。”这毕竟是伏黑惠的任务,于是他自觉地上前说道,“等我们,呃,看完这里,会再去别的地方看看,如果您有其他的事情,可以——”

“我知道,”牧师抽了一个响亮的鼻音,“我知道你们办案不会让随便观看,我会离开的,我还有、嗝、一个洗礼、嗝——可怜的、乔安娜、噢!”铁塔一样的壮汉终于忍不住掉起了眼泪,他匆匆忙忙地从上衣口袋里拿出手帕来擦了擦泪水,随后红着眼睛告辞离开了。

等到牧师的背影消失,三名人偶师少年面面相觑。

“要进去看吗?”虎杖悠仁问道。

“不必了。”伏黑惠否决道,他抬起头,面无表情地遥遥望着与孤儿院宿舍毗邻的教会学校,“先把人偶找出来吧。”

乙骨忧太颔首:“没错,直接开始真正的调查吧,虎杖这次先做伏黑的助手,你们分头行动,见到人偶先不要冲动。”最末一句是对着虎杖悠仁说的,三人中,只有他是彻头彻尾的新手。

“我知道了。”粉发少年充满朝气地响亮应声道,“那前辈你呢?”

“我会在学校对面的餐馆等,这次只是一个试炼,我负责监督你们。”乙骨忧太指了指他们来时的方向。

“诶?真狡猾啊前辈,那边会有甜茶蛋糕吗?”虎杖悠仁的思维不知怎么跳到早晨时候五条悟提到的蛋糕上去了。

“我会帮你留意的,”乙骨无奈地笑道,“那么就交给你们了。”

“噢!前辈你看着吧,我会圆满完成任务的!”

“啧。”伏黑惠转头就走。



和虎杖与伏黑分别后,乙骨忧太背着刀,绕过所有可能在他鞋边留下泥点的水坑,来到学校门口对面的劣质餐馆里。开在下街的餐馆能有什么好东西、好环境?地板斑驳得不成样子,每一张餐桌似乎都反着油腻腻的光。

餐馆门口的角落里蜷缩着一个流浪汉,他和别的流浪汉看起来不大一样,似乎很尽力地想要让自己看上去体面一点儿。乙骨忧太路过他时,多看了他一眼。

走进餐馆内,临对面就是一张巨大的、写着菜名的单子。

这很稀奇。要知道,在下街,识字的人可以说的凤毛麟角。大部分人从生到死,连自己的名字都认不出。

“您好,年轻的先生。”

乙骨忧太虽然面容清俊,看上去年纪不大,但是身姿挺拔,隐隐有一种杀伐果断的血气。最重要的是,他浑身上下,从双排扣大衣到里面包裹着腰线的银缎马甲,看起来料子都极为昂贵。皮鞋虽然有些不可避免地落了灰,但在这群贫民的眼里仍然闪闪发亮。

男侍者殷勤地迎上来问道:“您要些什么?”

“我要……”他扫视着张贴着的菜单,“一杯咖啡,一块熏肉。”

“好的先生。”侍者越看越满意。穿得体面,又识字,不知道是哪家的少爷,东西要得少也是情有可原,他们这样的餐馆,怎么和体面绅士家里的厨子比!

不一会儿,他就把东西端到这位贵客的面前,还殷勤地给他拿来一小包黄糖。

“这是送的,先生。”

乙骨忧太诧异地看他一眼,回答道:“呃,谢谢。”

“没事儿,我是维克托,先生,门口的菜单也是我写的。”侍者陪笑着套近乎。乙骨忧太闻言,才终于认真地打量起他来。浅棕色的短发,末端有些打卷,眼睛则是褐色的,瞳仁很大。这个自称维克托的侍者看起来和他差不多年纪。

“是吗?你上过学?”

“是的,”说到这个话题,维克托看起来有些腼腆,“我以前就在圣埃弗瑞教会学校读过书。”

“真了不起。”乙骨忧太真诚地说道,“能坚持认字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您说得对,先生。”维克托的脸更红了,“如果我不识字,可能也要变成下街的流浪汉了。”

说着,他厌恶地瞥了一眼门外蜷缩着的那个男人:“明明还很健壮,哪怕去码头做苦力呢!”

乙骨忧太没有回答这话,他隐隐觉得那人与维克托所说的不大一样。没有得到附和,维克托有些不安,唯恐自己惹怒了客人,于是匆匆告罪退下了。

正坐在餐桌前,乙骨却不如维克托所想的那样感觉被冒犯。他摸索着左手的戒指,忽然温和一笑。

里香现在在做什么呢?按照时差,日本现在应该是晚上才对。快五个月没有回去了,不知道她会不会责怪自己这趟出差太久。回去的时候,给她带一点鹭芮氏堡的东西吧?

“……会喜欢宝石吗,里香?我好想见你。”这么想着,他低下头,轻轻地吻上戒指。
下一章
收藏
文澜德Wland2.4.0 beta

Powered by kumame

hellowland.lofter.com

我们需要你的支持!
帮助中心
服务条款
公告栏
创作辅助工具
浏览器推荐
Keep Writing,Keep Think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