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emente从口袋里摸出一串钥匙，放在手心里数了许久才找到属于家门的那一把。锁眼似乎晃晃悠悠有好几个，他使劲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定睛一看又变回了一个。

他用手把钥匙抬起来，插进去，用力一转，打开了房门。但由于这一下，Clemente身体失去了着力点，险些摔倒，还好及时反应过来拽住了门把，另一只手扶住了鞋柜，才找回了重心。

因着刚才踉跄的几步，他受了些惊吓，混沌的大脑中挣扎出几分清明，但腿又一软，便顺势坐在了门口的小凳子上，怔怔然发起了愣。

屋子里黑乎乎的，而他又忘记了开灯，就这样在黑暗里呆坐了许久。楼道里的声控灯时亮时灭，时不时照进来的光在地上画了一个黄色的方块。Clemente把腿抬起来伸直，他看到光照在自己的腿上，布料褶皱处的黑色阴影像一个个诡异的笑着的嘴。

倏地一下，灯又灭了，楼道里的“EXIT”灯牌发出幽幽的绿光。他忽然很想把门关起来，用力伸直了胳膊却够不着门把，只好站起身来关上了门。

他打了个嗝，胃里却突然翻涌起来，一股又恶心又难受的感觉直冲上头顶。尽管跌跌撞撞，但他还是以最快的速度跑到了马桶边上，俯身扒着马桶边沿呕吐。由于抓得太紧，手指关节都有些泛白，生理泪水从脸上滴落，和呕吐物一齐滚进马桶里。吐完以后，他觉得口腔和鼻子里难受极了，又有些脱力，滑坐在了马桶边的地上。

卫生间里香薰的清雅香味细细地飘进鼻子里，他感觉清醒了许多，酒醒了大半，白天的记忆又像排山倒海一般冲进脑中，大脑被这思绪撞的生疼——他觉得自己需要再喝一点酒——撒泼、做出一些出格的、幼稚的、不经思考的事，不是醉后之人的专属权利吗？酒是个好东西，他此时也需要酒来逃离清明，让自己暂时忘却一些本刻在脑中的事。

他支着站起身，摸索着打开灯，到洗漱台边接了些水漱了漱口，擦了把泪痕阑干的脸。他抬起头，看向镜中的自己——看起来失魂落魄的，下巴还往下滴着水。温柔的光撒在身上，像盖了层轻纱，模糊了界限，脸庞还带着一些因醉酒而产生的红晕。他拨了拨有些凌乱的头发，正想嘲笑一下自己的狼狈，却又突然想起些什么，离开卫生间，奔跑着来到了客厅的酒柜边，拉开柜门，取出一个带着玫瑰雕花的精致的木盒，打开上面挂着的同样精致的一把小锁，捧出里面珍藏的两支高脚杯，用手边锦帕轻轻擦拭，动作轻柔到近乎虔诚，像捧着刚刚出生不久的熟睡的小婴儿，生怕吵醒了它、弄伤了它。他抚过高脚杯上缀着的玻璃玫瑰花，指尖划过杯沿，发出空灵却有些许刺耳的响声——他将它举过头顶，透过杯壁看向客厅的灯，那灯罩被晕染成一团，又被切割成了好几块。光线射入高脚杯，折射成几束，照在玫瑰花上，像撒了几颗碎钻，又像是里面点着蜡烛的小灯笼，从内部散发光彩，温润又妖艳。

果然该喝些酒呢——Clemente转头看向酒柜。没有度数高的酒，只有几瓶还未开封的红酒。红酒也好，只要是能让人忘却烦恼，都好。他拿出那瓶红酒，用开瓶器打开了它——一股红酒独有的香味扑面而来。他将酒倒入杯中，看那明艳的液体缓缓流入，覆盖了杯底。手指捏住杯颈，轻轻摇晃几下，而后一饮而尽。味道酸涩中带着甘甜的果香，回味无穷。他觉得自己的喉咙、食道和胃都发起烧来。

还想再喝一点。

这一次他不再顾忌品酒的规范，直接倒了大半杯红酒，举起高脚杯闭着眼仰头灌入口中，喉结随吞咽的动作一上一下地跳动着。喝完一杯，他睁开眼，眼前的一切似乎朦胧起来。他觉得自己好像又醉了，明明这酒的度数不高啊——许是酒不醉人人自醉罢了。Clemente抿嘴轻笑了一声，觉得讽刺极了，却不再笑。他瘫坐在茶几边的灰色绒地毯上，又倒了半杯，直愣愣地望着那红色的旋涡出神。

他想起了些不值一提的往事——这对高脚杯是Nadir送给他的。他回赠了什么来着？想了半天才想起来，自己赠的是一对耳钉，那时他一直戴。他还记得自己打开礼物盒时激动却又小心翼翼的样子。轻轻打开盒子，从丝绒中取出这一对精致的高脚杯，只当做艺术品来观赏，生怕打碎了这样的宝贝……他们那天还用这杯子喝了交杯酒，心中念着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他还记得自己高兴到颤抖的手臂——那酒杯中的酒也因此摇摇晃晃的——和脸上褪不去的笑容。他还想起两人曾在自己现在坐着的地方忘情地拥抱，亲吻，像两个只能从对方身上汲取热量的渴望温暖的孩子，还记得自己在情动之时模糊望见窗台上摆着的花束，粉色的花瓣像绸缎一般光滑娇嫩，窗外的天空被深蓝色颜料涂满，渐大的雨点打在玻璃窗上，风雨交杂摧残着柔弱的柳枝……

思绪渐远飘忽到云里，他朦胧中梦见自己把手中的高脚杯摔碎了，猩红色的酒液狰狞地像鲜血一样流了满地。其实他是故意摔的，或者说是故意装作不小心摔的——这样似乎更能表现出自己现在内心的苦涩？电影小说里好像有很多类似的情节……

他忽然惊醒了。酒杯没碎，还在他的怀里，里面还盛着透明干净的红酒。他想像梦里那样把酒杯摔碎，站起身走到沙发边没有覆盖地毯的地方，临脱手时却又舍不得。这酒杯很贵、摔碎了很难收拾。他试图为自己寻找理由。或许还有什么其他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不管怎样，他决定不摔了。

Clemente觉得累极了，便仰躺在了沙发上，手拿着酒杯悬空在一边。他闭上眼，才觉出眼睛竟是如此干涩，干涩到一闭眼就有大颗眼泪淌出，湿了鬓角。他需要休息一会儿。

他的指尖因着睡意渐渐放松，向下倾斜，高脚杯掉落地面，摔得粉碎，甚至上面装饰的玻璃玫瑰花也碎成了两半，被酒装点上了红色，晶莹剔透，闪耀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