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路往东走大约半小时左右有一座屋子，每个月有人来住一两天——大概是来打扫的。在三天前，搬来了两个人。
　　
　　（1）
　　早上九点整，从昨天晚上开始下的大雪有转小的趋势，门铃准时响了。怀特太太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从厨房出来开门。
　　门口站了两个人。站在前面的是个白人小伙子，有着在这里不常见的金发和灰蓝色眼睛。洋溢着热情的笑容向怀特太太问好。
　　“您好，美丽的女士，”他示意自己的靴子很干净，然后一副已经被邀请进家门的样子，准备往里走，“您应该已经收到我们的信了。”
　　“……是的，看到了。”怀特太太让开门，“请进。”
　　随后进来的是一个亚裔男人，比他的同伴要稍矮一些，眼睛微阖着，温和地笑。和大多数亚洲人一样，黑发黑眼黄皮肤，但是蓄了脑后的头发，束起来。
　　“您好，女士。叨扰了。”
　　
　　（2）
　　新邻居共两人，一个称自己为弗雷迪，没说姓，另一个介绍自己为华旭，姓华。他们很抱歉搬来的第三天才来拜访，因为头两天不是周末，而且房子里需要打扫和整理的实在太多了。
　　怀特先生昨晚去了酒吧，现在仍然不在。造访的两人表示理解。说了一两句话交换了姓名，放下新烤的作为礼物的手指饼干就准备离开。
　　“来两块曲奇吗？刚烤好的。”
　　于是弗雷迪开心的拿到了几块曲奇，分给了华旭两块。他向怀特太太表示了谢意，并保证房子打扫好以后一定邀请他们去午餐。
　　“See you~”
　　“Bye.”
　　“打扰了，再见。”
　　
　　（3）
　　“这个曲奇很好吃……你会烤吗？”走出几步，【美】嚼着最后一块曲奇问【中】。
　　“嗯……可以试试，”【中】把半张脸埋在围巾里，眯着眼睛看路，积雪反光太刺眼了，“但如果有烹饪书的话更好。”
　　“可以改天问一下那个女人。”【美】快乐地吹了段口哨，好像曲奇已经在祂的烤箱里烤制完成一样。
　　“怀特……哦，你为什么要把房子买在……”
　　“亲爱的，你搞错了，”祂依旧很愉快，“是我先买的那座房子。他们的儿子也逃走了啊。”
　　“我不是……”
　　“哦，你现在可真迷人。你在因为那个脓包强奸犯担心我吗？我能保护好自己的~”【美】知道祂是什么意思，但还是凑到祂面前，灰蓝色的眼睛从墨镜后面露出来，盛满了夸张做作的惊讶与关切。
　　“去去去，头发晃眼睛。”【中】把祂推开，别开脸，“我担心你个屁，你他妈也是强奸犯。”
　　
　　（4）
　　【中】私底下对祂的态度一直挺奇怪，从当时祂们第一次见面的晚上开始，直到现在。【美】当然想不通，前段时间祂们开着吉普满中国跑的时候曾经问过一次。
　　【中】当时没搭理祂，而且继续保持祂原本的不咸不淡的态度：从夏天到冬天，从中华人民共和国到美利坚。
　　这不公平，凭什么屁股疼的是美利坚，摸不着头脑的也是祂美利坚。这不公平！
　　于是在美国乡间的一条积满了雪土路上，【美】气呼呼地走得一骑绝尘。
　　
　　（5）
　　弗雷迪和旭搬来的第五天，怀特的信箱收到了一份请柬。内容是周三中午十一点，请他们去午餐。
　　这条路上离得比较近的就这两栋屋子：再往西走是公路，开车两个钟头能到镇上；往东则更远，还要穿过森林，一般除了打猎是不往那边走的。
　　因此周三的午餐，只有四个人，两主两客。
　　怀特先生周二晚上没有喝酒。怀特太太回忆起那天两人来访极其准时，也尽量按时按点到了那栋房子的前院。
　　弗雷迪正在院子里，在堆雪人，小路上的积雪已经被清理成一堆，变成了一个看起来是自由女神的柱状体。见到怀特夫妇便热情的招手，打开院子的前门请他们进来。
　　“来得正好！zh…旭刚蒸了包子。”弗雷迪快乐地甩着铲雪用的铲子，丝毫没意识到雪和冰还有一些泥土被溅得到处都是。
　　
　　（6）
　　怀特进来的时候华旭出来打了个招呼，又钻回了厨房，留下弗雷迪和客人们在客厅，泡在尴尬的沉默里。
　　“弗雷迪！番茄酱你放哪了？！”华旭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来，“弗雷迪！”
　　“呃，旭在叫你。”怀特太太向弗雷迪指出。
　　“哦，哦来了！在这！”弗雷迪抄起放在置物架上的番茄酱奔向厨房，“我以为你不用的。”
　　小声的争吵在厨房爆发，但弗雷迪很快被轰了出来，端着一篮包子。
　　“嗯……旭在忙……他让我帮忙问你们吃不吃辣。”他站在门厅大声询问。
　　怀特连忙表示可以接受，弗雷迪就站在门厅向华旭汇报了这件事，然后走回餐厅，把篮子放在餐桌上。
　　不能冷场、要热情、要微笑……
　　还好怀特先生挑了个话头，从那天很抱歉没有见面说起聊到了他们花园里和房檐上的积雪，镇上酒馆哪家的啤酒更好，森林狩猎季能打到什么。
　　“走过森林也是马路……走的话太远了，都是开车绕过去。再往北边，有个不小的湖，有兴趣钓鱼吗？”
　　“有湖！我喜欢钓鱼！”弗雷迪似乎很激动，“以前还没有呢，是新挖的吗？”
　　怀特夫妇对视了一眼，怀特太太疑惑地开口：“我们结婚来这里的时候就有了……二十多年前了吧。你是不是记错了？”
　　“哦……我可能记错了吧……”弗雷迪低下头玩了一会他的手指。怀特太太扫了一眼他的手——修长有力的年轻男孩的手，右手无名指上有一个素圈戒指。
　　“弗雷迪……哦，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可以，当然可以。”
　　“我不知道这样问是否冒犯……你们，您和您的朋友，要在这里常住吗？”她在问，但是在看着弗雷迪的手——至少是他的戒指。
　　“哦，我们，我们应该不长住。工作一段时间要……换换心情。”他不安的摩挲着他的戒指，“这个……不是……”
　　他专门问了这个州的一些情况，但是邻居的话……
　　“啊，不长住，太可惜了……我是说，虽然只见了两面，但我觉得你们都是很好的人，给我一种很亲切的感觉。”怀特女士微笑着，“那你们更应该好好享受假期，而不是把时间花在人际交往上。”
　　“谢谢……人际交往是值得的……有时候需要一些正常的……”弗雷迪嘟嘟囔囔，突然停住了，“我有些失言了，别误会，就是工作的环境比较封闭，呃，所以……”
　　“你真可爱，年轻人。”怀特太太似乎觉得弗雷迪有些好笑，“我们能误会成什么？”
　　弗雷迪眨了眨他灰蓝色的眼睛，是啊。
　　
　　（7）
　　华旭的效率最终阻止了冷场。他叫弗雷迪端碟子和碗，自己端着汤锅往餐厅移动。
　　“哦，哦！天哪！”怀特太太在他转进餐厅的时候开始惊叫，“不烫吗亲爱的？你没有带隔热手套！”
　　“嗯？不烫的。”华旭温和地对她笑，顺便阻拦了她想要试一试汤锅温度的手。
　　一通忙乱以后总算再次坐定，华旭对自己一直未能参与谈话表示歉意。
　　“未能尽待客之道，实在抱歉。也不知道二位口味如何，擅作主张做了些家常菜。准备仓促，吃不惯的还请多多包涵了。”
　　弗雷迪在旁边杵着筷子等，顺便观察了餐桌：华旭做了面条，过了冷水放在大盘子里；一炖锅的番茄烧牛腩分了四碗放在每个人面前；一大盘据华旭自己所说是土豆和辣椒做的菜；沙拉也分了四份乘在玻璃碗里；汤锅里应该是浓汤，里面有半根牛骨和土豆什么的。
　　他都没给我做这么多菜。弗雷迪愤愤地用筷子和盘子进行时间极短的相互作用，被华旭瞪了一眼，想起来他家那些餐桌上的规矩，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8）
　　餐后弗雷迪收拾了桌面，怀特终于有机会和华旭说上话——他讲究食不言，刚才的午餐时间只有他一个人不尴尬。
　　“您是亚裔吗？您的英语很流利。”
　　“谢谢您的夸奖，”华旭仍然笑的温和礼貌，“我是中国人。”
　　然后弗雷迪回来了，端了一盘曲奇。他们再次聊起了北边的湖，里面的鱼不多，但也不算难钓，一个下午能收获一两条。
　　“但是现在应该结冰了，”怀特先生不无遗憾地说，“不然那里是一个消磨时间的好地方。”
　　空气依然僵硬，华旭和弗雷迪显然不愿意多聊自己，对其他人也没什么兴趣。附近没有更多的邻居或者镇子，唯一的镇子的商店里有几个货架，每个有几层都快被回忆出来了，怀特太太见雪小了一点赶紧告辞。
　　华旭把他们送到院门口。
　　“怀特太太？您还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啊，是的……我不知道这样问是否冒犯……但……”
　　“我明白了，”他靠着栅栏看那个四不像的柱状物，“我们不是恋人，只不过恰巧这段时间生活在一起罢了。”
　　“嗯……实在抱歉我也……再见，谢谢你的款待。”
　　“再见，我应该做的。哦，对了，”华旭把她叫住，充满歉意道，“您烤的曲奇很美味……我制作出来的似乎还差一点，您能指点一下吗？”
　　“可以再加一点黄油和牛奶，还有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