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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

作者 : x某某

分级 大众 同性(男)

原型 黑塔利亚 aph 伊万布拉金斯基 , 王耀

标签 露中 , 红色组

状态 已完结

702 7 2022-1-21 20:16
导读
耀在去世后为了不让伊万那么伤心,决定重新来一次,这次就让伊万忘记他。

这样,王耀便从未闯入过伊万·布拉金斯基的生活,从此只是匆匆过路人。


伊万布拉金斯基感觉自己像个变态。

此时他正心猿意马地挑选着超市货架上的商品,表面上看是这样的,但实际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正在鬼鬼祟祟地偷窥对面那个扎着马尾的中国人。

这一切发生得太奇怪了。

前几天他家隔壁搬来了一位新邻居,是少见的东方面孔,看样子像是独居。他将行李从车上卸下的时候,伊万正在花园给他精心呵护的向日葵浇水。秉着“睦领友好”的理念,他率先朝新邻居打了招呼,却只换来了对方及其冷淡的点头。

他可真是个内向的人,或许还有些冷漠。布拉金斯基想。

原本只是一件再小不过的事情,这片居住区地处市中心,人流量大流动快速,有新邻居是再常见不过的事。

可让布拉金斯基万万没想到的是,他的生活轨迹将从这一天开始完全改变。

在购物车里已经横七竖八地躺着各种各样的物品时,伊万终于推着车靠近了他。

此刻他还有些心虚,毕竟昨天傻乎乎的在院子里和别人初次见面,今天就想图谋不轨……他图什么谋什么?他究竟在干什么?!

伊万脑海里正在进行激烈的思想碰撞,他脑子乱如一团浆糊,手却比脑快了一步,回过神时他正握着番茄酱瓶子的底部,上方两厘米处是另一只纤细的手指——属于那个东方人的。

对方愣了一下,快速收了手轻声回了句“对不起”。他本想拿另外一瓶,目光扫过货架却发现好巧不巧,就剩最后这一瓶了。

场面瞬间就尴尬起来,照常理来说,这本来就是那位东方人先拿到的,遵循先来后到的道理,伊万不该死死抓住那瓶可怜的番茄酱不放,但是他又觉得放回去会更尴尬……

“呃,要不还是你拿走吧,我也不是非要番茄酱……”罗宋汤没有番茄酱也不是不行吧。

“不用了,你拿走吧。”面无表情的长发男人望了一眼伊万尴尬的神色,若无其事便要转身离开。

“哎……我叫伊万布拉金斯基,是你的邻居,我们认识一下吧。”布拉金斯基望着东方人挺拔的背影,长发柔顺乖巧的搭在后背,看见东方人转身时说话差点没咬到舌头。他为自己的莽撞和冒失懊悔,或许是因为这本就不是一次自然而然的相识?

“我叫王耀,您好。”伊万似乎看到他笑了一下,但是轻微的幅度转瞬即逝,他看不太清。

寒暄不到几句,伊万便落荒而逃了。直到他回到家后,才缓缓舒了口气。

随着他走进屋内,他的视线第一时间扫向书房的书桌,目光捕捉到桌子上展开的一张信纸。

说信纸其实不太恰当,那就是一张皱巴巴的白纸,看起来就像是随手在哪个角落捡起来的,被心急如焚的主人匆匆忙忙地写上几笔就送到他这来,字迹潦草模糊,他却在仔细辨认的过程中隐约感到一丝熟悉。

这不是让他感到最奇怪的,最让他诧异的是这封信的内容。

信上写着,今天下午他的新邻居王耀会去超市,让布拉金斯基一定要去超市和他“偶遇”。

伊万完全摸不着头脑,这封信什么时候出现在他的书桌上的?又是怎么在没有任何人进入的情况下完整的出现在他的家里?

更重要的是,这封信的主人为什么要让他刻意与王耀相识?字句里的“一定”着笔深重,信的主人毫不掩饰自己的意图。

鬼使神差的,他居然真的按照信上说的做了,一早就在超市里守株待兔。

站在超市门口时,伊万布拉金斯基在心里唾弃着自己:这要只是个调皮小破孩的恶作剧,所有出现愚蠢的后果都是你活该!

伊万将番茄酱加入罗宋汤,又加了几勺糖提味,最后装盘,想了想,又单独用玻璃密封盒分出来一份。
最后他端着刚出炉的罗宋汤出现在了邻居门前。
伊万扫了眼挂钟,确定此时正是晚餐时间,他现在去不会打扰到王耀休息。
他伸手按了门铃。
门在铃声停了好一会儿后才被打开,门里王耀的模样倒是出乎伊万的预料。
在按响门铃之前,伊万想他可能正在准备晚餐,或者已经在用餐了,最坏的情况是他已经在收拾餐桌。可现在……

王耀身穿一套薄薄的纯白色睡衣,湿漉漉的头发被毛巾裹着,刚沐浴完的潮湿使衣服有些粘黏,隐约勾勒出曼妙身线,就连他的脸颊都像被浴室里的热气熏陶得微微泛红,即使伊万离他半米远也感受到了对方肌肤传来的氤氲热气。
王耀满眼都是对他这个不速之客的疑惑,好一会儿之后才后知后觉地邀请他进屋。
伊万慌忙摆手,他把盒子塞到王耀手中,退堂鼓的鼓声已经满心回荡。

王耀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汤,又回想起方才隔壁邻居的拘谨又木讷的模样,忍不住抿嘴偷笑,他似乎又想到其他什么,嘴角的弧度又收敛了些。
他从厨房取出汤匙,舀了一勺,轻轻吹散热气,品尝的动作甚至有些小心翼翼。
“还是做得这么甜。”

今晚伊万布拉金斯基打破了往日睡前洗澡的习惯,晚饭后就进了浴室,此刻他正呈现一个“大”字的姿态瘫在床上,望着天花板进入冥想状态。
他想,隔壁邻居怎么不按常理出牌,他表示歉意的时机怎会如此不合时宜,明明是计算好时间的呀?还害的人家头发都来不及吹干就赶来给他开门,布拉金斯基你真是太没礼貌了!

说到底这一切的源头还是那封来路不明的信!

伊万布拉金斯基努力将自己的注意力从傍晚的插曲中转移,强迫自己将王耀出浴的模样从脑海里清除,开始思索白天的那封信。

他将那张草稿纸……信纸抚平,凌乱的字迹再次映入眼帘。早上第一眼看得太匆忙,信的内容远远比字迹要吸引他,如今再细细斟酌,伊万忽然明了字迹为何模糊得这么严重了。

纸张表面像是被轻微洇湿,隐约留下干涸的水渍是字迹模糊的罪魁祸首。这是有多熟悉才能写出这么不拘小节的信件。
伊万暗暗在心里琢磨着相识的人,亲人,朋友,同事,同学……在把能想到的所有人都过了一遍之后,他依旧摸不着头脑。

唯一能够确认的,是信的主人和王耀认识,甚至可以说对他非常了解。

绕了一圈又绕回到王耀身上。伊万翻了个身,脸埋进床单里,又将枕头狠狠扣在了后脑勺上。

王耀俊秀的脸庞又浮现在伊万脑海中,他面无表情,眉眼间淡漠,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是伊万对他的第一印象。

直到把自己捂到喘不过气,直觉大脑要缺氧了才翻过身,他气喘吁吁瞪着天花板上的挂灯,胸腔强劲有力地快速跳动着,那是一颗鲜活年轻的心脏。

“怦咚……怦咚……”
……
心脏仍然不知疲倦地跳动,辛勤支撑着他快速动作,旖旎的喘息跌宕起伏,几乎已经盖过双方的心跳声,湿润的吻柔软缠绵,游走在他身体的各个部位。
他感受到指尖细腻的肌肤,迎接着腰间汹涌的刺激,感受到身上异于常人的高温。
他跌进柔软潮湿又粘腻的温柔乡,浮浮沉沉,被剥夺了所有的力气,连亲吻时接连的银丝都挣脱不开。

中国人正式成为俄国人的邻居已经两个多星期了。

这期间没有任何灵异或者奇葩的事情发生,生活似乎又回归了原样。照常给院子里的向日葵浇完水,望着外面晴空万里的好天气,布拉金斯基准备出门散散步,或许去离家不远的咖啡馆,点上一杯重奶重糖的美式,慵懒的享受阳光才是再合适不过的周末的样子。

伊万渐渐认为那封信只是个意外。没有比是恶作剧更合理的理由了,之后他再也没有收到奇怪的信件,也完全想不通信件的来源,大概是上帝给他开了个万分恶劣的玩笑。他想。

他坐在靠窗边的位置,落地窗给咖啡馆提供了充足的采光,咖啡馆内的一切在阳光的烘托下看起来明亮美好。
一束阳光停留在咖啡馆内竖立的一面留言墙上,上面密密麻麻满了各种各样的便签纸,写满了来客的祝愿留言,咖啡馆的老板对年轻人的喜好真是抓的死死的。

布拉金斯基先生的心情明亮了起来。他热爱阳光,喜欢太阳带来暖和的温度,这太适合他在阳光下懒懒地打个盹儿,就算是重糖的咖啡也动摇不了他要在阳光下小憩的决心。
伊万眯眯眼调整好舒服的姿势准备入眠,半梦半醒间,他迷迷糊糊听到了其他客人招呼店员的声音。

“不是……没有加糖加奶……”

这听起来是粗心的咖啡馆员工给客人上错了单。伊万略微抬起眼睑,长睫毛轻微颤动着。
几秒后,那双烟紫色的眼睛愣愣地盯着玻璃窗,上面倒影着一个模糊却熟悉的轮廓。

王耀!?

布拉金斯基猛地一转头,刚好和东方人撞了个四目相对。

王耀面前的小店员正在慌忙地向他鞠躬道歉,端起还未动过的咖啡准备离开,却被长发男人拦了下来。他朝那位马虎的店员说了些什么,那杯咖啡便继续留在了王耀桌子上。

不一会儿后,店员端着另一杯新的咖啡送到王耀的桌子上,伊万看他端起来尝了口,似乎是得到了自己满意的口味,他看起来心情不错。

能在这里遇到邻居着实出乎伊万的预料,毕竟在他搬来的这半个月里伊万不常见到他,经历过上次难堪的场面及其衍生出令人面红耳赤的后续后,他也尽量避免“梅开二度”,再不冒昧打扰人家。

既然已经对上眼了,想再装看不见肯定是不可能的,布拉金斯基琢磨着要不要上前去向王耀打个招呼。
最后他还是去了,在东方人不经意间转头瞟向他的方向,他正朝桌子边走来。
待他走近,王耀把那杯奶糖齐全的咖啡推到伊万面前,示意他坐下。
布拉金斯基望着面前的咖啡不明所以,对方看出了他的疑惑,“我知道你会过来。”
伊万一时语塞。他盯着咖啡面上的白色拉花,忽然就没有了食欲。

“抱歉,我不喝上过别人桌子的东西。”这话听起来太过无理取闹,但伊万本人也不清楚自己究竟在赌什么气,他就是觉得不舒服。

这别扭的毛病真是无论什么时候都不变。王耀心下了然,面色却不表。

“那下次我请客,它绝不会停留在除您之外任何人的桌子上,就当是赔偿您的。”王耀也没和他计较,和他客气一番之后就不再理会他。

伊万盯着王耀清俊的眉目,琢磨着如何和这位高冷的邻居打开话题。他更擅长和外向的人打交道,相比起内向不喜表露自己的人,外向之人的兴趣话题似乎更加有迹可循。
王耀很快就发现对方欲言又止的模样,主动给了台阶,“谢谢您上次的罗宋汤,餐具我还没归还给您呢。”
“别客气,我为我之前的莽撞行为向您道歉。”
布拉金斯基顿了顿,“您怎么想到搬来这边居住呢?是工作原因吗?”平时几乎都看不到王耀的人影,伊万自然而然地认为是他工作太忙的缘故。
“不是的。”王耀低头嘬了一口咖啡,直言不讳,“我来和一位友人告别。”

噢?这倒是一个新奇的理由。

“为了和他告别特地搬来这边居住?那他一定和您感情十分深厚吧。”
王耀抬起头直视他,他的眼神已经直接了当给了他一个肯定的回答。

一缕怪异的感受从布拉金斯基心底涌上来。他想问王耀是不是告别完友人之后就会离开这里,到时候会不会看在罗宋汤的份上特地和他告别呢?
但这样的问题似乎有些过界了。

店里的阳光不知何时暗淡了些,悬在晴空的云悄无声息的敛去了太过耀眼的光芒。

“那您肯定很期待和他重逢吧。”伊万强迫自己挤出一个友善的笑容。
“哈哈,这次告别差不多就是永别啦。”东方人又端起杯子,这一口后杯子基本见底了。“不会再见了。”

没加糖和奶的美式呈深褐色,纯粹的咖啡豆香依然在空气中飘荡,撺掇着侵略人们的嗅觉,布拉金斯基不喜欢这种味道,这对他而言苦涩得吓人。
“噢……真为您和您的挚友感到惋惜。”自己好像戳到了对方的苦楚,伊万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王耀的表情。

那是一种伊万说不上来感觉。他的神情像是难过的,但是表现得并不明显,眉额间平缓放松得没有一点起伏,不存在难过的痕迹,反倒有一丝解脱的意味。
伊万想自己不适合再刨根问底了,比起不合时宜的八卦,他更在意他察觉到的另一方面的变化。

在和中国人岔开话题聊了几句家常后,他们回到了同一条街,分别踏进了两扇相近而不同的门。

信又出现了。
布拉金斯基抬手抚了抚额头,确认自己没有看错——纸条侧边磕磕巴巴、被撕下后残留着白茸茸的纤维组织,它薄如蝉翼,此刻却宛如千斤坠悬挂在他心口,将他之前可笑的自我安慰狠狠砸碎。
伊万眉头紧锁,凝神去看纸上的内容,这次只有短短一句话: 明天记得带伞。
  
荒谬怪诞得惹人发笑。

俄罗斯人恶狠狠地将纸张揉成一团,他承认自己被这来路不明的废纸惹怒了,他像个小丑一样被藏在暗处的主导者耍得团团转,从故意去认识一个陌生人到现在连带把伞这种小事都要干涉,那人把他当做什么?

伊万将纸团扔进垃圾桶,他觉得这种感觉真是糟糕透了,甚至想着若是实在摆脱不掉这奇奇怪怪的信件,他是否需要计划搬家。

可是王耀就在隔壁。

伊万被自己脑海里冒出来的念头吓了一跳,他躺在床上的身体猛得坐直,又来了,又来了。
之前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与王耀奇特的相遇上,有些东西被他特意忽略了,直到在白日里和王耀的交谈中,更多复杂的情绪才后知后觉从内心深处涌现,搅得他心神不宁。

或许是伊万布拉金斯基不相信一见钟情,于是上帝派来了王耀。

可伊万对王耀的了解太少了,他们之间只是邻居,还是刚成为不久的邻居,对方可能随时搬走,他们之间也只是陌生人。

伊万从床上辗转到窗边,从窗外望去可以看到隔壁屋子,微弱的灯光从二楼的窗户渗透进夜色中,忽然间,他隐约看到那扇窗户边有个模糊的人影。
伊万定睛一看,那个身影似乎察觉到他的注视,飞快地隐匿到窗帘后面,消失在光晕中。
他内心一动,那个身影是王耀吗?除了王耀没有其他人吧?
布拉金斯基盯着刚才的那扇窗户,微弱的灯光宁静平常,也不见熄灭的迹象。
继续望下去也索然无味了,伊万只好放弃。

第二天早晨,伊万布拉金斯基惊悚地发现自己再不起床上班就要迟到了。
他匆匆忙忙收拾洗漱,心里计算着时间,连早餐也是应付了事,急匆匆便踏出家门。
当然,他系好了领带,带上公文包,所有工作需要的东西都没落下,唯独没有拿伞。

意识到这一点的重要性,是在布拉金斯基下班回家的路上。

刚还晴空万里的天气,忽然就翻了脸,豆点大的雨滴来得又急又猛,砸在人身上都分量十足。
伊万被迫无奈临时找了个房檐躲雨,望着愈下愈猛的雨势,再想想距离他不到一公里的居住地,布拉金斯基先生开始认真思考冒雨回家的可行性。
正当他下定决心准备一鼓作气冲回家的时候,他的好邻居又出乎意料的进入了他的视线。
王耀右手提着购物袋,里面似乎装着今天晚餐的食材;他的左手正死死地握着伞骨,撑起的伞檐为他避免成为落汤鸡——他泰然自若的模样和眼前这位没带伞的布拉金先生截然不同。

老天,能不能稍微怜爱一下他。

伊万布拉金斯基抬头无语望了眼乌云密布的天空,所有纷飞的思绪化作一句哀求。

他不再去想为什么最近总是频繁遇到王耀,也不再纠结为何总在尴尬时被他撞见,他只是忽然想到,原来那张废纸还是有用处的啊。

王耀似乎比他还要惊讶,一直伫立在离他五米远的地方一动不动,没有要过来接应他的动作,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伊万布拉金斯基觉得他准备袖手旁观,自己始终逃不过落汤鸡命运之时,王耀的身影才渐行渐近。
待布拉金斯基与他同处伞下后,他劈头盖脸的一句责问:“你没带伞出门?”
伊万觉得自己用“责”这个字是非常精确的,因为他的语气着实不算友善,加上他蹙眉万分不解的神情,宛若他没带伞就触犯了上帝的天条,做了件十恶不赦的事情一般。
“今天早上起晚了走太急……”伊万看见他左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没有必要握这么紧吧?
伊万伸手想从王耀手里接过雨伞,但是王耀并没有如伊万所想地放手,他一个手掌直接覆盖在王耀的手背上,掌心传来的温度冰冷非常,凉的他不禁皱眉。
伊万反客为主,抓着伞骨带着王耀在雨中行走。大雨已经将城市的路面完全浸泡,排水系统正孜孜不倦地工作着,尽管如此,路上还是薄薄地积了一层雨水,路人行走起来难免不易。
手上的伞规格还算大,在磅礴大雨中遮挡一人绰绰有余,庇护两人也不在话下。但两个成年男性的体型对于一把普通的伞来说还是一个不小的挑战,为了能够尽量避免淋湿,两人几乎是贴在一起行走。
刚还只是觉得手掌很凉的布拉金斯基先生,诧异地发觉王耀整个身体都仿佛置身冰窖里,比他这个淋了一会儿雨的人身上还要凉得多。
他低头去看王耀的脸,他的眉头依然紧蹙,心不在焉地跟着伊万亦步亦趋,怕不是魂早就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伊万注视着王耀灰白的脸色沉默不语,好在过了马路就要到家了。
即使外面倾盆大雨,也阻挡不了城市行色匆匆为生活打拼的人们踏着积水奔波,偶尔有生活精致悠然自在的全职太太与他们擦肩而过,惊慌失措地躲避飞溅起来的污水。
细密的雨点连成一片朦胧绵软的雨帘,将两人与喧嚣烟火隔绝。

直到眼前出现熟悉的家门,雨声也不再清晰,王耀才缓过神来。他有些仓皇地为刚才的失态向伊万道歉,但却不肯直视他的眼睛,他转过身准备开门,又在踏进家门的一瞬间被伊万抓住了手腕。
“稍等一下,好吗。”布拉金斯基用了疑问句式,但语气更像是称述肯定,他像是在询问意见,又饱含不容置喙的坚决。

门已经打开了,被惯性推开了一道不小的缝隙。伊万看到玄关处实木的柜子上放着一本书,书的一角倾斜着悬空在外面。
“您还有什么事吗?没有的话,我需要开始准备晚餐了。”王耀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沉静,他微笑着,但这一次让伊万觉得毛骨悚然。
“……您很在意我有没有带伞吗?”伊万转动着紫眼睛,斟酌着开了口。
他始终对王耀刚才在雨中冲他喊的那句话耿耿于怀。他当然没有忘记最初是神秘纸条让他偶遇王耀,所以,这一次也和他有关吗?
“今天有大暴雨,您没注意到昨晚的天气预报吗?”王耀顺手把手上的购物袋放在玄关上。
没有。是那张该死的纸条告知我带伞的。
他当然没有把纸条的事情说出来,“您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他知道这样显得死板又执拗,但他迫切地希望得到一些答案。
王耀望了眼被紧紧抓住手腕,心中骤然升起悲怆之感,这怎么解释得清楚呢?
“是的。感谢您又一次把我从雨中送回来,虽然完全不在我的意料之中。”王耀挣脱了伊万的桎梏,趁他还愣在原地,踏进门并将他隔绝门外。

门关上的一瞬间,所有的伪装卸去后徒留疲惫,他面朝饭厅蹲了下来,弯曲的手臂碰撞到了柜子,上面有东西“啪嗒”掉落在他身旁。
是艾丽斯·西伯德创作的长篇小说《可爱的骨头》。
房间里响起了另一个声音。
“情况十分不妙哦~ 若是再这样下去,他迟早会受到你的影响的。”
“到时候,大概只会提前让他感知痛苦。你就前功尽弃了。”

伊万布拉金斯基在门外迟迟没有离开。

他没有错过王耀挣脱束缚时眼底的痛苦和悲伤,这让他有些不知所措。实际上和王耀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让他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怪异,他们连最普通的朋友都算不上,尽管他想尽办法地和王耀拉近关系,但每当他靠近时,王耀总会有意无意将他推开,这种若即若离的感觉让伊万异常难受。

而且,王耀刚刚说的“又一次”是什么意思?他完全没有印象之前和他有过类似的经历,何来“又”呢?

所有的相处熟络又生疏,所有的对话暧昧又模糊。
你到底有什么秘密呢,王耀。

窗外明媚的阳光似乎进不来这间屋子,即使是在白天,屋内也昏暗无光,一切都被黑暗吞没着,连四壁都散发着死气沉沉的气息。
伊万布拉金斯基在其中深感不适,特别在他意识到自己正躺在地板上,冰冷的瓷砖干燥却寒冷刺骨,激得他汗毛竖立。同时他还发现了更荒谬的事情。
他的身体不受他控制。他费尽力气操控的身体依然纹丝不动,而他却清楚地感受到自己正在流血。
他成为了那条涓涓细流血河的源头,红细胞乘着血浆源源不断的向体外涌动,他却没有任何痛感,只能被迫做个无动于衷的旁观者。
扑面而来的血红占据了伊万所有视线,颜色从鲜红慢慢叠加成猩红,他开始感到呼吸困难,那片猩红色愈发向他靠近,挤占着他的空间同时抽离了周围的氧气。

他快要死了。

一股剧烈的悲恸来势汹汹冲上他胸口,他不想死,他不想死。他还没有查清楚那些纸条是怎么回事,他在不久前才刚明确自己的心属于谁,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告诉他……

伊万在一阵头痛欲裂中醒来的时候,清楚地感受到枕头是湿润的。
他抬手抹掉腮旁挂着的泪珠,床头的闹钟指针刚指向凌晨四点,他在一片黑暗中恍然若失,宛如丢失了挚爱珍宝的可怜人。

自从上次王耀在雨中捡到他,一把伞把他俩送回家之后,他已经一个多月没有见到他的邻居了。
有时伊万下班回家路过王耀家门口,有意望向那扇门,但它始终紧闭着,二楼的窗户更是被厚厚的遮光帘死死掩盖住,不向外界透露一丝信息。
他曾绞尽脑汁找一个恰当理由过去按对方的门铃,或者直接用弯曲的指节敲门,却始终没有得到回应。

难道他已经搬走了吗……?

说不难受那都是自欺欺人。失落与不舍,酸涩与委屈都互相交织在一起撕扯着他的心脏,一种被抛弃的感觉油然而生,酸麻感几乎瞬间就到达鼻尖,他用手腕狠狠地按住鼻头才堪堪稳住眼眶不落下泪水。
布拉金斯基想自己不是个爱哭的人,在遇上王耀之前他都不知道自己泪腺可以如此发达。

后来几日里,伊万没有再去打扰邻居。他开始没日没夜地工作,他总下意识地想利用其他事情来占据自己的思想,耗费他的精力,每每把自己累瘫到一沾床就睡着,这样才得以躲避自己不愿面对的事实。

很快,伊万鞠躬尽瘁为事业奉献的模样打动了上司。在他勤勤恳恳工作这么多年里,工作表现一直不错,最近更是出奇地具有奉献精神,上司对他十分满意,决定分给他一些资源,提拔一下这个年轻有干劲的小伙子。

当伊万手里拿着上司递过来的调任合同时, 他才缓缓反应过来自己将面临什么。
他要升职了。合同上白纸黑字写的薪资与现在对比翻了好几番,是个绝对可观的数字。
可代价是他要离开这个城市一年。
他收下了合同,承诺两天后给上司答复,一年时间不长不短,回来直接平步青云,这是多好的一次机遇。
可他总心心念念现在,阻碍着他奔赴更美好的未来。
或许并没有那么美好。伊万再一次驻足在王耀家门口,望着眼前与平时无异的建筑,他忽然想。

回到家中,布拉金斯基又看见了那个不寻常但竟也逐渐习惯它存在的东西。

又是一张纸条。

他走过去,其实他已经对信件的内容不感兴趣了,也无所谓纸上写的什么东西,想必王耀离开后纸条也会消失,伊万更觉无味,抬手就想把它扔进垃圾桶。
但这次好像有什么不一样。
如果说之前的纸条破破烂烂像写信者随手抓来的草稿纸的话,今天他收到的纸条真的不能当做纸条了,这一次用的是完整的、崭新的信纸——这是一封实实在在的信。
而信纸上,执笔者工工整整地写下了两行字。
短短两行,让伊万布拉金斯基受到的冲击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大。
他拿着信纸的手都不禁微微颤抖,瞪大眼睛仔仔细细扫过每一个字,短短两行字他花了近半分钟才读完。

他刚还犹豫纠结着无法果断抉择的事情,在这封信里已经给他拍下了案板。

不要离开这里。不要离开他。求你了。最后一次听我的话,不然你一定会后悔的。

不要离开王耀?
难道不是王耀离开了他吗?悄无声息地。

0.5秒后他发现一个更加无法解释的事情。这封信上的每一撇每一捺被工整书写在信纸上,而他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熟悉这个字迹——这就是他自己的字迹。
一旦开了口,记忆就蜂拥而至。伊万回忆起之前收到信件上的字迹,发现多多少少都有自己的影子,唯一的区别只有他极少写过如此潦草的字迹。
如今这封字迹工整清晰的信件,基本就是向伊万摆明身份了。
布拉金斯基彻底冷静下来,即使心里有了些定数,但他还是为未知的一切保留了可能性。
他想自己可真是不开窍,每次发来的信件都有这么明确的指向性,而自己却总是刻意忽略。

伊万布拉金斯基要离开了。
他来来去去将收拾好的行李一件件搬上后备箱,场景和王耀刚搬来时类似。

王耀一直以为死去的人是没有记忆的,毕竟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去世的亡魂走过茫茫黄泉路,踏上奈何桥喝一碗孟婆汤,那前世所有爱恨情仇都随风飘散了。

可现在他却清楚地记得,当时伊万布拉金斯基离开时穿着一身清爽的运动服,他放下手中背包后,突然转身朝他奔来,措不及防地抱住了他,埋在他颈窝过了好久,才闷着声音说一点也不想和他分开……

“那是你根本就还没入轮回,当然还记得啦。”
王耀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无奈地朝旁边人笑了笑,在对方看来这大概比哭还难看。
“准备什么时候走?”对方语气更加沉重了,“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吧?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忘记你。”

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忘记你。

王耀紧紧闭上双眼,其实他根本不需要这样做,毕竟他早就不能像凡人那样流下眼泪了。
别难过了,之后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了,这多好啊。
伊万布拉金斯基会忘记王耀,往后的日子里不再因他自责,不再因他痛苦,再不用受相思之苦。
他会继续感受这世间的喜怒哀乐,阴晴圆缺,会继续前途一片光明的工作,会遇上形形色色各种人,最终择一良人相伴终生。或许他还会成为一个父亲,会有可爱的孩子……

他还可以种很多很多心爱的向日葵。

不过这一切都与王耀无关了,他可以安心离开了。

伴随夜幕低垂而来的是熟悉的疼痛感,四肢骨头就在这时喧嚣起来,难以言状的剧痛从骨髓深处由内而外的层层渗出,空洞的无力感遍布全身,呼吸仿佛都成了累活。
王耀蜷缩着身体窝在厚厚的棉被里,他能感觉到身体的热度在源源不断地流失,所有为保暖而做的努力都收效甚微,指尖已经变得冰冷。
王耀裹紧被子勉强忍受着痛苦,在床上睡得迷迷糊糊,病痛削弱了他感知外界的能力。
所以,当王耀隐约看见伊万布拉金斯基的身影时,他觉得自己大概还在梦里。

梦里伊万在轻声呼唤他,他听见伊万说自己正在发烧,体温高得吓人,这怎么可能呢?他是这么的冷。
王耀笑着伸手温柔地摸了摸伊万的脸庞,你不是出差去了吗?再不走就赶不上飞机啦!

“王耀!”骤然拔高的呼喊打破了梦的屏障,将他拉回现实,他怔怔地望着伊万焦急的脸。
“你怎么在这里?”
“那你觉得我应该在哪里?”伊万布拉金斯基反问他。
“起来,你发烧了,我带你去医院。”伊万拍了拍王耀还未回神的脸颊,高温已经催得他脸色不正常的绯红,还好他折了回来,不然还不知道会烧到什么程度呢。
背后汗湿的衣服紧贴着皮肤,身上还是不自觉发冷,王耀感觉脑袋沉重且钝痛着,但相比而言眼前的情况更加紧急。

“不用了……客厅电视柜下面有退烧药,麻烦您帮我拿一下。”发烧导致喉咙干涩发紧,王耀的声音听起来情况不太好。
伊万见他没有一丝想要看医生的意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但又不好对着病人撒,只好气冲冲地去客厅取药,看着王耀把药吃下去后,这场无声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你有事瞒着我?”伊万布拉金斯基面无表情地盯着王耀,那神情仿佛对簿公堂般。
“你想知道什么?”
“王耀,他人的问题不应该用另一个问题来回答。”
他想知道什么?他没搞明白的事情太多了,需要对方仔细回答,但在这之前,他需要搞清楚王耀瞒了他什么事情。

“……我没什么好说的。”
还嘴硬!
伊万布拉金斯基恶狠狠盯着王耀的脸,下一秒他带着怒气的紫眼睛几乎占据了王耀所有视线。
靠的太近了。他的呼吸直接打在王耀的脸上,逼得他屏气凝神,时刻戒备着伊万下一秒的动作。
王耀下意识想把他推开,且不说他根本无法面对伊万布拉金斯基,现在他正生着病,伊万也不该离他太近。
“那我问具体点,你回答我的问题。”伊万纹丝不动,王耀只能紧靠着床头,竭尽全力和他拉开距离。
从他迷迷糊糊醒来到直接与伊万近距离对峙,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而且伊万的表现明显不对劲。

“我们之前认识吗?”
“不认识。”
伊万布拉金斯基眉头微动,而王耀冷着脸不敢多说话,说多错多。
“为什么要躲着我?”
“我没有。”
你有。布拉金斯基心里冷笑。你甚至不敢看着我的眼睛讲话。
“前几天你好像都不在家?”
“私事出去了几天。”
这个问题和邻居有什么关系?人出远门和家人讲清楚那是合情合理,什么时候还要和自己的邻居报备了?

“最后一个问题,你在和谁告别?”

话音刚落,伊万明显感受到王耀身体僵住了,这个问题似乎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他一时卡壳,回答不上来。
床单在棉被下被手指紧紧扣得皱皱巴巴,王耀深吸口气,试图平稳慌乱的心悸。伊万看着王耀脸色苍白,又不免有些心疼,伸手想要抚摸他的脸,王耀想躲,虚晃了一下,没躲过。

王耀抬头望向伊万眼底,他已经恢复常态,说起这个话题甚至还带了些许笑容,“和我的……爱人,前几天出去为他饯行,他今天早上就离开了。”
“爱人?”他之前还说是朋友,伊万布拉金斯基心底骤然酸楚,怏怏收回了手,“他去哪里了?”
“他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或许要很久很久才能回来。”也许就不回来了。
王耀低头看了看被子底下自己满是甲印的手掌,一条条弯弯的凹陷纵横交错着,凹陷进肉里的甲印泛着火辣辣的疼,一片绯红。
伊万布拉金斯基看见王耀脸上的笑容,无奈却真诚,他的声音再次响起。

“所以,布拉金斯基先生择偶的时候,一定要找一个愿意回家的人,可别再苦苦等他回家了。”

“你的爱人,以前住在这里吗?”布拉金斯基顿了一下,见王耀向他投来了疑惑的目光,他补充道,“在我现在的住址。”
王耀不明所以,他缓缓点头,这么说好像也没有问题。
“我这里收到了一些类似信件的东西,大概是寄给他的,寄到我这里来了。”伊万从包中掏出那几张信纸,递给床上的人。
“好奇怪……是不是有人还保留了钥匙,这信总能进到我家门,我还以为家里闹鬼了……”伊万嘟嘟囔囔地向王耀倾诉。
“王耀?”随后他意识到,王耀在看见那几张薄薄的信纸后,在没听进他一句话。

王耀的目光没有一丝偏移,他正死死地锁住手上的信件。伊万清楚地感受到床上人的情绪又一次波动起来,而且相比之前细微的、谨慎的、不易察觉的变化,这次仿佛决堤的河岸,猛烈的倾泻翻滚,苦苦支撑的堤坝就像他完美的伪装,顷刻间,轰然崩塌。

他弓着背,棉被遮住了他的面部,尽管如此,布拉金斯基还是能从他颤抖的、略显清瘦的脊背想象到那张俊秀脸上泛红的眼眶,那张始终云淡风轻的脸上也会因为无法承受的悲伤而扭曲。

这是王耀第一次在伊万布拉金斯基面前如此失态。

安慰一下他呀,布拉金斯基。不要傻傻站在这里。伊万脑中响起了声音,但他还是像被定住一般,在原地一动不动。
理性告诉他在别人难过的时候要给予安慰,可安慰的话语却被感性压在喉眼,他尝试张开嘴,抑塞却先一步侵蚀了他。
他每一句安慰的话语都别有目的,他每一个安抚的动作都处心积虑,在此刻,他表达的所有善意都与本意背道而驰。

他尚未说出口的爱意生生卡得咽喉血肉模糊,然后再掺杂着血肉被咽回肚子里。

许久之后——每一秒对布拉金斯基而言都像是度日如年,王耀才将脸从被子里释放出来,他始终低着头,两鬓的长发尽心尽力地助他掩饰痛哭的痕迹。

他听见王耀说:“感谢您把信件的事情告诉我,让您见笑了。”

伊万布拉金斯基轻微摇了摇头,他飞快瞄了一眼从他手中递出去的那几张信纸,心里那微小的希冀不死心地敦促他,“他朋友的字还……还挺有特色的。”他本来想夸“好看”的,但类似王婆卖瓜的羞耻鞭笞着他,到嘴边又改口了。

王耀没想到他提起这个话题,顺着伊万的目光回到信纸上,他下意识抽动手指,将信纸折叠,“别笑话了,我也是第一次见字迹差别这么大的人呢,也不知道是他哪个朋友寄给他的。”
“您之前没见过这抹字迹吗?您不认识他?”
“没有。这字迹有什么问题吗?”王耀看向他,他看起来已经平静得差不多了,除了眼尾还残留悲伤的余韵,眼中温和的星光再现,他又变成之前布拉金斯基熟悉的沉稳优雅的邻居。
“不,没有了。”伊万牵动脸上的肌肉保证自己朝对方露出了自然又礼貌的微笑,他想,烂肚子里就烂肚子吧。
伊万布拉金斯基本不是轻易放弃的人,要是在今天之前,他愿意花时间和心爱之人慢慢磨合。
但不插足他人双向奔赴的爱情,这是布拉金斯基的底线,也是他留给自己的尊严。

从王耀家中出来后,伊万布拉金斯基思考着他是不是该去酒馆大喝一顿。临走前王耀的话还余音绕耳,又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王耀来到这里的目的已经达成,不出意外明早他就要搬离这里,而自己保持清醒的话,或许还能目送他一程。
噢,算了吧!布拉金斯基,明天就算赶上了,你又不是真心去为他送行的,何必为此放弃麻痹神经带来的快乐呢?伊万苦笑,狠狠踢开了脚边的小石块,石头与地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追逐夕阳昏沉的余光去了。

王耀坐在床边,病痛的折磨暂时停歇下来,它养精蓄锐,准备下一次蓄势待发。
房间里又响起不知名的声音,这位总是先闻其声却始终不见其人,就算是鬼也得显个影吧?
“好险,今天突发状况也太多了,还以为你的计划就要泡汤了呢!”
“真是万万没想到,他对你的执念这么深,居然发现异样了,差点就毁了先前的努力了。”
“他心思还真多,抓住了这么多蛛丝马迹……”
“诶,你理理我呀!今天你怎么哭了?你不怕被他怀疑吗?”
叽叽喳喳的活泼鬼那嘴跟上了膛的机关枪一样,喋喋不休,“别难过啦,我们马上要胜利了,到时候你就可以安心离开啦。”
“你说的对。”王耀对着空旷的屋子说道,“等明天把最后一件事做完,我们就可以走了。”
“你还没回答我呢!他怎么就忽然不怀疑你了?”好奇鬼对着王耀兴致冲冲追问道。

王耀拿起今天从本人手里意外获取的信件,指腹摩擦粗糙的纸张,望着信件的内容沉默不语。
他太了解伊万布拉金斯基了。
“他厌恶爱人背叛他,同样对插足的第三者深恶痛绝。所以,他绝不会成为那样的人。”
丧失了关心的理由,两人又回到平淡如水的邻里关系,连质疑也变得毫无底气。
“不遗憾吗?你和他原本会有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说不一定还会传一段生死相随的佳话。”
王耀低声笑了笑,俨然是被小鬼的话逗的,“他还会找到属于他的爱情的,和谁相爱不是爱呢?”既然他们注定不能相伴一生,那他早点抽身,比起后来忽如其来的割裂,伤害对双方都小得多。
窗外夜色低垂,为四周的景色穿戴上朦胧暮纱,偶有行人乘着晚风匆忙赶路,渐行渐远。

第二天,伊万醒的格外早。昨晚他睡得极不安稳,颅内神经出奇的活跃,一晚上做了无数个梦,梦里画面怪诞扭曲虚幻的跳动着。他一会儿梦见自己被一只巨大的黑黄条纹马蜂追着扎,一会儿梦见脚底的地砖下是张血盆大口,牙尖齿利等着他主动跳进嘴里,他拼命地跑,跑到路的尽头才发现自己双手捧着一颗鲜活的血淋淋的心脏,正肉眼可见的幅度跳动着。他吓了一跳,惊恐地想要甩开那颗心脏,却始终无法挣脱,那颗心脏稳稳地在他手上,仿佛那本就是和掌心相连的器官。

直到梦醒,他都没有低头看过自己空荡荡的胸膛。

伊万布拉金斯基瞪着紫色双眼,望着自家的天花板。过了许久,直到窗外出现属于新一天的阳光,伊万才麻木地起床,洗漱,穿衣,他破天荒的为自己准备了一份丰盛的早餐。

伊万布拉金斯基,吃完这一顿早餐,一切又是崭新的开始了。

他出门的时候,望了眼王耀的住处,它和往常没什么两样,不过大概那低垂的窗帘内已没有那个人了。
再过不久,他又会有一个新邻居,这次他不打算去打招呼,黑历史总不能重演。

经过咖啡馆时,伊万推开门进去,空气中依然弥漫着他又爱又恨的咖啡豆的味道,太早了,咖啡馆零星的人影显得偌大的门店莫名萧瑟。布拉金斯基百无聊赖地在馆内游荡,看工作人员准备咖啡豆,清洗机器,摆好杯具准备新一天的服务。

他路过咖啡馆中央竖立的留言墙,花花绿绿的留言便签填满了留言墙的各个缝隙,五湖四海来的客人们总爱留些痕迹为自己的驻留做佐证。伊万布拉金斯基一张一张看过,龙飞凤舞,娟丽俊秀,歪七八扭……
伊万布拉金斯基眼中又带回些愉悦的情绪,目光随着纸张寸寸移动,这一处不大的墙,为孤独的人展现世间人生百态,现在倒成了供他消遣的一处休憩地。
忽然间,他的余光扫到了其中一张不起眼的白色便签纸:

王耀,我什么时候能等到你回家?

他慌忙想要将视线聚焦到那张便签纸上,下一秒,便被人打断了。
他看见穿着制服的服务员,是位扎着麻花辫小姑娘,给他端来了一杯美式。
“先生,您的美式。”
伊万感到莫名其妙,“不好意思,我不记得我点了餐。”
小姑娘看起来有些羞涩和窘迫,“是之前有位先生给您点的。”
伊万呼吸一滞,他快速环顾四周——他没看见任何人。
端着咖啡的服务员看起来也手足无措,伊万布拉金斯基也不想为难一个小姑娘,接过咖啡向她道谢。

待伊万布拉金斯基目光继续追寻那张便签时,那一闪而过的便签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手中的咖啡还留有余温,热气腾腾为伊万带来独属于它的苦涩香气,他低头尝了一口,苦涩环绕在他的口腔与味蕾,比之前他喝过的任何咖啡都要苦。真的好苦啊,苦得他眼泪都要下来了。

咖啡馆外阳光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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