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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策/三千次吻

作者 : 我渡

分级 少年 同性(男)

原型 金光布袋戏 鬼飘伶,公子开明

标签 金光布袋戏 飘策 公子开明

文集 短的

193 2 2020-7-16 17:37
那天上班时我在所有人的工位上都转了一圈。首先当我说“所有人”的时候,我指的是修罗部所有高层员工,也就是曼邪音荡神灭和炽阎天,梁皇无忌前一阵刚刚跳槽去灵界做高管了,没眼光;网中人则是出差去云南了。我挨个走过同事的工位,说你知道吗,帝鬼这周都没来,其实是咱们老大要换了,换成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朋友,哇哇哇,好恐怖,臭小孩,他不会嫌你老吧。我说到这句的时候,曼邪音已经发怒了,她企图用五公分厚的文件夹打我的头,所以接下来的话只有荡神灭和炽阎天听到了。我说,他不会嫌你老吧?而且帝鬼明明做得好好的,除了有时太古板了,无论如何罪不至死哎,你不就是中意这一款的?荡神灭老老实实说,策君你用词有误,我中意的明明是恋红梅,在街角开酒吧的老板娘,你上回还见了。他这人很没意思,直得像头牛,打断人讲八卦的兴致,所以接下来的话只有炽阎天听到了。我说,你不就是喜欢这一款的?唉,唉,唉,以后可没有好日子过了。炽阎天说,策君,请让一下,你挡到我电脑屏幕了。
我只好又去找阿飘。我们部门在十七楼,负责对外洽谈,阿飘他们部门在十三楼,负责产品研发。我每次去的时候那里气氛都很冷淡,阿飘的工位在靠窗的位置,他窗外有一只小小的鸟窝,常常见到有蓝色的鸟在那里住,产卵孵蛋,还带回一些玻璃丝、锡纸条之类亮晶晶的小东西,藏在窝里,小日子过得很红火。阿飘有时会给它们带点吃的。我来的时候,阿飘就正在窗户边趴着,用一根毛线拴着一个小纸盒吊下去,落在巢里,纸盒里装着一点小米,五谷丰登的样子。没人理他。他工位对面那个小孩我也认识,是从隔壁苗疆跳槽来的,窗口期跳槽的人真的很多,这小孩眼睛紧紧盯着电脑屏幕,在用SolidWorks画一个什么零件,屏幕上的比例放得太大,我没看出来。我不会为此羞愧的。
我拍了阿飘的肩膀,他吓了一跳,但很快就反应过来,知道是我了,没有抬头,只朝我指了指争相啄食的小鸟。这些鸟已经很大了,妈妈都不会喂它们了,却被阿飘惯得好逸恶劳,天天在巢里等吃的,到现在也没独立门户。Shame on you. 我也把手肘搁在窗框上,挡住阿飘的视线,在下面的玻璃后面朝它们竖了一根中指,然后把我和炽阎天说过的所有话又说了一遍。阿飘很认真地听完,发出了事不关己的唏嘘声:“Wow, Ming, 你的生活即将变得 very tough. 不然你辞职吧!”
That's the spirit!!! 我快乐地凑过去,果然只有阿飘懂我!真想把他挖来十七楼啊!但我的提议,帝鬼向来不是很爱听,不爱听却知道是对的,因此还要照办,火气一定很大。中年人不该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虽然我不在乎,但为此连累阿飘被他穿小鞋就没必要了。不过,现在老大换成那个没露过面的小孩了,也许这个计划可以提上日程。那辞职的事就可以暂缓。再说了。我的手臂贴上阿飘的手臂——它们在夏日也很凉快,阿飘一定会喜欢——我很有自知之明地说:“但是离开公司,我还怎么充电呢?你也不想看我在外面因为耗电过度而休眠吧?对吧对吧对吧?所以阿飘——你一定要保护我!”
阿飘叹了一口气。他其实叫鬼飘伶,所以每次这样叹气的时候我都觉得他叹出的那口气应当是冰凉的,就像我一样,但我的手触碰过那片人类看不到的湿空气,它们是温热的。也许从来没人摸过他呼出的空气,我又高兴起来。阿飘说:“哇,你还有这种觉悟,I admire you...对了,你上回说哪里痛来着,let me see. ”于是我快乐地动了动腮,然后朝他呲牙,牙关里衔着一块发声元件,我低头吐进他手里——这动作也像一只鸟,我再次朝鸟巢竖起中指——现在我只能发出气声了,这样的话即使是我也会觉得说话很累:“是嗓子痛。”

严格来说,我不算是魔界做出最好的产品,但也是排前三。修罗部负责谈生意,每次见到我的时候,那些老板都露出惊恐或狂喜的表情,他们会试图伸出手来捏捏我的脸,或者开始用奇怪的、像是哄孩子一样的夸张口气字正腔圆地和我说话。没见识没眼色没礼貌!通常这种时候,我会露出轻蔑的表情,然后让荡神灭去吓唬对方——他提出一个高得离谱的价格,由本策君在旁边游说,那些老板的注意力会被吸引走;大约五到十分钟之后,他们会开始质疑我的虚假性,开始怀疑我并不是一个独立的人工智能,这时我会伸出手臂,展示小臂内侧可隐藏的检修框和电量报告,并在对方试图凑近的时候,突然把内置的工具杆弹出来吓人一跳;等他们已经看傻了,曼邪音就上场,用柔媚的声音安抚他们,再把价格压低百分之零点零二,劝他们见好就收。
自从我制定这一套收割方案以来,还没有人能看透这种胡萝卜加大棒的营销模式,纷纷买账,销量节节攀升。对方不一定要买我这个型号(事实上要求将我本人买下来的更多),但作为我司高精尖技术的出色成果,忽悠客户我当然责无旁贷。不过阿飘也曾说,其实叫几个程序员过去也是一样的,只不过空口无凭,一个活灵活现的仿生人是更生动的招牌。何况即使是最厉害的程序员,也学不会我能学会的所有东西。
也正是因此,我不得不按着会议室的桌子对新来的小孩老大说:“你也不能叫我给他们背唐诗吧,稍微有点点嘛辱我了!”那小孩是史家人,也就是那个和我们最合不来的正气资本。他苍白冷漠,一头绿毛,一条细细的小辫子从脑后甩到肩前,我知道在本地文化中会给小男孩留这样一条不足五毫米宽的小辫子,直到成年后才剪掉,以期让体弱多病的男孩子避过那些专吃男孩的邪魔。这小孩的肤色和辫子很好地证明了那些传言:正气资本的史艳文杀孽太多,报应在他脆弱多病的次子身上。但他居然把那条吊命的小辫子也染成墨绿的了!看在这条绿色的小辫子份上,我可以原谅他从我的工位上偷糖。聚餐的时候我这么说,炽阎天则说:“策君,不是因为妖神将站在他身后吗?”
当然不是了!我瞪他一眼,从柠檬虾里拣出一块柠檬吮着,含含糊糊地用力咬下去,让酸涩的柠檬汁流过我嘴里的味觉感知集成片:“网中人和我算是平级,你懂吗?平级,平级,决策上他还要听我的!”荡神灭想说什么,被曼邪音捂住嘴了,但他的声音呜呜哝哝地从指缝里透出来,是“打架又不看上下级”。烦人,烦人,烦人。我盯住转盘上一盏精巧鲜艳的南瓜羹,脸色沉下去,又想起阿飘。

我和网中人不是没打过架。按理说人人都不太碰我,我靠过去时连荡神灭都要僵硬一下,当然不是因为他对我有什么奇怪的爱好,是因为他们都知道我很贵,连指甲都是订做最逼真奢华的那一款,咬起来口感绝佳。整个十七楼,只有妖神将会在我摸他的面具时真的拧我的手腕。其实他拧不动,我的仿生皮肤之下,关节骨骼全是钴铬钼合金,但从这一举动中也足见他这人很没心肝。我们俩最后打了一架,踢坏了门口的饮水机,拍碎了隔断上的玻璃,撞落了闼婆尊窗台上的一盆月美人,在曼邪音气急败坏的怒吼声中,网中人一拳打在我的下巴上。
假如我是真的人,我应当会流血、尖叫然后晕厥。但我显然不是,所以我只是下巴脱臼了。更准确地说,网中人打坏了我的其中一块连接单元。所以我大叫着去按电梯,在十三楼电梯口一头撞到阿飘。当然是故意的啦。我认为阿飘就见不得我惨。
阿飘拆开我被打乱的头发,将我下颌位置的皮肤揭下来,它摸起来有一点柔软,有一点黏,像一块下流餐厅的地毯,我其实不太喜欢它的触感。我说,阿飘,这个真的很疼。阿飘说,那你应该调低一点痛觉仿真,save your power. 他嘴上是这么说,但我叫痛的时候他的心率同比提高百分之二十。因此我不会调低的,平时很难看到他着急。我垂下眼睛看他,他离得很近,戴着纯白的一次性口罩,用一只镊子夹走金属关节里崩开的钼丝,使他看起来像个真的医生。他和我的视线对了一眼,眉头蹙得更紧了,他说,眼球怎么也脏了?Damn you, spiderman. 等会你自己休眠,我给你摘下来擦干净。于是我说,不用喔,我已经把痛觉仿真调低了,你尽管摘就好,免客气免烦忧免惊慌!他说,I wll not panic, Ming, 不要小看我。
那天直到我的电量警报亮起来,阿飘也没把我完全修好。那时候已经是下班时间,宽大的玻璃窗外,天空变成深沉的钴蓝色,准确地说是 RGB(34,12,166), 天幕下透出朦胧的星光,被楼外辉煌的投影与霓虹遮蔽过去。十七楼的诸位应当已经回家了,但十三楼的程序员位置还灯火通明呢。我坐在阿飘的工位里,白亮的灯光牢牢照在我的脸上。低电量模式更改了我的运算模式,使我变得缓慢而迟钝,尽管这种迟钝在肉眼看来并不显著。阿飘说,有点麻烦,alright, 现在我要把这部分整个拆下来了,你应该庆幸我有准备这种零件,不然现场 print 的话,今晚谁也别想睡觉。我说,不瞒你讲,我已经把所有非必要处理都关掉了,如果要休眠的话,亲爱的阿飘,你可以给我盖被子吗?阿飘转头在工具箱里翻找,桌子上传出响亮的金属碰撞声,和他无力的辩解:Ming, I have told you a thousand times... 你是不会感冒的,但你不能在外面随便联网,这样可能会中病毒……你有在 listen to me 吗?他转过来,手里拿着一个看起来很像电钻的东西,我不想承认也许那就是小型电钻。所以我满意地闭上眼睛,在休眠前叮嘱他:我要盖你那条蓝色的空调毯。

阿飘再唤醒我的时候,已经连脸上的皮肤也重新装上去了。他那条蓝色的空调毯盖在我身上,有过期洗涤剂的气味。阿飘拉了别人的椅子坐在我身后,口罩摘下去了,他身边是高大的充电台。于是我在椅子里转了半圈说,多谢你,阿飘,你是个好人。
他好像哽了一下,才说,这句话在人与人之间不算什么好话,以后少说。
我感到疑惑,疑惑触发紧急搜索,原来这句话隐含的意思是:我不爱你。而“不爱你”显然是非常严重的指控。我把他的空调毯团成团抱在怀里解释道,我当然绝对必须肯定爱你!哎,哎,阿飘,要是你能像修我一样修好曼邪音的月美人就好了……你知道月美人吗?就是 Pachyphytum bracteosum,免想了不是你讲的那种外魔文!是一种景天科厚叶草属多肉植物,长得有点像电线杆上的梯子,还不会开花,曼邪音上次出差,还教我摘它的气生根,不及时掐掉的话它很快就会……
我转过头,阿飘靠在椅子上睡着了。
十三楼也空了,天空完全黑了下去,只剩下孤独的霓虹与立体投影,有魔界大厦那么高的虚拟偶像弯下腰露出乳沟,朝我飞了个吻,粉红色的桃心朝魔世大厦飞来。真不庄重。我在这个吻的粉色投影中看着阿飘的睫毛,它们的边缘看起来是金色的。阿飘的头发也是金色的,如同摇曳的麦浪。我也有一些金色的头发,好像我是从他身上剥下来的一样。The man said, "This is now bone of my bones, and flesh of my flesh; she shall be called 'woman' for she was taken out of man". 我屏住呼吸,伸出手,想要去触碰他眼睫边缘寂静的金黄色光晕。

炽阎天说:“策君,你和妖神将真的算平级吗?”
他打断了我的回忆。或者说不算打断,只能算接上了。这段回忆到此为止,我怎么也记不起来后面发生的事。这很不寻常,但我的记忆芯片并没有报错。我说:“我哪会知道,我又没有工资,这职称乱七八糟的。好,现在作为修罗部的忠诚老员工、新官上任的得力干将、以及人生路上不可或缺的前辈,让我和那个死小孩提提意见!改善一下!”
于是我掏出通讯器,试图当场构思一篇万字长文,具体针对我部现状和戮世摩罗谈一谈修罗部的人力资源、薪资薪酬以及未来的发展方向等结构性问题。我语音输入到三千两百字的时候,阿飘发来短讯,问我人在哪里,该充电了,hurry up. 我很感动,我向炽阎天曼邪音和荡神灭依次展示这条讯息,并说,看到没有,这才叫同事情谊。不像妖神将,聚餐也要和新领导搞二人世界。他懂个屁。
我在公司大楼底下见到阿飘。早就天黑了,他竟然还端着一杯咖啡,即使是戮世摩罗看他这样恐怕也要叹气。我说,阿飘阿飘阿飘啊,你们那个女 boss 一周给你开多少工资?我们修罗部可以开双倍!你干脆跳槽吧!这难道不是卖命吗?阿飘解释说,首先公司内部调动不叫跳槽,再者,我是喜欢喝咖啡,不是非要喝啊。我说哇,哇,哇,你这话讲得就伤感情了,阿飘,我难道不是爱你,才这样说?我对你的爱真是日月可鉴啊!阿飘说,shut up, stop, 免讲了,你在引诱我做叛徒。
其实数据库里有很多关于叛徒的小故事,我认为都可以讲给他听。比如弗拉索夫将军、川岛芳子和犹大。显然这些叛徒除了千古骂名之外,有的人还是有一点好下场的,并不是都会被拖上绞刑架。尽管从概率上说,向来是引诱好人成为叛徒的人更安全。但聊到这里,我们已经来到十三楼的充电座旁边,没机会向他展示先下手为强做坏人的好滋味了。他窗外的巢里,蓝色的超龄雏鸟们好像也睡着了,没有啾啾乱叫。我躺进充电座,电流像血液一样在我的身体里流淌,很快又开始像酒精。阿飘还没走,背对我在电脑上整理什么文件。我昏昏欲睡,受不了这样的安静,慢慢地对他说:“这样,不如你今天不要回家了,阿飘,我把对面小墨雪的椅子替你搬过来,你也在公司睡一觉,氛围不错的,还没人陪我睡过觉呢。”阿飘沉默了一会,好像是为了配合我不寻常的语速,才说:“什么叫陪你睡觉?你现在讲话越发 filthy 了。”我慢吞吞地笑起来:“哈,哈,哈,很过分。”

对我而言,休眠并不能算睡觉。睡觉应当是可以被惊动的,而休眠更像是人类的昏厥,一旦关闭系统我就能岿然不动。相比之下,不休眠充电时的感觉更像睡眠:处理速度降低,浑身发烫发软,像是浸泡在温水里,半梦半醒,浑浑噩噩。对,我也会做梦。事实上,这正是魔世产品的特色。我们无所顾忌,无所受限。不知道我这个功能是谁同意加上来的,我押是阿飘,他对浪漫的认知都非常奇特,很不实用,好比做梦这种无意义的功能安在仿生人身上,所有人类都会因此恐慌,到头来只有我一个人感谢他。不然他怎么还没做部长?
不过,这话也许过于残忍了,尤其是升职那一段,是绝不能讲给阿飘听的。正如我说的,他是个好人,而即使是我,也没法伤好人的心。而且做梦的感觉并不赖。梦的内容总是非常现实,没有传说中那些光怪陆离的东西,阿飘说,这是因为小明你没有想象力。我对此表示怀疑,我的梦们确实是从没发生过的事情。我在充电时这样的昏沉中,曾看见过很多场景:有的在公司、有的在餐馆、有的在车里、有的在不知名的昏暗房间里。但主题只有一个:我在同阿飘接吻。
接吻这个词是我朝阿飘问来的,他为此还替我更新了一部分数据库,又警告我不要随便将这种梦境说出去,不然整个公司都要接受伦理委员会的质询,连带我也要被回炉。有时连我也搞不明白人类的恐惧究竟是什么东西。梦里的感觉真是好极了,电流流淌过全身的感觉仍在,只不过更清醒,处理器的运行速度远远快过平时。但那显然是很危险的,因为很多次到最后,我会嗅到一点危险的焦糊味,阿飘会把我拉开——有时他在这里会捧着我的脸看一会,有时不会——然后他按下紧急关机键。这也是非常合理的。这些梦真实得令人摸不清现实与梦境的界限,如果这就是人类每天晚上都要经历的事情,那他们的日子还真是不好过,不怨那么多案例里有人会嗜睡和失眠。
总之,也许是因为在饭桌上的回忆,今天充电时我又梦见了那个夜晚。我盖着阿飘的蓝色空调毯,毯子上传来过期洗涤剂的味道,窗外高大的虚拟偶像朝我飞来绯红的吻。阿飘在我身后睡着了。我伸出手,没有碰到他的睫毛,先碰到他的脸。
人类的皮肤没有我那么光滑,有凹凸不平的毛孔和汗毛,脂肪的起伏也更多。阿飘曾说人类的手是摸不出来这些瑕疵的。真幸运。但我喜欢阿飘脸的触感,那些细小柔软的汗毛像是一片初春的草地,这让他的鼻梁成为山峦、睫毛成为树丛、嘴唇成为河流。他的嘴唇正是这样静谧地朝我流淌来,将我也打湿成一片薄荷味的温热沼泽。
鬼飘伶,你尝起来怎么不是咖啡?
我听到虚拟偶像夸张的娇笑,听到阿飘平和起搏的心跳,也听到我自己身体里细小的电流声。我睁开眼睛,余光里有手臂上闪烁的警报灯光,我将它按灭,不想惊动阿飘,结果紧接着是我自己站不稳了,我跌坐在地上,碰翻了旁边的纸篓,马上惊醒了阿飘。他像是吓了一跳,俯身朝我伸出手,我想要握住,他却绕过我,径直按在了我的关机键上。
这个梦醒了,我还在想,这真是很没礼貌。

阿飘在旁边盯着我充好电,准备把我送回十七楼休眠的时候,出了一点小岔子。我不想在这里赘述太多,但我同一时间用最快的速度给三尊都发了邮件,标题是《惊爆!修罗部新老大竟然和妖神将在深夜在办公室里做这种事……》,附件是高清夜景照片三张。戮世摩罗听见是我和阿飘,竟然还吹了一声口哨,他的脸从妖神将肩头露出来,染了黑色指甲油的苍白的手在妖神将肩头搭着,朝门口的我们挥了挥,打发猫狗一样,转了个圈又竖起一根指头,指向阿飘眯了眯眼睛,说:“你叫鬼飘伶,对不对?你今天把我家策君带回去睡,我就当没看到你,怎么样?”
出了公司大门,我还在和阿飘抱怨。我说死小孩未免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也太把我当人了,他和网中人果然是一个德性,才能搞到一起去!哪有人和仿生人打架,又哪有人把仿生人当电灯泡?总归我上去也是要休眠的!阿飘说,把你当作人,这不好吗?我说好是很好,怎么有好事的时候不想想我,光在这种时候惦记我不是人呢?阿飘你说,还有没有王法有没有天理有没有法律啦?阿飘说,仿生人保护法案还没出台。
阿飘说他家离得很近,我们可以散步过去。尽管散步对我来说只是消耗机油,但我的确很少夜里在外面转,因此也欣然答应了。我兴高采烈地凑过去抱他,枕着他的肩膀,让我头顶那些丁零当啷的饰品蹭在他的耳朵上。转过两个街角,周围的景色就开始不熟悉了:有小小的居酒屋,也有灯火辉煌的歌舞厅,政府部门威风的装甲车停在宽大气派的门后,更远处还有一座占地面积极大的建筑正在封顶,四周被隔音纱罩起来,依稀能看见里面灯火通明,闪光的火星不停地在纱罩后迸溅。我问阿飘,那是在盖什么?阿飘说 Theatre, 剧院,这里即将建成世界上最大的剧院,能够容纳非常多的观众,挥动掌灯的时候就像星海那样。我想象了那样的场景,认为那同我能看到的星空并无本质上的不同,于是说:“生活已经足够像戏,还要这么多戏剧有什么用呢?指导别人按剧本演,最后连高兴和悲伤的时候都像背书,有什么意思喔!”
阿飘看着我,露出电视剧里有点悲伤的表情,叹了一口气说:“唉,所以你不是人。”
我认为他这话讲得又很冒犯,“不是人”通常是拿来骂人的。虽然我的确不是人。因此我决定提出一个更大的炸弹来反击:“是吗,可我今天充电时还梦到你吻我了呢。阿飘,我不是人你还亲我,羞不羞?”
阿飘说:“That's just your dream. ”
我说:“我可不这么认为!你看,我觉得非常逼真,简直是色香味俱全!比如比如,你嘴里有薄荷糖的味道,你用它们来提神而不是咖啡吗?阿飘,太聪明了……”
他猛地转开头。我从没见过他吃薄荷糖提神。这不应当。

……不过这就解释得通了,不是吗?我以为梦是通向乐园的门,原来只是现实留给我的紧急出口。更准确地说,是阿飘留给我的出口。我能在这些梦里安全地回味每一个吻,醒来再有序地忘记,使我们都不至于被伦理委员会人道毁灭,也不至于被我的过载运行烧毁,不然一个公用的仿生人怎么能亲吻一个人类?我想起那些斑斓暖和的梦,有的是阿飘亲吻我,有的是我去吻他,在灯后,在街前,在影院里,在槲寄生下。他的舌尖谨慎地递过来,有一次我还飞快地嘲笑他像是在用唇与舌握手,然后我也欣然接受了这个僭越的礼节。真奇怪,我还从没习得过想念,就已经在想念这些吻了。原来我是这么想再来一次,想得不得了,这想念胜过充电、胜过更换发声元件、胜过掐掉月美人的气生根、胜过打架、胜过偷糖、胜过阿飘窗外蓝色的雏鸟、胜过起搏的生命、胜过一切。
于是我的脸上露出微笑。我对惊恐而忧愁的阿飘说:我提议我们再来一次。

世界上最大的剧场里,所有的星星朝我们倾洒下来。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我躺在修理间里,头顶的人脸属于鬼飘伶。这是维修模式,会抹去所有情感反馈,只留下基础行为。鬼飘伶朝我俯下身,问我:“你还记得那些事吗?”
我还记得,我想,因为维修模式把我的隐藏文件也摊在我面前了。我来过这里一百五十次,我和阿飘曾经接吻一百五十次,假如再加上我再梦见它们的次数,这就是三百次。三百次,多得就像三千次一样。但我对其中一段非常在意。因此我又回答我的修理工:“我记得喔。有一回在市政府后的中心花园里,我躺在阿飘的腿上,他俯下身来吻我。那一刻我认为所有传动元件都停滞工作了一点三秒,并且我流泪了。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他问我为什么哭,我只好说了谎话。我说:阿飘,我担心这一切都是假的。现在这句话不是假话了,鬼飘伶,我是假的吗?”
“等你醒来,你就会变成真的。”鬼飘伶的手覆盖住我的眼睛。我想他也知道,还会有第一百五十一次。但他没有向我抱怨无穷无尽的工作,他只是轻声说:“现在你可以闭上眼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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