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TA委员会会长御剑怜侍的快乐生活
　　
　　御剑怜侍坐在千代田区立和泉小学校的某间教室里，感觉自己快要被身边年轻妈妈与年长妈妈们的火热眼神淹没了。他垂着眼，如坐针毡，第一千零一次反思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宁可一个人单挑整个检事资格审核委员会，或不眠不休连开十个庭，也不想面对眼下这种尴尬的局面。
　　时间回到两天前，刚刚升任东京地方检事局检事正*的御剑怜侍正在成步堂演艺事务所里消磨时间——消磨时间的意思就是被美贯拉着实验最新的魔术，幸好她目前还没有开始研究那些看上去有点吓人的大型魔术，御剑还不需要配合着她被关进箱子里或者锁在木板上——而成步堂拎着一瓶葡萄汁坐在旁边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两个。
　　“对了，御剑，”成步堂快乐地从桌上的茶点盘里拎起一枚和果子扔进嘴里（这还是御剑上门拜访的时候特意买了带过来的），“美贯不是转学了吗，昨天她的老师给我打了电话，说需要一名家长出席PTA的成立会议。”
　　“PT……A？”御剑愣了一下。
　　“教师与家长联合协会，就是把全班的家长集中到一起开个会，选一些人负责日常学校和学生之间的联系，帮忙组织一下活动什么的，至少老师是这么和我说的。”成步堂挠了挠头，“那个……御剑，我有点发愁。”
　　男人的帽沿压着眼皮，看上去是一副无赖又惫懒的样子，御剑瞥他一眼，试图不接这句话，奈何旁边的美贯大眼睛咕噜噜转过两圈，仰起脸来笑嘻嘻问：“为什么发愁呀爸爸！”
　　“哎呀，美贯，爸爸是个有污点的人呀！”成步堂非常夸张地向后一仰，把自己塞进沙发里，“当年报纸可是连篇累牍地报道过呢！”
　　“哇！”美贯惊呼一声，“那怎么办呀爸爸！”
　　“没办法呀，”成步堂叹了口气，“要是别的家长看到爸爸，说不定会说‘这就是那个做伪证的律师’，然后回去告诉自家的小朋友不要和你交往，以后美贯在学校就会被孤立的！”
　　“太可怕了吧！”美贯把手里的魔术道具一扔，呜呜呜着试图往御剑怀里钻，“这可怎么办呀御剑检事！”
　　“是啊，这可怎么办啊御剑检事！”
　　成步堂坐起身，一摊手，和美贯一起，两双亮晶晶的大眼睛一起望向御剑。
　　御剑怜侍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老了十岁。
　　“要我怎么做？”他问。
　　
　　当御剑怜侍发现自己是所有家长中唯一的男性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你是谁的爸爸呀？”第一个和他搭讪的是位年纪不小的妈妈，眼里的光芒比起其他年轻妈妈们似乎收敛了许多，但御剑依旧肩背绷紧，坐姿僵硬，感受到了某种堪称“恐惧”的滋味。
　　“我是……我是成步堂美贯的监护人。”他说，“我叫御剑怜侍，请多关照。”
　　这个回答在小范围内引起了一阵轰动。
　　“诶，你不是美贯的爸爸？”旁边的年轻姑娘探过头来——她真的还只是个姑娘，看上去最多也就二十六七的样子。
　　“唔呣……”御剑支支吾吾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只是监护人啊，那美贯的妈妈呢？”另一位妈妈好奇地问。
　　御剑很希望此刻自己有一条手绢可以擦擦额角的冷汗。
　　“还是要改姓的呀，要不然以后可能会有很多麻烦。”
　　这位女士似乎有很多故事。
　　御剑沉默了片刻，斟酌着说：“呃……那位……那个人平时比较忙，而且工作时间和我们不太一样。”
　　确实不太一样，好比说PTA开会的傍晚这个时间点——妈妈们喜欢这个时间，因为开完会之后她们可以顺便接自己的孩子回家——对于成步堂来说正好是要前往波鲁哈吉为晚餐时段的钢琴曲和可能出现的赌局做准备的时间，就连美贯都习惯了每天放学之后就去波鲁哈吉随时准备着帮她的爸爸作弊的生活。
　　“诶，是什么工作啊？”又一位妈妈问。老师还没来，教室里已经有了以御剑为中心的妈妈团体，还在继续扩大。
　　“是在一家餐馆弹钢琴。”御剑抿了抿唇，他真的无法适应这种场合，而且……说什么美贯的交际会受到影响，这些妈妈们会听说过一个作伪证的律师吗？至少她们看上去没人认识地方检察局的检事正。
　　“啊啊，在餐馆弹钢琴啊，听上去很高雅很有趣呢。”有人合掌露出赞叹的表情，“餐馆在哪里呀，也许以后可以去光顾呢。”
　　御剑叹了口气：“其实那位弹得……水准并不是很高，主要还是陪一些客人玩牌。”
　　这句话就像是一粒石子落进了沸水中。在妈妈们低声而效率的传播下，就连教室那一端的家长也知道了御剑的处境：一位年轻、英俊、身上的定制西装价值不菲的男人，爱上一位单亲妈妈，心甘情愿帮她照料女儿，而那位单亲妈妈的工作是在小餐馆里弹钢琴，甚至还要陪客人们打牌——这听上去怎么也不能算是足够体面的搭配，有的妈妈甚至已经做出了偷偷拭泪的动作。
　　“哎，御剑君这么英俊，怎么会……”
　　“美贯的妈妈也太不负责任了吧……”
　　“美贯也挺可怜的，怎么会遇到这样的妈妈……”
　　御剑撑住了额头，感觉太阳穴上迸出了快乐的小青筋。或许成步堂的目的实现了，这群家长现在绝·对·不·会因为家长的原因孤立美贯。
　　
　　在班主任老师进入教室的时候，御剑的心情甚至是感激的，由于她的到来，他终于能从那些过分热情的搭讪和交换联系方式的请求中暂时挣脱出来。
　　但他并不知道更艰难的考验还在前方。
　　“各位好，我是笼岛哀绿，和泉小学四年级5班的班主任，”她说，“今天占用各位宝贵的时间，主要是为了让家长们互相认识一下，科学研究证明，家长之间的交流也有利于孩子们的交往，另外，我们需要选出班级PTA委员会的成员，这些家长将会代表我们班级参与到学校PTA的运作之中。”
　　御剑不想回忆紧接下来的魔鬼环节——他和其他的家长像是小学生一样一个个站起来做自我介绍！天可怜见他自从大学毕业后就再也没干过这种蠢事！当他站起来的时候，那些汇聚而来的目光让他出了一身冷汗，直到最后一个家长完成自我介绍时，被冷汗黏在背上的衬衫依旧让他难以找到一个足够舒适的坐姿。
　　“那么，有哪位家长愿意自荐成为班级PTA委员会的成员呢？”在介绍环节结束后，笼岛笑眯眯地望着台下。
　　教室里一片死一样的寂静。
　　御剑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上一次看到类似的场景还是在东大的课堂上，教授提出一个问题，然后扫视全场，用口音浓重的英语说：“Any volunteers?”
　　“白石妈妈可以吗？”笼岛偏了偏头，笑得温和无害。
　　“啊……我家里还有一个孩子，不到两岁，”那位被点名的妈妈轻声细语地说，“我恐怕无法胜任，真的很抱歉。”
　　“那么……法子小朋友的妈妈可以吗？”下一个问题紧接着被提出。
　　“我……”这次被点名的妈妈看上去很年轻，她咬着下唇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说，“其实我在备孕准备迎接下一个宝宝了，我觉得不行的。”
　　笼岛哀绿露出一个微妙的笑容，在御剑看来，她就像是在说：“我就知道会这样。”
　　这个班级一共35人，几乎所有的家长在被问到的时候都回答自己“不能胜任”，御剑约略统计了一下，大概10人家里还有另一个孩子，15人正在备孕或者已经怀孕，9人家里还有老人或病人要照顾，生活负担很重。
　　而森岛终于将目光转向他。这位年轻的班主任老师嘴角噙着“这次看你有什么理由”的笑意，温声细语地问：“那么，这位……美贯的爸爸——”
　　“我不是美贯的爸爸，我只是她的监护人，”御剑下意识地打断了她的话（或许这是异议喊多了养成的职业病），他不知道为什么其他的家长都这样排斥成为PTA委员会的一员，但敏锐的直觉告诉他，如果一件事所有人都不愿意去做，那么他最好还是顺应这一趋势，“我受她的家长之托来出席这次会议——”
　　他没有说出的话突然被卡死在嗓子里。
　　森岛哀绿望着他，其他的家长也望着他，她们化着淡妆，看上去美丽而优雅，但此刻眉间多半攒了一点难以宣泄的疲惫，投注在他身上的眼神，都是满含期待的，而那些期待正在缓慢地变作失望。
　　他本来不会阅读这些女孩子的心思，他在成长的道路上走得太偏太远，一开始是常年被噩梦纠缠，后来则过早地踏进权力与规则的中心，没有心力也没有意向去解读女性美丽面目下的潜藏含义。
　　但此刻他有了一个女儿。虽说在法律文件里仅仅体现为监护人与被监护人，但他和成步堂都心知肚明，那就是他们两个人的女儿。他看着美贯大笑、发愁或哭泣，看着她笑嘻嘻地挽着自己的手臂撒娇，或者枕着自己的膝盖睡去，终于学会伸出手去轻轻抚摸她的秀发，心里的酸软多得像是要溢出去。
　　他身边的这些妈妈也曾经是那样的少女。
　　御剑怜侍叹了口气。
　　“虽然如此，但我依旧很荣幸能为学校与家庭之间的联系出一份力。”他优雅地躬身，“请各位多多关照。”
　　
　　“哈哈哈哈哈……御剑，你真的做了PTA委员长啊？”成步堂听到这件事的时候笑得前仰后合。
　　“唔呣——喂，外套还没脱！”御剑一只手挡住了正在往他身上扑的成步堂，另一只手匆匆忙忙把自己的西装外套扒了下来，暂且搭在沙发背上，“我不明白，为什么她们看上去都很不愿意做这件事？”
　　成步堂黏黏糊糊地吻着他的唇角与眉眼，热情得像是一只大型犬，他的手解开检事正黑色马甲的扣子，沿着白色衬衫的下摆摸进去，路过对方线条利落的腹肌，顺着腰线往后，从尾椎骨一路往上摸去。
　　“真的出了不少汗呢，御剑。”他蹭了蹭恋人的前额，“看来你被吓得不轻。”
　　“这都是你的错，所以你以后不要抱怨我损毁你的名誉，现在所有人都知道美贯是被单亲妈妈带大的，这位单亲妈妈的主业是在地下酒馆担任荷官（那些窃窃私语最后传成了这样）。”御剑被他压在沙发里，腰部使不上力，费力地喘着气回应他的亲吻，“还有，我有点事要和你商量。”
　　“那种本来就没有的东西随便你怎么损毁，”成步堂不甚在意地说，但随即发出一声痛呼，因为御剑咬了他的嘴唇。
　　他知道御剑不喜欢他这么说。他说自己是个做了伪证的律师，或是说自己没有名誉可言，每一次，每一次，御剑都会义正辞严地反驳这些言论，他注视着前律师的眼睛，说我从不相信你会做那种事，你自己都不相信，所以，别装了。
　　但失去徽章的那一日毕竟已经过去很久了，他持续的自我调侃与自我刺痛仿佛已经成了一种根深蒂固的习惯，或者说，是他用来铭记某事的方式，发现了这一点的御剑不再每次都费心纠正他的错误，而是给他一点小小的疼痛作为惩罚，唇上用力的咬痕如此，刻意收紧的拥抱亦然。
　　“美贯去哔哔鲁芭练习魔术手法了，我拜托了老板照看她，”成步堂说，“两个小时之后我再去接。”
　　御剑轻轻笑出了声，双手摸索着扯住成步堂的帽衫下沿，然后发力把它连着对方头上那个可笑的PAPA帽一起掀了下来。
　　他们唇舌交缠，一同朝着湿热而黑暗的深渊下沉，那下沉没有尽头，御剑的所有氧气都被夺走了，他无力地伸出手，却只能攀附到滚烫的烙铁，于是他自毁一般取悦它，像握着一柄剑，手掌与灵魂都被割裂，支离破碎地继续下沉。
　　那柄剑缓慢地将他钉在深渊的尽头，这里没有氧气，没有光亮，没有权柄，没有身份，没有过去，也没有将来，成步堂陪着他落到这里，成步堂将他锁在这里，用欢愉和痛楚淹没他，吞噬他的呼吸，撕扯他的神经，用不知疲倦的追索让他筋疲力竭，让他泪流满面，只能用嘶哑而包含水分的嗓子反复喊出对方的名字。
　　成步堂。成步堂龙一。他拒绝那个更亲密的称呼，仿佛固守自己最后一层尊严的障壁，但他们都知道这无济于事，因为那个男人贴在他耳边轻声地呼唤他，怜侍。这个名字随着湿热的舌一起顶进他的耳道，他难以承受地瑟缩着，又被展开来更加充分地固定，暮春时节的演艺事务所提前进入了夏日，汗水与体液黏糊糊地占据了所有用于思考的神经细胞，御剑怜侍半阖着眼睛，身体向后反折过去，足趾绷紧，趾甲沾着汗水，像珍珠贝那样泛着光，他变成深渊里最美的那具标本，被一双天真而残忍的手独占。
　　
　　标本制作的过程过于刺激，直到成步堂把美贯从哔哔鲁芭接回来，御剑坐在事务所唯一的书桌前还有些恍惚，他总觉得这个房间里满溢着不体面的气味，每两分钟就要抬头确认一次是不是所有的窗户都已经打开通风了。
　　“你要和我商量什么事？”成步堂的态度自然得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真让人叹为观止。
　　御剑手中的笔轻轻在本子上顿了两下：“就是……PTA的事。”
　　现在再讨论这个话题未免有些羞耻，但他一向擅于把精力全部投入工作之中，这样做的御剑看上去依旧还是那个冷静理智的检事，仿佛下一秒钟就可以冷酷无情地对着成步堂大喊“异议”。
　　“森岛老师说，按照惯例，PTA委员会成立之后应该组织一点什么活动，我在想要安排什么。”他在笔记本上简单罗列了几条，成步堂凑过来看，其中包括“邀请知名人士开设讲座”“举办亲子运动会”“环保义卖会”等等，看起来是认真做过功课了。
　　他叹了口气：“御剑……你呀……”
　　男人清了清嗓子，看上去终于正经了一点：“就讲座吧，我们的检事正大人出身东大，应该有超过十张A4纸的名单供你邀请吧？这个最省事，只要请人就好了，运动会之类的也太折腾了，而且其他家长未必领情。”
　　御剑想了想，“唔”了一声。
　　“御剑检事！”听到了两人讨论内容的美贯快快乐乐地凑过来，“是要邀请有名的人来学校里表演吗！”
　　她还不太能理解讲座的含义，又或者对她来说所有公开的活动都可以被归类为“表演”。
　　“是啊，”御剑摸摸她的头，“美贯有什么想见的人吗？”
　　成步堂忍不住笑：“她能提供什么意见啊，这种一般都是消防员来讲讲消防常识啦，救援——咳，教育学领域的成功人士来给家长们讲讲课啦，或者有名的演员之类的来和小朋友们互动一下。”他及时吞下了“请救援队员来讲地震避难常识”这类的话。
　　美贯才不管她的爸爸说了什么，她踮着脚攀着御剑的手臂：“御剑检事，我有想见的人哦！”
　　“诶？”这次就连成步堂都有点好奇了。
　　“就是他！”美贯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张海报，这位美少女魔术师的魔术真是体现在生活的方方面面，“他的歌好好听哦，而且好帅！我的同学都喜欢他！”
　　成步堂还没来得及看到海报上的人，御剑就变了脸色，他几乎是粗暴地扯过美贯手里的海报，折叠起来压在自己的笔记本下。
　　“怎么了？”成步堂挑挑眉毛，凑近来看他。
　　“不行。”御剑闷闷地说，“这个不行。”
　　“为什么呀！”美贯愤怒地蹦蹦跶跶，“我的同学都会唱《恋之禁锢刑》！”
　　御剑想要阻止她，但已经来不及了。
　　“啊，”成步堂了然地笑起来，“这个不是很合适吗？”
　　他亲密地揽住御剑的肩膀：“响也君现在算是你的下属吧，你要请他来不是很方便吗？”
　　御剑稍微往后坐了一点，抬眼看着这个自己无比熟悉却又经常会感到陌生的男人。
　　他有时候真的不明白成步堂在想些什么。除了刚失去徽章的那几天以外，成步堂一直表现得……非常正常，过于正常了，就好像所有那些事都没有发生过，就好像他从来不曾在法庭上和御剑唇枪舌剑，他从一开始就是这副放松又懒散的样子，每天在床上磨蹭到中午才睁开眼，慢腾腾地收拾一下东西然后跑去小餐馆里打工，被客人嘲笑钢琴弹得不好也毫不在意，在打牌时作弊也毫无心理负担。
　　但御剑知道这不是成步堂，他见过对方在法庭上耀眼的样子，那时的成步堂全神贯注，眼底含着三尺长锋，出鞘时有斩断一切的光。他在那光芒的照耀下走出持续了十五年的噩梦，循着那光芒一路向前，从死亡中复活。
　　那光芒现在含混而暗沉，是地下酒馆里悬挂着的摇摇欲坠的那盏灯，沾着油渍和烟气，只能照亮尺寸之地。
　　他介意过吗，他痛恨过吗，他曾像自己一样在自我放逐和流浪中崩溃过吗，他面对着让他失去徽章的人，真的能够毫无芥蒂吗？
　　“我说真的，牙琉响也是个好人选，当然这不是说我会同意你预支十五年的零花钱去买他的全套专辑，”成步堂按住了美贯的额头不让她往自己怀里扑，像一只狸花伸长前爪抵住一只短腿猫，“他很容易被邀请，性格也很好，对孩子还挺有耐心——别这么看我，我看过他的演唱会录像，而且，重点是，美贯喜欢。”
　　他冲着御剑挤了挤眼睛：“反正都是要请人来，为什么不请一个美贯喜欢的呢，你看，她多开心。”
　　美贯确实很开心，她挥舞着胳膊，小脸红扑扑的：“御剑检事！可以吗！答应我吧！”
　　“是啊，答应她吧，否则美贯就要哭啦~”成步堂伸手摸了摸御剑的头发，这个动作无疑十分无礼，但检事意外地像是被安抚了，眉眼斜飞地瞥了他一眼。
　　“是啊，答应我吧！”美贯拽住了御剑颈前的jabot晃来晃去，用力恰到好处，并不会妨碍他的呼吸。御剑很早就发现她有一种天赋，她知道谁爱她，待她好，并将所有的娇憨都控制在不惹人厌烦的程度，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天纵奇才。
　　“但他……”他只是耿耿于怀，他知道成步堂不可能使用伪证，由此他更加痛恨当时站在检事席上的人——他为什么不问一问成步堂那证据是哪里来的，为什么不查一查是谁在开庭前就知道成步堂要拿出“伪造”的证据，他为什么……没有站在成步堂这边？
　　他最想问的人是自己。
　　为什么当时不是御剑怜侍站在成步堂龙一对面的检事席上？
　　他只是没办法原谅这一点而已。
　　“那都是以前的事了，”成步堂拍了拍他的肩膀，美贯在场，他们不能做更亲密的动作，但御剑知道他是想吻他，“我查过牙琉响也主办的那些案件，他是一个难得的不与律师激烈对抗的检事，就像你一样。”
　　“不要拿他和我比。”御剑仍忿忿不平。
　　成步堂大笑起来：“好，不比，但你要承认，在目前的东京地方检事局里，他这样的下属不可多得。你不是说过吗，我们站在庭上不是为了互相对抗，是为了追寻真相。他不过是在践行他心中的正义，追求他认定的真相。”
　　他背转身，倚着书桌的边缘，声音里有难以察觉的一点怅然：“那不是他的错，一个检事不应当因为心中的正义感遭人诟病。”
　　御剑看不到成步堂的表情，他突然有些心慌，就像是站在悬崖边缘一脚踏空，那种失控感让他情不自禁地按住了成步堂撑在桌面上的手。
　　美贯撇了撇嘴，大大的眼睛往一边转过去。
　　“成步堂——”
　　“你信不信，如果有一天有确凿的证据证明我是被陷害的，伪造证据的另有其人，不管那是谁，牙琉检事可能会是第一个调转矛头的人。”成步堂的声音轻快了些，“所以，别生他的气。”
　　他反握住御剑的手。御剑知道他还有半句话没有说出来。成步堂龙一不会介意御剑怜侍究竟怎么看牙琉响也，对于他们两人的关系来说，牙琉只是一个陌生人，外人。
　　他只是希望御剑能放下对自己的苛责，不再去想“如果当时是我站在那里”。时光不能倒流，失去的不会再回来，他一直都希望他们两人都不必后悔。
　　“哦对了，”成步堂突然说，“你知道吗，响也君半个月前刚刚给最新的一部大将军演唱了主题曲哦！”
　　“！！！”
　　“……我开始后悔告诉你这件事了，御剑怜侍，我真诚建议你不要第一个冲上去找他要签名。”
　　
　　御剑的PTA委员生涯开始得一鸣惊人，“牙琉响也的校园演唱会”带着和泉小学一起上了报纸，而记者们在御剑的百般遮掩和威逼利诱下，媒体总算没有爆出“天才检事正苦恋单亲妈妈，甘做没名没分监护人”之类的新闻。
　　熟悉之后，御剑认为这并不比他的本职更难，他大约每天抽出半小时到一小时的时间来处理PTA的工作，这已经足够让森岛老师每次看到他的时候都双眼发光。
　　他毕竟和占比庞大的全职妈妈们不同，他有足够的资源和人脉，又十分熟悉这种协会的运作方式，“没有什么比运作整个东京地方检事局更难”，他一边半开玩笑地说着，一边按部就班地把各项工作推进下去。
　　也是在和其他委员接触的过程中他才知道，PTA在日本是家长闻之色变的存在，因为学校交过来的任务往往既多且重，其他家长和孩子又不一定配合，往往委员们着急上火，家长们还觉得自己的会费交得不值。所以在PTA选举的时候，基本所有家长都会想方设法找借口逃避，当初美贯所在的班级开选举会时之所以来的全是妈妈们也是这个原因——只有妈妈们才能用“家里孩子还小”“正在怀孕”之类的借口来婉拒，等选举结束之后，爸爸们倒是慢慢冒出来了。
　　御剑不喜欢过于密集的活动组织，于是他所带领的PTA风格概括一下可以总结成“不扰民”，活动通常只要求孩子们参加，而且都不是什么负担很大一定要家长代为完成的工作，倒是经常拜托他的朋友们带着一班孩子去玩。成步堂说得没错，他毕竟是东大毕业，在日本的人脉一抓一把，哪怕每个月抓一位出来，也够轮个十余年的。因为整体负担减轻，其他家长也愿意给他面子，如果班级组织亲子活动一般都会来参加，御剑甚至在家长中结识了两位可以交换通讯号码偶尔聚餐的好朋友。
　　“只有一件事值得苦恼。”御剑说。
　　“嗯？”成步堂挑了挑眉毛。
　　“那位‘在地下酒馆当荷官’的单亲妈妈什么时候愿意出来抛头露面。”检事好整以暇地说。
　　“咳咳咳……”成步堂被葡萄汁呛了一下，“我倒是不介意去露个脸，但你……真的做好准备了？”
　　他那逗人发笑的眉毛高高地挑起来，眼睛笑得弯弯：“让他们都知道天才检事正苦恋的对象不是单亲妈妈，而是单亲爸爸？”
　　御剑闷哼一声。
　　“所以呢，这次的义卖还是你去就好了！”成步堂毫无心理负担地拍拍手，“要不把家里这堆旧书都卖了吧，毕竟刑法典都修过三回了，它们早就跟不上时代啦。就是可能不太会有人买——”
　　后续言语被御剑凶狠的亲吻堵在腹中，成步堂闭上眼，反客为主地加深了这个亲吻。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说这种话，或许在他脱口而出的刹那他真的觉得自己已经不介意了，甚至能在这种反复的自虐中品尝出一丝扭曲的快感，但御剑永远会被他刺痛，还要强撑着用拥抱与亲吻安慰他。
　　这么做是不对的，他是在利用御剑对自己的喜爱伤害这个男人。成步堂龙一对此心知肚明，但他只是……停不下来。
　　只有在御剑对这些话题反应过度的时候，他才能通过对方的眼睛窥见一点当年那个律师的倒影。他与御剑的生命早已经纠结缠绕在一起，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分开，所有的感受加诸于其中一人的时候，也都会烙进另一个人的皮肉与骨骼之中，而他只有在刺伤御剑的时候，才会同步地感受到痛楚——对自己的刺痛早就已经被他的毛线帽隔绝在外，不痛不痒。
　　我很抱歉。成步堂缓慢地跪下来，御剑退了两步，正好挡在书柜前，他的背后是摞成山的法律书籍，从书柜的最底层到最高层，其中一些只有书皮还残存着，里面已经被美贯替换成了魔术原理和手法或者一些小女生会喜欢的奇奇怪怪的小说，他们两个心照不宣，又绝口不提。
　　御剑双臂张开，是一个隐晦的保护姿态，而成步堂伸出手去，解开他的皮带，用牙齿撕开其他的桎梏与遮挡。
　　我真的很抱歉。他叹了口气。他说不出口，并且知道一旦他展露出想要道歉的意图，御剑一定会用更加令人难过的眼神注视着他，然后给他一场疯狂的迷梦。他们把身体当做抚慰对方的工具，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们不知道还有什么东西会有更好的疗效。成步堂毫不怀疑，假如心脏确实是有效药物的话，他们两个都不会吝惜于剖开自己的胸膛，让对方抚摸自己仍旧不停跳动的心。
　　成步堂低下头，他的口舌扯住了御剑，他们共赴一场足够致命的高热。御剑难以自控地扯痛了他的头发，但检事的另一只手仍牢固地黏着在书柜的玻璃上，在那里晕开五团饱满的雾气。
　　从《刑事诉讼原理》到《刑事审判参考》，从《常见刑事辩护要点》到《刑事指导案例裁判要点通纂》，从《刑事辩护的技术与伦理》到《最好的辩护》……那都是成步堂龙一曾经走过的路，他曾经踩着那条路一步一步接近了御剑怜侍，最终牵着他的手一同走出黑暗。
　　但现在他所做的一切却是在玷污这位天才检事、东京地方检事局的检事正、据传马上就要进入东京高等检事局工作的明日之星，他此刻被他抵在这里，为保护旧日的幻影而被迫展开身体，被服侍、被取悦、被销魂蚀骨的快乐锁在刑架上，任人充分而反复地吸吮与品尝。
　　他的柔顺——他甚至连抓着那头黑发的手都不敢过于用力——让成步堂性格里的恶劣因子蠢蠢欲动。如果更加残忍地对待他，比如说，更加细致地梳理那些青色的、仿佛枝杈一般的纹路，或者持续地采撷甜蜜的果实，又或者让蜂鸟停栖在花朵最娇嫩、最酸软的那一点上反复啄取，又会怎样呢？成步堂抬起眼睛，仰望着他的御剑，他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这想象让他欲罢不能，可御剑的动作却像是套在他颈间的项圈——御剑的手缓慢而轻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发，那是一个安抚重于情欲的动作，像他们躺在床上心无旁骛交换的亲吻一样温柔——这项圈锁住了成步堂，锁住了他所有自毁与摧毁什么东西的渴望，他闭上眼睛，将所有的温热与酸楚都锁在一对薄薄的眼皮之内，再睁开眼的时候仍是那个活在地下室里的牌手，神色淡定，坚不可摧。
　　他环着御剑的腰与臀，殷切地服侍着欲望与情意的起源，那源头蠢蠢欲动，骄傲地挺立着，被消化在前律师的唇舌之间。他曾在法庭上大声喊出异议与其他字句，对面的检事虽然抱着双臂说你还差得远仍需再修炼，眼底却有淡薄的一层笑，如今那层笑被截取出来，铺进他们的灵魂。他仍旧像在法庭上那样，逐句追问，适时举证，而每一项关键证据的提出都让对面的检事瑟缩着、颤抖着、最终在他的异议中一败涂地。
　　败下阵来的检事扯着他帽衫上的系带将他拽起来亲吻，他们调整了姿势，倚着书柜吻得难分难舍，御剑半屈着膝摸他的膝盖，跪得太久的脆弱骨骼在温暖的抚摸下泛起难忍的刺痛，但他不在乎这些，此时此刻只有这个吻是真实的。
　　“我不许你卖这些东西。”御剑气喘吁吁地说，看上去像是要给书柜再加一把锁。
　　成步堂闭着眼睛，汲取更多名为御剑的空气。
　　“好啊。”他懒洋洋地回答。
　　
　　成步堂龙一最终还是没有去参加那场义卖会。他其实知道御剑不会在意这些，或者不如说，御剑怜侍从来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从冲进成步堂事务所的那一天起就已经做好了一切必要的准备，他只有这一条软肋（加上美贯或许是两条），除此之外他刀枪不入。
　　但成步堂还是不愿意和他站在一起，他开玩笑似的说“或许我只是不想被大家当作一个找不到好工作的失足少女单亲妈妈来围观”，御剑在无奈叹笑的同时再一次纵容了他的逃避。
　　义卖会的规模不小，不仅美贯所在的年级，几乎全校的学生都参与进来，他们把家里闲置的物品带过来贩售，价格便宜得不可思议，环境委员们忙忙碌碌为赠品贴上标签，他们穿着围裙，像一群快乐的售货员。学校的礼堂作为主要市场被挤得水泄不通，操场也不遑多让，平日里不怎么出现的爸爸们各显神通，卖起了奇奇怪怪的小食，什么烤肉、棉花糖、章鱼丸子、关东煮，林林总总不一而足，让人十分怀疑他们的正职到底是什么。
　　美贯的摊子特别受人欢迎——御剑忍痛贡献了一堆大将军的周边，当然，并非绝版的那些，摆了满满一桌子——小姑娘和她的“监护人”站在摊位后面，对每个来买东西的客人附赠一个大大的笑容和一次矜持的颔首。
　　御剑绝大多数时间都在低着头折纸鹤。他小学时曾因纸鹤折不好被嘲笑过，但在一番艰苦卓绝的练习后，他甚至能用5mm的纸折出精巧的纸鹤，这本事已经变成了他的肌肉记忆，在二十年后的现在依旧没有被遗忘。摊子上的纸鹤作为赠品越堆越高，于是美贯拿过它们开始变魔术，那些纸鹤在小女孩白皙纤巧的掌中好像被赋予了生命，它们是魔术师的鸽子，咕咕叫着亲吻她的手指，在她的掌中起飞或消失，然后出现在任何一个观众都想不到的地方。最后太多的人聚集在他们的摊位面前，学校不得不专门安排环境委员过来维持秩序。
　　“喏，给你。”美贯让最后一只纸鹤飞到一个小男孩的手上，拍了拍手，露出一个甜甜的笑，“美贯的魔术大成功！”
　　“美贯真厉害。”御剑微笑着揉一揉她的头，女孩儿长得很快，几乎已经到了他的胸口，扑进他怀里的时候像是带着整个世界的温柔与快乐，像当初的那个人一样持续地照亮着他的生命。
　　“给你变个魔术哦！”美贯狡黠地摇了摇手指（就像御剑那样），然后双臂一展。
　　御剑瞪大了眼睛。
　　无数纸鹤从她的怀抱中冒出来，被她用披风好好地盛满，递到他的面前。那是他亲手折好的纸鹤，带着少女的体温，郑重其事地捧出来，像是捧着一颗心。
　　“御剑检事，今天辛苦了！”美贯的眼睛像是会说话一样，她看着他，于是他知道这个女孩本来想要使用更加亲密的称呼。
　　他脱下外套，小心翼翼地将那些纸鹤拢在一起，笑得温柔：“谢谢你呀，美贯。”
　　“不用谢！”美贯犹豫了一下，声音很低但是很清晰地说，“御剑爸爸。”
　　御剑怜侍吸了一口气，缓缓地吐出来。
　　这是成步堂的小姑娘。
　　也是他的小姑娘。
　　
　　在成年人们看来，小孩子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哪怕美贯已经不能被认定是传统意义上的小孩子也不例外。
　　美贯毕业的时候，比起这个可爱的、会变魔法的小女孩，更让其他家长们不舍的反而是那个“传说中的御剑”，毕竟，很少有一个男人愿意连续三年担任PTA委员会的会长，而且还能把学校里的各项活动都组织得完满又精彩。
　　美贯的毕业典礼或许是御剑这三年内唯一一次无需亲身策划组织的活动——孩子们有志一同地架空了家长，自己把台子热热闹闹地搭了起来。
　　美贯依旧不擅长组织和策划，虽然不是成步堂龙一的亲生女儿，她在这方面却意外地和养父一样没什么天分，即使是御剑手把手地教也没有让状况变好一些。
　　但她擅长表演，她天生属于舞台，少女魔术师在周边一带已经颇有名气，在哔哔鲁芭表演的时候也能够吸引到越来越多为她而来的观众，于是当她确定要在毕业典礼上表演大型魔术的时候，不乏有人慕名而来。
　　就在美贯走上舞台时，她所在的班级里的几个家长突然发现了与往日不太一样的地方。
　　那个永远穿着一身红色西装、规规矩矩带着jabot、日常不苟言笑的御剑怜侍身边，坐着另外一个男人。那个男人的发型有些可笑，但眉目英俊，神情舒展，蓝色的西装套在他身上足够妥帖，看上去和身边的御剑相当合称。
　　“那么接下来，美贯要邀请一位嘉宾，和美贯一起完成这场表演哦！”
　　站在舞台上的小小魔术师托着腮，陷入为难的长考。
　　“应该选谁呢？”
　　台下的观众热情高涨，甚至已经有小孩子站在了自己的椅子上。
　　“啊啊，不如就这位英俊的先生吧！”
　　美贯伸手一指，正好指到那位蓝色的刺猬头：“你愿意配合美贯来玩一场游戏吗？”
　　那英俊的男人摇头失笑，在舞台灯光的照射下，他似乎十分适应，腰身笔直，行动从容。他向着台下微微俯身，又轻轻握住美贯的手行了个吻手礼。
　　“这是我的荣幸，我美丽的女士。”
　　此前从未在PTA聚会中现身过的男人与美贯一起上演了精彩的纸牌魔术，他们把平日里简单的近景魔术变成了动人心弦的舞台剧，美丽的女性精灵占卜师利用纸牌打败了喷火的恶龙，同时找到了自己被封印在森林深处的父亲，她扑进父亲的怀里，神态亲昵，大声咯咯笑着，和男人一起鞠躬谢幕。
　　“哎，这位是……是谁啊？”坐在御剑旁边的某位妈妈试探着问。御剑认识她，她的儿子是美贯的崇拜者，但此刻她的语气里却透着迟疑和义愤。
　　“怎么可以这样呢，要演美贯的爸爸，那肯定要御剑君上去才可以啊。”另一位妈妈也加入了声讨，“他和你女儿看上去好像很处得来，不会是也在追求你那位……”
　　她们在下个瞬间石化。
　　御剑怜侍大笑起来，并非平日那种含蓄的微笑，他的唇角高高提起，眼睛弯成一线，眉间深刻的纹路彻底展开，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
　　“那就是美贯的爸爸。”他笑着说。
　　
　　“你把她们吓坏了……”成步堂埋首在御剑颈边，叽叽咕咕地笑。
　　御剑没好气地把他推开一点：“不，她们只是在议论你，毕竟你是一个找不到好工作还不肯和我结婚的单亲妈妈。”
　　成步堂哈哈大笑。他知道其他的家长都被今晚的变故吓坏了，而这个变故正在以一传十十传百的方式扩散开来，过了今晚，或许美贯的每个同学都会知道她有两个爸爸。
　　但这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他们三个人都已经做好了一切的准备，他们可以一起面对。
　　毕业演出之后的春日祭是最受欢迎的保留节目，类似义卖的活动再一次展开，这次是低年级的家长们在路边摆好了自己的小摊，等着毕业生和他们的家长来光顾，低年级的小学生们也混在学长学姐的队伍里凑热闹，个个手里都抓着一大把耀目的烟花，每个人都换上自己最漂亮的和服浴衣，快快乐乐地逛摊吃小吃放烟火。
　　成步堂、御剑和美贯自然也不能免俗，两个男人穿着蓝色与红色的宽松浴衣，美贯倒是规规矩矩穿了一身相对简洁的和服，一开始她还牵着自己的两个爸爸，逛了一会儿就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
　　“看。”成步堂说。
　　他们一起抬眼，半空中炸开金色与粉色的烟火，在天幕上留下一朵朵樱花的形状，路边的樱花开始谢了，花瓣被春风卷着，轻柔地落在所有人的鬓边肩上，倒显得有些多情。
　　成步堂伸出手去，在御剑鬓边轻轻一掠，拈着一瓣樱花懒洋洋地对他笑。那笑容极英俊又极锐利，和多年前初出茅庐的天才律师相差无几，于是御剑像是被蛊惑了一样，抓住了他的手，放在自己颊边轻轻蹭了蹭。
　　成步堂笑起来：“喏，这个还你。”
　　“啊？”御剑睁大眼，有点呆的样子。
　　那是一只小小的纸鹤，倒没有用5mm的纸那么夸张，不过还是比普通的纸鹤略小一些，十分精致。
　　“我还记得你前两年去波鲁哈吉的时候，突然扔了一大堆纸鹤给我。”成步堂说，“还说什么‘只是暂时保管，等你来看美贯演出的时候就要还给我。’”
　　“因为那是美贯想要送给她的爸爸的东西，”御剑喟叹似的说，“是她想和爸爸一起分享的校园生活。”
　　“说得好像你不是她的爸爸一样，”成步堂嗤了一声，“她不是早就改口了？”
　　现在除了在有外人的时候美贯还会规规矩矩地叫御剑检事以外，私下里一口一个爸爸叫得可欢了，都不知道叫的是哪个。
　　“那不一样。”御剑温柔地笑了起来。
　　那是成步堂美贯成长中的一个片段，而他愿意和面前这个男人分享它。他确实为美贯的小学生活劳心劳力，但成步堂并非无所付出，恰恰相反，这个给了美贯姓氏的男人同时也给了她永无匮乏的爱与陪伴，那或许是少女在此前只有魔术的童年里从未真正理解过的东西。
　　“只还你一只，”成步堂说，“剩下的还是我的，毕竟是怜侍你折的，我要好好收起来。”
　　他在御剑耳边压低声音喊着“怜侍”，可怜的检事只觉得一道电流爬过脊背，险些站立不稳。
　　成步堂恶劣地大笑起来：“小心一点啊，御剑。”
　　他搂着御剑的肩膀，认真说起来他比后者还低一点，于是这个动作看上去就像是他没骨头地挂在检事身上一样。
　　“你知道吗，初中也是有PTA的。”
　　“啊？”
　　“反正怜侍君都已经有这么丰富的经验了，不如就继续做下去吧？”
　　“……異議あり！”
　　FIN.
　　
　　
　　
　　*私设御剑在出任东京高检检事局长前任东京地方检察局检事正（地方检察局的最高长官）。
　　



PTA委员会会长御剑怜侍的快乐生活

御剑怜侍坐在千代田区立和泉小学校的某间教室里，感觉自己快要被身边年轻妈妈与年长妈妈们的火热眼神淹没了。他垂着眼，如坐针毡，第一千零一次反思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宁可一个人单挑整个检事资格审核委员会，或不眠不休连开十个庭，也不想面对眼下这种尴尬的局面。
时间回到两天前，刚刚升任东京地方检事局检事正*的御剑怜侍正在成步堂演艺事务所里消磨时间——消磨时间的意思就是被美贯拉着实验最新的魔术，幸好她目前还没有开始研究那些看上去有点吓人的大型魔术，御剑还不需要配合着她被关进箱子里或者锁在木板上——而成步堂拎着一瓶葡萄汁坐在旁边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两个。
“对了，御剑，”成步堂快乐地从桌上的茶点盘里拎起一枚和果子扔进嘴里（这还是御剑上门拜访的时候特意买了带过来的），“美贯不是转学了吗，昨天她的老师给我打了电话，说需要一名家长出席PTA的成立会议。”
“PT……A？”御剑愣了一下。
“教师与家长联合协会，就是把全班的家长集中到一起开个会，选一些人负责日常学校和学生之间的联系，帮忙组织一下活动什么的，至少老师是这么和我说的。”成步堂挠了挠头，“那个……御剑，我有点发愁。”
男人的帽沿压着眼皮，看上去是一副无赖又惫懒的样子，御剑瞥他一眼，试图不接这句话，奈何旁边的美贯大眼睛咕噜噜转过两圈，仰起脸来笑嘻嘻问：“为什么发愁呀爸爸！”
“哎呀，美贯，爸爸是个有污点的人呀！”成步堂非常夸张地向后一仰，把自己塞进沙发里，“当年报纸可是连篇累牍地报道过呢！”
“哇！”美贯惊呼一声，“那怎么办呀爸爸！”
“没办法呀，”成步堂叹了口气，“要是别的家长看到爸爸，说不定会说‘这就是那个做伪证的律师’，然后回去告诉自家的小朋友不要和你交往，以后美贯在学校就会被孤立的！”
“太可怕了吧！”美贯把手里的魔术道具一扔，呜呜呜着试图往御剑怀里钻，“这可怎么办呀御剑检事！”
“是啊，这可怎么办啊御剑检事！”
成步堂坐起身，一摊手，和美贯一起，两双亮晶晶的大眼睛一起望向御剑。
御剑怜侍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老了十岁。
“要我怎么做？”他问。

当御剑怜侍发现自己是所有家长中唯一的男性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你是谁的爸爸呀？”第一个和他搭讪的是位年纪不小的妈妈，眼里的光芒比起其他年轻妈妈们似乎收敛了许多，但御剑依旧肩背绷紧，坐姿僵硬，感受到了某种堪称“恐惧”的滋味。
“我是……我是成步堂美贯的监护人。”他说，“我叫御剑怜侍，请多关照。”
这个回答在小范围内引起了一阵轰动。
“诶，你不是美贯的爸爸？”旁边的年轻姑娘探过头来——她真的还只是个姑娘，看上去最多也就二十六七的样子。
“唔呣……”御剑支支吾吾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只是监护人啊，那美贯的妈妈呢？”另一位妈妈好奇地问。
御剑很希望此刻自己有一条手绢可以擦擦额角的冷汗。
“还是要改姓的呀，要不然以后可能会有很多麻烦。”
这位女士似乎有很多故事。
御剑沉默了片刻，斟酌着说：“呃……那位……那个人平时比较忙，而且工作时间和我们不太一样。”
确实不太一样，好比说PTA开会的傍晚这个时间点——妈妈们喜欢这个时间，因为开完会之后她们可以顺便接自己的孩子回家——对于成步堂来说正好是要前往波鲁哈吉为晚餐时段的钢琴曲和可能出现的赌局做准备的时间，就连美贯都习惯了每天放学之后就去波鲁哈吉随时准备着帮她的爸爸作弊的生活。
“诶，是什么工作啊？”又一位妈妈问。老师还没来，教室里已经有了以御剑为中心的妈妈团体，还在继续扩大。
“是在一家餐馆弹钢琴。”御剑抿了抿唇，他真的无法适应这种场合，而且……说什么美贯的交际会受到影响，这些妈妈们会听说过一个作伪证的律师吗？至少她们看上去没人认识地方检察局的检事正。
“啊啊，在餐馆弹钢琴啊，听上去很高雅很有趣呢。”有人合掌露出赞叹的表情，“餐馆在哪里呀，也许以后可以去光顾呢。”
御剑叹了口气：“其实那位弹得……水准并不是很高，主要还是陪一些客人玩牌。”
这句话就像是一粒石子落进了沸水中。在妈妈们低声而效率的传播下，就连教室那一端的家长也知道了御剑的处境：一位年轻、英俊、身上的定制西装价值不菲的男人，爱上一位单亲妈妈，心甘情愿帮她照料女儿，而那位单亲妈妈的工作是在小餐馆里弹钢琴，甚至还要陪客人们打牌——这听上去怎么也不能算是足够体面的搭配，有的妈妈甚至已经做出了偷偷拭泪的动作。
“哎，御剑君这么英俊，怎么会……”
“美贯的妈妈也太不负责任了吧……”
“美贯也挺可怜的，怎么会遇到这样的妈妈……”
御剑撑住了额头，感觉太阳穴上迸出了快乐的小青筋。或许成步堂的目的实现了，这群家长现在绝·对·不·会因为家长的原因孤立美贯。

在班主任老师进入教室的时候，御剑的心情甚至是感激的，由于她的到来，他终于能从那些过分热情的搭讪和交换联系方式的请求中暂时挣脱出来。
但他并不知道更艰难的考验还在前方。
“各位好，我是笼岛哀绿，和泉小学四年级5班的班主任，”她说，“今天占用各位宝贵的时间，主要是为了让家长们互相认识一下，科学研究证明，家长之间的交流也有利于孩子们的交往，另外，我们需要选出班级PTA委员会的成员，这些家长将会代表我们班级参与到学校PTA的运作之中。”
御剑不想回忆紧接下来的魔鬼环节——他和其他的家长像是小学生一样一个个站起来做自我介绍！天可怜见他自从大学毕业后就再也没干过这种蠢事！当他站起来的时候，那些汇聚而来的目光让他出了一身冷汗，直到最后一个家长完成自我介绍时，被冷汗黏在背上的衬衫依旧让他难以找到一个足够舒适的坐姿。
“那么，有哪位家长愿意自荐成为班级PTA委员会的成员呢？”在介绍环节结束后，笼岛笑眯眯地望着台下。
教室里一片死一样的寂静。
御剑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上一次看到类似的场景还是在东大的课堂上，教授提出一个问题，然后扫视全场，用口音浓重的英语说：“Any volunteers?”
“白石妈妈可以吗？”笼岛偏了偏头，笑得温和无害。
“啊……我家里还有一个孩子，不到两岁，”那位被点名的妈妈轻声细语地说，“我恐怕无法胜任，真的很抱歉。”
“那么……法子小朋友的妈妈可以吗？”下一个问题紧接着被提出。
“我……”这次被点名的妈妈看上去很年轻，她咬着下唇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说，“其实我在备孕准备迎接下一个宝宝了，我觉得不行的。”
笼岛哀绿露出一个微妙的笑容，在御剑看来，她就像是在说：“我就知道会这样。”
这个班级一共35人，几乎所有的家长在被问到的时候都回答自己“不能胜任”，御剑约略统计了一下，大概10人家里还有另一个孩子，15人正在备孕或者已经怀孕，9人家里还有老人或病人要照顾，生活负担很重。
而森岛终于将目光转向他。这位年轻的班主任老师嘴角噙着“这次看你有什么理由”的笑意，温声细语地问：“那么，这位……美贯的爸爸——”
“我不是美贯的爸爸，我只是她的监护人，”御剑下意识地打断了她的话（或许这是异议喊多了养成的职业病），他不知道为什么其他的家长都这样排斥成为PTA委员会的一员，但敏锐的直觉告诉他，如果一件事所有人都不愿意去做，那么他最好还是顺应这一趋势，“我受她的家长之托来出席这次会议——”
他没有说出的话突然被卡死在嗓子里。
森岛哀绿望着他，其他的家长也望着他，她们化着淡妆，看上去美丽而优雅，但此刻眉间多半攒了一点难以宣泄的疲惫，投注在他身上的眼神，都是满含期待的，而那些期待正在缓慢地变作失望。
他本来不会阅读这些女孩子的心思，他在成长的道路上走得太偏太远，一开始是常年被噩梦纠缠，后来则过早地踏进权力与规则的中心，没有心力也没有意向去解读女性美丽面目下的潜藏含义。
但此刻他有了一个女儿。虽说在法律文件里仅仅体现为监护人与被监护人，但他和成步堂都心知肚明，那就是他们两个人的女儿。他看着美贯大笑、发愁或哭泣，看着她笑嘻嘻地挽着自己的手臂撒娇，或者枕着自己的膝盖睡去，终于学会伸出手去轻轻抚摸她的秀发，心里的酸软多得像是要溢出去。
他身边的这些妈妈也曾经是那样的少女。
御剑怜侍叹了口气。
“虽然如此，但我依旧很荣幸能为学校与家庭之间的联系出一份力。”他优雅地躬身，“请各位多多关照。”

“哈哈哈哈哈……御剑，你真的做了PTA委员长啊？”成步堂听到这件事的时候笑得前仰后合。
“唔呣——喂，外套还没脱！”御剑一只手挡住了正在往他身上扑的成步堂，另一只手匆匆忙忙把自己的西装外套扒了下来，暂且搭在沙发背上，“我不明白，为什么她们看上去都很不愿意做这件事？”
成步堂黏黏糊糊地吻着他的唇角与眉眼，热情得像是一只大型犬，他的手解开检事正黑色马甲的扣子，沿着白色衬衫的下摆摸进去，路过对方线条利落的腹肌，顺着腰线往后，从尾椎骨一路往上摸去。
“真的出了不少汗呢，御剑。”他蹭了蹭恋人的前额，“看来你被吓得不轻。”
“这都是你的错，所以你以后不要抱怨我损毁你的名誉，现在所有人都知道美贯是被单亲妈妈带大的，这位单亲妈妈的主业是在地下酒馆担任荷官（那些窃窃私语最后传成了这样）。”御剑被他压在沙发里，腰部使不上力，费力地喘着气回应他的亲吻，“还有，我有点事要和你商量。”
“那种本来就没有的东西随便你怎么损毁，”成步堂不甚在意地说，但随即发出一声痛呼，因为御剑咬了他的嘴唇。
他知道御剑不喜欢他这么说。他说自己是个做了伪证的律师，或是说自己没有名誉可言，每一次，每一次，御剑都会义正辞严地反驳这些言论，他注视着前律师的眼睛，说我从不相信你会做那种事，你自己都不相信，所以，别装了。
但失去徽章的那一日毕竟已经过去很久了，他持续的自我调侃与自我刺痛仿佛已经成了一种根深蒂固的习惯，或者说，是他用来铭记某事的方式，发现了这一点的御剑不再每次都费心纠正他的错误，而是给他一点小小的疼痛作为惩罚，唇上用力的咬痕如此，刻意收紧的拥抱亦然。
“美贯去哔哔鲁芭练习魔术手法了，我拜托了老板照看她，”成步堂说，“两个小时之后我再去接。”
御剑轻轻笑出了声，双手摸索着扯住成步堂的帽衫下沿，然后发力把它连着对方头上那个可笑的PAPA帽一起掀了下来。
他们唇舌交缠，一同朝着湿热而黑暗的深渊下沉，那下沉没有尽头，御剑的所有氧气都被夺走了，他无力地伸出手，却只能攀附到滚烫的烙铁，于是他自毁一般取悦它，像握着一柄剑，手掌与灵魂都被割裂，支离破碎地继续下沉。
那柄剑缓慢地将他钉在深渊的尽头，这里没有氧气，没有光亮，没有权柄，没有身份，没有过去，也没有将来，成步堂陪着他落到这里，成步堂将他锁在这里，用欢愉和痛楚淹没他，吞噬他的呼吸，撕扯他的神经，用不知疲倦的追索让他筋疲力竭，让他泪流满面，只能用嘶哑而包含水分的嗓子反复喊出对方的名字。
成步堂。成步堂龙一。他拒绝那个更亲密的称呼，仿佛固守自己最后一层尊严的障壁，但他们都知道这无济于事，因为那个男人贴在他耳边轻声地呼唤他，怜侍。这个名字随着湿热的舌一起顶进他的耳道，他难以承受地瑟缩着，又被展开来更加充分地固定，暮春时节的演艺事务所提前进入了夏日，汗水与体液黏糊糊地占据了所有用于思考的神经细胞，御剑怜侍半阖着眼睛，身体向后反折过去，足趾绷紧，趾甲沾着汗水，像珍珠贝那样泛着光，他变成深渊里最美的那具标本，被一双天真而残忍的手独占。

标本制作的过程过于刺激，直到成步堂把美贯从哔哔鲁芭接回来，御剑坐在事务所唯一的书桌前还有些恍惚，他总觉得这个房间里满溢着不体面的气味，每两分钟就要抬头确认一次是不是所有的窗户都已经打开通风了。
“你要和我商量什么事？”成步堂的态度自然得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真让人叹为观止。
御剑手中的笔轻轻在本子上顿了两下：“就是……PTA的事。”
现在再讨论这个话题未免有些羞耻，但他一向擅于把精力全部投入工作之中，这样做的御剑看上去依旧还是那个冷静理智的检事，仿佛下一秒钟就可以冷酷无情地对着成步堂大喊“异议”。
“森岛老师说，按照惯例，PTA委员会成立之后应该组织一点什么活动，我在想要安排什么。”他在笔记本上简单罗列了几条，成步堂凑过来看，其中包括“邀请知名人士开设讲座”“举办亲子运动会”“环保义卖会”等等，看起来是认真做过功课了。
他叹了口气：“御剑……你呀……”
男人清了清嗓子，看上去终于正经了一点：“就讲座吧，我们的检事正大人出身东大，应该有超过十张A4纸的名单供你邀请吧？这个最省事，只要请人就好了，运动会之类的也太折腾了，而且其他家长未必领情。”
御剑想了想，“唔”了一声。
“御剑检事！”听到了两人讨论内容的美贯快快乐乐地凑过来，“是要邀请有名的人来学校里表演吗！”
她还不太能理解讲座的含义，又或者对她来说所有公开的活动都可以被归类为“表演”。
“是啊，”御剑摸摸她的头，“美贯有什么想见的人吗？”
成步堂忍不住笑：“她能提供什么意见啊，这种一般都是消防员来讲讲消防常识啦，救援——咳，教育学领域的成功人士来给家长们讲讲课啦，或者有名的演员之类的来和小朋友们互动一下。”他及时吞下了“请救援队员来讲地震避难常识”这类的话。
美贯才不管她的爸爸说了什么，她踮着脚攀着御剑的手臂：“御剑检事，我有想见的人哦！”
“诶？”这次就连成步堂都有点好奇了。
“就是他！”美贯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张海报，这位美少女魔术师的魔术真是体现在生活的方方面面，“他的歌好好听哦，而且好帅！我的同学都喜欢他！”
成步堂还没来得及看到海报上的人，御剑就变了脸色，他几乎是粗暴地扯过美贯手里的海报，折叠起来压在自己的笔记本下。
“怎么了？”成步堂挑挑眉毛，凑近来看他。
“不行。”御剑闷闷地说，“这个不行。”
“为什么呀！”美贯愤怒地蹦蹦跶跶，“我的同学都会唱《恋之禁锢刑》！”
御剑想要阻止她，但已经来不及了。
“啊，”成步堂了然地笑起来，“这个不是很合适吗？”
他亲密地揽住御剑的肩膀：“响也君现在算是你的下属吧，你要请他来不是很方便吗？”
御剑稍微往后坐了一点，抬眼看着这个自己无比熟悉却又经常会感到陌生的男人。
他有时候真的不明白成步堂在想些什么。除了刚失去徽章的那几天以外，成步堂一直表现得……非常正常，过于正常了，就好像所有那些事都没有发生过，就好像他从来不曾在法庭上和御剑唇枪舌剑，他从一开始就是这副放松又懒散的样子，每天在床上磨蹭到中午才睁开眼，慢腾腾地收拾一下东西然后跑去小餐馆里打工，被客人嘲笑钢琴弹得不好也毫不在意，在打牌时作弊也毫无心理负担。
但御剑知道这不是成步堂，他见过对方在法庭上耀眼的样子，那时的成步堂全神贯注，眼底含着三尺长锋，出鞘时有斩断一切的光。他在那光芒的照耀下走出持续了十五年的噩梦，循着那光芒一路向前，从死亡中复活。
那光芒现在含混而暗沉，是地下酒馆里悬挂着的摇摇欲坠的那盏灯，沾着油渍和烟气，只能照亮尺寸之地。
他介意过吗，他痛恨过吗，他曾像自己一样在自我放逐和流浪中崩溃过吗，他面对着让他失去徽章的人，真的能够毫无芥蒂吗？
“我说真的，牙琉响也是个好人选，当然这不是说我会同意你预支十五年的零花钱去买他的全套专辑，”成步堂按住了美贯的额头不让她往自己怀里扑，像一只狸花伸长前爪抵住一只短腿猫，“他很容易被邀请，性格也很好，对孩子还挺有耐心——别这么看我，我看过他的演唱会录像，而且，重点是，美贯喜欢。”
他冲着御剑挤了挤眼睛：“反正都是要请人来，为什么不请一个美贯喜欢的呢，你看，她多开心。”
美贯确实很开心，她挥舞着胳膊，小脸红扑扑的：“御剑检事！可以吗！答应我吧！”
“是啊，答应她吧，否则美贯就要哭啦~”成步堂伸手摸了摸御剑的头发，这个动作无疑十分无礼，但检事意外地像是被安抚了，眉眼斜飞地瞥了他一眼。
“是啊，答应我吧！”美贯拽住了御剑颈前的jabot晃来晃去，用力恰到好处，并不会妨碍他的呼吸。御剑很早就发现她有一种天赋，她知道谁爱她，待她好，并将所有的娇憨都控制在不惹人厌烦的程度，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天纵奇才。
“但他……”他只是耿耿于怀，他知道成步堂不可能使用伪证，由此他更加痛恨当时站在检事席上的人——他为什么不问一问成步堂那证据是哪里来的，为什么不查一查是谁在开庭前就知道成步堂要拿出“伪造”的证据，他为什么……没有站在成步堂这边？
他最想问的人是自己。
为什么当时不是御剑怜侍站在成步堂龙一对面的检事席上？
他只是没办法原谅这一点而已。
“那都是以前的事了，”成步堂拍了拍他的肩膀，美贯在场，他们不能做更亲密的动作，但御剑知道他是想吻他，“我查过牙琉响也主办的那些案件，他是一个难得的不与律师激烈对抗的检事，就像你一样。”
“不要拿他和我比。”御剑仍忿忿不平。
成步堂大笑起来：“好，不比，但你要承认，在目前的东京地方检事局里，他这样的下属不可多得。你不是说过吗，我们站在庭上不是为了互相对抗，是为了追寻真相。他不过是在践行他心中的正义，追求他认定的真相。”
他背转身，倚着书桌的边缘，声音里有难以察觉的一点怅然：“那不是他的错，一个检事不应当因为心中的正义感遭人诟病。”
御剑看不到成步堂的表情，他突然有些心慌，就像是站在悬崖边缘一脚踏空，那种失控感让他情不自禁地按住了成步堂撑在桌面上的手。
美贯撇了撇嘴，大大的眼睛往一边转过去。
“成步堂——”
“你信不信，如果有一天有确凿的证据证明我是被陷害的，伪造证据的另有其人，不管那是谁，牙琉检事可能会是第一个调转矛头的人。”成步堂的声音轻快了些，“所以，别生他的气。”
他反握住御剑的手。御剑知道他还有半句话没有说出来。成步堂龙一不会介意御剑怜侍究竟怎么看牙琉响也，对于他们两人的关系来说，牙琉只是一个陌生人，外人。
他只是希望御剑能放下对自己的苛责，不再去想“如果当时是我站在那里”。时光不能倒流，失去的不会再回来，他一直都希望他们两人都不必后悔。
“哦对了，”成步堂突然说，“你知道吗，响也君半个月前刚刚给最新的一部大将军演唱了主题曲哦！”
“！！！”
“……我开始后悔告诉你这件事了，御剑怜侍，我真诚建议你不要第一个冲上去找他要签名。”

御剑的PTA委员生涯开始得一鸣惊人，“牙琉响也的校园演唱会”带着和泉小学一起上了报纸，而记者们在御剑的百般遮掩和威逼利诱下，媒体总算没有爆出“天才检事正苦恋单亲妈妈，甘做没名没分监护人”之类的新闻。
熟悉之后，御剑认为这并不比他的本职更难，他大约每天抽出半小时到一小时的时间来处理PTA的工作，这已经足够让森岛老师每次看到他的时候都双眼发光。
他毕竟和占比庞大的全职妈妈们不同，他有足够的资源和人脉，又十分熟悉这种协会的运作方式，“没有什么比运作整个东京地方检事局更难”，他一边半开玩笑地说着，一边按部就班地把各项工作推进下去。
也是在和其他委员接触的过程中他才知道，PTA在日本是家长闻之色变的存在，因为学校交过来的任务往往既多且重，其他家长和孩子又不一定配合，往往委员们着急上火，家长们还觉得自己的会费交得不值。所以在PTA选举的时候，基本所有家长都会想方设法找借口逃避，当初美贯所在的班级开选举会时之所以来的全是妈妈们也是这个原因——只有妈妈们才能用“家里孩子还小”“正在怀孕”之类的借口来婉拒，等选举结束之后，爸爸们倒是慢慢冒出来了。
御剑不喜欢过于密集的活动组织，于是他所带领的PTA风格概括一下可以总结成“不扰民”，活动通常只要求孩子们参加，而且都不是什么负担很大一定要家长代为完成的工作，倒是经常拜托他的朋友们带着一班孩子去玩。成步堂说得没错，他毕竟是东大毕业，在日本的人脉一抓一把，哪怕每个月抓一位出来，也够轮个十余年的。因为整体负担减轻，其他家长也愿意给他面子，如果班级组织亲子活动一般都会来参加，御剑甚至在家长中结识了两位可以交换通讯号码偶尔聚餐的好朋友。
“只有一件事值得苦恼。”御剑说。
“嗯？”成步堂挑了挑眉毛。
“那位‘在地下酒馆当荷官’的单亲妈妈什么时候愿意出来抛头露面。”检事好整以暇地说。
“咳咳咳……”成步堂被葡萄汁呛了一下，“我倒是不介意去露个脸，但你……真的做好准备了？”
他那逗人发笑的眉毛高高地挑起来，眼睛笑得弯弯：“让他们都知道天才检事正苦恋的对象不是单亲妈妈，而是单亲爸爸？”
御剑闷哼一声。
“所以呢，这次的义卖还是你去就好了！”成步堂毫无心理负担地拍拍手，“要不把家里这堆旧书都卖了吧，毕竟刑法典都修过三回了，它们早就跟不上时代啦。就是可能不太会有人买——”
后续言语被御剑凶狠的亲吻堵在腹中，成步堂闭上眼，反客为主地加深了这个亲吻。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说这种话，或许在他脱口而出的刹那他真的觉得自己已经不介意了，甚至能在这种反复的自虐中品尝出一丝扭曲的快感，但御剑永远会被他刺痛，还要强撑着用拥抱与亲吻安慰他。
这么做是不对的，他是在利用御剑对自己的喜爱伤害这个男人。成步堂龙一对此心知肚明，但他只是……停不下来。
只有在御剑对这些话题反应过度的时候，他才能通过对方的眼睛窥见一点当年那个律师的倒影。他与御剑的生命早已经纠结缠绕在一起，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分开，所有的感受加诸于其中一人的时候，也都会烙进另一个人的皮肉与骨骼之中，而他只有在刺伤御剑的时候，才会同步地感受到痛楚——对自己的刺痛早就已经被他的毛线帽隔绝在外，不痛不痒。
我很抱歉。成步堂缓慢地跪下来，御剑退了两步，正好挡在书柜前，他的背后是摞成山的法律书籍，从书柜的最底层到最高层，其中一些只有书皮还残存着，里面已经被美贯替换成了魔术原理和手法或者一些小女生会喜欢的奇奇怪怪的小说，他们两个心照不宣，又绝口不提。
御剑双臂张开，是一个隐晦的保护姿态，而成步堂伸出手去，解开他的皮带，用牙齿撕开其他的桎梏与遮挡。
我真的很抱歉。他叹了口气。他说不出口，并且知道一旦他展露出想要道歉的意图，御剑一定会用更加令人难过的眼神注视着他，然后给他一场疯狂的迷梦。他们把身体当做抚慰对方的工具，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们不知道还有什么东西会有更好的疗效。成步堂毫不怀疑，假如心脏确实是有效药物的话，他们两个都不会吝惜于剖开自己的胸膛，让对方抚摸自己仍旧不停跳动的心。
成步堂低下头，他的口舌扯住了御剑，他们共赴一场足够致命的高热。御剑难以自控地扯痛了他的头发，但检事的另一只手仍牢固地黏着在书柜的玻璃上，在那里晕开五团饱满的雾气。
从《刑事诉讼原理》到《刑事审判参考》，从《常见刑事辩护要点》到《刑事指导案例裁判要点通纂》，从《刑事辩护的技术与伦理》到《最好的辩护》……那都是成步堂龙一曾经走过的路，他曾经踩着那条路一步一步接近了御剑怜侍，最终牵着他的手一同走出黑暗。
但现在他所做的一切却是在玷污这位天才检事、东京地方检事局的检事正、据传马上就要进入东京高等检事局工作的明日之星，他此刻被他抵在这里，为保护旧日的幻影而被迫展开身体，被服侍、被取悦、被销魂蚀骨的快乐锁在刑架上，任人充分而反复地吸吮与品尝。
他的柔顺——他甚至连抓着那头黑发的手都不敢过于用力——让成步堂性格里的恶劣因子蠢蠢欲动。如果更加残忍地对待他，比如说，更加细致地梳理那些青色的、仿佛枝杈一般的纹路，或者持续地采撷甜蜜的果实，又或者让蜂鸟停栖在花朵最娇嫩、最酸软的那一点上反复啄取，又会怎样呢？成步堂抬起眼睛，仰望着他的御剑，他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这想象让他欲罢不能，可御剑的动作却像是套在他颈间的项圈——御剑的手缓慢而轻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发，那是一个安抚重于情欲的动作，像他们躺在床上心无旁骛交换的亲吻一样温柔——这项圈锁住了成步堂，锁住了他所有自毁与摧毁什么东西的渴望，他闭上眼睛，将所有的温热与酸楚都锁在一对薄薄的眼皮之内，再睁开眼的时候仍是那个活在地下室里的牌手，神色淡定，坚不可摧。
他环着御剑的腰与臀，殷切地服侍着欲望与情意的起源，那源头蠢蠢欲动，骄傲地挺立着，被消化在前律师的唇舌之间。他曾在法庭上大声喊出异议与其他字句，对面的检事虽然抱着双臂说你还差得远仍需再修炼，眼底却有淡薄的一层笑，如今那层笑被截取出来，铺进他们的灵魂。他仍旧像在法庭上那样，逐句追问，适时举证，而每一项关键证据的提出都让对面的检事瑟缩着、颤抖着、最终在他的异议中一败涂地。
败下阵来的检事扯着他帽衫上的系带将他拽起来亲吻，他们调整了姿势，倚着书柜吻得难分难舍，御剑半屈着膝摸他的膝盖，跪得太久的脆弱骨骼在温暖的抚摸下泛起难忍的刺痛，但他不在乎这些，此时此刻只有这个吻是真实的。
“我不许你卖这些东西。”御剑气喘吁吁地说，看上去像是要给书柜再加一把锁。
成步堂闭着眼睛，汲取更多名为御剑的空气。
“好啊。”他懒洋洋地回答。

成步堂龙一最终还是没有去参加那场义卖会。他其实知道御剑不会在意这些，或者不如说，御剑怜侍从来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从冲进成步堂事务所的那一天起就已经做好了一切必要的准备，他只有这一条软肋（加上美贯或许是两条），除此之外他刀枪不入。
但成步堂还是不愿意和他站在一起，他开玩笑似的说“或许我只是不想被大家当作一个找不到好工作的失足少女单亲妈妈来围观”，御剑在无奈叹笑的同时再一次纵容了他的逃避。
义卖会的规模不小，不仅美贯所在的年级，几乎全校的学生都参与进来，他们把家里闲置的物品带过来贩售，价格便宜得不可思议，环境委员们忙忙碌碌为赠品贴上标签，他们穿着围裙，像一群快乐的售货员。学校的礼堂作为主要市场被挤得水泄不通，操场也不遑多让，平日里不怎么出现的爸爸们各显神通，卖起了奇奇怪怪的小食，什么烤肉、棉花糖、章鱼丸子、关东煮，林林总总不一而足，让人十分怀疑他们的正职到底是什么。
美贯的摊子特别受人欢迎——御剑忍痛贡献了一堆大将军的周边，当然，并非绝版的那些，摆了满满一桌子——小姑娘和她的“监护人”站在摊位后面，对每个来买东西的客人附赠一个大大的笑容和一次矜持的颔首。
御剑绝大多数时间都在低着头折纸鹤。他小学时曾因纸鹤折不好被嘲笑过，但在一番艰苦卓绝的练习后，他甚至能用5mm的纸折出精巧的纸鹤，这本事已经变成了他的肌肉记忆，在二十年后的现在依旧没有被遗忘。摊子上的纸鹤作为赠品越堆越高，于是美贯拿过它们开始变魔术，那些纸鹤在小女孩白皙纤巧的掌中好像被赋予了生命，它们是魔术师的鸽子，咕咕叫着亲吻她的手指，在她的掌中起飞或消失，然后出现在任何一个观众都想不到的地方。最后太多的人聚集在他们的摊位面前，学校不得不专门安排环境委员过来维持秩序。
“喏，给你。”美贯让最后一只纸鹤飞到一个小男孩的手上，拍了拍手，露出一个甜甜的笑，“美贯的魔术大成功！”
“美贯真厉害。”御剑微笑着揉一揉她的头，女孩儿长得很快，几乎已经到了他的胸口，扑进他怀里的时候像是带着整个世界的温柔与快乐，像当初的那个人一样持续地照亮着他的生命。
“给你变个魔术哦！”美贯狡黠地摇了摇手指（就像御剑那样），然后双臂一展。
御剑瞪大了眼睛。
无数纸鹤从她的怀抱中冒出来，被她用披风好好地盛满，递到他的面前。那是他亲手折好的纸鹤，带着少女的体温，郑重其事地捧出来，像是捧着一颗心。
“御剑检事，今天辛苦了！”美贯的眼睛像是会说话一样，她看着他，于是他知道这个女孩本来想要使用更加亲密的称呼。
他脱下外套，小心翼翼地将那些纸鹤拢在一起，笑得温柔：“谢谢你呀，美贯。”
“不用谢！”美贯犹豫了一下，声音很低但是很清晰地说，“御剑爸爸。”
御剑怜侍吸了一口气，缓缓地吐出来。
这是成步堂的小姑娘。
也是他的小姑娘。

在成年人们看来，小孩子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哪怕美贯已经不能被认定是传统意义上的小孩子也不例外。
美贯毕业的时候，比起这个可爱的、会变魔法的小女孩，更让其他家长们不舍的反而是那个“传说中的御剑”，毕竟，很少有一个男人愿意连续三年担任PTA委员会的会长，而且还能把学校里的各项活动都组织得完满又精彩。
美贯的毕业典礼或许是御剑这三年内唯一一次无需亲身策划组织的活动——孩子们有志一同地架空了家长，自己把台子热热闹闹地搭了起来。
美贯依旧不擅长组织和策划，虽然不是成步堂龙一的亲生女儿，她在这方面却意外地和养父一样没什么天分，即使是御剑手把手地教也没有让状况变好一些。
但她擅长表演，她天生属于舞台，少女魔术师在周边一带已经颇有名气，在哔哔鲁芭表演的时候也能够吸引到越来越多为她而来的观众，于是当她确定要在毕业典礼上表演大型魔术的时候，不乏有人慕名而来。
就在美贯走上舞台时，她所在的班级里的几个家长突然发现了与往日不太一样的地方。
那个永远穿着一身红色西装、规规矩矩带着jabot、日常不苟言笑的御剑怜侍身边，坐着另外一个男人。那个男人的发型有些可笑，但眉目英俊，神情舒展，蓝色的西装套在他身上足够妥帖，看上去和身边的御剑相当合称。
“那么接下来，美贯要邀请一位嘉宾，和美贯一起完成这场表演哦！”
站在舞台上的小小魔术师托着腮，陷入为难的长考。
“应该选谁呢？”
台下的观众热情高涨，甚至已经有小孩子站在了自己的椅子上。
“啊啊，不如就这位英俊的先生吧！”
美贯伸手一指，正好指到那位蓝色的刺猬头：“你愿意配合美贯来玩一场游戏吗？”
那英俊的男人摇头失笑，在舞台灯光的照射下，他似乎十分适应，腰身笔直，行动从容。他向着台下微微俯身，又轻轻握住美贯的手行了个吻手礼。
“这是我的荣幸，我美丽的女士。”
此前从未在PTA聚会中现身过的男人与美贯一起上演了精彩的纸牌魔术，他们把平日里简单的近景魔术变成了动人心弦的舞台剧，美丽的女性精灵占卜师利用纸牌打败了喷火的恶龙，同时找到了自己被封印在森林深处的父亲，她扑进父亲的怀里，神态亲昵，大声咯咯笑着，和男人一起鞠躬谢幕。
“哎，这位是……是谁啊？”坐在御剑旁边的某位妈妈试探着问。御剑认识她，她的儿子是美贯的崇拜者，但此刻她的语气里却透着迟疑和义愤。
“怎么可以这样呢，要演美贯的爸爸，那肯定要御剑君上去才可以啊。”另一位妈妈也加入了声讨，“他和你女儿看上去好像很处得来，不会是也在追求你那位……”
她们在下个瞬间石化。
御剑怜侍大笑起来，并非平日那种含蓄的微笑，他的唇角高高提起，眼睛弯成一线，眉间深刻的纹路彻底展开，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
“那就是美贯的爸爸。”他笑着说。

“你把她们吓坏了……”成步堂埋首在御剑颈边，叽叽咕咕地笑。
御剑没好气地把他推开一点：“不，她们只是在议论你，毕竟你是一个找不到好工作还不肯和我结婚的单亲妈妈。”
成步堂哈哈大笑。他知道其他的家长都被今晚的变故吓坏了，而这个变故正在以一传十十传百的方式扩散开来，过了今晚，或许美贯的每个同学都会知道她有两个爸爸。
但这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他们三个人都已经做好了一切的准备，他们可以一起面对。
毕业演出之后的春日祭是最受欢迎的保留节目，类似义卖的活动再一次展开，这次是低年级的家长们在路边摆好了自己的小摊，等着毕业生和他们的家长来光顾，低年级的小学生们也混在学长学姐的队伍里凑热闹，个个手里都抓着一大把耀目的烟花，每个人都换上自己最漂亮的和服浴衣，快快乐乐地逛摊吃小吃放烟火。
成步堂、御剑和美贯自然也不能免俗，两个男人穿着蓝色与红色的宽松浴衣，美贯倒是规规矩矩穿了一身相对简洁的和服，一开始她还牵着自己的两个爸爸，逛了一会儿就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
“看。”成步堂说。
他们一起抬眼，半空中炸开金色与粉色的烟火，在天幕上留下一朵朵樱花的形状，路边的樱花开始谢了，花瓣被春风卷着，轻柔地落在所有人的鬓边肩上，倒显得有些多情。
成步堂伸出手去，在御剑鬓边轻轻一掠，拈着一瓣樱花懒洋洋地对他笑。那笑容极英俊又极锐利，和多年前初出茅庐的天才律师相差无几，于是御剑像是被蛊惑了一样，抓住了他的手，放在自己颊边轻轻蹭了蹭。
成步堂笑起来：“喏，这个还你。”
“啊？”御剑睁大眼，有点呆的样子。
那是一只小小的纸鹤，倒没有用5mm的纸那么夸张，不过还是比普通的纸鹤略小一些，十分精致。
“我还记得你前两年去波鲁哈吉的时候，突然扔了一大堆纸鹤给我。”成步堂说，“还说什么‘只是暂时保管，等你来看美贯演出的时候就要还给我。’”
“因为那是美贯想要送给她的爸爸的东西，”御剑喟叹似的说，“是她想和爸爸一起分享的校园生活。”
“说得好像你不是她的爸爸一样，”成步堂嗤了一声，“她不是早就改口了？”
现在除了在有外人的时候美贯还会规规矩矩地叫御剑检事以外，私下里一口一个爸爸叫得可欢了，都不知道叫的是哪个。
“那不一样。”御剑温柔地笑了起来。
那是成步堂美贯成长中的一个片段，而他愿意和面前这个男人分享它。他确实为美贯的小学生活劳心劳力，但成步堂并非无所付出，恰恰相反，这个给了美贯姓氏的男人同时也给了她永无匮乏的爱与陪伴，那或许是少女在此前只有魔术的童年里从未真正理解过的东西。
“只还你一只，”成步堂说，“剩下的还是我的，毕竟是怜侍你折的，我要好好收起来。”
他在御剑耳边压低声音喊着“怜侍”，可怜的检事只觉得一道电流爬过脊背，险些站立不稳。
成步堂恶劣地大笑起来：“小心一点啊，御剑。”
他搂着御剑的肩膀，认真说起来他比后者还低一点，于是这个动作看上去就像是他没骨头地挂在检事身上一样。
“你知道吗，初中也是有PTA的。”
“啊？”
“反正怜侍君都已经有这么丰富的经验了，不如就继续做下去吧？”
“……异议！”
FIN.



*私设御剑在出任东京高检检事局长前任东京地方检察局检事正（地方检察局的最高长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