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K-3208。”
——K…3208。
“确认意识回路成立。输入常识信息。”
K-3208。


1.
……黑暗。
眼前除了黑暗以外什么也不是，阻碍了意识的上浮。
……
双眼难以适应灯光。
……
有正在上升的气泡。处于水中。与外界之间有玻璃作为隔离。深灰色的地面。周围有大量未知仪器。液体流动声、心脏鼓动声、仪器运转声。脚步声。
左前方约五米处有一张工作台。
一个运动物体。具备四肢……能够直立行走。灵长类。
一个人类。
阿……
阿周那。

2.
阿周那坐在桌前，手指敲击着电脑键盘。
『矫正基因序列  检查实验体反应：』
之后都是些无法理解的字符串。
桌上除了一台结构复杂的电脑以外，还有一本笔记，上面的字很难看清。一支银灰色的钢笔搁在旁边。工作台左侧有一扇玻璃门。透过那里可以看见一些和这里的仪器类似的物件，像是实验室之类的区域。
这地方很空旷，除了阿周那也没有别人。他似乎在进行什么有关于基因的科学研究。
只有他一个人吗？并没有察觉到其他人类的动静。玻璃门另一边偶尔传来细微的声响，应该是用于实验的生物。
一般而言，科研活动在团队的条件下可以获得更高的效率。阿周那似乎属于特立独行派的。

3.
来了。
是指除了阿周那以外的其他人。
还没有看到来人的样貌，眼前已经什么也看不见了。
并不是被剥夺了意识，听觉以及思考能力仍然正常运作。
“奎师那。”
“好久不见，阿周那。你母亲让我来看望你的情况。你已经在这儿关了六个多月了，真的不出去走走吗？”
“代我向母亲致以最亲切的问候。我在这里一切正常，生活起居没有任何问题。短时间内是不会回去的。”
“你的亲人和朋友都在等你回去，阿周那。这六个月里大家差点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就是那个意思。如果不是坚战托人买通了杂志社的编辑要到了你的联系方式，你的母亲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来。”
“……”原本敲打键盘的声音停止了。
“能看到你投身于工作的样子我很高兴，但是长时间沉浸其中，不呼吸呼吸新鲜空气的话总会出问题，与外界的交流还是必要的……”
“不需要。看在你与我的友谊的份上，请回吧。我的母亲和兄弟那边就托你照顾了。”
“你还是像以前那样固执。但你不觉得有些过了吗？”
“什么意思？！”突然提高的音量使身边的液体随之震颤。
“阿周那，冷静一点。”
“我很冷静。”
“自从那件事以后，你的精神状态就有些异常。”
“请不要再说了。我要动用警卫系统了。”
“希望是我将两件无关的事联系到一起了。我没想到迦尔纳的事情对你的打击会这么大。”
“…………后方直走五十步的位置右拐，三十步左拐就是出口。”
“谢谢你告诉我捷径。”
……脚步声远去。离开了。
很长时间都没有再响起敲击键盘的声音。
只有液体流动声、心脏鼓动声与仪器运转声。

4.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视觉已经恢复。稍作观察的话，可以发现起到与外界隔绝作用的透明屏障能够调整其自身的不透明性。这应该就是之前为遮挡视线所使用的手段。
阿周那趴在工作台上，身体平稳起伏，可能在睡觉。已经是夜晚了吗？
这片区域内没有时钟或是日历之类的物件，也没有能将室外的光线送进来的窗户，无法分辨时间。
从用语来看，名为“奎师那”的人应该是阿周那的朋友。
虽然还是一知半解，但有一些信息是可以确定的。
阿周那中断了与外界几乎所有的通讯，独自一人在这里进行研究工作，这一行为已经持续了半年以上。
并且，不是纯粹为了工作而工作，从对方的话中可以推测，阿周那这么做是由于受到有关“迦尔纳”的事情的刺激。
迦尔纳，那应该是另一个人类的名字，是阿周那重要的亲人或朋友吧。
至于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一点尚且存疑。

5.
外界的声响已经恢复正常。阿周那和往常一样在电脑前敲着键盘。工作台上摆放的为数不多的物品仍处在平时的位置，就像“奎师那”从未来过。
奎师那还会来吗？还是说“短时间内”将一直保持这样一成不变的状态？
说实话我也感到有些无聊了。在这容器中初次醒来后经历的数天都只是看着或是听着外界的情况，不需要进食或工作，也不能进食或工作。
可以看到这个房间——或许不能称之为房间的地方并没有明确的通往外界的门，属于开放式的空间，房间边缘转角之后就是凭当前的状态无法认知的区域，就算正前方能够看到房间外部，占据视野的也只是单一色调的墙壁和看不到尽头的昏暗的走廊而已。
如果离开这个容器，就能够自由探索这个地方了吗？
我想出去。

6.
尝试在水中活动四肢。此刻才迟钝地意识到几天来从未想过有意识地进行这一基本的人类活动。
指尖接触到玻璃壁并轻推，得出了这片屏障无法徒手破坏的结论。周围也没有可借助的物体用以突破障碍。
也就是说，只剩下由阿周那操作这个筐体、允许我自由活动的可能性。
他会在什么情况下、基于何种理由让我离开筐体？
退一步想，他为何而制造我？我这一个体的存在于他而言有什么意义？
是作为实验对象使用吗？这一猜想并不可靠。按理来说，用以进行实验的活体应当被储存在经过加固的封闭空间内——尤其是像我这样具有攻击可能性的人类，而不是在满是精密仪器的开放式空间里，与实验人员近距离共处。再者，以同类作为实验对象是有违伦理的。
那么，是用以作为助手辅助他的工作吗？这也很难具有足够的说服力。人类的执行准确度远不及人工智能的水平，而制造人类则比制造后者要消耗更多的资源。如此特立独行，想必拥有超出常人智慧的阿周那不可能意识不到这点。
凭借我现有的状态，想要解决这样的问题是不够的。我能做的只有等待。
话说回来，最近感到意识渐趋清醒，能够更无障碍且更长时间地进行复杂的思考活动了。

7.
“表意识唤醒。”
初次醒来时听到过的电子音相隔数日再次响起。
实际上不需要唤醒。我看着筐体外的阿周那不断点击那块发光电子屏的动作，并且听见微弱而短促的按键音，这一行为已经持续了数分钟。
不过在凝神倾听这些细小声响的时刻突然有比之大几倍的虚拟人声闯入耳膜，从某种意义上来看确实能起到提神的作用。
“调取脑电波记录。”
随后就是长时间的沉默。按键音不复响起，也没有虚拟人声拉扯着我的意识。
我的位置无法看见电子屏所显示的内容，只能看到阿周那在用手指滑动屏幕。
然后他抬起头看着我。
这是记忆中第一次直接的目光接触。
他的脸上有一种微妙的很难描述的神情，淡漠、喜悦而焦虑。
我和他对视了很长时间，然后我总觉得我该说些什么。
从未使用过的声带在水中显然很难正常工作，即使如此，还是想要稍微尝试一下。
“……窥视他人隐私不是值得提倡的行为，阿周那。”
毕竟是初次尝试，过长的语句说起来果然还是比较吃力的，庆幸的是我至少还能说完他的名字。
“你也好不到哪去，迦尔纳。”
他带着笑意对我的发言做出了回应。
虽然本人在极力克制，但那确实是满溢而出的狂喜。



我是迦尔纳。
虽然和原本的名字有所冲突，姑且就这样也没什么问题。
我被放出筐体、接触空气，然后在意识模糊的几小时后接收到留在这个被称为操作室的正方形空间内等待生命体征恢复稳定的命令。

“醒了吗？”
我在一张单人床上醒来，仅数分钟后阿周那进入了我的视线。
“现在是什么时候？”
“你拥有意识的第八天，上午十一点。昨天上午八点你离开了筐体，现在已满二十四小时，你可以自由活动了。仅限研究所内部。”
阿周那的语气很平静，和上次与奎师那对话时完全不同。他身着与平常无异的白大褂，视线在我的躯干上停留。我意识到自己穿着相同的服装。





还没写进正文的补充设定：
时间点：20世纪下半叶，狂热信仰着科学高于一切的时代。但比起现实，这是个某些方面有些超前的，或许是另一个世界线的存在。

人造（克隆）生命体K-3208。是阿周那利用身为人类的迦尔纳的基因进行机体再造的产物。确认意识回路成立后被逐步输入常识以及一系列（大学以下级别的）知识。不存在迦尔纳生前记忆。由于没有受到通常的人性教育，在情感上比较迟钝（也有DNA因素），借助已有知识进行基本没有感情介入的思考和判断。在培养筐体中停留七天后被阿周那带出，允许在研究所内自由活动，但被明令禁止外出。由于知晓生产人造人的行为违法而表示理解并服从。（对克隆一事不知情）
『“你不能离开这里。一步也不能。”
阿周那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一字一顿地说出了这句话。他的面部表情是我从未见过的凶狠，仿佛我再向大门迈出一步就会被疯狂地撕裂一般。』

制造克隆生命体的动机在于迦尔纳的死。
生前的迦尔纳是与阿周那共事且极为默契的研究伙伴。同为理工科天才的二人共同建立了研究所并投身于基因方面的研究。
如果要现在的阿周那对其做出评价的话，那个男人无疑是个疯狂的天才。
外人眼中绝对是个冷静且理性的正常人的迦尔纳，唯独对科学抱有极大的执着，甚至可以说是崇拜。
这在那个科学至上的时代并不少见，但迦尔纳是个极端中的极端。
没有家人，在孤儿院被抚养长大的迦尔纳，几乎将科学视为自己生命的全部，以至于不惜赌上自己的性命。
『“迦尔纳，你知道这有多危险吗！？你会死……”
“确实，粗略估计的话，存活率大约有10%左右吧。但这不重要。如果实验成功，我的生命只是处于次位罢了。”
“……”
“我想赌一把，阿周那。”』
简直是疯了。阿周那这么想。他眼中闪耀着的东西疯狂得过于美丽，以至于让他无法拒绝。
『“是我杀了他。”』
迦尔纳的死最后被判定为意外。
但阿周那陷入了新的疯狂，不，或许该说他是冷静的。
他要继续走下去，去完成迦尔纳没能完成的事。要证明给他看，明明还有更好的途径。
要让迦尔纳看见（想见迦尔纳）。
他动用了克隆技术，决定进行对迦尔纳机体的再造。
新生的技术成功率极低，往往会出现胚胎期死亡、重要机能缺失，或是意识回路不成立的情况。
全过程对外保密，因此这个地方自始至终都只有他一个人。
从K-1开始不断失败，其中也有少数成功存活并获得了意识的个体，但离开筐体后没有一个活过24小时。
对于看起来格外有活力（甚至率先开口跟他说话）的K-3208的诞生，阿周那感到很高兴。
矛盾的是，随着他离开筐体后的存活时间突破了24小时的瓶颈，并且以健康的状态平稳地度过了数天，阿周那却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焦虑。
他清楚迦尔纳（K-3208）活不了多久，纵使他再如何自信自身的才能，三千多次失败的先例预示着希望的渺茫。
然而阿周那仍然可笑地怀抱着希望，就像对那谎报的10%怀抱希望一样。

器官衰竭。K-3208存活时长30天。

『“K-3327。”
——K…3327。
“确认意识回路成立。输入常识信息。”
K-33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