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omas从不想承认自己是个孤独的人。

他像块溪流中间的石头，冒出水面的部分激起表面热闹的水花，却也显得他与周遭格格不入。虽然能与人们说说笑笑，但他们都默契地避开深层次的想法，因为Thomas总有固执坚守的想法，会让本来小小的思想差异的裂缝瞬间显得如东非大裂谷般深邃伤人。这点Gally比谁都清楚，毕竟是和Thomas因为看法不同而打过一架的人。
他像是纸片人，而不是立体的，给泛泛而交的人们的留下印象虽然算是美好，却也单一得可怕。

没有人知道他除了棒球和架子鼓之外还会制作视频。录像，配乐，剪辑，特效处理……他默默地把他想呈现的一点点揉进短短四五分钟的视频里。有时细腻温情，有时火爆疯癫。久而久之，一切本可以通过酒后的胡言乱语，抑或是在深夜电脑屏幕上一行行缓慢出现的文字，抑或是和挚友并肩坐在山顶平缓交换的话语所表达的情感、那心里偶尔转个弯儿的柔情或悲哀，都变成了用背景音乐倾诉的故事，用画面呈现的阴晴心思，用短暂又绵延的情节辗转出的甜苦味道。

深夜零点半，他在网站上点开了自己半个月前上传的视频。人总需要倾听的耳朵和观看的眼眸的，就像是漫漫寻着一种人，那人的躯壳下也有一个不急不慢燃着的火苗，在两人靠近时，火光会驱散常年笼罩在周身的烟尘。

他又看到了稀疏的评论和两位数的观看量。然后他点击了播放键。
孤独的人都得学会自己品味自己的故事。像写了一本无人问津的书，也要从头抚摸一遍冷热文字，高低语气。

每一帧他都很熟悉。哪里的点踩在哪，哪里的画面三色曲线的蓝色被他提成一个算得上是优美的弧线，哪里的特效哪里的切换，哪里的播放速度被悄悄地调成96%来配合节奏……他都了如指掌，熟悉到有那么一刻他几乎觉得这是个令人骄傲的资本。

视频播放到一分钟不到，界面上出现了一点点变动——2人正在观看此视频。
Thomas的睫毛动了一下。

这是种什么感觉呢？

两点半到走廊里抽烟，火苗还没打便闻到上一个人留下的烟草味。凌晨时分晨跑时的海岸线朦胧又温柔，略凉的空气，颠簸的视线里远处出现一个奔跑的身影。暑假开放的学校自习室，外面是篮球碰地的声音，头顶是懒懒转动的电风扇，教室的对角还有一个不讲话的人从两点待到五点半。图书馆里人迹甚少的一座书架前看书，有人驻足翻看一本书又离去，你抬头看到那是你刚放回去的那本。在只有两人的巴士站台等车，一起上去无言地占据着空车的两个角，然后看着那人下车，门关上。

这是种什么感觉呢？

Thomas的视频已经播放完了。他静静地坐在屏幕前等着，含着不清楚成分的情感看着那个数字2，静静地等待、等待……等待着这人来又去，等待着2变成1。像是恭候，像是仪式，也像是在守候、在期待、在害怕。

又过了三分钟，那个2还是安稳地显示在屏幕上。
Thomas张了张嘴，复杂的成分里，喜悦占上了风头。但也就几乎在同时——2变成了1。

Thomas又晚睡了两小时。

之后几周的日子里，像是舞会上伸出的试探步伐，像是香槟的酒杯有意无意的倾斜、勾出一场或会有或会无的交谈，Thomas学会了在深夜点开自己的作品，学会了让新作品里四处游荡的情感向一个新的方向小步靠近。

你说后来吗？

后来Thomas习惯了在深夜等待，在迷雾里摸索。2这个数字陪伴了他很多或晴或雨的夜晚——不是整个夜晚，但总比视频的时长要多一会儿。

后来的后来？

Thomas找到了那个多次陪伴他的人。那个在感觉里会两点一刻在走廊吞云吐雾的、在凌晨的海岸线领先他150米的、自习室里坐到五点半的、图书管理翻开他放回去的书的、巴士里坐在角落的人。

找到他的感觉是什么样的呢？

像是自己先了一步在两点一刻到走廊和那人交换吞吐对方的烟雾，在凌晨的海岸线匀速跑到那人身后一米偏左的位置，从自习室的一角不做声地挪到另一个，放慢自己的速度在那人要取书时让自己的手准确地出现在他的手掌下覆着，在深夜的巴士轻扯下遮住脸的围巾作了声默契的问候。

那是个温柔的人，他们一两年后才见的面。Thomas把那人的金发绕在食指上，嘴角会上扬。

然后呢？

然后Thomas先生的视频里会多一个身子修长，眉眼清秀的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