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伦纳德
*坐标贝克兰德
*帕列斯已搬家
*克伦/伦克无差向


     对于非凡者而言，星空蕴藏着未知的危险。即便它在七月的夜晚将夜幕点缀得熠熠生辉，即便它浩瀚而神秘，潜藏着知识的宝藏令人垂涎三尺……但是，邪神的窥伺亦藏匿在星空的万丈光芒之下，祂们时刻等待着时机，降临于人们立足的土地之上，夺取这赖以生存的家园。
     晚风在贝克兰德西郊的山陵间穿行，缠绕过黑夜眷者的乌发，飘扬至无穷尽的远方。祂在静谧的星空下祈祷，额骨抵住指节，虔诚的祷词汇聚成悠扬的诗章，顺着风的轨迹传唱。祂是披挂着星辰的黑夜天使，亦是虔诚圣洁的信徒。祂谱写英雄的诗章，祂赞颂女神的崇高。
     祂不惧星空的恐怖，但无人能够读懂祂眼中的情绪，犹如深邃碧潭中的水无端扩散的微波。
     圣伦纳德殿下是位难得读懂的地上天使，这是黑夜教堂的神职者心照不宣的逸闻——驻宁静教堂的主教休伯特对此深信不疑。在他与圣伦纳德为数不多的几次沟通中，有大半的时间，这位天使都在传唱诗歌，而其余的时间他不是在眺望星空，便是在虔诚地祷告。所有人都坚信祂为一名狂信徒，或是狂热的格尔曼·斯帕罗崇拜者。
     今日一见，果不其然，又是在吟唱格尔曼斯帕罗的英雄事迹。至此，休伯特只好诚心祈祷，自家的地上天使不要哪天被愚者教会的救赎天使拐跑。
     面对圣伦纳德投来的目光，休伯特暗叹着说明自己的来意，迅速将面色整顿得严峻：“圣伦纳德殿下，我们得到情报，伍德村有疑似欲望母树的重度污染出现，根据幸存调查员的调查结果来看，这很可能是一起天使级别的降临仪式。”
     “我明白了，将文件交给我吧。”祂平静地伸出手，从休伯特的手中接过装着报告的牛皮纸袋，以颔首表示交接成功。休伯特也并未赘述更多，完成任务后便动身离去，因此他并未看到在柔和的星光下，圣伦纳德垂眸落寞的模样。
     ——祂…不，他又没能得到那个人的回答。
     二十多年过去，眼看末日即将来临，他依旧没能彻底恢复清醒。伦纳德从序列五晋升至圣者，又从圣者晋升为天使，克莱恩都是他最坚固的锚点，从未动摇半分。
     那日，他从漫长的梦境中醒来，从虚幻的灰雾中醒来，他意识到克莱恩即将辞别大地，投向星空。此时此刻，他才真正明白自己早已无法割舍这个名为“克莱恩·莫雷蒂”的好友。不，其实啊，他甚至更加贪心，他不希望自己与克莱恩只是“好友”，他想要与他更近一步的亲密。
     可惜，伦纳德明白得太晚、太晚，他们都明白得太晚。晚到彼此分离，再见之日遥遥无期。那时间久到自己快要忘记他的温度，只有看着他身栖之处的星空，才能找回半点莫须有的余温。
     “克莱恩，我今天也很想你。”
…………
     伍德村，降临仪式。
     巨大的镰刀割裂面目狰狞的邪神教徒，他们嘶吼着愤怒和不安，怒斥命运之不公，却忘却自己早已亲手打破所谓“公平”。
     “向神灵忏悔吧，愿你们的灵魂都能得到救赎。”黏腻的雾气被利刃斩断，来自黑夜的天使沾染猩红的血色。死而不僵的毒虫拖拽着深红的污秽，宁死也要让毒刺贯穿仇敌的血骨。他桀桀地发出阴涔涔的笑声，在弥漫的粘稠雾气中炸裂，血雾萦绕在空气里。它们糅合一体，散落至此地唯一幸存者的躯体上，将他的衣物浸染得殷红。
     伦纳德猝不及防，当即迅速除去周身的衣物，将皮肤上残余的血色除净。他皱起眉头，心中的不安轰鸣作响，那些血雾似乎渗透进他的血管里，直接将他本身的血液都一并污染。
     他企图用仪式祈求神灵，净化污染，却骤然感受到彻骨凉意，感受到无穷高处投来的深邃目光——但那不是他，不是伦纳德朝思暮想的那个人。这视线来自于星空中的外神，他频繁注视星空的行为终究要教他付出代价。他遭受的污染远不止天使级别，那根本是欲望母树自身渗透而来的力量。
     此时此刻，强烈的欲望侵袭而来，将伦纳德对克莱恩的爱意催化为致命的毒药。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就要被痛苦撑爆，他的躯体将要在炙热中燃灰。他跌倒在法阵的中央，淋漓的汗水砸落，陷进满地的血水里，化作痛苦与爱欲的洪流。
     他真的好想见到克莱恩，好想看见他的笑容，好想再去触摸他的温度，好想亲口剖白心意，对他说“我爱你”。他的思念令他痛不欲生，在此刻教他想要将心脏生挖出来，看看能否叫醒那个长睡不醒的人。他的五指穿透胸膛，鲜血顺着皮肤流淌，这血里是他的欲望，是他压抑了二十余年，只想与他再次相见的心愿。
     就这样死去又怎样呢？他想，只要能让克莱恩明白他的心意，只要……
     “你这个蠢货！”
     往日温和的声线因愤怒变得嘶哑，浓郁的灰雾铺张开来，将那些黏腻的血雾吞噬殆尽。
     伦纳德通红的眸子从不可思议地大睁，到泪水争先恐后地外涌。他深入血肉的指尖感受到血脉的剧烈搏动，好像要将那伤口彻底崩裂。他看着自己猩红的手掌，不可遏制地掩面痛哭，血水混淆着眼泪坠落，伴随着声嘶力竭的哭嚎。
     “对不起，克莱恩……对不起。”伦纳德的脸上尽是血痕，他抽泣着、自责着，狼狈地跪在地上，长发尽数散落；但他却无法否认，他同样不可遏制地喜悦着，他知道克莱恩一直注视着他，他高兴得发笑，到最后扯起嘴角，仰面投向无穷远的虚空。
     你的确兑现了自己的承诺，你的确保护了我——甚至不止是我。
     “我今天也很想你，克莱恩。”
…………
     因蒂斯共和国，特里尔。
     巨大的陨石从天而降，它裹挟着火焰，将灾难扩散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生活在不夜之城的人们，哪怕在末日的前一刻也仍旧在纵欲狂欢。他们歌颂着欲望、歌颂着衰败、歌颂着繁衍，迎接着灾难的降临。
     这是真正意义上的大地流火，人类在火焰中自取灭亡，连灵魂都要献祭给邪神。此时此刻，连天使的力量都要淹没在火海里，若人们是蚂蚁，天使们就是飞蛾。
     “‘星星’先生！”埃姆林在坍塌的房屋下急切大喊，却依旧没能抓住纵身火海的伦纳德。他用尽全力从邪神教徒的攻势下护住了麾下的小阿卡那牌，将这重伤之人捞出火海。
     他同克莱恩是一样的，经历过廷根劫难的他们，他们都不想再度后悔，他们要竭尽全力，用自己的力量守住身边的每一个人。
     塔罗会的众人都是抱着如此觉悟前来应战的，“愚者”先生已经苏醒，他们的任务就是为诸神守住后方的阵线，抵挡住邪神信徒的攻势。
     他们为此力挽狂澜，正是期待着那道耀眼的曙光，他们要为那些在痛苦中求生的人们，博取到下一轮朝阳。即便遍体鳞伤，即便要付诸生命。
     伦纳德的镰刀已经斩落不知多少颗头颅，其中甚至有圣者和天使，哪怕以他的灵性，也无法支撑如此庞大消耗。他终究是要倒下，坠落在晨曦降临之前。
     在颓圮的废墟中，在肆虐的烈火里，他的视线逐渐变得模糊，血液渗进砖瓦里，带走生命的余温。
     克莱恩死前也是这种感受吗？伦纳德不禁想道。他永远忘不掉克莱恩，直至生命的尽头，他心中仍旧盛满那个人的影子。恍惚间，他看到一个头戴半高礼帽的人走向自己，他伸出手，奋力抻长脖颈，要与那道美好的幻影相迎——他终于见到了光，在初生的朝阳中坠入无边的黑暗里。
     “克莱恩，我一直、一直，想念着你。”
…………
     灰雾中的巨人宫殿，青铜长桌的上首，属于灵界的至高主宰——名为“愚者”的神灵。他引领诸神战胜了外敌，为世界带来新生。末日之后的世界不再惧怕外神的威胁，神灵从星界回归，自此开启第六纪。
…………
     教堂外的天空湛蓝，云卷云舒。伦纳德从无边的混沌中醒来，抽动着五指，从掌中滑落出一枚鲁恩金币。他怔视着色泽温润的金币，在恍惚中从衣兜里摸出另一枚来。他沉默着、沉默着，倏然展颜而笑。他将目光投向窗外的广场，只见白鸽纷飞盘旋，一道身穿黑色绅士礼服，头戴半高丝绸礼帽的身影伫立其间。他蓦然回首，棕色的双眸笑意温然。
     “克莱恩，我一直记得那个梦境。”
     我一直记得我们早已心意相通。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