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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萨维走出了医院，径直往阮绵绵的住所走去。

不合逻辑。处理器运转着，阮安诺没必要执着于要阮绵绵的肾脏。为什么她和顾云霆不查一查器官捐献库的资料？

正在艰难适应单核处理器的萨维忽然听见了包里传来的铃声。她掏出手机，按下了接听键，便听见电话里传来了一个焦急的男声：“绵绵，顾云霆是不是叫你去了医院？”

“方夜。”她平静地微笑着，叫出了对方的名字，“你好，是的。”“绵绵……你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方夜听见她的回答，非但没有放松，反而更加紧张了，“你还好吗？顾云霆有没有强迫你签什么字或者同意什么其他的事情？我这就来找你！”

“方先生。”萨维一边说，一边在处理器里搜索了一遍来医院时通过手机网络检索到的所有信息，“您今日有四小时的门诊安排，此时还不是下班时间。”

“……嗯？”

趁着方夜呆滞的空档，萨维已经走出了医院，走上了人行道：“方先生。我已离开医院，正在前往住所。请问您是否有紧急事务？”

“他放你走了……”方夜的声音变得错愕，“绵绵，发生了什么？算了……我等会去找你，你一定要在家里等我！”

挂了电话，萨维接着进行之前的线程：顾云霆过于执着。他一再提出让她提供器官的请求，延迟访问不能改变他的想法。然而阮安诺的样子并不是患有肾病的表现，顾云霆的请求是不合理的。

她艰难地运转着躯壳的单核处理器：要怎么处理？执行指令是她的底层逻辑，但是首席先生同时也为她设计了识别指令判断是否可行的逻辑。她不明白，但是根据系统指令，如果她同意了顾云霆的请求，那她的实验就只有失败这一种结果。

一条推算结果随即浮出水面：拒绝用户“顾云霆”的请求，同时关闭该用户的端口——具体到“阮绵绵”机体，她同时需要采取改变端口接入途径的措施。

有了这条推算结果，萨维便调整了方向，往运营商营业厅的方向走去。

6.

萨维拉开了自家的房门。

阮绵绵的住所并不大，作为一个普通的工薪阶层，她也买不起房。这间一室一厅装修朴素的小屋就是她的家，而现在跟着萨维进来的还有一个客人。

方夜。

他在这里等了有一阵了——萨维绕道徒步去最近的营业厅换电话号码以后又花费了一些时间绑定新的社交账号，而他对此一无所知，心急如焚地下了班就飞奔过来。当萨维找到家门的时候，他已经打了十个电话，等得腿都酸了。

“方先生。”萨维进了门，先面对着安静的客厅呆滞了0.1秒，从存储里调阅到了星球时代人类的社交礼仪以后才转身换上了拖鞋，又为方夜递去一双，“您有事吗？”

方夜却愣愣的，没有伸手去接，眉目间逐渐升起痛惜：“绵绵……顾云霆是不是对你做了什么？”

“我情况良好。”萨维露出了一个标准的微笑，“方先生，请进。您有什么事吗？”

然而听见她说话的方夜脸上的不安却更加浓重了。他犹豫不定地上下打量着萨维，吸了口气，最后却还是欲言又止地接过了拖鞋换上。等到萨维关了门，自顾自地端端正正坐在沙发上像小学生上展示课一般板正以后，方夜才终于又开口：“你要不要跟我走？”

萨维看着他：“我不明白。方先生，我可以自己走。”

“我不是这个意思……”方夜被噎了一句，凝重的表情都有些绷不住了，“和我一起走吧，离开这里……绵绵，顾云霆不会善罢甘休的。”他叹了口气，“我太熟悉他了……他那么执拗，这么多年只对阮安诺动过心，而阮安诺和你又……他不会放过你的。走吧。”

“我可以自行离开。我的……身体情况正常，也具备离开的条件。”萨维不明所以地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方先生，您无需担心。”

方夜这才回过味来——根本不是阮绵绵不愿意走，而是阮绵绵准备自己走。有点不可置信……阮绵绵怎么会这么平静地下离开顾云霆的决心？明明在此之前顾云霆要离婚她都没有答应。在他的印象里，阮绵绵还是那个被阮安诺讽刺之后只会流泪的女孩，怎么会如此平静而坚决？

一种愈发不祥的预感促使他开口：“绵绵……你别吓我，你怎么样？”

“我的状态正常。”萨维不厌其烦地重复着同一句话，维持着脸上的微笑——人类的躯壳很容易“过热”，和方夜交谈这么一会，她明显地察觉到表情肌又要报错了。于是标准的微笑昙花一现，证明了机体运转正常以后她又开口：“方先生，已经到了用餐时间。您要继续说下去吗？不规律饮食对身体有害。”

方夜的神情肉眼可见地萎靡了下来。萨维疑惑地看着他，在长达几分钟的沉默之后，对方才终于开口，然而语气已远不如之前那么强烈而有活力：“……不了，谢谢你。”

男人垂着眼，值班导致的黑眼圈遮掩了他细微的神色：“……那快走吧，绵绵。越早越好。我会……等你回来的。”

7.

阮绵绵跑了。

非常果断，非常坚决，非常不符合所有人对她的认识。在顾云霆预留的三天时间中的第二天，她就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弄到了签证，并且直接收拾东西退了房子登上了飞机。等顾云霆发现的时候，她的电话已经成了空号。

当阮安诺知道这件事的时候，顾云霆正在走廊外面低吼着对着电话咆哮。但她并不意外——那天阮绵绵对着她露出的那个微笑，在这几天里时常在她不经意间浮现出来。那么怪异——一个标准的、露出八颗牙齿，角度完美，甚至嘴角翘起的弧度都对称，莫名其妙的微笑挂在女人的脸上，一刹那间竟流露出某种非人感——尤其是在当时顾云霆对她咆哮的情况下。面对狂怒的、要取她器官的前夫，她却还那么平静，那么轻易地笑得出来？

她当时只感到怪异，此时却全身发冷。那不是阮绵绵……她太了解她的姐姐了，比任何人都了解。那个人，虽然看起来像，然而此时想起，无论是说话还是行为，甚至态度，都和她印象里不一样。顾云霆对阮绵绵而言多么重要，可在病房她却云淡风轻，怎么可能？

阮绵绵跑了。阮安诺不免觉得遗憾——她还有很多事情没能让顾云霆做。她装病装了那么久，不就是为了让顾云霆最终逼迫阮绵绵上手术台？阮绵绵一败涂地，而她与顾云霆成婚，才能彰显她的胜利。

只是此时的胜利失去了几分色彩罢了——她安慰自己。阮绵绵跑了，无论她的壳子里变成了什么，她疯了也好，怎样也好，总之她落荒而逃。

顾云霆打完了电话，回到了她床边，内疚般低下头，捧起她的手。她渐渐感到皮肤上传来温热的触感——那是顾总裁的泪水。男人流着泪，逐渐地，逐渐地发出了轻声的啜泣。

“安诺……我对不起你……”他哽咽着，“阮绵绵又伤害了你……我甚至没能——”

他的话被阮安诺抬起的手打断了：“这不怪你，云霆……”阮安诺咳嗽着，“姐姐想走就走吧……”

“她真绝情。”顾云霆吸了吸鼻子，抓着阮安诺的手，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里挤出字来，“阮绵绵……她只要回来，我一定不放过她……！”

阮安诺偏过头，端详着顾云霆眉头紧蹙的脸。她眼中盛满了温柔怜惜，那并不是伪装——如果说有什么是她最宝贵的，那就是顾云霆了。为了顾云霆，她甚至不惜多次栽赃阮绵绵，费尽心思从姐姐手中把这个男人强行抢了过来。真好，她想——此刻他为她落泪。此刻她是他心上的唯一，是他的世界，他甚至甘愿为了她付出无论多大的代价。

那么好，她露出微笑，那么好。她被放在心上，她被捧在手里，顾云霆会为了她做任何事。她想，被他爱着的感觉很好。

为此，她愿意付出一切。她已经付出了很多，但一切都值得。

8.

阮绵绵准时准点地趴在了自己的座位上。

根据资料，人类应该有一个规律的作息。此时已经很晚了，显然阮绵绵已经到了该休息的时候，然而人工智能的系统是不需要休眠的。萨维关闭了图像和声音接收器，开始整理一天的数据。

首席先生关闭了它在“外面”的系统，所以它的处理器里没有实验室和科学院的新信息。首席先生说它需要“专注”于实验——虽然专注对AI来说根本没有用处，然而首席先生使用的也是和这副躯体一样的单核处理器，他最明白它现下的硬件情况。在这样的处理器条件下，它的确只能处理实验世界的信息。

一条线程被调到了最高优先级：它应该怎么在大洋彼岸生存？阮绵绵只有签证，没有绿卡，不可能靠低保生活。她的钱也并不多，为了避风头也完全不够生活。

虽然萨维对“生活”的定义很简单——有安全的环境，有食物来源，有衣物保暖，日常生活能够自理——但阮绵绵的钱也不够支持这样的生活维持一年以上。

如果没有进项的话，它绝无法在外国久居。那它身为一个星际时代的AI，又能靠什么在人类社会生存呢？

阮绵绵是都市白领，机体强度不高，不能承担重体力劳动。然而阮绵绵的学历达不到人类的“出色”标准，如果应聘高薪白领工作，成功率也不高。不能应聘，就只有创业了。

萨维计算着每一个选项可能的发展——首席先生认为它的算法达不到要求，那么人类也不会认可它对人性的计算，很多需要以人类身份与用户接触的业务也就不能开展。唯一一个能完全发挥它的算法，风险也最低的选择，就是去做AI开发。

……即便它的算法达不到“与人类别无二致”，那也是领先星球时代的AI多少代的算法。哪怕只是使用一部分，其产品也足够领先时代了。

那么方夜呢？萨维计算着，他非常在乎阮绵绵，出于“满足用户需要”的宗旨，它应该对方夜发出邀请——虽然它并不明白为什么方夜当日会失魂落魄地离开，没跟它一起走——为了改善用户方夜的使用体验，它需要做的AI开发工作也需要方夜的参与。

处理器自动把结论设置为了长期目标。萨维“思考”一件事只需要不到一秒钟的时间，长途飞行也不会让它无聊。它关闭了思维线程——这样就可以解除处理器的占用，让机体真正休眠了。

9.

8点。

萨维在租住的小屋中醒来。

这间屋子并不大。在下了飞机的几天之内，她就以极高的效率搜索到了这里的招租信息，同时东奔西跑完成了所有手续，以一种令人咋舌好像酒店多住一天都是折磨一般的速度搬了过去。这里的地段不算好，但是幸好她计划的工作也不需要通勤。

8点十分。吃早饭。

早饭也很简单。面包、果干、一颗鸡蛋，还有一瓶热好的牛奶。萨维并不在乎“口感”，所以面包是在超市买的袋装款还是面包店新鲜出炉的对她而言都没有区别。她一边嚼着嘴里的东西，一边瞥了一眼墙角——那里还堆着一箱到处搜刮来的各式各样的密封面包和果干。

8点半，开始工作。

她注册了一个工作室。名字很朴素，甚至就叫萨维，毫无特点。工作室只有她一个人，虽然有些麻烦，但是对她来说，重点并不是先招人合作，而是把需要开发的AI的源代码设定出来。

而这对萨维来说并不难——限制她的只是打字的速度和电脑的反应速度而已。

11点半，准备午饭。12点半，吃午饭。

午饭也很简单。萨维一边吃，一边打开了新闻视频，平静地伴着“顾氏集团董事长妻子不告而别”的声音把碗里的饭和菜塞进嘴里。午饭的内容只有一碗饭，一碗菜，半条小鱼，一块巴掌大、两指厚的猪肉。非常朴素，但是足够萨维进行下午的工作了。

13点，继续工作。

除了底层代码，还有上层的框架。AI服务是面对人类的，所以需要训练和成长。基本的应答结构是必需的，除此之外还有应对追问的代码语句，避免AI在投入使用后只能通过反复重启来回答多个问题……

萨维盯着电脑屏幕，平静地把代码字符一个一个地敲进界面里。

17点半，准备晚饭。18点半，吃晚饭。

晚间新闻的声音从窗外飘进来。萨维坐在公寓窄小陈旧的沙发上，端正地端着碗，舀了一勺白饭塞进嘴里，一边吃一边听手机上正在播放的新闻。顾氏集团总裁发了疯地到处找人，其要把全市掘地三尺的劲头已经成为了最大的谈资。

然而它所在的地方非常安全——在逃跑之前，萨维就已经计划好了一切。诚然顾氏集团和国外的公司有合作，但它根本没选在该公司所在的城市落地，更何况，合作公司没有处理总裁私人事务的义务。

顾云霆应该急疯了——萨维安静地摄入着能源，同时思考着接下来的规划——但这都不重要。它的代码已经写了不少，预计五天内就能做出第一代试验品来。作为实验用的程序，其容量顶多同时支持百位以下的用户使用。不过这也够了——在这几天里，经过萨维的充分调查，它将目标用户定位回了国内的小商户。对于这些人来说，一天之内不会有太多人访问，很适合采集初期数据。

阮绵绵的全部财产够它生存个一年左右——这就是任务的截止时间。它需要在一年之内开发出足以盈利的客服AI，不过这算不上难。

隐约间，萨维仿佛听见了什么声音——

“这是不是首席写的……”

模糊的声音在它脑内响起，紧接着另一个声音插了进来，“嗯……确实……很像他那个项目……”

“别继续看了。”先前说话的那位打断了后者的话，“人家的项目没必要看……草麦克风什么时候开了！”

随着一声轻响，萨维的世界又安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