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不自在，浑身不自在，乔楚生那双眼睛像黏在他身上了似的。路垚私下讲过他好多次了，乔楚生每次都答应他要改，但每次过不了两分钟他就把承诺抛诸脑后，又一切照旧了。
路垚有些后悔那天一时冲动就答应跟他在一起了，应该再多磨他一阵子的。
说是在一起，他也不明白，现在这种关系和原来有什么区别。
在一起无非也是，每天早晨到楼下接他上班，外加一起同食一日三餐。看到好吃的好玩的他负责在前面挑，乔楚生摇摇脑袋跟在后面买单。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他们已经快要吃遍上海滩。
现在从老乔那里顺东西变得容易多了，都没等他想好托词，乔楚生已经笑着低下头，眼睛眯成一条细缝，然后说那套“你要喜欢就都拿去，不用找理由。”之类的话了。
所以，大概是真的没区别吧。
路垚忍不住开始思考，爱情应该是这么平静的存在吗。他不愿意去怀疑乔楚生对他的感情，但总觉得缺了点什么。热恋期原本的样子，不应该更激烈一些吗？但他们连手都没有拉过。但对外保密这件事是自己提出来的，也怨不得他吧，可谁能想到乔楚生除了管不住眼睛，其他方面真就这么听话。
“乔探长，路先生脸上有什么东西吗？你盯着看好长时间了。”阿斗实在受不了这气氛，巡捕房最近这个月变天了。
以前有案子的时候都求不来，有时候还得靠探长下令把人绑过来的路先生竟然！连续一个月每天早上八点整就准时出现在巡捕房，不迟到不早退。没有案子也是如此，风雨无阻。
以前他绝对看不上眼的小偷小摸的案子，在他心情好的时候，居然会给兄弟们提供免费咨询，指导破案方向，导致巡捕房破案效率翻了几番。因为抓人抓得太快，租界治安都变好了，还受到了工部局的公开表彰。兄弟们每天下班的时间都变早了，连加班的感觉都忘记是什么了。
改变的人不止是路先生，按照萨利姆的说法，一向兢兢业业的探长最近可能是中了邪。没人知道他遭遇了什么，我们去问路先生，路先生也不说。只是神秘兮兮地交代了声，“不该知道的事情，少打听。”
因此，我们笃定这事跟路先生有关，我们还掌握了一些证据。这要从路先生的行程开始说起，他也不是整天呆在探长办公室，他有时候会跟着兄弟们出去办案（为此我们争破了头，因为谁都想提前下班）。路先生不在的时候，乔探长有时会表现出一副，患得患失的样子。他会频繁地看手表，眼睛时不时往窗户外面瞄，时间长了还会叹气。
这个症状在路先生回来以后会缓解，重点来了，他们几乎每天都是一起下班的。下了班以后就不见人了，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我们猜测可能是在侦办秘密案件。探长也许是累成这个样子的吧，我们已经一个月没在长三堂和百乐门遇到过他们了。
不近女色，这怎么可能呢！这话放出去，整个上海滩也没一个人会相信的。
乔探长也有正常的时候，他自己一个人处理案头工作的时候，就还和以前一样。眉头紧锁，工作完成得一丝不苟。但是路先生不能在旁边，不然的话，乔探长每看五分钟卷宗，眼神就会转移到路先生身上。路先生每次都能精准地捕捉到他的视线，然后瞪回去。这时候探长会莫名其妙地低头笑，我们也不知道他在笑什么，我们也想不明白。
这个症状在探长跟别人说话的时候也有体现，就连审犯人都会这样。他跟我们讲话，讲着讲着，眼神就飘到路先生脸上去了。但是语言表达清晰，逻辑严谨，该对我们严厉的时候也一点不含糊（虽然脸上表情完全是另一个故事）。上回我们在赌场门口抓了两个闹事的瘪三，抓到审讯室。路先生负责审，乔探长就抱着胳膊，靠在椅子上，倚着头饶有兴致地盯着路先生，时不时还挑挑眉，从他嘴角上扬的弧度来看，我们判断这是在笑。
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我一下列举不完。总之我受不了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今天一定要问出来。
萨利姆冲阿斗比了个大拇指。
“我脸上？怎么了？”路垚走到陈列柜旁边，就着里面的反光金属物件，仔细检查着自己的脸。
“没什么啊。阿斗，怎么忽然这么问。”乔楚生似乎很疑惑的样子。
“探长您要是有什么心事的话，可以跟兄弟们说。兄弟们虽然可能帮不上什么大忙，但是帮您分担分担，还是可以的。您千万不要自己憋在心里。”
“我能有什么事，这阵子不是挺顺利的吗。没有凶杀案，租界治安都好了不少，我跟你们一样，也心情很好啊。”
“但是您……”
“咳。”路垚做作地咳嗽一声，皱着眉头理了理衬衫领口，“我感觉今天有点累了，好像嗓子有点不舒服。时候也不早了，捕房也没什么事情，我就不陪你们，先下班回去了。”
乔楚生这才后知后觉，恍然大悟的样子，“你等等。”随后皱着眉拿起外套跟着路垚出去了。
萨利姆把阿斗拉到一边，“他们不愿意说，看来是真有什么事，咱们还是不打听了吧。”
阿斗点点头，总有一天他要搞清楚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2）
又是平静而普通的一天。
办完案子，乔楚生照例送路垚回家。他现在已经习惯性在停车之后先下车，再绕到副驾驶去给路垚开门了。
路垚刚开始是反对的，说给别人看到不像话。
但乔楚生有一套歪理，说在街上走不把你护在马路内侧，去你家接你不走正门，一起出门看到你喜欢的东西不给你买单，下车的时候不给你拉车门。上述几点只要沾了一条的男人，统统是渣男。
路垚不知道他从哪里学来这些鬼东西，红着脸挥手跟他道别，转身就要上楼。
乔楚生忽然抓住他的手。
路垚站在台阶上，疑惑地转身，他的脸隐藏在房檐的阴影中，看不清表情。
现在是深夜，他们身处四下无人的街道，微风徐徐，树影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
昏黄的路灯照在乔楚生脸上。
他仰着头，高举右臂牵起路垚的左手。目光像月亮在水中映射出的倒影，在婆娑的树影下泛起涟漪。
仿佛戏剧中的场景。
“我口渴，你不请我上楼喝口热茶吗。”
路垚没说话，放纵自己在这样的眼神里沉溺片刻，才有些害羞地点点头。毕竟，这一次他没理由拒绝。
没外人在的时候，他的态度会温和一些。
“老乔在客厅等我一会儿，我去泡茶。”路垚转身进了厨房。他从壁橱里拿出一堆瓶瓶罐罐，准备沏一壶花草茶。
乔楚生把外套理好，挂在衣架上，随后跟着路垚进了厨房。他习惯性地凑过去从背后抱着路垚，下巴磕在他肩膀上，整个人赖在他身上，像一只受伤的大型犬。
“你好重。”
“三土，你白天都不准我多看你一眼，我都憋一天了。”
“你还好意思说？”路垚伸手去掰乔楚生箍在他腰上的胳膊，“我现在都怀疑你视网膜是不是长在我身上了。”
“有那么明显吗？”
“有，怎么没有？前几天阿斗找咱俩说的那些话你忘了？”
“他们想说就让他们去说，多大点事。”
“我不要面子的是不是？还有，你真的很重。”
“我不用力，我就抱一会儿。”
路垚叹了口气，只能由着他去了，“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黏人。”
“以前没有，不代表不想。”
“那代表什么？”
“代表我没有机会。”
“……抱够了就松手。”
“三土，你是不是又瘦了，腰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细，一只手就能环住。”
路垚忽然有些气不打一处来，“就准长三堂的姑娘腰细是吧？”
“你怎么又提？”
“你敢做还不让人说了？”
路垚回头，用胳膊肘推了他一把，“茶泡好了，你不是渴了吗？先起开。”
乔楚生依依不舍地松开路垚，被路垚一把推到厨房外面。乖乖坐在沙发上，欣赏路垚收拾厨房的背影。
路垚走出厨房，把茶水递给他，抬抬下巴，“给你。”
乔楚生接过，却没有喝，只是把杯子放在茶几上。然后一把扯过路垚。
路垚没站稳，横着倒在乔楚生腿上，“你干嘛！”
“烫，先放着凉会儿。”他开口。
“我看你根本就不渴，你就是在找借口。”路垚为了稳住自己，下意识双手环住乔楚生的肩膀。
乔楚生的眼神又化作一滩水，路垚整个人都软了。快两个月了，他还是不太能适应被这样直勾勾地盯着。
乔楚生托着他的后背，另一只手缓缓往上，指腹温柔，在他后颈摩挲。路垚害羞地眯起双眼，乔楚生的脸在他眼前逐渐放大，鼻腔里他的味道越来越清晰。嘴唇被堵住，心脏砰砰跳，衬衫下摆被拽出来，两个人情难自禁地纠缠在一起。
他被按倒在沙发上，身体不自觉地起了反应，浑身发烫。十指紧扣，胳膊被压在肩膀两侧。他的吻强势又温柔，舌头灵巧地扫过路垚口腔里的每一个敏感点，舌根涌出大量唾液，嘴唇一下就变得湿漉漉的。
他温柔地吮着他的下唇，路垚仰着头，喉头溢出心痒难耐的呻吟。
乔楚生的右侧的膝盖跪在他双腿中间，往前用力一顶，路垚的大腿就被迫支棱起来了。
他的手也不老实，西装外套早就被甩到地上，衬衣扣子被扯开一片，露出瘦削的锁骨和肩膀。
路垚忽然清醒过来了，挣脱开被乔楚生桎梏的双手，抬臂挡住自己胸口。
乔楚生早就硬得发烫了，皱着眉头问路垚，“你这又是闹什么？”
路垚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一个，困扰他已久的问题。
在遇到对方之前，他们都没接触过男子。会不会乔楚生见过他不穿衣服的样子，就不会再喜欢他了。想到这里，路垚委屈得要落下眼泪。
乔楚生停下来了。
他担心地看着路垚，“我是不是弄疼你了？”
“没有。”他还是没卸下防备的姿态。
“那是怎么了。三土，是不是我太心急，你不愿意了？”乔楚生内疚地要从路垚身上爬起来。
路垚又不乐意了，揪着乔楚生的衣领，恶狠狠地说，“你敢走。”
乔楚生单手撑在路垚上方，伸出另一只手去整理路垚被汗水浸湿的头发。眼睛里写满了温柔，“我不走，你赶我走我都不走。我就赖着你了。”
路垚被哄得鼻头一阵酸涩，他有些别扭，喉头滚动，酝酿许久才嘟囔着开口，“我怕你看过我不穿衣服的样子，就不会喜欢我了。”
“怎么可能。”乔楚生抬高音量，震惊道，“我都不知道在脑子里想过多少遍了。”
“流氓！”路垚拍开他的手。
“认识你之前我就是流氓啊。”他笑了，“怎么，你第一天知道啊。”
路垚没接话，忽然安静下来。
沉默了一会儿，才淡淡的开口，“我信你。你永远都不要骗我。”
“嗯，我答应你，永远都不会骗你。”
路垚拉过乔楚生的肩膀，主动吻上他的唇。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