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d.42788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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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大众 同性(男)
原型 原神 钟离 , 达达利亚
标签 公钟
状态 已完结
文集 第一樂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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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46
56
2022-7-23 22:44
- 导读
- 希望有人能认真看完。
◇
在过去的暗影与时间贮存之处,他唯一能够感受到的便是静寂,遗忘之中的静寂。当神圣的史诗于夕阳下破碎,黑夜降临于森影的深处,湖泊的涩水里荡漾着维系着永恒与温暖的梦境,那是那孤寂主宰之国史书褪色的封面上所从未有过的悲怆与衰颓之挽歌。
*
一连几天,少年的眼前一直都是连绵无尽的山脉与平原。
——也许,现在回去还来得及,趁那传说还尚未在他的眼前沦为不实的泡影。看吧,达达利亚,你真是愚蠢到了极点。你早不应相信自己的预感和那流浪诗人的话——不论他那薄而干瘪的双唇会在晨露初降,溪涧淙响之时吐露出多么动人真挚的诗谣,而他浮起皱纹的脸上,深陷的眼窝里盛放着的浅色的瞳孔有多么地温和,善解人意,你都不应轻易地相信他灿金色的琴弦中和那如水流动的音符间的虚妄的传说,更不应该被那只存在于破碎的森影里的奇异生灵迷得神魂颠倒。你的一生应当属于无拘无束的捕猎,但是你早该把那只死去的白鸟当成无用的皮革,遗弃在神殿前的森林里。白鸟,那也许根本不是幻想中的信使,而是某户人家的家禽,只是你从未见过那样纯粹的白,仿佛不属于这世间。还有那张神秘的字条,也许那是恶作剧,但那上面的文字一定不是真的。这点他几乎可以肯定,在他翻遍了阴暗阁楼里埋藏的全部神话书籍而终一无所获后。
字条,他把字条从口袋里掏了出来,又匆匆看了一眼那上面的用金色的墨水所写的话语:
「En silenci enmig de l'oblit」
「遗忘之中的沉寂」
「Et recordo lluny de mi...」
「我记起远去的你……」
「Es profund el teu lament」
「孤寂的掌心里」
「En mans de la solitud...」
「深埋挽歌……」
「Més enllà en la distància」
「远在天边」
「Enmig del silenci...」
「静谧之地……」
...静谧之地。
传说中,无数的奇异生灵曾在那时间聚积之处以信仰与纯粹编织成不衰的文明圣歌。于人类所不能及的地方,它们的足迹与歌声早已遍布那开满繁花与茵草的大地,被另一片天空与土地深刻地烙印,铭记。那沐浴于细碎阳光的森林尽头荡漾着比世间的一切山脉与河流更悠久的诗歌,承载了时间的记忆与梦憶,永远静谧,在纯净圣洁的永恒的光辉下做着虚无的长梦。
静谧之地。
后来,梦境倾覆,文明的圣火染上了焦黑肮脏的欲望与杀戮,大地的遗骨在无尽的焚烧中沦为废墟,文字与悠久的历史在一瞬化为灰烬,与曾在那另一个世界上空久久回荡的挽歌一同沉入地层的深处。而那位于摇曳日影与星辉所笼罩的遗迹之森,也与无始无终的静谧一起陷入了长眠。他这样回忆着那传说,重新把那张字条放回口袋里,多么美丽圣洁的故事,值得任何一个男孩为之而着迷,他承认他想要更多未知,更多离奇的经历,而不是无意义的漫步,可他又为他的沉沦而抓狂,似乎这一切还有尽头似的。那不屈的执念像一头野兽在不断噬咬着他的心田,似乎在用仅剩的疯狂来唤醒深埋于他心底的某种夙愿,嘶吼着要他不要过早放弃,直至他的心脏被撕裂得鲜血淋漓。他努力地回忆着自己来到这里的原因——绝非听信了一个传说那样简单,他突然想起了一句话——
「你可曾在那里遗失了什么呢」,吟游诗人曾这样对他说。
可他遗失了什么呢?他承认自己有过类似的感受。在夜深人静,在他瞭望远处地平线的浮起的遥远的影时,他的心里总会升腾起一种奇异的感觉,仿佛透过地表看到了落下的日月,看到了另一个世界永不停息的微弱的脉搏,吸引并呼唤着他的眼眸,他的心。
可他能遗失什么呢?
自己的名字?一段记忆?
他叫达达利亚,从他诞生于母亲温暖的臂弯,在每一个水晶般的夜里伴着似浮于水上的悠悠的摇篮进入幻想的梦乡里,到今后本该将在小镇石榴色的屋瓦下度过的无数个日月晨昏中,他都将会与这个名字相伴。记忆,他有许多记忆,这个小镇,神殿里传出的唱诗,天空与飞鸟,无人的野林...他记得母亲嘴角噙着的微笑,记得冬妮娅安静地坐在木椅上编织着来春衣裳的身影,记得夏日祭时从大街小巷里飘出的手风琴的欢快的乐声,还有每一个春天,湖泊解冻,初醒的小鹿在蓝宝石般的天空下睁着脆弱迷蒙的双眼,互相舔舐着彼此绒毛的油画一样的情景。他还记得有一日自己骑着白马,像故事里的王子一样,在柔软得如天鹅绒的草地上自由地驰骋,清甜的风夹杂了阳光的香气,在他耳畔留下不灭的余响。他在颠簸中高扬起头,看着大地的与天空交织的虚影深处,那里,阳光撕裂了棉花糖一样的云朵,地平线上浮起一片柔和梦幻的橙色的光影。
少年记得这一切。
不过冥冥之中,他感到自己又似乎真的遗失了什么,他无法用言语形同那种感受,自从踏入这条不归路后这感受便愈发得明晰...他突然想起来自己曾做过的一个荒诞离奇的梦,他似乎曾在那梦里见过某个人,某个从未有过的场景,而他曾很想追回一切。
那梦里他不复现在的模样,他跟随着那人的脚步,梦里是一片混沌温暖的森绿,浮动着他在地平线处见到的光影,繁花于回还的春色间落满眼底,金色的阳光在浅色的屋檐上浸润出一池莹莹的塘湾。梦里是水蓝的幕布下燃起的篝火,醉意将他的骨血化作流淌的甘蜜,他躺在松软落叶铺就的林地中,如同躺在大地宽厚温实的胸膛之上,周身,溪涧永不止息的清凉的脉搏冲淡了如醇酒一般的暖意...梦里是时与空的沉淀之处,是世间一切景物也无法幻化的幻境。
他坚信那梦中就是自己注定要去往之处,可他却始终无法看清那人的脸。
...
后来,梦破了。
那人含笑的璨金双眸也随之如梦似幻地消散了。
也许,他内心深处想要找到梦中的场景,找到那个人,弄清那在一开始就埋下的种子和在不分昼夜的旅途中无形支撑着自己走下去的理由。不论那梦是否属实,不论这是否是一个有去无回的旅途,也许,他都应该不得不去顺应那流浪诗人所说的天命,去追溯真相,去把那陷入迷迭的过往取回。即使不是因为这些,他也应该走远些,看看那传说中的静谧之地到底是怎样的,至少缓解一直徘徊于自己头脑里的执念所带来的疼痛与迷乱。
就当是一次无果的远猎。
在他拾起的一点动力与希望彻底消散于深蓝的空气里,在即将到来的浓稠的暮色中化为云烟前,少年再次站起身来,收拾好物品,向着斜阳西下的远方启程了。
*
时光在少年的足间流淌,拂过他绀蓝的双眸和柔软的金色的发丝,拂过嵌满铃兰的草地与飘荡的浮云。他的眼前是那个人的明灭的倒影,也许,就在他脚下的岩层里,沉寂失落的故土正用那温和目光里无声流出的言语与呢喃,在他一次次地感到疲乏厌倦时调动着他全身的肌肉以让他迈动双腿,落入记忆之花悄然洒落的庭院。
那神秘的一切在以这种方式指引着他。
他已不再为无边的原野与枯燥的风景而感到厌烦乏味。傍晚,他靠坐在帐篷的木制支架上,身旁燃起篝火,火苗将远处的群山的青影染上暖橘,像是山底在幽暗的火光里燃烧。星辰在苍崀的天穹上徘徊,如珍珠镶嵌于水蓝的丝绸中。他将下午猎到的三只鹌鹑用树枝串起来架到火上烤着,直至肉的表皮在烘烤下变得焦褐,金黄的油脂散着浓郁的醇香,从伤口处如清泉般汩汩流出。他细细嚼着鲜嫩多汁的鹌鹑肉,用灵巧的舌尖把木枝上粘连的肉丝挑下,感受着山野与森林的气息顺着味蕾肆意生长,一边想着明天的计划。从这里,可以看到白色的山脉,连绵悠远,那枯槁而不朽的线条在他的眼底第一次有了真切的形状。
据说,从这里向着天边昏星的方向,一路向西,当满月升起时,就可抵达已然覆灭的「静谧之地」。
傍晚时分,他又一次做了奇梦。
梦里,橘黄色头发的少年与一个黑发青年并排坐于翠绿的枝桠上,十指相扣,像一对誓要永远在一起的搪瓷娃娃。
他听到橘发少年对青年说着久远的情诗:
「鸽群伴你飞翔
它们振动神奇的翅膀簇拥着你
那扑打的白色羽翅,划过穹苍
一瞬间你自林间降临我心
啊,你,一位尊神
从嘴唇和眉眼间,绽开明朗的笑颜
是什么使我心如此沉醉」
梦里,他笑了,天真无虑,沉溺在幻想乡里。黑发青年弯起眼眸,也浅浅地笑了,他的眼眸辉映着璨金色的温柔的光与橘发少年的倒影。
*
他的头开始频繁地抽痛,眼前像万花筒一般闪过一些记忆的残章。他毫无疑问那在梦里出现的发生在那另一个世界的人和事物是真实的,不然他不会像现在这样感到脑部和心脏撕裂般的剧痛,似乎破碎的过往的断片划破柔软如海绵般的大脑,留下血痕,一颗钉子深钉进温暖脆弱的心室,而他所珍藏的,守护的所有炽热的温情都随着殷红的血一滴滴淌落于他不知晓的阴暗的沟壑里,凝固,干涸,变得如寒冰一样冰冷,任凭他怎么企图用久锢思念的温度去融化那铁般坚硬的枷锁,也再不能使他的灵魂落下一滴追溯的泪水。
他心里清楚地知晓,这场漫长无终的酷刑并不会随着他颅内的尖叫而消亡,至少在抵达那里之前。
交界处。
终年不化的积雪如大地殿堂上铺就的天鹅绒,从少年的足尖无限蔓延到远方隐秘的森谷。踩在柔软如细沙般的雪间,那足迹便在无垠的殿堂上盛开出深深浅浅的吻。他已经可以清晰地看见那山巅了,渗入骨髓的寒意减缓了记忆的挣脱所带来的晕眩,却在他的胸腔间融合成了一种新的感受,前方又会有什么静静地蜷缩于阴暗幻秘的角落里等待着他用目光和指尖把那遗落的物什一一拾起?他无暇去想。那高耸的山离他愈近了,松柏黛翠的树影上细碎地嵌落了云朵般的色彩,在斜斜地从罅隙里洒落的金色阳光里如天梯般螺旋飞上,与天堂的金色王国之上的流彩融为一体。他的视线停留在这片天空,仿佛巨大鲸鱼般随着明澈澄净的天之海而缓缓在海底随着缥缈的空气游移,直至遇到一座深埋迷沙间永恒失落的纯白宫殿才堪堪停下。
雪簌簌地从松柏针毡般的叶尖滚落,软软地打在他的鞋尖上,融于从地表涌现出的奶油糖浆般的纯白。透过无数林木间的深邃隐蔽的裂隙,他似乎越来越接近另一个世界的微弱而真切的呼唤,那呼唤透过密不透风的桎梏传到他的耳畔。他听见了自己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如祭礼的钟声般敲击着他周身的空荡的气宇,敲击着他面前冰冷尘封的大门,回音沿着天空攀延消散于一片虚无中。他慢慢地向前挪动着步伐,每一步都像踏在了死去大地的骸骨之上,雪是凝结的回忆。他低下头,艰难地翻开纽扣,从皮革口袋里拿出字条,静默了许久,而后望着山巅,那是另一个世界之伊始,缓缓开口:
「When your life loses the innocence」
(当生命不再天真)
「And the memories write in your days」
(当记忆写入过往)
「The time past in the life...」
(当时光流过生命)
「Embrace the night」
(去拥抱黑夜吧)
少年闭上了眼眸。
他听到了林木摇曳的声音,如风铃般清脆,雪在枝桠间沉重地降落,那门扉在向他敞开,展现它内部不为人知尘封了许久的宫庭前抖落着它最后的尘埃。一片黑暗迷乱之中,他静静地倾听,似乎有细小连绵不断的呢喃从崩离山体的深处飘缈而来,似漾起的波纹般在他的胸腔间回荡。他想到了塞壬的歌声,那美妙惑乱的旋律会如丝般缠绕住每一个不曾止步的航海家的心,最终把它们拖入到心魇的深渊之中。可那声音却明显不同,哀伤而温柔,他本不该再次想起那个梦的,但他知道雪镇上不会有暖夏的阳光,不会有林间风拂月的悠然,更不会有两个人依偎在树屋里,在花环编织成的屋檐下听雨的恬静。他追溯的那个影子就安静地伫立在他的记忆的尽头,却同他隔绝了一道深而冰冷的门槛,纵使他的手掌被自己抠出血也始终无法触碰到那温暖的光芒。
他从回忆的水面上浮起,睁开眼,眼前是山巅撕裂迸立的郁郁松林,一直蔓延到迷雾深处,中央,是一条小径,为他而敞开的小径。
少年走了进去。
路径似是有意识般地在他经过时聚散,像是划开的涟漪一般,而他是载着好奇的小船。这里没有白昼与黑夜,他亦无法在把他包裹起的黑暗中看清什么,就连星辰也在这浓稠的黑暗中隐去了微弱的光。他看不到方向,感觉不到时间的流失,唯一的实感便是叶片在衣料与他臂膀上的轻微的摩挲。时间在这里被冻结,或是化为了虚无的一分子。他尝试着去后退,然而并没有用,尖利的荆棘刺破了裤腿,他知晓了他现在必须要去直面前方未知的一切了,不论他的冲动与执着将会带来怎样的幸运或厄果,不论他能否如愿以偿地找到自己遗忘的人和记忆。他开始向前奔跑,也许是想要逃离,也许是想看看那不断分离又聚拢的草木能否追上他的步伐,手指被拦路的荆刺割破,风的啸响和着枯枝朽木断裂的声音紧密地贴着他的耳膜,可他没有停。出乎意料地,路不长,他看到了一点隐约的光亮——
少年停下了脚步。
...
白色的峦石,自上空那一片缥缈翩跹之处如瀑布与冰凌般倾泻而下,淡淡的蓝绿色从他的视野深处一路蔓延,携着清泠幽暗的棱状的晶芒,与那冰冷的白融为一体,在皎洁莹润的月光下散射着凝冰般的虹光。冻结的时光将永恒定格于此,却在亘古的磐岩之上镌刻出不可磨灭的痕迹,那图腾似的纹路一直流入层层昏瞑之中,那幽不见光的世界的裂隙深处。
星辰与月光默然伫立在他的眼前,怜悯温柔地注视着葱郁而疮痍的大地。他微眯起眼眸,仰望着它们。他从未觉得它们离自己那样近。奔腾的岁月中,这片落满痂痕的土地曾在每一次褪去繁华枷锁之时沐浴着这来自那幽邃高远之上的目光,以星辉如水般的温和抚平皲裂的伤口。在历史将熄的余烬里,苦难与死亡之火将过往的梦燃烧成破碎的残灰,而这文明的承载体也随着记忆的焚尽一同崩落,无人踏足,直至湮没于遗忘之海,化作微弱的涟漪。
...时间沉积,万物寂静之处。
静谧之地。
他无声地念着那个名字,仿佛它有什么魔力似的,而后,慢慢走入到了峦石的罅隙里,那是通往更深处的门扉。
*
头脑里的刺痛在他踏上这片土地时便消失了。
是一片神林。
高耸入云的林木遮蔽了漫长的永夜,在天罚永无宁日的诅咒里,辉芒与声音已经破碎消散。雾气缓缓地流荡,在枯萎或新生的淡黄花瓣间滞留着,似是被腐烂的芬芳所沉醉,甘愿陷入长眠。往昔的神迹被时间侵蚀吞噬,只余断壁残璋与朽烂的藤木。他向前缓缓迈出一步,静谧,他理解了那个词的含义,空洞的回音在他周身荡漾,溅起一层层水波。萤火在他视野深处幽幽地浮现,又荡荡地飘过来,他从那微弱的光芒间看出了一丝哀伤,这里已然覆灭,只剩下了沉寂的镇魂曲伴随着永世的安宁湮没了旧时的碎梦,他的来到也不过是为这令人嗤笑的荒唐的悲剧徒增悲伤与凋零。
他跟着萤火,向雾与森林的深处走去。
雾在枝桠间,在叶尖与柔软的花瓣上丝丝缕缕地泅染,朦胧了那森影里寂然流淌的黛绿与于落香翩跹之处幽幽的萤火。时光的星辉在流萤间倏然点亮,轻轻注入他的眼底。萤火在有着雨滴落入的树桩间如久远而黯淡的游曳的星辰,那淡黄的晕却在他的眼底亮得心悸,像某人的双眸。他的耳畔已然有了荡漾的吟咏,像是曾深沉地回荡于湖泊之底的圣歌,是另一个世界的永恒的秘密,音符间埋藏了无数个梦境。吟咏如催眠曲,令他的神志被眼前这片不实的虚无所沉醉,而后一步步走向未知的幻境。
自己一定是疯掉了。少年想。
他本应立即转身离开这里,摆脱掉这始终萦绕着的一切,而后在神殿的晚钟里悠悠地进入甘美的梦乡,醒来时便已忘掉全部,重新开始一天的平凡的捕猎生活。可他又清楚地知晓自己确确实实遗失了什么,一段记忆,或是一些只存在于他憶想之中的温存,而他如今重回到这个陌生而熟悉的边境,如同弃子重新回到那一片温暖,失落的摇篮。
松软的泥土上嵌了星星点点的花瓣,已凋零的花瓣,那细腻精致的纹路随着遗寂的圣土一同腐烂在了另一片幽瞑的天空之下。少年抬头望向被墨绿的叶影所覆的枝桠,那里什么都没有,空洞一片,他本以为那里会坐落着几只白色的飞鸟,或某种在传说里,童话里生活于深林间,散着乳白色光辉的小生灵,扇动着薄雪似的翅翼,每个清晨啜饮着滴于叶尖的晶莹的朝露,可那里什么都没有。他觉得自己分明听到了呓语,不同于那久久回旋的温柔的吟咏,低沉的诉说的声音不断地从树心,从被枝桠与翠色的叶片划成碎片的烟青的天空中传来,往那尽头的维系着梦憶的一片静谧飘缈而去。
脚下,由淡黄的花瓣与不知名的枯朽的草木所编织而成的小径在雾气与萤火,在周身浮起的纯净的浅绿与深蓝中一点点延展。吟咏随着他的脚步,温吞而柔缓地将他包裹,又像溪泉一样,「叮灵...叮灵」地流入那乳白的深处。雾气微散,萤火的光晕渐变得明澈了,那鎏金温暖的颜色像漂于湖泊的明灯,像将落的霞光,又像是美人澈澈的目。他眼前浮现出某人的幻影,梦中的幻影,散落的黑色长发,如夜般神秘,头上长着异形的似龙一样的角,轻纱的长袍在风中像朦胧的云,在林间,在花朵氤氲的芬芳间若隐若现,溢着烟蓝与绯红的流彩。那人轻转过身,少年终于看清了他的脸庞,曾无数次在梦里出现过的脸庞。
他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在那莹净似雪的面庞上像璀璨的日月。
那幻影转瞬即逝,漂游于温暖的雾气之中,隐匿于远处由无数林木所交织成的黛影。他不想再一次迷失方向,向着幻影消失之处追去,雾气变淡,几间破旧坍塌的房屋在林木的青影间隐约现出那神秘诡谲的影。他走到那遗迹旁,淡金的花蔓缠绕,像游曳的昏暖星辰,织满了褪色的檐瓦,滋养出久远的绚烂盛夏,窗户上长满青苔与斑驳,伸手触摸,那石灰样的粉末便在指尖处细碎地坠落,像深埋于遗寂中的骨灰,是一个世界最后的余烬,散落时宛若残花的谢幕。也许,那墙壁在许多个日月前曾苍白而细腻,如同雪霁初降,天宇间唯余纯白,然而现在却只剩断壁颓垣与雨水刻蚀的黑痕,布满浅绿的绒毛,像血痂自殷红的伤口中开出遗忘之花。
眼前是一处小聚落。
破损的房屋在疮痍的土地上织出古老祭祀似的图腾。在久远的年代里,那些奇幻的生灵曾在这里繁衍生息,在人类未曾踏足的远方种下希冀与温暖,在与世隔绝的世界播下诗歌与赞礼。不死的血脉赋予他们永不衰老的容颜,智慧与灵巧化作神秘的语言与文字,护世的神林中,他们歌颂他们赖以生存的土地,歌颂乳白色的飞鸟与林间的溪泉,歌颂日月,歌颂他们的神明。
那是在他梦中出现的人。
梦中的幻影里,他看到了自己与那位神明彼此手指相牵,迈入繁花般辉煌绚丽的宫庭,共同俯瞰着这座由这位至高的黑发君王所缔造的幻景,黑发人望向他,琥珀色的眼眸里盛放着清浅的笑意,象征着永生的龙角在林间的阳光下熠熠夺目宛如璀璨的皇冠,任何华美昂贵的珠宝都无法辉映出那样的色彩。黑发人笑啊,说着自己对于自由无拘生活的向往,说着人类世界的传闻,说如果可以,想要永远和他在一起。神明望向远方,那里是他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一个金色的湖泊。
你还记得那里吗?
记得啊。他想。那时他在林间打猎,为了追一只小鹿而误闯入这里,那粼粼的湖水荡漾着金色的光,他看见了在湖边的神明。他的神明。
湖水里的光,和你眼睛里的光真的很像。他看着黑发人的眼眸,说。
在过去自己温柔的话语中,少年听到了那位神明的名字:摩拉克斯。
*
摩拉克斯...
他感受着那名字微拗口的发音,将它细细咀嚼,岩花与阳光的幽香在唇齿间漾开,在舌根处留下清甜的气息,仿佛绵长明媚的午后里那只属于二人间的甜蜜岁月。他又看见了那无忧无虑的日子,只在梦里出现过的日子,明澈的天空上浮云飘荡,白鸟的翅尖划过水晶般的痕迹,橘色头发的男孩与黑色头发的精灵青年并排躺在柔软的林地上,呢喃,歌声与笑语在他们周身萦绕,叮咚地流淌过溪涧。树尖上的叶片里旋着青绿的阳光,在拂过他们相拥的躯体的风间摇曳,仿佛遗忘了时间的流逝,仿佛那悲剧永不会发生...林木褪去了雾的轻纱,萤火幽幽地流向深处,他知道那是指引,为了寻回他,他必须向着最深处行进。
这里是一个只余静谧的地界。萤火无声地游曳,似是在为这里进行最后的哀悼,叶片与枝桠再不能在暖风中发出清爽绵软的声响,以昭示着每一个盛夏的到来。他走入一处坍塌的建筑,认出那是他们曾一起生活过的城堡,却再没有了从长满紫藤的露台上飘荡出的歌与乐的合声。琉璃地板上落满灰尘,已不复往昔明镜般的的光洁,也再无法映射出他们携手走过时深陷缠绵情愫与爱河的倒影,就像每一个平凡美妙的白昼,他披上麋鹿皮制的皮革披风,如童话里的白马王子一样,在透过窗棂的阳光与鲜花里等待着他的公主,为他戴上花环,在他藏着金色玛瑙的柔软眼睑上落下细碎的吻,在和煦温暖的午风中携着手,悠悠走过宫殿的任何一个转角回廊,穿过古旧的壁灯与油画,穿过新落成的传奇。
越往深处走,他的记忆就明晰一分。路过一个昏暗的房间,他只能勉强辨认出物体的形状,一盏叶与花瓣编织制成的吊灯,黑小枯萎的灯腹笼着已化为灰烬的花蕊芯,窗棂折碎,翡绿潮湿的青苔攀上墙角,像是鹅绒。窗边立着一架手风琴,页状的风箱从中破裂,他隐隐忆起了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段,那曾是他最喜欢的乐器。月朗星稀的夜晚,他坐在篝火边上,拉着手风琴,摩拉克斯静静地听着,晶亮的眼眸里似有万千星辰。木柜上陈列着精巧的摆饰,闲暇时光里他们会采来枯枝与野花,把它们织成林间的诗篇,长着长角的梅花鹿,雪团似的野兔,散着清香的小木屋...壁炉碎成黑曜石似的碎片,隐约可见上面雕刻的复杂的纹路。夏季绚烂如诗,而冬季是惬意温暖的。每当林间的寒气在他们的发丝上落下晶莹的霜露,他和黑发人就会回到小小的壁炉边,松枝燃烧的淡香浮在舒适温馨的烘烤气息里,他们互相依偎在暖绒绒的毛毯里,放松地倚靠着彼此。绒毛似的火烛勾起回忆与话语,他向黑发神明说着自己曾经的打猎经历,讲叙着人类的历史与故事,倾诉着自己的心声,他们像这座普通居民一样说笑,全然没有猎手战士的多疑冷漠与君王的高傲,没有身份,年龄与种族的桎梏,他们是那么地信任彼此,在这一刻,他们只是一对相爱的人,他们的青春一如阳光般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
少年的手指一一抚过那些物件,熟悉又陌生的片段如海潮一般涌来,将他再度拖曳入那段久远的爱恋的漩涡之中。
...
这些记忆,都是属于他的。
他曾有过一段黄金般璀璨的时光,一个位于世界之外的伊甸乐土,一个小小的,温暖的,由二人组成的归宿。
和一个深爱着他的异族神明。
在名为爱的花圃里,他们曾在蝶舞蹁跹间相互追逐,像不知疲倦的孩提一样嬉笑。欧月开出丝丝缕缕的芬芳,向着神殿的方向,湮没了他们彼此倒映着对方的双眸。黑发人的身影在花海中浮动着,显出绰绰约约的影子,洁白的纱质长袍在微风里如同一朵沁人的芍药花,是那么的高贵与纯洁。他从后面环住了他纤长的腰身,随着他一同扑落进满怀柔软如丝绸的繁花里。摩拉克斯浅浅笑了,鎏金的双眸里流淌着温柔缱绻的霞光,天地万物似乎都在他眼中渡上了永恒的光辉,此刻它们却那样甜蜜地环抱了自己,似要将自己的血髓也如蜜糖般融化在这片永恒的乐园。他的指尖轻柔地抚上黑发人那两片薄而柔软的双唇,像是包裹了棉花一般,那唇上流动的色彩却比樱色的月季还要诱人。他们在森林腾起的晚雾中亲吻,在彼此的唇上烙印下永不褪色的温度,在溪谷潺潺的流水间漫步,任凭清凉绵软的水液舔舐过脚趾,在湖泊的泠水里仰望星空,叙着久远的将来和以后的生活。他笑了,对黑发人说以后一定要游览完这里所有的景色,然后和他一起在温馨的树屋里过完恬淡幸福的一生,在后花园里种上郁金香和小雏菊,在花的甘露和萤火之间歌唱,在林间的空地上举办篝火晚会,就让那高山与雪原阻隔这永恒的幻梦与外界的现实,让这美丽空灵的传说永远飘荡于大地吧。
他们如同其他身处热恋中的情侣一样,沉浸在虚无美妙的幻想中,全然不知悲剧的莅临。
后来,月坠花折,繁华落尽,一切又都如梦似幻一般消散了。
*
少年相信他的爱人在等着他,他为曾经的自己想要愚蠢地逃避这一切而深深地懊悔。在某个永不会被遗忘的角落。他想念他的不老的容颜,他温和的声音,他们在一起接吻时那令人沉醉的滋味。爱之神一次次地从他那金色的眼眸以深情的迷人眼波凝望着他,将他投进难解脱的罗网中,时光仿佛又倒退回数个十年前,百年前,他还是那个天真的为爱所狂的青年,甘愿成为自己心的囚笼。他无法忍受没有他的岁月,前世也好,今生也罢,他不想再度让他的心脏蒙尘,在迷迭轮回里消磨殁尽。
他还需找回那对于他而言最后的,亦是最重要的记忆拼图。
暮色沉沉,少年再一次梦到了他,却不同于往日的美好绚烂。
大地在崩落,天穹染上了不属于此的殷红,绝望无力的嘶喊声被从裂隙里汩汩的岩浆攫住脚踝直至拖入到深渊的坟墓中,化为一望无边的沉寂。在视线尽头,他的神明转过身来,黑发散落,泪顺着他满是血污的脸滑落,然而他望向他的目光还是那么温柔,却又充满了哀伤。
「我在相遇之处等你。」
*
我在相遇之处等你。
在破晓的晨光划破天际前,少年攥紧手里的字条,踏上了最终的路途。
翻过破碎的砖瓦与废墟,玫瑰色的轻纱笼罩了这个承载了无数天堂幻梦的后花园。他对这里记忆犹深,那些尚处于祥和的夜晚,月光在纱一样的云朵里穿行,黑发人依偎在他的肩头,墨一样的头发一缕缕垂落,温顺地熨帖在他的脸颊上,眉眼温婉,神情安宁,像一只毛茸茸的金丝雀,或是一只装在易碎玻璃瓶里的洋娃娃。他用皮革大衣把他暖暖和和地裹起来,寒意蔓上鼻尖,他的怀里却温暖得像有火炉在安静地燃烧。他轻轻地捋着黑发人柔软的头发,突然感到一阵难以言表的悲伤,在漫长的岁月中,没有谁能够在他孤独或难过时给他这样一个温暖的拥抱。不死的生命既是日月的馈赠,也是永恒的诅咒,摩拉克斯的子民对他充满崇高的敬意与爱戴,他们会在夏花绽放,满月的倒影在湖泊里辉映出古老的祭祀之诗时为他们的神明献上新鲜的葵百合与龙舌兰,却无人会在他真正需要一个能给他以慰籍的归宿时陪他一起数天上的星宿,倾听他的心声。他回过神来,看向怀中的人,摩拉克斯已经睡着了,呼吸平稳,嘴角噙着淡淡的微笑,对他的恋人的多情与哀伤一无所知。就算他知道了又如何,黑发人的眼眸会弯成一湾月牙儿,温和柔缓的语气中带着不加修饰的宠溺:
「你啊,又在多想了。」
他行走于大地鲜活的记忆之中,头部再次隐隐传来刺痛,像是冰冷的燧石深刺入他的脑髓,将它所承载的悲伤与孤寂全部倾泻入他的脑海。他已不再排斥那种感受,等待着过往的暗影又一次将他的思绪填充满。他的手指轻缓地抚过那些破损的石柱,石柱上落满了火燎的余灰,抚过长满青苔与野花的喷泉,抚过他的,这片土地与失落王国的每一处再也不会感到疼痛的伤口,像是抚过断裂的琴键,破碎的艺术品,腐烂的干花。刺痛愈发强烈,他把刚才回忆起的温存抛在了脑后,眼前闪过模糊的血影,令人毛骨悚然的尖锐的声响划破了他的心脏,他紧紧捂着似要裂开的头颅,脱力地瘫坐于地,额角渗出冷汗,嘴唇苍白。
这里还想告诉他什么呢。
他闭上了双眸。
午夜,万籁无声,只剩风掠过空旷冷清的原野与林木的轻语。他看到他的神明跪在血泊中,红色悄无声息地泅湿了他纯白的纱衣。
他的心一颤。
殷色的天空,焦黑的余烬,垂死之人幽幽的呻吟与冰冷的骸骨。
——这片净土正经历着一场无预兆的毁灭。生死的边界早已模糊,火光焚尽了最后的哀祷。那些惨死在刺枪之下的无辜的胴体与灵魂至被湮没的最后一刻都维持着永恒的姿态,双手交叠握于胸前,神情凄惶,明澈空洞的眼眸大睁着,无声地,静静地望着殷色的天空,望着他们曾深爱的大地,他们是虔诚的信徒,可他们的神死了,死在了一场荒唐的虞梦之中。也许是对人类先天的毫无保留的信任,也许是因为那神明曾深深地爱着一位坚毅勇敢的人类少年,那位少年有着阳光般的橘色头发与星空海洋一般的绀蓝的眼眸,有着至死不渝的忠诚,也许是被可能即将到来的美满与温暖冲昏了头脑,他踏上了一片陌生的土地,他低估了人性,他不知道不死的秘密与漫长的寿命于那些在阴暗里匍匐觊觎的豺狼是何等诱人的琼浆玉露,昔日的强大与智慧终敌不过沾着血的暗算与分赃,他死了,陨落在了自己亲手铸就的辉煌之中。泪流干了,血流尽了,连记忆也渐归虚无。然而残暴的屠戮不会止歇,冰冷的黑暗与永恒的地狱不会停下它沉重绝望的脚步,男人们被锋利的刀箭像鹿一样刺破咽喉,再开不出芬芳的土地被鲜血烫上了紫红,没有了神明的庇佑与可以防身的武器,他们注定要像卑劣的猎物一样毫无尊严地腐烂在地里。而那些如花一样昳丽的存在,她们生来就该被分食羊脂般细嫩的肌肤,在污泥与交易的筹码下苟活。自此,所有的欢乐,悲痛与激情就此消泯,化为纯白向西归去,消隐与无垠之中了。
仿佛浮出冰冷窒息的水面,意识飘忽,像是浮在浪沫上。他慢慢地睁开双眸,眼前浮现出这里陷入长眠前最后的景象,摩拉克斯...他的心脏再次抽痛起来,他在最后的时光里是怎样的心情呢,他后悔这一切吗...也许他们早该想到的,这段跨越了种族的,根本不可能有结果的爱恋。他祈祷着能够看到他所熟知的一切,看到他,哪怕是一些浮沫般的影像,一些碎成齑粉的奇迹,一句攀满了罂粟花的尸骨。他扶着矗立的遗迹石壁缓缓起身,沿着凹凸不平的小径,跌跌撞撞地向着前方跑去。哪怕是最后一次,哪怕只有一瞬,他也想要再次看到他,听到他的声音,再也不离开他的身边,守着他们用彼此深深相爱的心立下的,却已然迟到的誓言,让千年之后的风裹挟着落香与尘土将他埋葬于他的身边。
天边,隐隐有了金色的辉芒。
恍恍惚惚地走着,头里的刺痛令他目眦欲裂,比先前更汹涌,更深沉,似要将他撕碎吞噬。寄宿于大地的古老意志在百般阻挠着他前进,他一时竟觉得那是哀婉的祈求,在抵御不住思念的诱惑将他召来后却又命令着他回去。他终于重重地摔落于地,向前匍匐着,手指被丛生的杂草与荆棘划破,口袋里的字条掉了出来,他无暇去管。脸颊被泥土与鲜血染得污脏,他闭上了眼眸,像是盲人依凭着本能追逐着未知的光明,遗孤追逐着温暖的怀抱。他的肋骨与膝盖被磨得生疼,地表粗糙的砾石划破了衣服的表面,可他没有停下来。他在脑海里想象着黑发人可爱又迷人的笑容,想象着他一直在相遇之处于每一个日月晨昏默默地等待着一位根本不可能回来的人。
棘草尖锐的刺痛感突然消失了。他慢慢睁开双眸,视野尽头,一片浮动的金色。
是湖水荡漾的碎金,是天边的朝霞,亦是神明眼眸里温柔的光。
忘记这里吧...
少年抬起头,天空空无一物,只剩一片羽毛般柔软璀璨的纯白。在他周身浮起的愈明亮的光线中,萤火如同汇聚的星河将他环笼,如环抱一般,温暖亘古,恍若置身于沉没大地维系着光明的梦。他头脑里的刺痛在一瞬间消失了,仿若被抽走了钢针与骨筋,只剩下了浮在云端般的,一望无边的空虚与怅惘。一片虚无缥缈之中,他终于望见了他的爱人,他知道他一直在等着他,他仍那么年轻,那么美丽,他的影像前所未有的明晰,山川与河流描摹着他柔和的眉眼,眼眸里像是揉进了金色的滚烫的云与霞,眼角的绯红如云边正亮起的玫瑰色,黑色的长发夜幕下的海浪一样垂落,仿佛融进了细碎的星屑。他的倒影浅浅地笑了,笑得那么灿烂温柔,一如既往,仿佛他的离去只不过是一场还会醒来的梦。
忘记这里吧。少年听到了他的声音。
忘记这里吧...达达利亚,阿贾克斯,我青春的,亲爱的恋人,忘记我吧。想必你的家人和朋友还在小镇每一个错综的转角寻觅着你的捉摸不定的身影,你的可爱的妹妹还在摇曳的烛光下思念着她的哥哥,等待着他的归来,将她亲手编织的海螺手链戴在他那布满伤痕的手上。回去吧,达达利亚,你将会成长为最勇敢,最受人爱戴的猎人,你将会在小镇上度过安然无梦的一生,人们会因有你这样坚韧充满朝气的战士而由衷地自豪。回去吧,达达利亚,时光,岁月,这片土地会赋予你永远的青春,永恒的生命,你的阳光,你的果敢,你的美德与见闻将会因你而如黄金般,如群星般闪耀,你生来就是深海里的吞天之鲸,注定游向远方,铭记世间的一切...忘记我吧,忘记这里的过往吧,在许多个百年,千年之后,白鸟尾羽般温和柔缓的流风会将过往的伤痛宛如沙般慢慢抚平,鲜花团簇,草木繁盛,晚霞的余晕再度泅染出醉人的芳香,似重回到了那温暖的良夜...
不...他喃喃着。不,怎么会...他向前匍匐着,想要抓住那一团虚影,像是想要在水里触碰月亮,水波荡漾,月亮也碎成了温暖却又冰冷的尸块。
...阿贾克斯,我的年轻的恋人,我的小独角鲸,你还记得吗...那些转瞬即逝,一如朝露的时光,每每想起,我便感到你的眼光正落在我的心上,像那清晨阳光中的沉默落在沉寂的田野上一样。你还能听到我的声音吗?我很想念你...我时常会回忆起你的一切,你的声音,你的大海似的双眸总能激起我的幻想,你的蹩脚的情话,像浪花一样在我的心里荡起涟漪。爱的欢乐像鸟儿在花林里似的唱着,赞颂着,它在近乎永生的寿命留下了它短暂又永不散去的百合花的芬芳,而爱的痛苦却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一颗深陷其中无可救药的心。阿贾克斯,这里已没有值得留恋的事物,可我始终无法放下你...你最终会忘却我吗?如果有一日,你再一次想起了这里,就让思念凝成诗句,让游曳的白鸟将我带回你的身畔,我依旧能够听见你心脏的搏动,当你游历于群山深海,当尚未见过的景色,美丽的传说在呼唤着你时,微笑吧,因为我正在某处看着你...
...无论如何...
黑发人闭上了双眸,而后温柔地笑了,泪从他的眼角滴落。
...请不要后悔与我的相遇。
不...不......
少年终于崩溃了,泪水模糊了视线,他向前拼命想要触碰到神明即将永远消失的身影,像是在深海里上游,想要拥抱另一个世界的阳光,却只握住了空洞虚幻的水流。
不...
...
玫瑰色的朝霞点缀了绀蓝的天穹,细碎的金色沿着流云的滚边柔柔地洒落于大地,与一位陷入沉睡的少年身上。
*
橘发蓝眼的少年从小镇神殿前的林地中悠悠地醒来。
他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他只记得梦里是他未曾见过的景色,可他却忘记了梦境的内容。
几只白鸟从他的头上掠过,他惊奇地看着白鸟,他从未见过那样的白,宛若来自天使的纯色,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
他顺着白鸟柔软的羽翼,向着它们飞翔的方向望去——
地平线上,浮起了一片遥远的森林的光。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