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眼里的王安石像冬天。
且不说他那些关于梅花的诗句，也不用提他笔下“总把新桃换旧符”的新年，光是他身上某种不近人情严厉苛刻的气质便让你看到冬天。而冬天，万物凋零，但是冰雪覆盖着的地下孕育着新的生机，一个和他一样热衷于“除旧革新”事业的季节。似乎是很久以前乱翻文档，发现诗家也是冬日出生，一瞬间感慨万千，似乎一切都有着联系……
“兰台？”
熟悉的低沉声音把你从关于冬天——或者说有关他的思绪中拉回兰台小筑，拉回桌上的账本前。十一月就要结束，自然也到了要和单据账目作战的时间，而王安石，不必多说，自然也在你的身边。
他在那本厚如砖块的书中夹好书签，放在一旁，走过来收走了你手上的笔——笔尖点在上面已经染开了一小片墨迹：“还是先去休息吧。有几处出错了，我帮你改过来。”
于是你站起来，本想问他是什么时候注意到的，但想到转过头一定会看到王介甫黑着脸，于是也只好算了，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他干净利落地划去账本上几个数字，又拿过一旁的计算器。本该有的纸笔摩擦声和按键的声音似乎也被吞没在安安静静中了，像水滴进水，无迹可寻，而一个想法则无缘无故地冒了上来——
“介甫，我们出去走走吧，一小会儿就好。”
“去哪儿？”他从账本中抬起头，手上的笔像演奏开始前指挥家的手在乐谱前悬而未落。
“现世？”
灰蓝色的双眸正望着你：“为何？”
一个似乎不成理由的理由：“入冬了。”

于是你们在公园里晃了一圈，最后坐在一条长椅上。
不得不承认，初冬的景象没什么好看的。西北风呼呼地故作声势，目的是收走银杏树枝头最后的几片金叶，最后却又把它们扔在地上，草地里开始夹杂更多枯黄，像青丝悄悄替代白发，最后顺理成章地成为这里的主体部分。向双手哈出一口白气，它氤氲着飘向远方，速度是来不及道别那种。
“兰台觉得冷么？”
“不，只是手有点凉。”
“记得添衣，”王安石的提醒像例行公事，“这几天似乎会继续降温。”
说实话，你觉得冷的可能是王安石，他不过在那套惯穿的西服外套了条不厚的外套便出门了。
“为什么会这么冷啊？”你抱怨，“或许不这么冷的话，我会更喜欢冬天吧。”
“这只是自然规律，兰台，并没有什么缘故。”
好吧，毫无缘故。
“不过，这还是第一次听兰台说喜欢冬天？”
这只是随口一说罢了，不过或许也有他的原因在。你似乎是喜欢像冬天的这位。
所以你为什么喜欢他呢？明明冬天不算讨人喜欢的季节，王安石也不算讨人喜欢的人——啊不，魂。
还记得今年初，你们去看今年的初雪，却也看到一丛开得正艳的白梅。那时，他在影影绰绰的花枝间身形玉立，白雪纷纷扬扬从不见底的墨色夜空中落下，玉屑在你们中间横飞，本不远的距离此刻却像远隔山海，而王介甫看上去似乎就是一枝傲雪凌霜独自盛开的梅。
难以理解，于是难以触及。你毫无理由地这么想着。
你不理解的是为什么梅一定在冬日才开，为什么王安石一定要独自去承受那些比霜雪还要冰冷刺骨的回忆，为什么他一定要去试图体会那个真正的王安石的一切……问为什么冬天冷是因为不喜欢天冷，而这些为什么是为了喜欢而问。似乎没有理由和理解，一切都无法成立，不知是不是受了他严谨作风的影响。
而不能理解，自然也无法真正触及。
你想了想，毫无成果：“似乎并没有什么理由。”
“也好。”
“好么？”
这种话可不是王介甫的作风。
“兰台的话，喜欢就好。有时候理由无关紧要。”他说着站起来，“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回去吧。”
于是一边揣摩着话中的含义一边站起来，本想把手放进衣兜躲避寒风，却突然被牵住。不过与其说是牵手，事实上只是轻轻勾住了右手几根手指的指尖罢了。
他的手很冷，比冬天还冷。但似乎你也不介意冬天的寒冷了，也不再想那些为什么了，没有理由。
“并不是鼓励你不做功课的意思，回去继续整理这个月的账目。”
入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