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相遇不算轰轰烈烈。
虽说阳春三月冰雪消融,但这天的天气却不知怎得变化无常,晚上忽然下起暴雨。
雨水反复冲刷着彩色玻璃花窗,却没有在金迷纸醉的酒吧里掀起一丝波澜。舞乐和酒杯碰撞的声音交织在一起,不被尘世打扰。
一些人在这里逃避现实,比如喻文州。
这并非指他的生活充满苦难,相反他完全符合黄金单身汉的标准——事业稳定,而立未到,没对象,有钱。但有些心事无法得以美满。
说起来有些难以启齿,喻文州是个同性恋。
作为格格不入的少数人,平日里实在难以寻找慰藉。对于他来说,同类并不十分罕有,开口的勇气才是最大的阻隔。少有熟人的酒吧反而是能偶遇知音的地方。
喻文州在这里见到过很多人,他们通过交流彼此理解,也有少数和他过夜。对喻文州来说,生理上的需求固然必不可少,但并不刻意。有些人心有所属,也不失成为谈吐心事以求宽慰的对象。
思忖的片刻,一个穿着宽松衬衫的金发的小子到坐喻文州旁边。通常亚洲人染偏浅的金发并不合适,但他的肤色白皙,长得清秀好看,故而毫无违和。
调酒师似乎认识他,不用他开口就熟练地调好了鸡尾酒放到吧台上:“黄少。”
被称为黄少的人点点头,端起倒V型的鸡尾酒杯。
与他柔软而明亮的金发相比,吧台的灯光过于昏黄。有些人生来属于白昼,自然地引人注目。喻文州预感他是那种人。
他看起来正当是在校园里不思前程的年纪,不知为何来酒吧消磨时光。喻文州寻思他多半是初生牛犊来找刺激,又无法解释调酒师与他的关系。
鸡尾酒杯里浅粉色的酒泛着淡淡的白沫,托在黄少骨节分明的手里显得更为精致。他正要小抿一口,举杯的手突然被按住。
喻文州对他微笑了一下以示友好,提示道:“黄少,未成年人不能饮酒。”
对方一愣,然后笑着说:“我不是啊。别说饮酒,未成年人就不该出现在这里。”
喻文州松手道歉:“你看起来很年轻。我误会了,抱歉。”
其实他多半猜到了结果,提示也带了些搭话的成分。
“喔,没事没事,”黄少大度地摆摆手,喝了一口鸡尾酒后补充道:“我叫黄少天。”
喻文州记下他的名字,“很适合你。”
黄少天无所谓道:“名字有什么适合不适合的。”
他显然没有对这场交谈投入十分的精力,说话间不时环顾四周,眼里却并没有初来乍到的好奇。还有两三个路过的人向黄少天打招呼,他就笑着招招手示意。目光流转间喻文州发现他的瞳色偏浅,与金发相得益彰,又在发色的衬托下不露锋芒。
他看着黄少天晃来晃去的发梢,忽然觉得心痒。
染发、戴耳钉、吸烟,年轻的男孩里总有几个颇为另类,但他们通常没有混迹社会的气场,也无法成为酒吧歌厅的常客。因为这种故作张扬的打扮有时更显青涩,容易露怯。眼前的男孩却不一样,没有痞气,神态自然。喻文州对黄少天的第一判断显然不成立,这难免让人好奇。
等黄少天跟一旁的服务生妹子打完招呼,喻文州开口:“你认识的人不少。”
黄少天闻言笑了一下,“我在这里打过工,”他解释道,“所以客人酒保都认识几个。”
喻文州恍然。他想起一开始给黄少天调酒的酒保,便随口问道:“为什么是粉红佳人?”
这时黄少天收回了看向别处的目光,与他对视。
这股视线很锐利,却很快被戏谑所替代。黄少天勾起嘴角说:“为了寻找我的爱~”语气像是在开玩笑。
“你知道它的名字,”他晃了晃手里的酒杯,金酒因红石榴糖浆而变成温柔的粉色,蛋白浮在最上层,像是载着美好的梦。“我以为你只是来寻求刺激的无聊大叔。”他说。
喻文州头一次被这么称呼,不禁笑了起来:“我有这么老?”
他来酒吧并不为喝酒,比如现在正在喝橙汁,但耳濡目染下各类酒水大都了解。喻文州知道粉红佳人象征美好的爱情,却没有过多揣测。很多人喝酒只图口感,并不在乎它的寓意。倒是自己意不在酒,反而关注得多了几分。
黄少天也跟着嘿嘿笑,笑完了说:“你不像是会来这里的人。”
喻文州好奇道:“哦?为什么?”
黄少天打量着他回答:“看看这西装、这皮鞋,你一现充来这里有什么乐子。也寻找爱?”
喻文州从善如流地复读:“为了寻找我的爱~”
黄少天笑得更大声,指着自己说:“诶那真是巧了,你快看看我是不是你要找的人啊?”
“嗯,有点像。”喻文州回道。
这并不是全是玩笑话。黄少天笑起来的时候有一种天然的亲和力,应该是很混得开的类型。他看起来很爽朗,年纪轻轻却目无惧色。正是喻文州喜欢的类型。虽然如此,他倒不是非要和对方有什么亲密发展,第一印象的“喜欢”通常不会发展成什么美好的关系,喻文州对这种事看得很开。
黄少天倒像是没料到他答得这么坦诚,顿了一下才接上话:“哇,我这么好看怎么才有点像,明明完全是嘛。”他把鸡尾酒杯凑上去和喻文州装着橙汁的高球杯碰了一下,庆祝道:“为我们的爱,cheers。”说完真的一口干了。
于是喻文州也装模做样地干了橙汁,仿佛自己干的是一瓶二锅头。
黄少天喝完酒后说:“现在我觉得你也有点像我要找的人了。”
喻文州抬抬眼:“哦?”
“也可能是错觉。……刚才喝快了,我有点头晕,也可能是醉了,”黄少天忽然扶额,眼睑微阖恳求道:“不知道先生能不能带我回家。”
雨声未歇,喻文州自然答应了他的请求。
于是性爱来的突然而又顺理成章。
喻文州在床上向来温柔,而黄少天显然很放得开,年轻的肉体舒展开,毫无保留地展示着摄人心魄的力量和一点冷淡的美。一场巫山云雨,喻文州原来觉得黄少天像猫,现在却觉得他更像豹,轻易就能引起别人的征服欲。
喻文州把想法半开玩笑地和黄少天说了,对方用虎牙轻咬他的耳廓,笑着说自己是狮子座。
第二天喻文州睡到自然醒,摸手机看了一眼才发现忘定闹钟睡过了头。暴雨洗礼后是一个艳阳高照的晴天,窗帘被拉开了一半,射进的阳光在人睡眼惺忪时不免显得有些刺眼。
枕边的人已经不知所踪,昨夜两人随意纠缠在一起的衣物只剩下喻文州的还乱作一团。喻文州定了定神,起身捡起衣服慢慢穿好。
黄少天不知为何不辞而别,不过喻文州不愿多想。他们住的旅馆就在酒吧对面,透过窗户便可以看到那里的彩色花窗。阳光下酒吧大门紧闭,全然没有夜晚的喧嚣。
走出这里一切又会回归日常,而这次相遇也只会变成回忆。
喻文州去前台退了房,出门打车回家。
司机挺健谈,看他报了个大学附近的地址,便问他是不是老师。
喻文州说:“是啊,您怎么看出来的?”
司机笑了笑:“气质像。”
喻文州好奇,问:“什么气质?”
“斯文,具体我也说不上来,不过一看就素质高。跟我们这种粗人可不一样。”司机比划了一番。
喻文州也笑了起来。
下车时司机给他抹了个零,喻文州道谢之后就承了这份好意。打开钱包时他才发现包里少了钱,大概五百多。司机看他脸色不对,便问他是不是忘了东西。喻文州摇摇头说没什么,交了钱下车。
这些钱多半是黄少天拿的。原本你情我愿的事,有金钱的涉足便显得有些虚伪。喻文州心里有点堵,他并不很在乎这不翼而飞的几百,但对黄少天的不辞而别有所介怀。
不过这些牢骚也无处倾吐,喻文州回家刷了会儿手机便投身工作,以此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本以为自此之后再无交集,然而晚点的时候酒店来了个电话,说保洁打扫卫生的时候找到了一张学生证,估计是从哪里掉出来,被耷拉下来的被角挤到了床下。
应该是黄少天的东西,喻文州问:“什么名字?”
“叫黄少天。”
“是我的东西,待会就去拿,谢谢。”
吃完晚饭喻文州便开车去了酒店,前台把学生证给他。
对面的酒吧又开始了新一天的斑驳陆离,试图脱离世俗的人可以在里面不知疲倦地歌舞。
喻文州就着灯光,拿起手里薄薄的学生证看了一眼。左上角一寸照片里的黄少天有棕色的头发,嘴角噙着微笑,表情柔和。
这样子的他看起来只是普通学生,和昨天见到时相差不小。喻文州有一瞬间涌起了些许疑问。
不过这些疑问很快被另一件事压了过去:
黄少天是个高中生。
这所学校离喻文州工作的大学不远,他一个同事的儿子就在那里上学,还经常找他补习功课。今天是周一,估计黄少天一早走了是要去上学,而喻文州因为没课请了假。
其实这些没什么。只是按狮子座的日期来算,黄少天虽然已经高三,但还未满十八。
酒吧里对黄少天年龄的猜测一语成谶。喻文州感觉自己额头冒出了无形的汗珠,他真的睡了未成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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