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鸣声间掺杂的嘶鸣让日向有些不安，他将小船悄悄往老亨利他们的所在地划去，远远就能看见的火光近看更是怖人，火焰跳跃于海面之上，日向看见了一条条尾巴在火光之中游动，带着惊慌，带着失措。那些尾巴着实熟悉，几分钟前他曾抚摸过一条与它们无异的尾巴，温热的触感现在还留存在指尖。日向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他的眼睛迫切地想要寻找那条美得不可方物的银色尾鳍，心里却又希望不要在这满天火光中瞥见那一尾银，好在火海之中并没有他想要找寻的目标，倒是老亨利气急的吼骂穿过雾与火光，来到了日向的耳旁。



“不要去追那些女人外貌的人鱼！你们这些蠢货，女性人鱼只是塞壬一族罢了，是海妖，不是什么人鱼，她们充其量只能算是人鱼一族忠实的狗罢了，只有男性人鱼才是真正的人鱼！该死的，还要我跟你们说多少次！”



即使没有看见老亨利此刻的样子，日向也能想象到他挥舞着他的老烟斗，神情烦躁的样子。不敢在现在如此危险的海平面上多待，日向急忙将小船划向老亨利他们的后方，那里没有火光，相对比较安全，他慢慢地靠近眼前这艘庞大辉煌的巨轮，船上有水手发现了他，赶紧扔了绳梯下来，日向才得以回到这艘相处了一个多月的大船上。



老亨利还在船舵处骂骂咧咧，显然，这次的大动作并没有得到他想要的，因此他的面容有些阴沉。海上的火光渐渐弱了下来，老亨利将水手集合在一起，骂道：“一群蠢货，我在刚开始准备行动的时候就说过了，只要男性人鱼！”底下的水手们似乎还沉浸在传说成真的梦幻之中，窸窸窣窣的低语始终无法停歇。日向倒是听得认真，原来还有女性人鱼啊，和男性人鱼又会有什么不同呢？他想着，思想不禁放射开来。



“女性人鱼并非传说中浑身是宝的人鱼，她们只是一群因为自以为是而被女神降下罪罚，名为塞壬的海妖罢了。只有男性人鱼，那才是大海至高无上的波塞冬之子。塞壬不过是人鱼的看门狗，有时候也可以充当一下繁殖工具，但绝非能同人鱼相提并论。”老亨利抖了抖他的烟斗，“塞壬蛊惑水手并非捏造，但塞壬可没有人鱼那倾世的容貌，尽管塞壬一族也算貌美，但在人鱼一族面前，却是无法抬起头来。人鱼是神的宠儿，他们无一不是雄性，并且有着极强的战斗能力以及学习能力，即使只要你稍微有所松懈，都会被啃食得渣都不剩。”老亨利说着又转眼看向了日向，“不过最近的季节倒是还好，大家都是海上的老手了，也知道最近正是鱼子肥美的时候，人鱼也不例外。这段时间的他们其他的需求要大于口腹之欲，反倒不会对我们下死手。想必日向小子，你应该已经见识到了吧。”



此时此刻日向才意识到，老亨利他什么都知道，自己之所以能上船绝非老亨利的一时心软，这一切都是有预谋的。



这是当然的，船上的水手大多是在海上十多年的老手，他们已经不年轻了，在这个时期，对于容貌绝艳的人鱼来说吸引力并不大。而一个刚刚过十六岁的少年就不同了，他年轻有朝气并且极富同理心，这对于人鱼来说是比珠宝要罕见得多的存在。老亨利深知这次出海没抓到人鱼会有怎样的后果，因此在日向到来之前他是有些担忧的，但是没想到瞌睡来了有人送枕头，当日向来到他面前说着想要一起出海的时候，老亨利就知道，这次航行，十有八九会成功。



日向浑身都在发抖，他并非冷，只是一时有些接受不了，但他知道，此时隐瞒对自己没有任何的好处，于是他只能沉默。



“呵，小子，你可别被那些怪物迷了眼啊，那只是一群生存在深海的怪物，尽管他们的老巢在岛上，他们有着人类的上半身，可这并不代表他们就是人类的同类！他们天生就是为了诱惑人类而生，绝艳的容貌只对你绽放漂亮的笑脸，深邃的眼睛里有着只为你而亮的光。但是小子，你可别搞错了，那只是一群不知爱为何物的怪物，神在创造他们的时候就没有将感情赐予他们，他们给你展现的一切只不过是美丽的假象，是老皇后的毒苹果！”老亨利看着日向眯了眯眼，冷笑道，”只要你没有忍住诱惑咬下那禁忌的一口，那么你就将在美梦中沉睡不醒。然后你就能去见一见，那让Hades都忍不住为之打破规矩，跑到陆地上去抢夺的Persephone！”



日向听出了老亨利嘲讽他的意思，但是他更愿意相信自己看见的，那绝不是一双不懂感情的生物所拥有的眼睛，他明明就那样温暖又那样温柔。



见此老亨利也不再说什么，他冷哼了一声，让日向回到他自己的房间，顺便还让几个水手严密地监视起了日向，安排好这一切他便不再出声，只是有些不虞地回到了自己的船长室。



从那之后过了一周，老亨利每天都会让日向乘着小船去浓雾区停留一段时间，但是日向却再也没见过木兔。日向在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一些难过，或许他也把我当成了贪婪的卑劣小人，日向想着，神情不免有些失落。就在此时，巨大尾鳍划过水面的声音再度响起，这个声音在这一周时常回荡在日向的梦里。有时候日向甚至认为自己就是做了一个梦，一个昳丽又暧昧的梦，带着月的银与海的蓝，以及缪斯的歌声。此刻再一次听见这个声音让日向一时之间惊喜得说不出话，他不敢转头，怕自己失望，只是声音颤巍巍地喊着：“木兔？”



一双不同于深海生物的，带着蹼的，温暖的手，握住了日向有些抖的手腕，接着在上面落下了一些细细密密的啃咬，不同于捕猎者对猎物的撕咬，只是温柔地、想念地，啃咬着，仿佛兽类对自己的所属物做标记般，却并不强硬。你看，他明明就温柔得要命，即使此时此刻他跟我说他饿了想要吃掉我，我恐怕也无法拒绝他湿漉漉的眼睛，和过于温吞的啃噬，日向无边无际地想着，然后转过了头。上次才见过的灰白色脑袋正低垂在他的腕子处，即便看不见神色也可以想象那张脸上必然带着上次所见的缱绻，他似乎对日向的手腕情有独钟，过了好一会儿也不愿抬起头来。啃咬过后的亲吻带着木兔独有的气息，喷洒在日向的手腕处，仿佛透过了皮肤渗透到了血管里，让日向的全身都淌过了名为木兔光太郎的气体。



日向被木兔弄得脸红，他推了推木兔的脑袋，对着木兔抬起的脑袋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这样了。木兔虽然不情愿，但也只能委屈巴巴地放开了日向的手，他似乎并没有把上次的袭击归到日向的头上，依旧是那副好看的笑容，亮晶晶的眸子只管盯着日向看，仿佛日向就是他的唯一，是他存于世的理由。日向看着这样的木兔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像是下定了决心般道：“木兔，最近很危险，你不要再来找我了。”



木兔不理解地歪了歪头道：“我，很强。所以，不危险。”



“这不一样，”日向只是摇头，“即使你再强，他们的人数也太多了，又有许多武器，你要是被抓住失去的将不仅是自由，还有生命。”



木兔仍旧不理解，他并不想离开日向，这是他一眼相中的伴侣，与其他海洋生物都不一样的存在。他从那艘华美的巨轮快要进入塞壬娜岛区域的时候就窥见了，橙色头发的少年眯着眼睛享受着没有云层躲避的阳光，笑着逗弄停在船舷上的海鸥，以及看向跳跃于海面之上的海豚时那双太过于温柔的眸子。那些对于木兔来说都是从未见过的东西，是新奇的，是美丽的，亦是珍贵的。



木兔自出生在这片海域起，就已是十分出名了，罕见的银色鱼尾以及出色的战斗力，还有那与普通人鱼并不相同的带着太阳意味的外貌，都使得他成为了不同，这份不同并没有让他被排挤，甚至是让他在人鱼一族中也是尽受宠爱。塞壬们说他被骑着天马神车路过的太阳神所看见，神怜爱他，为他赐下祝福，因此他并不像其他人鱼那样常年体温冰凉，他是暖的，是明亮的，是人鱼们不能直视的太阳的化身，是独特的。



正因独特，人鱼们将他保护得很好，只在他成年的这一年才终肯放他独自来到塞壬娜岛的外围。说来也巧，正好这年老亨利出海，木兔得以见到长辈们口中的人类。看着日向，木兔觉得人类并不像长辈们说的那样奸猾，也并不那样可怖，明明他就有着一头比肩太阳的发色，也有着比太阳还要暖的眼眸，他看着我的时候，并不像长辈们说的像在看一个会移动的宝库，他只是看着我，看着木兔光太郎，无关我是人鱼还是什么，在他的眼里，我只是木兔光太郎。



看着木兔一副不能理解的模样，日向有些许无奈，于是他轻轻地牵过木兔的手说道：“那这样吧，木兔，我们来玩个游戏好吗？”听到游戏这个词的木兔神情激动了起来，他脸上带上来显而易见的喜悦，巨大的尾巴也在海面下晃来晃去。“我们来玩躲猫猫吧，我来数数，等我数到一百，我就来找你，我可是很会游泳的，你可得好好躲好哦。”日向看着木兔明显动摇的神色，继续诱哄道。



尽管人鱼是很聪明的种族，但是终归木兔此前从未见过人类，他只知道人类并不像人鱼那样在海里生活，却并不清楚人类无法在海里呼吸这件事，人鱼族的长辈们并不愿意对他多说有关于人类的事情，以至于他对于人类的认识都太过于浅薄。此刻他对于日向的提议明显心动了，于是愉快地甩了甩尾巴，潜入了水面下。



看着海面下那抹银色越来越远，日向嘴上仍旧数着数，心里却不免松了一口气。这样就很好，他本该无忧无虑地过着属于他的生活，我不该将他卷入人类纷杂且恶臭的欲望当中，日向想着，强忍着心口泛上来的酸。



待到日向的小船回到巨轮那里的时候，老亨利看着他的眼神明显带着怀疑，日向不敢露出破绽，他与老亨利的阅历并不相等，这使得他得花费更多的心神去应对这个曾经在海上称王称霸的老船长。老亨利却并没有说些什么，他只是用右手的手掌摩挲着左边断臂的伤口，神色难辨。



日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拿出了一个小刻刀和一块稍显雏形的木雕，那是他自遇见木兔那日起就开始雕刻的东西，他并不奢望那样美丽的生物能在他的生命里驻足停歇，他只是不想自己忘记，人的生命何其短暂，可他想用一生去铭记那晚的月亮。



这边日向正在专心地雕刻着他的木雕，而门外却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带着恶意与贪意，朝着毫无所觉的少年涌去。“砰！”有什么东西砸在了木质地板上，老亨利冷冷地看着地上昏迷的少年，道：“绑起来。”他身后的水手拿出绳子，他们将日向的手反绑了起来，然后粗鲁地将少年丢在小船上。



“兄弟们，日向小子不识抬举，我们也不能再对他仁慈，带不回人鱼的后果大家都心知肚明，而这小子的行为毫无疑问是在让我们去死。因此没必要感到愧疚，这是这小子自找的！”老亨利看着面色僵硬的水手们，沙哑的声音在暗夜里响起，他的话语带着强烈的说服意味，水手们似乎也都接受了这样的安排，以至于船上的所有人，看着那橙色的少年，无视了他即将迎来的死亡命运。



老亨利拿出了一把匕首，在日向的手臂上划了一刀，鲜血顿时涌了出来，尽管在这个时期人鱼的口腹之欲并不旺盛，却不代表他们会放弃到嘴边的食物。老亨利吩咐人把小船放了下去，只是那样漠然地看着那艘船漂荡到离他们不近也不远的一个距离，随后他让人把船上的光都聚集到日向的小船上，默默地等待着接下来的血腥盛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