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愚者。”
黑风衣被随意挂上玄关的衣架。
“灰雾之上的神秘主宰。”
红手套被整齐叠放在鞋柜顶上。
“执掌好运的黄黑之王——”
伦纳德把自己摔进沙发。
“呼……累死了。”精英红手套小声嘟囔着，抬手敲了敲自己的牙齿，让寄宿其中的灵出来整理带回来的东西，仿佛对自己刚刚念完神明尊名引来注视毫无自觉。他歇息了一会，抬头看着天花板，像是要透过它望到什么不知名的远方：“今天没有回应吗，也是，你也睡了好久了，之前的回应也不过是类似‘已阅’的内容，我猜那是自动应答，对吧，克莱恩——我是说，‘愚者’先生。”
伦纳德从沙发上站起身来，缓步走向厨房，嘴上自言自语似的继续着和神明的谈话：“今日拔除邪教窝点3个，歼灭玫瑰学派成员5人。随着末日临近，邪教窝点的新增速度又加快了，新一轮针对玫瑰学派的围剿也在筹备中。” 尽管一开始听起来像是汇报任务，两句之后就变成了只是唠家常的程度，“前阵子老头不知怎么和艾格斯先生认识了，俩人居然约了去钓海豹，估计有段时间见不到他了。最近蔬菜又涨价了，我是没有你那么计较钱啦，但是今天这个卖菜的家伙明显没有给足分量，哼，我得找他理论一下。对了，我打算复刻之前在你梦里看到的菜式，不过有些调料这里实在是搞不到，你要不下个神谕……算了，假公济私好像不太好，不对，这算假公济私吗……”
很好，很好，我回头就找人拍一部《伦纳德家今天的饭》，主角不是你我不看……不愿意演就拿灵体之线给你绑过去。那边伦纳德开着祈祷信道零零碎碎说着日常，这边克莱恩听得咬牙切齿，好气又好笑。
自从伦纳德进了“愚者”的梦境，克莱恩的马甲一下被这位扒马甲达人撸了个精光，他至今记得伦纳德回到现实之后震惊到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终忘记说啥的好笑模样。但克莱恩很快就笑不出来了，没了马甲的“愚者”先生在诗人同学这里很快失去了神明的威严。一开始伦纳德还比较收敛，顾忌着聆听祈祷的对象再怎么样也是货真价实的神明，只是偶尔在常规祈祷中带上一两句含蓄的闲话，正好那时克莱恩在梦中与天尊激战正酣，即使听到了也没法好好回复，最多给点“知道了”之类的信号，于是伦纳德越发放肆起来，把“愚者”先生的祈祷信道当成了自动留言答录机——又或者是树洞，谁知道呢——渐渐变成每天下班回家就要念一遍“愚者”的尊名，分享一些或重要或无关紧要的事情。
就算是准旧日，那也是克莱恩嘛。伦纳德是这么想的。
于是克莱恩在稍稍取得优势短暂醒来处理堆积事务的时候，发现祈祷事件出奇的多，其中含伦纳德量高达80%，并且有持续上涨的趋势。
诗人同学，乱祈祷是要付出代价的，帕列斯是怎么教你的来着？“不要相信神明的仁慈”，我得让你长长记性了。开启记仇模式的“愚者”先生给伦纳德的深红星辰打了个标记，类似旧日世界社交软件的特别关注，然后多分了一点意识到清醒的这边，处理积攒的事务。
伦纳德熟练地处理着食材，嘴上不忘继续他的话题：“塔罗会的各位进展都还顺利，大家的晋升速度明显加快了。”他顿了顿，自嘲地咧咧嘴，“你也是，大家也是，所有人都在前进，怎么感觉只有我被留在原地了呢？”
往前走可未必是什么好事，诗人同学。克莱恩看着自己舞动的触手叹了口气。他没有尝试触碰伦纳德的星辰，没有给出任何回应，仅仅是听着。
日子一天天过去，伦纳德渐渐习惯了把“愚者”先生的祈祷信道当树洞的日子，除了需要避开他人，他很少意识到在通常认知里这是一件多么大不敬的事。
克莱恩的意识在现实与梦境之间浮浮沉沉，但总能第一时间听到伦纳德的祈祷，多是些琐碎的日常小事，至于一些难解或是危险的事件，尽管会有些担心，除去提供必要的帮助外他也从不插手，最多给一些公式化的、几乎和自动回复一样的回应。他对伦纳德有着奇怪的笨蛋滤镜，却始终相信对方作为精英红手套的工作能力，因此绝不愿意干涉和影响伦纳德的判断。几年时间里，他默默听着伦纳德说了很多很多的话，有说给帕列斯的，有说给塔罗会的，但最多的还是说给他——说给“克莱恩”的。
这天也是一样，伦纳德在厨房里做着晚饭，他的手艺比几年前要好上许多，菜刀和案板的声音如今听起来清脆悦耳。他还保持着老习惯，喋喋不休地向“愚者”汇报近况：“围剿几乎结束了，针对末日的准备也接近尾声，最近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啊……”
切菜的声音停住了，伦纳德似乎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
他很快就接上了自己的话，声音里带上了快活和忐忑：“不对，有一件。我将要晋升序列二了。或许就算这样也还是很难帮上你的忙，但至少可以稍微靠近你一点了。
“你会……你会为我开心吗，克莱恩？”
祂感觉自己必须说些什么，可是混沌的意识被梦境纠缠，“源堡”内灰雾与触手翻腾不息，良久，一切归于寂静。
“我了解了。”
伦纳德听到了来自遥远神明的回应，他无声地笑起来，眼里却带着泪。
末日前夕，“愚者”从漫长的永眠中苏醒，新的“诡秘之主”加入了末日之战的计划。
与外神的战争打得艰难，饶是天使和神明也难以回避重伤甚至陨落的风险。好在所有的代价最终获得了回报，祂们守住了祂们所立足的这颗渺小星球，以及依存其上的文明。
“愚者”初醒时，伦纳德一度有些忐忑，担心对方追究他把祈祷信道当作自动留言答录机的大不敬行为，然而直到末日之战开始，对方都没有对那些留言行为说什么。果然克莱恩……不，该称他、或者说祂为“愚者”先生吗，不会记得那些事，毕竟那时候的回应大概只是自动回复而已。伦纳德悄悄松了口气，却觉得心里有些发苦。他没有烦恼太久，末日后忙碌的重建工作就让他把这些小事抛在了脑后，仿佛无事发生过。
某日，伦纳德轮休的这天，在他把自己扔到柔软床铺里的同时，眼前突然爆发出一团深红，没等他反应过来，深红的光芒就吞没了他。
猝然被拉到灰雾上的伦纳德眨眨眼，有些搞不清状况的迷茫。
“是时候算算总账了，伦纳德。”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伦纳德猛地转过头去，他看见克莱恩坐在“愚者”的位置上，手里拿着具现出来的长长一条清单，周身未有灰雾遮掩。见他被自己吸引了注意力，克莱恩抬手打了个响指，在身边具现出一套投影器材。
“好了，让我们来好好回顾一下你这家伙一天天的给神明留言些什么鸡零狗碎的东西。”克莱恩说着，低头看向清单，“啊，有了有了，最初是……”
“等等！克莱恩！”他记得他记得他全都记得！！伦纳德心头顿时警铃大作，登时就要起身夺走那张清单，“你听我……”
你听我解释，伦纳德想这么说，但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慢慢闭上嘴，以堪称有礼的姿势回到座位上坐好，乖顺地转头望着“愚者”。坐在青铜长桌上首的神明拿捏着他的灵体之线，轻巧地摆弄着，如同侍弄心爱的玩偶。
“来看这段，1355年6月28日的。”拿着清单的“愚者”先生语气轻快，“‘今天好热啊，今年夏天来得也太猛了，不知道克莱恩你梦里有没有这样的夏天，我都想给你你献祭冰棍了。’对了，说这话的时候你刚买了冰棍来着，结果我一根都没有收到，你看。”
伦纳德的脑袋随着“愚者”先生的心意转向祂身侧的投影器材，那里播放着当初他向“愚者”倾倒碎碎念的画面。在“愚者”的操控下，伦纳德最多只能眨眨眼睛，连闭眼逃避尴尬画面的机会都没有。
在这种诡异的情况下，神明拉着清单，逐条细数伦纳德汇报上来的鸡毛蒜皮。祂不仅记录了每一条碎碎念的日期，还声情并茂地配合着投影画面朗诵它们，伦纳德被闹得满脸通红，恨不得“愚者”先生对灵体之线的操控再彻底些，让他当场秘偶化，用不着听这些令人害臊的黑历史。
人总是有惊人的适应能力，听了数十条（也可能是数百条）之后，伦纳德已经完全自暴自弃了，只等着“愚者”玩得开心了把他放回去。然而事情的发展似乎出现了一点偏差……
“1360年4月1日，‘据说今天随便怎么表白都没有问题，因为愚人节说的话不会被当真’……”
怎么连这条都被听到了？！难道说当时我忘记结束祈祷吗，我是笨蛋吧？！伦纳德的心里大喊，而这嘶吼当然无法被传达给“愚者”先生。
“‘这也太伤人了，我是不会做这种事的。不过反正你也不在这里，听不到的话也就没关系吧，克莱恩，我……’我、我……”
“愚者”先生的声音奇怪地卡住了，伦纳德有些意外，他尝试看向对方，发现自己灵体之线的控制不知何时解除了。
克莱恩满脸通红，在伦纳德看过来的时候狠狠瞪了他一眼：“你把祈祷信道当什么了啊！”
“我……”伦纳德感到自己的脸颊又开始发烫。
“今天可不是愚人节。”神明的话语里饱含警告的意味。
那又怎样！伦纳德皱了皱鼻子，大声喊出当时没能直接传达的话语：“我很想你，我喜欢你，所以快点醒过来啊，克莱恩！”
神明足足呆愣了半分钟，随后窃取了距离直接移动到伦纳德身边，把他按在了青铜长桌上：“居然敢要求神明的爱，你可长点心吧诗人同学。”
“点心？什么点心？”伦纳德的语气十足无辜，他伸手环住克莱恩的颈项不让他逃开，绿色的眼睛里盈满了笑意。
“跟我玩旧日梗是吧，嗯？”克莱恩俯身吻住伦纳德，堵住他所有即将出口的多余话语。
这就叫一力降十会。伦纳德的脑海里响起克莱恩的声音，他毫不掩饰地笑起来，主动加深了这个吻。
数日后。
“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愚者。
“灰雾之上的神秘主宰。
“执掌好运的黄黑之王——”
伦纳德在完成一处污染清理工作之后，借用休息时间祈祷道：“我晚餐想吃黄脚立，一会我下班就去买，不要清蒸。”
“又拿祈祷信道当移动电话，诗人同学你这是大不敬，还不要清蒸，回去就把你爆炒。”克莱恩回复得很快，“不要清蒸那就做煎风，记得顺路买姜葱蒜，还有，我想想……带一小块爽脆的肥猪肉和一把香菇。”
“您的意志就是我的意愿，伟大的‘愚者’先生！”
傍晚六点，诡秘之主离开“源堡”，围上围裙。与此同时，黑夜天使正哼着小曲，提着新鲜的食材往家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