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欢迎各位旅客光临东京太阳城水族馆，请大家持续走动保持动线通畅。海豹表演将在一个小时后准时开始，希望一见海豹可爱面貌的游客请务必……”


“您的电话不在服务区内，请……”
“真是的，那些人到底跑去哪里了……”
女子挂断不知拨出去的第几支通话，有些疲惫地倚靠在一侧的墙壁上。
她已经放弃在嬉闹的人群中寻找自己的朋友，或许比起使用这台完全无用的手机以外直接到出口等待朋友们出来才是最正确的做法，又或者是用寻人广播……

算了她已经20岁，这种寻找2岁小孩的办法会让她觉得十分丢脸，也更不想跟那些工作人员玩你猜我在说什么的手语游戏。

闭眼小歇。
等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女子看到一名十分高大魁伟的人就站在她的跟前，伸出来的手掌上放着同她一样款式的墨镜。
“从你头上滑落的。”
男子见对方闻后仍然没有反应，随口改了一句流利的英文。
女子这才反应过来，原本挂在头上的东西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遗失了，她赶紧接过墨镜朝这名陌生男子致谢，抬头之际才看清了对方的面貌——

好高……亚洲人能长得这么高大么？看起来倒是有外国血统，也就说是混血儿？
虽然在东京这种国际都市里有什么样的人并不奇怪，但女子发誓这绝对是她看过最好看的亚裔混血——乌黑的头发跟偏麦色的皮肤正她是所仰慕的，修身的风衣恰到好处地勾勒出美好的身型……
不等女子回过神承太郎已经先一步离开，似乎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场面，他也从不擅长应对。

“等一下……！”
“？”
承太郎停下脚步回过身，从水族箱投射而来的水波将那双湖水色的眼瞳照得波光粼粼。
“那个，你会说英文是吗……你有没有见到过有三个跟我差不多身高，拎着提包的美国女生在这附近呢？”
“我想没有。”
“恩……这么一想馆内这么多人，正常人也不会特别去注意谁吧。”
“你是跟朋友走散了吗。”
“是的……”
“手机？”
“没有信号。”
“你可以求助工作人员。”
“我不会说日文，他们好像也听不懂我在说什么……”
“……”


场面一度陷入尴尬，承太郎其实并不想惹上任何麻烦事——他只是趁着难得的课余时间抽空来了一趟水族馆放松放松罢了。但仔细一想一名孤零零身处异地言语不通的女子，说不定会碰上什么危险事物，即使同美国相比日本的治安实在是好的不像话。
真是够了。
承太郎压低了帽檐，但他实在没办法放着这名美国女子不去理睬。

“我带你到出口吧。”
“诶？真的吗？”
“恩。”
女子如释重负，长呼一口气。
“那实在是太好了，其实我连出口在哪里都搞不太清楚。这样想也是可笑呢～明明是自助旅行啊却什么都不清楚。”
“这样。”
“真的很谢谢你先生。这么说来可以请问你的名字是？……”


□

“喂，出口不在那个方向。”
承太郎叫住被大型水族箱吸引过去的女子，出于礼貌，他收回了原本想拍在对方肩膀上的手掌。
“对不起，我很久没有来水族馆了不知不觉……话说你看到那只大白鲨了吗？好大呢，那个嘴一定能吞下不少小鱼吧？”
女子兴奋地趴在巨大水族箱的玻璃前看着前方游动的鱼群，时不时还戳着玻璃试图跟鱼儿互动。
承太郎望了一眼女子嘴里所说的“大白鲨”，稍许叹了口气。
“两个背鳍，背部呈现灰色腹部为白，那是沙虎鲨。一般来说，不去挑衅他的话性情是比较温顺的。”
“……”
承太郎结束自己的喃喃后发现那名女子正用十分不可思议的眼光盯着他，他似乎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闪光。

“实在没看出来……你好渊博呢！”
“额，这是我的专业。”
“诶，好厉害啊，我对动物一点都不擅长，只是觉得它们很奇特而已。”女子又戳了戳玻璃指向躲在石头缝隙中的家伙，“那是什么？”
“石斑，肉食性鱼类。体色会随着环境而改变，喜欢停留在礁石或者洞穴里，这也方便他们猎捕。……”


□

“嗯～～～看得好满足啊～”女子十指交叉拉伸双臂，舒服地伸懒腰，“不知不觉就过了一个多小时，那些家伙大概要急死……”
“喂——在这里——！！”
循着声音望去，是三名身材姣好的年轻女子，金髮碧眼的模样即使是在这样的人群中也别样吸引目光。女子跑了过去朝其中一个人的肩膀上玩笑性地锤了一下：“真是的，你们这些家伙跑去哪了啊！”
“这是我们的台词才对吧，我们可是在发现你不见了之后立刻联络了工作人员，让他们广播的哦！”
“诶？有这回事吗？”
“你啊你，该不会是看帅哥看入迷了吧！”
“哈哈哈，是她的话确实有可能～”
“我才没有！只是遇到一个好心的人，他带我在水族馆里……咦？”

等她回过头，那个高大的身影早已隐去於来去的人群当中——一阵清风吹来，又不带痕迹的离去。


女子望着大门上闪烁着的那些，她看不懂的文字，有些出神。




【2】

“这些是今年校研究所的新生名单。”
“啊……放在桌上就好了……”
往声源处望去，女子几乎奄奄一息地摊在沙发上，看上去已经被刚开学的各种事宜折磨得遍体鳞伤。
“你看起来很累啊学姐，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嘛……没关系。”女子一抬脚从沙发上翻身而起，整理了下乱糟糟的头发还是一个好姑娘的模样，“学生会嘛，总是要吃点苦头才能胜任的，反正再一年到大四也没机会弄咯。”
“哈哈……这么说也是呢。”学妹苦笑了一下，将手里的一摞名单整理好交到女子手上。

眼睛利落的她立刻注意到了位于名单第一栏的，熟悉的名字。
“Jotaro Kujo？”
“啊这个人，学姐你有听说吗？”学妹坐到了沙发上一副要兴致勃勃的样子，“很不得了的人哦！据说是考研初试全国前五的优秀成绩，再加上身世和大学时期的优异表现，各大研究所都抢着挖人才，甚至也有企业打算直接聘用他哦！”
“……”
“看名字好像是个日本人，不过实际上是美日混血。本身长得也很帅气的样子，面试那天引起不小的轰动……哇！！”
学妹的手臂被猛然抓住的瞬间，她惊得几乎扯着嗓子尖叫起来。

“照片……”
“啊？”
学妹惊恐地盯着女子瞪大的双眼。
“有这个人的，照片吗？”


□

“最后，再次感谢贵校邀请我担任本届研究新生的代表发言人，希望所有人都能在学业上尽其所能，在自己专攻的领域上做出最大贡献。谢谢。”

语落，身着白西装的男子朝着所有外国面孔来了个标准的日式鞠躬，在掌声雷动与骇人尖叫声之下缓步走下了舞台。打发掉了聒噪的系主任，承太郎感觉到有一只圆珠笔戳在他的腰窝上。回过身时，两双好看的眼睛正巧对上了视线。
“嘻嘻～”女子笑了笑，朝他招手，“演讲，讲的真好呢。”
“……你是？”为了找他搭话而刻意套近乎的家伙并不少见，但眼前的女子却让他觉得异常眼熟。
“不记得我了吗？我是去年在水族馆迷路的那位……”
“啊，我想起来了。”掂了掂帽檐，承太郎有礼地向她打了招呼，“没想到你也在这里读书。”
“就是啊～而且还是隔了一片大海的北美大陆，世界真小呢！”女子咧嘴笑得迷人，将手里那束学生会赠与的红玫瑰递上前去，“之前都没能来得及好好谢谢你，那趟旅程很愉快。”
“没什么，别放在心上。”
“那个……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约个时间我请你吃一顿吗？”


□

叮当。
叮当。
叮当。

教堂轻快的钟声响彻整座城市，空气里都弥漫着甜蜜快乐的气息。
在路过的、凑热闹的、仰慕的、实际被邀请的人群欢呼之际，一对新人携手步入教堂。

“你愿意娶这个女人吗?爱她、忠诚于她，无论她贫困、患病或者残疾，直至死亡。Do you？”
“I Do.”
“你愿意嫁给这个男人吗?爱他、忠诚于他，无论他贫困、患病或者残疾，直至死亡。Do you？”
“I Do!”

“那么，有请新郎新娘交换戒指。”

戒童端着托盘小跑步跑上舞台，眨巴眨巴水汪汪的大眼睛似乎并不了解手里端的小盒子里是许定终身的信物。她的眼里只有这一对如同天使般漂亮的新人，新娘雪白的婚纱令她称羡，新郎皎洁的西装令她向往。
“祝……祝福你们！”
“谢谢你。”
新娘似乎从来没有笑得这么好看，她接过小盒子取出两枚戒指，将其中一枚递给那位即将成为她另一半的男人。

两枚婚戒穿过无名指，静悄悄地停留在手上，太阳的照射下闪烁着七彩的光。


“承太郎那家伙，亏他能找到那么漂亮的老婆，还抢在我跟头结婚了！！啊——我的命中之人什么时候才会跟我相遇呢？”
满堂的座席中，一名发型显眼的男子脸上一副说不出是羡慕还是嫉妒的表情。在他身旁的老人不禁笑了起来：“别担心波鲁纳雷夫，一定很快就会遇到的吧？结婚这种事可急不得，或许改改你爱到处勾搭的习惯再改改你的头发，命运就会穿上跑鞋朝你冲来了吧？”
“好过分啊乔斯达先生，我可是一直以我的头发为傲的哦！女孩们也很喜欢的！”
“是是是。”
“嘛，不过你说的对——急不得！我相信未来一定有一位美女也等着我牵着她的手步入教堂。”

没错我一定，会过得很幸福的。




【3】

“借过借过！待产妇！”
病床轮子咔嗒咔嗒滚过深夜医院的走廊，紧接着又是一连串匆忙的脚步声以及熙熙攘攘的人声，但那些声音都被隔绝在了产房外头。
“她怎么样了？”
“说是已经破了羊水痛得不行，应该很快就要生了。”
“天呐希望一切顺利。”

门吱呀一声开了。
“你们谁是孕妇的丈夫？”
……
…………
一片寂静，没有人能在人群中找到那位高大的身影。

“空条先生他，因为做研究的关系还在海上没能来得及赶回来。”
开口的是一位身着连身工作服的男子，头上那顶写着“SPW”字样的帽子显得格外显眼。
“有需要的话，空条先生委托我替他发言。”

“恩……那还是请女方家长进来，如果分娩上有任何不对的话需要你们的意见。”
一名年迈的女子紧抓着手里的提包，跟着护士走了进去。

门吱呀一声关了。
“空条那家伙也真是的，知道老婆要生产这半个月就该空出来嘛。等她知道老公不在外头该多难过，而且出了事怎么办！”
“唉你别乌鸦嘴，空条毕竟是大忙人，肯定是逼不得已才这样安排了，做父母的谁不想亲眼看到孩子诞生呢？”
“恩……这倒也是。”

不出多久，一声嘹亮的啼哭划破夜晚的寂静。


□

“Pa……Papa.”
稚嫩的小手抱着有她一半大的话筒，呼唤父亲的声音令人怜爱。
紧接着话筒便转移到了母亲手上：“哼哼～听到了吗？”
“恩，听到了。”
“你看你都快一个月不回来，徐伦可是连奶奶都会叫了。”
“抱歉，我会尽快赶回来。”
“PAPA！”
“好了好了徐伦，别跟妈妈抢电话啦。”

将手里吵闹的孩子哄好，小心地放进婴儿床里后沉默些许，女子还是鼓起勇气开了口。
“那个亲爱的，关于这周六的结婚纪念日……”
“对不起，今年也是赶不回去。但我已经安排下个礼拜的船回去了，到时候再去吃一顿。”
“恩……”
“我买了礼物，会让SP……同事转交给你。对不起。”
“恩～别道歉啦，你去忙你的工作就好，到时候要好好请我吃一顿哦！”
“一定。”
“一定！”
“那就这样，我挂了。”
嘟——嘟——嘟——

下意识地，女子握紧了拳头将手里的话筒捏得紧紧。
“至少说一声我爱你什么的再挂电话啊……”
她嘟囔着，鼻子感到有点酸。


女子简单的欲求终究是奢侈的。


□

“老公……你太过分了！女儿都被抓了你还说要搭机去东京？明天再走不行吗！”
“不是什么严重的事，徐伦她的话一定能自己解决的。”
“这事当然很严重！你这样还能算是个父亲吗？！”
“我要登机了，等到日本我会再跟你联络。”
“等等！不要挂电话啊！”
嘟——嘟——嘟——


□

两人再次的约面约在了巷口的咖啡厅，一方是好容易才放下了工作，一方是跟女儿撒谎要外出购物。

“亲爱的，我考虑了很久……”
女子将手里的吸管左弯右弯，一点没有要使用它的意思。
“我觉得比起让徐伦等着你回家，不如告诉她你不会再回家了比较好……这样对我们都好。”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她倒抽一口气，语气里带着几分哽咽，“我们，离婚。”
“……”男子放下了手里的咖啡杯，抬头，那双湖水色的眼睛仍然和初次见面的时候一样漂亮，也一样的冷漠。
“好。我知道了。”
“……啊，看呐，即使是这种时候你也能保持着冷静，仿佛像在谈什么公事一样。难道你一点想要挽回我跟徐伦的心都没有吗？”
低下头，男子捧起咖啡将其饮尽。

他知道自己并不配做一名父亲，他也不知道如何该胜任一名父亲。
在承太郎的记忆里他的父亲长时间缺席，有时候都当作自己是单亲家庭的小孩，只有母亲依旧天天等待着父亲的电话与归来。
他明白等待的痛苦，也不谅解父亲的缺席。

他没想到自己也会成为他父亲这样的人。

“我知道我做错了什么，我不会反驳。如果真的让你和徐伦痛苦的话，我答应你的要求。”顿了顿，承太郎将帽子压低了一些，似乎也在压抑自己的情绪，“但离婚的事，唯独不要告诉徐伦。我想我空余的时候，还是想再见见她……也见见你。”
“……”
女子几乎咬破了自己的下唇，颤抖的双手遮住面容却也没能忍住眼泪涌出。


上帝似乎和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给她机会同他相遇，给她机会步入教堂，给她机会孕育家庭，却要在给足了希望，在她依然还深爱他的时候逼她退出他的舞台。
仔细思索，结婚多年，她可能根本不了解他，不了解“空条承太郎”这个人——那双迷人的唇后似乎永远阻挡着她所不了解的真相，那双漂亮的眼睛后似乎永远掩藏着她所看不到的世界。
即使拥有了家庭，拥有了血脉的延续，即使肉体结合，嘴上说着宣誓的证词，时间的流逝却让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远，让两颗心的距离越来越远……

女子抓起提包快步离开，一眨眼就消失在人海。


这是两人此生，最后一次的会面。



【4】

承太郎感觉到自己的鼻腔，不，连肺部都是潮湿的，空气中浓厚的雾气仿佛形成了某种低气压，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能听到潺潺河水流淌过桥下的声音，他也能听到恶人被牛头马推入血池的嚎叫的声音。

“你不打算喝下这碗汤吗？”
一旁年迈的女性拄着拐杖在承太郎的身侧落脚，不知何时，周围同他一同踏上木桥的魂们都已经消失，空荡荡的桥上徒留他与那位老太太。
承太郎捧着那个碗，却迟迟没有要饮下的意思。

“孩子别担心，像你这样的魂我可是见到过千千万万。”
老太太笑了声，将拐杖从左手换到右。
“说说看，有什么挂念的，或者有什么后悔没做的事？”

“后悔……吗？”
重复着老太太的话语，男子也哼笑了一声，抬头仰望那片雾蒙蒙的天。


他轻轻煽动了嘴唇，鼻子感到有点酸。



后记：

本来只想打一点两人相遇时候的故事，没想到直接打到承太郎挂了（喂）
虽然没有明确定义妻子的性格，不过在我心里这大概就是最符合两人相处的样子了。相比之下妻子肯定比承太郎更外向主动一点，就承太郎这种闷骚，估计连求婚都是女方提的吧！（笑）后半部分基本上是一口气打完的，还有很多内容想写，比如承太郎之所以会一直缺席主要原因除了工作真的很忙，更大的理由是避免妻女被卷入乔斯达血统的命运。这点在前面白金承的《奢》一文里有提到过，有兴趣可以去那篇看看。
恩……大概想说的就是这些，打到后面觉得承太郎这个家伙真是好讨厌啊，妻子好可怜啊！！不过让承太郎再反思做过的一切，他一定会后悔的一定很多吧，这也是最后没有打完的原因，留给大家自己感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