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在谈论青春时会想到什么？
树影中漏下的阳光，夏天路边晒太阳的猫，冬天在围巾间隙中呼出的热气，书桌上挡住老师视线的书墙，忙碌的社团活动，谈到梦想时闪闪发光的眼睛，周围人笑声中隐秘的对视，在按部就班的日子里每一个心动的瞬间。
多年后，当我们相聚一堂，回顾过去，谈到这段由时间赋予特殊意义的时期，除了缅怀还能怎么办？似乎只能释然一笑，再像真的长大了一样无奈又怀念地来上一句：“这就是青春呐。”
这真的很逊。
因为这时候大家都已经变成了无趣的人，适应了社会的规则，泯然于众，当我们谈论青春，我们是在在借青春缅怀那个早已死去的自己。

“不不不，你这说的也太严重了吧！”金田一反应很夸张地打断了我：“所以你想要的未来就是社畜聚会吗？！”
“这就是事实啊。”我知道他想听的是jump里那些热血同伴情，也知道我这时候应该附和他表达我们的友谊坚不可摧我们的未来光辉灿烂才能让他安静下来给自己一个清净。
但是，看着旁边那个专心吃着包子的身影，我突然不想这么做。
“我们不可能打一辈子排球。”我们也没那么喜欢排球。
金田一还是安静了。
那个一直沉默的人终于被特定词汇唤回现实世界：“为什么？”
他蓝色的眼睛里，包围我的是清澈的疑惑：“为什么你们不可能打一辈子排球？”
“没有为什么，国王大人是不会懂我们这些普通人的生活吧。”我心烦意乱，态度恶劣。
金田一终于反应过来了，正在扯着我的书包带，拼命暗示我。
什么？这不是对心上人的态度？
反正他感受不到别人的感情这种细腻的事物，升学焦虑，偏差值，毕业，离别，这些从来不在他的眼里。
他眼中只有排球，能让他看见的只有能与他同行的人。
他注定发光，走向顶峰让世界看到，而我和金田一只能短暂地和他走一段路，在未来不会有任何交集。天才和凡人，怎么可能一直纠缠不休呢。
我觉得我没说错。

“但是我想和你们打一辈子的排球。”他紧紧捏着我的另外一只手，体温比往常偏高，或许是因为刚刚捏着包子？这样的话我的手也会染上咖喱味的……
他就这样带着那片安静的海注视我。
糟糕，这家伙是个天然呆直球选手……我就是讨厌他这一点啊。
“……随便你。”
金田一倒是深受感动，将排球场上的不愉快抛之脑后，着眼当下，连连点头。

我知道裂隙早已存在，也能看到我们分崩离析的未来，在这个大前提之下，在少年人扭曲的自尊面前，那可有可无的恋心也算不了什么。
先不说在一起后该如何面对潜在的危机(这祸根还是我亲手埋下的)，分手后我们该如何相处；只说从头到尾，这场暗恋就是我一个人的独角戏。
他眼里真的会有我吗？
是的，我知道他是个排球脑袋下了场只知道吃猪肉咖喱要加温泉蛋，最纠结的事恐怕是要在长高高牛奶和酸奶之间二选一，苦恼自己被小动物嫌弃，不具备大部分的生活常识，很容易相信别人，而我可以说是，除了他的家人，他最信任的人了。
我确实可以靠这份信任蒙骗他，强求一个“恋人”的名分，占据初恋的位置，但这又有什么意义？
我想要的是实实在在的喜欢。
经济学中有一个概念叫“沉没成本”，适用范围很广，简言之就是付出的越多越渴望回报，也就越不容易抽身。
我是节能主义者，既然已经认清现实，那么就应该趁事情还在可控范围内尽早放弃，不要做无用功。这对双方都好，也是我一直以来的处世哲学。
然而人要是能控制住自己的感情，那他应该登上神坛。

上学，考试，竞赛，放假给影山和金田一补课，在排球场上对着他的背影绝望，排球部的气氛越来越沉默，和身边的同学吐槽发泄，冷战，孤立，明哲保身……一切都在按照我看到的未来发展。
这样下去，或许根本等不到毕业我们就已经提前分道扬镳了呢。
……时间会做出选择。所以无法抉择的事情就交给时间吧。
于是我一边忐忑一边又心安理得，就这样矛盾地保持着现状，顺其自然。
逃避，是的，我就是在逃避。
影山好像也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场下越来越沉默，从下课不再找我问问题到放学不再门口等我们一起回家，我们就这样渐行渐远。
金田一经常在回家的路上试图提起影山，但最终的结局只有死寂。
事已至此，我们之间的鸿沟已然不可跨越。
对，就是这样，就这样成为我青春中只可回忆的一抹蓝色吧，只是午夜梦回之际，我总会想起那个下午，在他眼里溺亡的自己。

我知道影山会跌落神坛，但我没想过是以被骑士亲手杀死这种最惨烈的方式落幕……而我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好吧，我在骗人，我最想骗的是我自己。就算一开始没想到这个结局，但时间总是往前走的，其实我对此心知肚明。
从前叫出的那句“国王大人”，在那一刻同时杀死了他和我自己。
话说这算不算殉情？
啊哈哈哈，这突如其来的冷幽默把我自己逗笑了。
听说他拒绝了青城的邀请，参加了白鸟泽的校考，虽然知道他没拿到体育推荐，很大概率考不上，但也清楚了他不会再回来的意愿。
现在应该可以彻底放弃了吧。

没想到很快就再见面了，虽然中间隔着球网。
他和那个10号之间的“怪人速攻”，是我们做不到的。
但是，好歹也当过几年队友，对影山一些小习惯我了如指掌。
现在的我是不是有资格，站在你的面前了？不是只能仰望你的背影，不是每次都追不上的托球，不是沉默，我想要你眼里映出我的身影。
及川前辈赶了回来。虽然只能作为救场发球员上场，但影山的视线还是一直无意识地追逐着他。和在北川第一时一样。尽管知道这只是因为习惯，不含丝毫爱慕，但还是会感到刺痛。
我不也无药可救地一直注视着他吗。
下场后我看到影山往我们这边走来，应该是想要道歉……明明做错事的是我们，明明他是无辜的，却要向伤害他的我们道歉……
金田一拒绝了，虽然看上去很像个恶人，但我知道他们已经成功和解了。
真好啊，单细胞之间毫无顾忌的交流。

所以，为什么会出现现在这个局面？
周末，带着作业堵在我家门口的影山和金田一……恍若昨日，总感觉上次看到这个场景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虽然心里掀起惊涛骇浪但我还是保持着表面的滴水不漏：“补习？进来吧。”
于是我们就这么回到了过去的相处模式，放学不在一起，周末会聚在影山家补课。
这个时候我们才知道，影山消失的那个寒假发生了很多事……愧疚肯定是有的，但愤怒也不可遏制，他到底有没有把我们当朋友？这么严重的事一点不说？
最终还是放过了他。
只是录了影山举着认错的牌子背保证书的视频作为证据。
国王大人忍辱负重，从脖子红到耳尖，不自觉噘嘴，抗拒了但自觉理亏于是乖乖照做的样子真的很可爱。
很明显乌野把他照顾的很好，至少现在他不会拒绝“国王大人”这个称呼了。
可我依然心有余悸。
IH预选赛，我们再次隔网相见，他的习惯还是没能改掉，被换下场的时候眼里都是不甘，但没有痛苦，他的野心沸腾了那片海。
仿佛燃烧着灵魂来发亮的眼眸，摄人心魄，时常出现在我的回忆中。
他还是望着及川前辈的背影，北川王者的阴影一直都在。
我该怎么做才能弥补我的错误？
或许是我的表现过于明显，让从来看不懂气氛的影山都察觉到了。
鉴于之前我们说好谁都不要道歉，于是他身体力行地用行动来告诉我一切都过去了。
放学主动来青城找我，久违的一起回家，补课之余去打排球……高中生，情窦初开的年纪，我们之间的绯闻在排球部传得沸沸扬扬，他不为外物所动，谣言未必能传进他的耳里，于是我也放任私心含糊处理。
真的很感谢金田一。
说到底为什么单细胞生物总是能靠直觉就做出正确的答案啊！

不知道是谁教他的，如今他在训练之余会给我发很多生活方面的事情，大到某某明星二传转会，队内训练了新战术，他和日向闹矛盾了他们之间比赛的胜负要暂停，小到今天又吃了几个咖喱包，路边遇到的一只猫没有见他就跑……我怀疑他是拿我当备忘录用。
但我还是一条条回复，再礼尚往来向他汇报我的一天。
这种分享日常的相处模式很狡猾，是朋友也像恋人，我可以就这样和他保持现状，用假象来欺骗自己，给自己留有一份体面，也可以赌一把，得偿所愿或满盘皆输。
我总是忍不住的想这些消息会不会是群发，或者他真的当我是个备忘录，又或者是因为我的暗示，在他看来这只是朋友间的正常往来？也会暗自期待，会不会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喜欢我？
可笑的是我在这里患得患失，自我犹疑，他依然稳如泰山，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神像。
然而，很戏剧的，我后来得寸进尺的底气来源于一场游戏。
那是在冬天，我们正聚在影山家吃寿喜锅。我们，也就是我和金田一再加上乌野的同级生们。
大家都是同龄人，还都是打排球的，共同话题很多，不让话掉地上又是社交中的基本礼仪，于是表面上一片祥和，至少没有冷场尬聊。
那位日向君真是个神奇的人啊，夸赞都出自真心，能看到每一个人的优点，人如其名，是个能给他人带来温暖的单细胞。于是他很快就和金田一打成一片，两人很快找到共同话题，就影山球场和生活的反差开始吐槽，把在一边吃饭的人气得直喊boke。
气氛很好，但也不能总聊排球，于是我们顺势玩了聚会经典的国王游戏。
月岛是个聪明人，轻易掌握了游戏的规则，并且没把我扯进去，于是我乐呵呵给金田一和日向两人的深情对唱喝彩，在嘈杂笑声的间隙中，我下意识回头看向影山，却径直撞入那片蓝，和他眼里我的倒影对视。
忘了是在哪里看到的，大概率是本恋爱杂志，上面说当一个人在笑的时候会下意识去看向自己喜欢的人。
没有科学依据，不能确认，只是利用了巴纳姆效应，用模糊不清的表述吸引人们对号入座，但能被很多人承认就证明它还是具有一定的正确性。
我听见蝴蝶振翅的声音。

说真的，人与人之间还是应该保持分寸感。
我也没想到日向的威力如此巨大，几次相处就让金田一这家伙敞开心扉，于是他就这样把我漫长扭曲的暗恋交代了个通透。
你敞开心扉就敞开心扉！为什么要掀我老底？！
我就说怎么突然收到了日向的line，打开里面只有一句不明不白的：“放心！我们会帮你的！”
……总之还是要谢谢他们。
我是个彻头彻尾的悲观主义者，总是还没得到就感觉已经失去，于是宁愿从未得到过。可是总有一些东西，是就算知道会失去也想要拥有的。
在影山本人无意识的纵容和双方热心队友们的助攻下，我一次次试探着他的底线。
也是在这个过程中，我才发现他已经给了我非常非常多的权力。
但我依然感到不安。
我觉得自己并不了解影山。
“事到如今你要放手吗？”金田一在我说完的漫长的沉默后突然开口。
“怎么可能。”我不假思索。
于是我坦白了自己抱着不成功就成仁的心态打算在春高结束后就去表白的计划。
表白失败就强迫，哪怕背离初心，用欺骗和威胁，我也要他和我在一起。

但我被这些日子日向的帮助迷惑，放松了警惕，以至于忘记了，日向说到底是乌野的人。
我知道三人成虎，也知道该如何解释才能最快破除谣言，但当影山一本正经的问我是不是要在春高后囚禁他时，我还是无言以对。
到底是什么样的脑回路才能得出这么离谱的结论。
“是的。所以你来我面前问我是想要提前自投罗网吗？”
我不知道他经过了怎样千回百转的思考才得出了一个虽然正确但表面上和这个谣言毫无关系的结论：“所以国见喜欢我也是真的。”
再说一遍，我讨厌打直球的天然呆。
“你确定要在门口说这些？”我连忙打断，示意他进来。
于是他就这么大大咧咧地越过这个房间的主人，把自己摔进沙发，再抬头望向我：“那国见到底喜不喜欢我？”
恐怕不会有比这更适合表白的机会了。
此时的他绝对也是喜欢着我的。
我多年来追逐注视的身影，主动跳入了我的陷阱。
“你想要听什么答案？”但我就是忍不住退缩。
“什么什么答案？”他的表情就像在抱怨单选题为什么要有四个选项，是被周围人的善意惯出来的天真任性。
“喜欢也是分很多种的……”没关系，在给他补习这方面，我已经非常习惯了。我语速很慢，试图给自己留一条用不上的退路。
结果还是我亲自告诉他什么是“正确”，亲手推开他啊。
威胁囚禁，也只能是一时口快罢了，对上他我从来没有任何办法。
“我知道啊！”他打断我：“国见是觉得我分不清对朋友和对恋人的喜欢吗？”
这次轮到我震惊了：“不是，你为什么会知道啊？！！”
“哈？我，我已经是高中生了！当然知道啊！一直说我是笨蛋，明明阿英你才是笨蛋吧！”
等等，刚刚好像有什么重点？算了，先别管，所以我以为是青春疼痛文学结果这家伙以为我在和他玩告白攻防战？？
也是，我就说乌野那群护犊子的怎么会这么好心还来帮我追人，他们必然是征求了影山的意见才放任我们这么频繁地见面聊天……我记得及川前辈已经在影山手机黑名单里三个月了……
“你说的对，我才是笨蛋……”我的大脑受到了过高的刺激，现在疯狂抽痛，干脆一头倒在他身上。
他很不舒服地动了动腿，但没把我推下去，所以我假装不知道。
又过了一阵，他轻轻开口：“所以我们俩现在是什么关系？”
我调整了姿势让自己躺得更舒服，然后伸手把他勾下来。
只是贴了一下。
透过他的眼睛，我看到万物复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