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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野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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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
(一)
“我觉得……我需要心理辅导。”
郭长城畏手畏脚地窝在椅子里,双手紧紧抓着挎包的一角。
沈巍坐在郭长城对面,带着职业性的微笑。在大学任教期间,他没少充当心理辅导员,没想到成为特调处的顾问后还需要辅导别人。
在他眼里,特调处这群最多也才几百岁的小孩和自己学生没什么差别。
“就是上一次,我和楚哥被困在时间里的那一次,其实发生了很多事……但是后来楚哥问过我,我没说实话……”
“发生了什么你不想让他知道事吗?”
“我……我……”
郭长城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他灌了大半杯温水,才慢慢镇定下来。
沈巍一直用温柔的职业目光看着他,鼓励道:“别紧张,慢慢说。”
“……在那里面,我、我一直循环着同一天,循环了整整十年,然后每一天,我都会被楚哥……应该说,是被另一个‘楚哥’,一遍遍地杀死……”
郭长城死在“楚恕之”手上十二次,才醒悟过来自己可能永远也无法回到现实世界了。
倒不是有多笨,他只是觉得下一次醒来也许就能回到现实,所以每一次他都是抱着希望去面对“楚恕之”的。
但是看清了又有什么用?也只不过是延长了自己存活的时间罢了。不管他怎么逃怎么躲,“楚恕之”每一次都能准确而快速地找到他。
反复的死亡太过真实,即便已经过去半个多月,郭长城还是能感受到那种铺天盖地的绝望。死亡的过程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每每从噩梦中惊醒,他都会以为自己还困在循环当中。
“回来这么久,我以为自己已经能够忘记了,可是……每当楚哥靠近我,我就会很害怕,甚至,不知道我到底醒了,还是仍在噩梦里……”
郭长城缩得几乎要被椅子吃进去,“我知道楚哥对我很好,他一直都很好,我也尝试过强迫自己忘记那些死亡……但我的身体好像不受控制一样,一看到楚哥就会发抖,头痛,反胃……有一次我甚至吐了出来,他还以为我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我不敢告诉他,怕他以为我讨厌他。”
“你的身体形成了条件反射,暂时无法被大脑控制,这不是你的错。鉴于这种反应已经严重影响到你对现实的感知,我建议,你们俩分开一段时间,给自己一个缓冲期。”沈巍在笔记本上记着,“出任务时你可以和别人一组,但需要你们赵处知情……你介意吗?”
“啊……我……”郭长城在“赵处的理解”和“赵处的怒气”之前摇摆不定,“一定要告诉他吗?我就是怕他才……”
“赵云澜这么善解人意,他会理解你的。”
“沈教授,我们说的是同一个人吗……”
(二)
也不知道沈巍说了什么,第二天赵云澜二话没说把郭长城划给了大庆,理由是郭长城需要经验丰富的副处长指导一段时间。
郭长城没敢看楚恕之,火速把电脑什么的搬到了大庆对面,但是又觉得太过刻意,又悄悄搬了回去,只是这一次他在自己和楚恕之中间堆了许多文件,彻底把两个人隔开了。
楚恕之不爽,大庆更是纳闷——怎么小郭都快给老楚带成油条了,赵云澜还把人甩给自己带?自己只是一只猫咪,完全不想每天承受尸王眼神的洗礼。
“小郭,我问你个事呗。”正在勘察案发现场,大庆见眼下只有自己和郭长城,终于忍不住问道,“你……和老楚,最近是不是在闹别扭?”
郭长城心里慌得一比,面上还得强装镇定:“没、没有啊,为什么这么问?”
黑猫眯起眼睛,“没有吗?我怎么觉得最近你们两个都没什么话呢?”
“上班时间,不好聊天吧……”
“别跟猫爷扯犊子!”大庆呲着一嘴尖牙,一爪子按在郭长城脑门上,“你最近一副霜打茄子的样子,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副、副处,”郭长城动也不敢动,生怕黑猫锋利的爪子突然给自己来那么一下,“我和楚哥真的没事儿。”
“你见他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比刚来的时候还怂,能没事儿?”
大庆突然压低声音,问:“难道他欺负你?不对啊,前段时间看你们挺好的啊……”
“副处,您就别猜了……”
“那你就老实交代,趁老人家心情不错,给你指点指点。”
郭长城见实在拗不过,只好妥协:“唉……我说还不成吗,副处你的爪子先收收……”
大庆收爪后揣手趴着,一副“你快满足我的八卦之魂”的表情。
郭长城坐在尸体旁边,全然没了当初的胆小,“楚哥他没欺负我,是我自己的问题。”
他把事情原委一五一十和盘托出,把沈巍的建议也说了出来。
大庆默然。
突然,他抬起爪子,郭长城以为自己又要挨打连忙缩了缩脑袋。
但大庆的肉垫只是轻轻揉了揉郭长城的顶发。
“经历这样的事,难为你了小鬼。”
郭长城眼眶一红:“副处……”
“对于你而言,这样躲着老楚的确很有用,但是对于老楚而言是什么感觉,你知道吗?”
郭长城茫然抬头。
大庆满猫脸的痛心疾首:“你傻呀,换做别人一星期对你不理不睬,你什么感觉?别看老楚五大三粗,其实心里敏感得很,你就这么避开他,他肯定会胡思乱想。”
郭长城关键时刻总有点迷糊,他当然没想到这一层,大庆这么一说,让他越发愧疚了:“副处,我该怎么办?”
“你得和老楚摊牌,摊牌最好用了,”大庆摸摸自己并不存在的猫下巴,“我带赵云澜这么些年,有什么矛盾都是直接说出来的,当场说明当场解决。”
“……我不敢。”
一想到楚恕之凶起来的样子,郭长城就害怕。
“怕什么,这小半年他对你跟对亲弟弟一样,”大庆突然想起什么,瞟了一眼地上的尸体,“我说怎么这么臭,赶紧的,一会儿法医那边就来收尸体了。”
(三)
郭长城觉得大庆说的有道理。
但道理是道理,行动是行动,真正实施起来是有难度的。
他在厕所隔间里排练了半天,也没能下定决心去同楚恕之坦白,反倒在下班回家的路上被祝红逮了个正着。
“红姐?”郭长城环顾四周,的确是自己回家的路,“原来咱们同路吗?”
祝红蛇眼轻斜:“少废话,边走边说,我有事问你。”
郭长城只好跟上,还很懂事地帮祝红拎包。
“小郭,你最近——是不是有心事?”
郭长城心里叫苦不迭,全特调处都要来问一遍吗?
见郭长城默不作声,祝红继续道:“你也别瞒我,这些天你魂不守舍,别说是我一条蛇,就算是最笨的人类都看出来了。”
“我、我就是没睡好而已。”郭长城辩解着,“最近不是案子多嘛,我看多尸体有阴影了……”
祝红冷冷地瞪了一眼撒谎的人类:“你觉得骗得过蛇族?就连赵云澜那厮都骗不了我,你这点道行还不够看的!”
郭长城把脸皱成了苦瓜,“红姐,你就不能放过我吗?”
“别说得好像逼你一样,要不是看你可怜,我才懒得理你。不说?我可用催眠了啊,最近催眠术练得还不错,正好拿你练练手——”
祝红作势就要开启催眠,郭长城吓得闭上了眼睛,急道:“催眠别人是犯法的!”
“傻瓜!”祝红用手指点了点郭长城的脑袋,“我又不会害你,关心你才问你的,快点坦白,看你红姐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郭长城只好又把所有事情说了一遍,包括大庆的建议。
祝红听后嗤之以鼻:“沈巍也真是的,乱出什么主意啊?像鸵鸟一样躲着能解决问题吗?大庆的法子是不错,但解铃还须系铃人,到头来还是要看你怎么做——你恐惧什么,就越是要面对什么!”
“意思是……”
“你怎么这么笨呀?你害怕老楚,就得继续和他搭档,时间一久不就适应了嘛?就像你一开始怕蛇,但是和我认识久了,你还怕吗?”
郭长城回忆了一下祝红那条长长的泛着冷光的蛇尾,以及祝红把带血的肉片当薯片吃的样子,不禁打了个冷颤。
祝红气得差点当场化出原形,“这榆木脑袋我没法子了,你走!”
郭长城如获大赦,急忙溜了。
(四)
“沈教授不是说好保密的吗,到底是有多少人知道我的事情了……”
郭长城郁闷地躲在厕所隔间里,一笔一划地记着日记——他终于学会换了本带锁的。
“再这样下去,我都不敢来上班了……要不请几天假……”
突然,隔壁重重地敲了敲中间的隔板:“小郭?你嘀嘀咕咕地在说什么呢?”
“林静哥?”他进来的时候明明每一间都查看过了,“你、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嗨,我都来了老半天了,没办法,躲在这儿才能安心吃鸡,结果还要被你吵吵,害我又输了!”
“我马上就走……”郭长城决定换了地方继续写。
“别介啊,”林静从隔板上方探头,“又写日记啊?我刚刚听你嘀咕什么来着?你有啥秘密需要沈教授保密?还要请假回去躲?”
“林静哥你能先下来吗?你这样子看我好像有点猥琐……”
“你又没脱裤子,况且贫僧眼里世人都是骷髅而已。”
“这样说更诡异了……”
“说实在,你最近心事很重啊。”
“……第三个了……”
“什么第三个?”
“没、没什么。”
“小郭呀,年纪轻轻的别把什么事都担在心里,把心放宽了长命百岁,你一直憋着,怕是要憋出病来。”
郭长城低头,默默地拿笔盖在笔记本上乱画。
“其实吧,我大概也能猜到你是什么毛病。”
“啊?连你也看出来了?”
“什么叫连我也看出来了,我这么聪明,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你不就心病嘛!”
郭长城彻底郁闷了,自己脸上是写了字吗?还是沈教授其实已经把他的秘密告诉所有人了?
“其实吧,你的心病不难治,只需要从源头下手,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我正好研发出一种可以让人在梦中情景重现的机器——怎么样,试试?”
“……林静哥,你是想找小白鼠而已吧……”
“说什么呢,把我当什么人了?”林静辩解道,“是爷们儿就痛快点,快刀斩乱麻!”
郭长城还在犹豫,林静就收到了赵云澜的夺命连环call,急忙扔下一句“下班后实验室见”就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