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老的钟楼本应长鸣安眠曲，在吟唱到一半时死死卡住了嗓音。

工藤再次睡醒。抓起手机看时间，视野逐渐清晰。一个数也没变。
他叹口气，从床上爬起，挠挠头发。仿佛从陌生之处醒来般，半睁着眼张望四周。
他拉开窗帘。今晚的月光太亮，简直称得上刺眼。他是第二次还是第五次感叹这件事了，已经忘了。他低下视线，瞥一眼窗外的地表世界。深夜中的点点灯光，在远处岿然不动。
按理说，有这种看不见奔流终点的时间，又不缺睡眠，他可以泡点咖啡，舒服窝在沙发里，把积攒成堆没能读的书慢慢消化掉，多愉快，这样才对啊。……他大概读了半本吧，实在静不下来。就仿佛一切都得怪罪，那么亮的月光太为恼人。
手机接收不到一条新消息，也无法联络任何人。他往前翻一翻，没有一个钟表能告诉他时间已经过去多久。说不定只有自己的感知掉入了异常，对实际的一分钟前感到了按天按周计算地遥远。他不想多叹气，放下电子设备，再捧起书。
翻过几页后，他还是把它放下。
出门前他穿理好制服，天如此漆黑，天这么亮堂，让这与早晨去学校相比，带着点诡异感，不太相像。出门时他对空气说了一句“我走了”，然后被自己的声音怪到愣一愣。在无法计算的时间里，他听见的人声太少，习惯了静谧，自己喉咙都有些干哑废退。他是第三次还是第四次出门了，反正在城市里转悠到脚酸，也遇不到另一个人。
他的收信箱里有个调查委托，不太着急，他明天放学再去就行。本来啊。他也不是这漫漫长夜之中第一次出门了，所以你也应该能想到，他已经摸去过了，路程不远。活人没一个在，但事情不复杂，找到重要的现场细节后，与已经做好的笔录比对一下，他心里已经有确凿的答案。可是嘛，他这是第几次躺下去、迷糊似乎睡着了一阵、没有梦、又爬起来了，他已经不想去想那个数字。他走进现场，不是没睡饱，依然没精神地，把已经看过的东西又全部看一遍。没有疏漏。这只是再一次的检查。拜托别再有第三次了。
还要过多久呢？但我都无法叙述：已经过了多久。
干脆留了一封信件。不知将它安稳放在桌面上，它会游向何方。
他继续往前走。路灯亮着的就是亮着的，坏掉的就是坏掉的，毫无波动。不过他偶尔能听见其它生物的动静，野猫呀、什么鸟啊。只是听见，与看见一点残影，没法更往细了分辨。他有意无意地选择行程路线，就像回头在倒转自己已经历的时间。对呀，让我们找找这一路上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吧。

黑羽一把拽开窗帘，好像被那不温暖的光、还隔着玻璃照射到，就让他重新呼吸到空气。
他在打第三部，还是第六部游戏了。反正它们的体量都不大，但存档界面依然无法显示游戏总时长。因为，屏幕电源刚刚被他突然拽掉的这一部，他知道有些JumpScare元素来着，但是忽然跳出的东西，和游戏背景似乎没什么关系，而能正面给他一记重拳，攥着拽松的线躺倒在地板上。
神经病啊。他往外边看。毫无变化。还有正常人在吗？还有活着的人在吗？
他吃了点零食，也穿着平常的衣服出门了。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十分明亮，没有蹲在外面的顾客，没有店员。末班车时间究竟有没有到呢，但电车依然在行驶，没有乘客也没有驾驶，到站时间的声音被刮花。
他站在住宅下、院门外面，抬头打量一下。往旁边走几步；翻过墙去。认真调查一圈，人不在。哎都已经确认几遍了，还包括每次跑来跑去的路程。真是愚蠢的行为啊。他在安静的空气里小声笑一下自己。
有人觉得自己被遗弃了。被他人遗弃了。有人觉得，自己被世界遗弃了。我哪里做错了，该受到惩罚？这么一问，我好像也能想到。对不起。我现在说对不起还有用吗？一个观众都不存在啊。
但他还是有意无意换了装扮，再一次从那座高楼顶端，放开支点与平衡，自由落下。头朝下，事情开始变得更令人惊奇。他正常地下坠一瞬，包裹着人的时空变得像水，重力刚提起的加速度被慢慢按缓。但在完全成为零之前，又将拖延的无形之手放开。一截一截，如同卡顿。坠速融进了琥珀般几乎停滞时，风却还在寻常地将布料一直吹响。
真有趣。反正……正应该找点儿有趣的事情来干。他抬眼看下方，这样似乎不用马上展翼与转向，接近地面时调整个姿态，就能完成从几十层那么高一举跃下、毫发无伤落地的成就。站在无人大地上，夸夸自己。再近点儿，再近点儿。他盯着算着剩余距离，想着呢，下边高楼的一层大门前，忽然冒出个人影。重力又将愣神的他突然地使劲地一拽。

“痛——！怎么搞的……？”
他们恢复意识，摔在人身上的与被坠物砸中的，抬起眼一份对视。
“……晚上好？”
“快给我起来。”
工藤说。但对方凑巧获得一个如此近距离，盯着他的脸，他的眼睛，像摔坏了听不见他说话似的。他回看几秒，确认。是装出来的。

“你感觉呢，是已经过去了一晚上，一整天，还是一周。”
“不会延续到半个月，一个季节去吧？”
在高处看，不动位置、不变盈缺的月球，显得更大更明亮。迷迷糊糊的话，当作已经是白昼了都可以。但是恍惚中，不闪烁不生长的夜是不是越来越冷了。
也可能是高度所致。工藤打了个喷嚏，被坐在旁边，一起靠在天台门下边的家伙，立即拉起披风裹得严实。
“……”他也攥住了一点儿，还是不给人好脸色。
“很无聊？要不我们再跳下去一次吧。不会摔伤的，可是种独一无二的奇特体验——”
“不要。”
“真的，我也会抱紧你的。”
“我拒绝。……很累，别折腾我了。”
“嗯……知道了。”他眼皮又开始发沉，视野闭合之时，一只手将他的肩膀揽过去，让他有所倚靠。“放心睡吧。等到天亮我会叫醒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