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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麟铃•上

作者 : LaCarne

分级 大众 同性(女)

原型 原神 Genshinimpact 刻晴 , 甘雨

标签 甘晴 , 甘刻 , 刻甘

状态 连载中

738 28 2022-4-25 19:53
<遇麟篇>




-楔子-


    “各位看官贵人,乡亲老爷们,今儿个借贵方一块宝地,来给大家说道说道。您们要是不嫌我嘴拙,咱们今日啊,就来讲一讲一位大家都知晓的故事主角儿。


    要讲起这位人物啊,说她螓首蛾眉颜如玉,太俗,说她射石饮羽可斩星,太轻!而要说她聪颖几分,勇魄几分,嘿,那只能道这天底下,还真是没什么人能比得上她那般的才气与胆识!


    看官您要问了,说这位角儿到底何人,所成何事,竟得有如此这般高的评价?那可千万别心急,且听我慢慢道来。


    话说那陵薮年间,天下民安繁荣,一片盛世太平。而那一日,恰逢初春之时,烟柳胜绝,云淡风轻……”




-壹-


    二月清晨的春风中还未褪去寒峭。


    天色既白,这间不大的复层客栈内便已伴着天光,染上了几分烟火气。虽还不见来打尖的客旅,但后堂的灶屋中,已隐约传来了些刀俎相撞之声。偶尔能看见几个跑堂伙计,手里端着些小点心,在灶屋门口进进出出,脚步麻利,踩得那地板嘎吱直响。


    设于二楼的客堂并不十分宽敞,央中镂了空,围着一圈松烟色的栅栏,四周置着八九套桦木桌椅,摆放整齐,疏密有致,虽谈不上有多么典雅讲究,倒也干净整洁。


    紫发的年轻公子坐在晨光洒下处。


    那公子看起来不过年未弱冠,气质却显得十分沉稳。着一身堇色长衫,横一把三尺龙泉,五官生得极为漂亮,瞳眸清澈,唇若丹朱,眉眼之间英气不掩,下颚的线条却又勾勒出一种往往只存在于女子脸上的柔和弧度来。他将头发高高束起,挽一支淡金发簪,又让发丝随意垂下,齐及腰处,散开在束带之间。


    他腰间所别的佩剑,鞘口处能看出明显的磨损,显然是被拥有者长期使用过的痕迹。但要说他是武者,却也似乎并不全然。他的身旁放着一个约莫半人高的竹制箱笼,透过棚盖,隐约能看到些收纳整齐的宣纸笔墨,倒又像是文人的东西。


    此时的堂中虽不热闹,但也稀疏坐上了些享用早茶的人,大多都是客栈中起了早的住客。个中有几个看起来十五六七的姑娘,簇坐在一起,正互相递着眼色,含几分笑意,有一搭没一搭地悄悄朝着那公子看去。


    他并没有察觉。


    这家客栈旁的梨树正好栽种在那窗口朝向的一方,约有合抱之粗,树梢长过了瓦顶,看起来已生长了不少年载了。公子望着窗外,时季正值初春,嫩绿新芽,梨花满冠。微风徐来,花瓣散落入世,飘飘摇摇,乘风穿越窗柩,落足于他的肩上,又坠下在他的腰间。柔软的白色花瓣依偎在他的身上,称着青黑的剑柄,又映着剑尾流苏那鲜艳的红。温和的光芒自他的周身轮廓晕染开来,像是佳人入了画,浑然一幅春日好景图。


    而画中的公子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客官,您的早点来咯!”


    一道热情的声音将他拉回了现实。他回过头。


    “一杯清茶,一盘金丝虾球,还有一份清心桂花糕。”那伙计看起来中年模样,脸上挂着笑,熟稔地将菜品摆放在木桌上,“客官,还请慢用!”


    “多谢店家。”


    年轻的公子温言道了声谢,看了看面前的点心,目光扫到金丝虾球时,眼中瞬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喜悦,但随即便又恢复了平静的神色。他向那店小二点点头,正想端起茶盏,却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手中一顿,转头朝着那正准备离去的伙计开了口。


    “这位店家,还烦请稍留步一下。”


    “哎哎,公子可是有事吩咐?”


    那店小二闻言停住脚步,转过身来。


    “晚辈有一事想要请教。”


    坐在窗边的公子斟酌了一下语句,开口问道:“从此处去渭城,除了官道,可还有更近一些的路可走?”


    “呵呵,这位小公子,可是要进京赶考?”


    “呃,是的。”年轻的公子没有料到对方的一眼看穿,怔了一下,“还请店家指点一二。”


    “看公子彬彬文质,气度不凡,想必也是位涵养不俗的读书之人。”店小二捕捉到了公子转瞬即逝的讶色,脸上展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容,“不过,听闻那御试定于二月中旬,离现下还有近半月时间。若是寻匹好马从官道走,不及三日就能到达渭城,再行六日便可抵达京安,算下来,提前的时间也足五日有余了。不知公子,为何还急着寻近路进京呀?”


    “晚辈乃是初次访京,人生地疏,又益殿试之务,兹事体大。故想要多余些时间,提前去京做足准备,以免届时出了岔子,耽误了本不该丢的时间。”


    那公子实诚地回答到。


    “哈哈哈哈,小公子果真周密之人哪。”店小二听罢,爽朗地笑了起来。他思索了一下,又继续说,“自南方一带北上进京,咱们这洛城与那渭城,也算是必经之途了。因此那官路,打我记事起,就年年都在修缮维护。来往的车马,也具都是择此道而行。不过嘛,若真想寻这近路……”


    那店小二顿了一顿。


    “当然是有。”


    他的笑容突然变得有些神秘,又压低了几分音量。


    “却也没有。”


    纵使那紫发公子看起来聪慧伶俐,听完这话后,脸上也不禁浮现了疑惑之色。


    “店家此话是何意?”


    “公子,您有所不知。咱们这洛城,虽地方不大,却是傍山依水,可谓一片风水宝地啊。”那店家笑了起来,似有几分自豪,“这城北外所傍的山,名为奥藏山。那山正好横于洛渭二城之间,占地数百亩,四域辽阔,但山势却十分平缓,高也不过百来丈。若穿过那山,本可直接到达渭城,省下许多时间。然而,官家却没有在那山中修建驿道,而是选择绕开那山,择了远路修这官道。您说,这奇怪不奇怪?”


    “嗯,的确奇怪。店家知道其中缘由?”


    “当然知道。因为啊——”店家的笑容愈发灿烂。


    “那山中,住着仙人呢!”


    提到最后二字时,他的话音中满是虔诚。


    “……仙人?”


    年轻公子的眼中不解更深。


    “是哩!”中年的店家呵呵笑了几声,“这位公子,可别不信我的话。这洛城之中,相传着这么一个故事。去奥藏山中采物,自踏上山的那一刻算起,最多只能行至九百六十三步。达到彼处后,若想要继续往里走,那林中,便会突起大雾。浓雾中目不能视,方向难辨,人只能凭感觉摸索着走。但无论怎么兜兜转转,当雾最终散去时,那人啊,始终都会回到起雾之前所站立的地方!”


    那店家神色和善,语气中尽是认真。


    “这洛城之中,无论是采药的人,砍柴的人,甚或是官府的人,都不会踏入那奥藏山深处。咱长辈们都说,这山,乃是座仙山。山中住着仙家,宅心仁厚,就是不喜人去叨扰她老人家清净。自打这建城以来,城内城周几乎是年年风调雨顺。山脚下的沃腴垦田,山外围的奇珍灵草,都是那仙家赐予我们的宝物。这位公子,若要真想寻捷径,也只有穿过奥藏山这一条法子了。但是还望公子打消这个念头,因为这山呀,可是穿不过去的!”


    紫发公子心中虽有疑惑,却也认真听完了店家的话。他沉吟片刻,微微颔首道: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多谢店家告知。”


    “哈哈哈,小公子多礼了。待会若要寻快马,也可以来找咱家帮忙。以后待公子金榜题名,咱们这店,也算是沾享公子的贵气咯!”


    那公子似乎也不觉间被店家的开朗质朴所感染了。他忍不住轻笑了下,向那店家点点头,夹起一块桂花糕,咬了一口,细细尝起来。


    “……唔,这位店家,还请再留步一下。”


    “公子还有何吩咐?”


    “这清心桂花糕……能再帮我打包一份吗?”




-贰-


    他穿行在山林之中。


    惊蛰。春雷响,万物生。不过,此时的山中倒并没有下起适季的润雨,反而是清朗无比。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四周虫鸣渐起,夹杂着淳淳的溪流声,游荡在丛林之间,像是来自山灵的呢喃。


    紫发的公子换上了一身翻领窄袖的胡服,上衣齐膝,脚蹬一双革靴,清爽利落的打扮更称出了他的几分英气。他一手握着司南,背上背着那竹箱笼,正朝前方走去。佩于腰间的长剑随着他的趋步有节奏地摇曳着,与同被挂于革带上的暖白玉饰时不时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


    那玉饰约有掌心大小,大体呈圆形,环周雕着些简约的花纹。正中则整留了下来,其上像是勾彻着一副星相图,而与之相对的反面则刻了一个字。


    晴。


    他停下脚步,看了看手中司南,张望几下,又朝着左前方走去。


    这已经是他离家的第十二日了。


    而实际上,就在半个月前,他都仍在华贵的府中,过着炊金馔玉的生活。


    他的确来自于一个富贾之家,他的父亲乃是那湘潇之地的一位大商人,姓刻,因得家大业大,故又常被当地人称作刻老爷。由于二位主人好善喜济,刻家在城中一向名声甚好。而且,不知是不是刻老爷太喜欢去茶楼和人唠嗑的原因,城中街坊路人,似乎都知道些他的故事——早年经商积累了些财富,开始四处游历,结果途中与刻夫人一见倾心,便在这谭州城中定了居。而后又育养了一儿一女,皆是人中龙凤。尤其是那位小女儿,更是秀外慧中,才智过人。城里上下,几乎无人不知刻晴一名。


    没错,那便是他的名字。


    ——或者准确来说,是她。


    是的。饶是那客栈店家识人无数,眼光锐利,也丝毫没有察觉,又或是根本不会想到,那位与他面对面交流了好一阵子的少年书生,竟是一位不过桃李之年的女子!


    刻晴习惯性地摸了摸腰间的玉佩,又将手轻扶在佩剑上。


    自一出生起,她便是家中的明珠。家仆们似乎都爱讲一个故事,说那刻夫人在生小女儿的那晚,本是风雨欲来,雷鸣阵阵,然而当第一声婴啼从屋中传出后,阴沉的天空,竟即刻而晴。而后乌云散去,只见北斗七星高悬穹顶,而在那之中最为明亮的玉衡星,正好闪烁在刻夫人所在厢房的正上方。因此,她得“晴”为名,又在十五岁那年被赐字“玉衡”。刻家夫妇乃至兄长都及其宝贝她,而那玉佩,便是刻老爷从她一出生时赠予她的身份象征。


    纵使当下社会并不兴盛对女子的教育,但刻家却丝毫不吝啬对这位小女儿的投入,诗词书画,剑术骑射,几乎是百无禁忌。而刻晴自身亦是展露出了过人的天赋。三岁熟诵经书,六岁习剑,到十二岁时几乎能与大她三岁的兄长打个平手。随着时间的推移,刻家之女的灵秀与聪伶,也终是如十月桂子香一般被传遍了整座城。虽大部分人都并不认得这位刻晴小姐,但来自城中公子,甚至是周边城池的求亲贴,倒几乎是月月都没断过。


    然而,刻晴似乎对所有的这一切置若罔闻。她仍日复一日地笃学致知,又偶于闲暇时分深入荒山博物强识。与她那活宝般的老爸和兄长相比,她冷静而理智,坚定又锐利,虽说偶尔也会有些孩子气的时候——比如因为兄长故意抢了她某种心爱的食物,而被她借着剑法切磋之名,拉着去后院梅花桩上揍了一顿之类——但这对刻晴来说,不过是一些自我精进的小事罢了。而至于那些天花乱坠的传闻与几乎堆了小半屋子帖书——


    只能说,刻公子过冬的柴火倒是不必因着与妹妹的府中地位不等而犯愁了。


    当然,一向开明得有些乐天的刻老爷似乎对女儿这种对嫁娶之事的漠然毫不在意,甚至于某个午后坐在凉亭中,一边吃着点心,一边得意地说:


    “嚯,我家女儿,那可当然不是一般人能与之相配的。我找那相士算过,阿晴可是有仙缘的人,说不定最后,会与仙人喜结良缘呢!”


    虽然这没头没脑的话一出后,老爷就挨了刻夫人的一记爆栗,但看样子,二老的确是对于此事并不太在意。这倒是让刻晴松了一口气。毕竟,在她心中,那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只会耽误她真正的计划与追求罢了。


    而这,也是现下她为何离家千里远赴京城的缘由了。


    刻晴又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玉佩。


    “唉……希望这一次,父亲与母亲能原谅我的任性吧。”


    ——纵使刻府对她来说是一片自由生长的乐园,但放眼这天下,又有多少如她一般幸运的人呢?


    她曾听出身书香门第的母亲,讲述是怎样被劝弃读书的爱好;又曾见孩童时期的玩伴,是如何于及笄之年便嫁为妻妇。随着她年龄的增长,那些抱憾与不解,终是化为了质疑的种子,在她心底生根发芽,直至某日,一个大胆得近乎有些疯狂的想法在她的脑海里诞生了。


    ——既言科举乃选贤之策,而能者与否,和性别有何干系?为何天下只允男子议政,不许女子应试?


    或许是那廉贞星真的入了命格,此般念头一出,她不仅没有被吓到,反而是真的开始一步一步铺设起自己的准备工作来。终于,在乡试那天,恰逢刻家二位主人外出,刻家上下没有人发现,那位自称身体不适,需闭门休息的大小姐,是怎么从府后的围墙悄悄翻了出去,又一直到了傍晚,才身着素衣男服,溜回了屋子。而后秋闱放榜的那天,城中一片哗然,没有人知道那解元到底来自何方,仿佛是从天而降一般,惹得好些个官学生徒大惊失色,如临大敌,却又根本查不出这位名为“云霁”之人的任何信息。


    但她当然不会止步于从此。


    闻当朝天子上任以来,与民更始,从谏如流。随着璃月国邦的日益繁盛,朝野天下,无不盛赞现在坐着龙椅的这位,乃是千年难遇的一位明君。刻晴深知她的野心到底有多大,而仅她一人的力量又多么微小,所以,她需要有说服力的例子,需要证明她的想法,更需要与真正的掌权者对话。而若真的要达成那样的目的——


    便只有亲自去摘下御试状元头衔这一条路。


    刻晴放慢脚步,深吸了一口气。


    倒不是说她对自己的追求有什么豫虑。她所担忧的,实际上是她的家人。她晓得自己这般行径极可能招致严重后果,甚至还有想过成为殉道者的结局——当然,她胆敢继续行动,也是因为那位圣上废除了株连之罪的法令。临行前,她用三个晚上写下了一封十页长的家书,向父母真诚坦白了她所有的想法,又字字恳挚地表述了她对这十余年养育之恩的感激,甚至还原谅了一番她那总喜欢在金丝虾球里加蜀椒的兄长。终于,在她选定之日的夜晚,她背起行装,趁着月色,踏上了此生最重要的一次旅途。


    ——毕竟,若真要找出最好的变革时机,那一定就是现在了。即使前路险阻,但寻求改革就是这样,不是吗?而且,如果她不去做,又有谁会去做呢?


    回忆在刻晴的脑海里浮沉着。不知不觉,头顶上早已明月高悬,星斗漫天。她稍微收了收思绪,借着皎白的月光,看向前方。


    因着那店家之言,自踏进山林的一刻起,她便开始数起了自己的步数。她很确定,现在自己前行的路程,绝对已经远远超过了九百六十三步的距离。与山的外围相比,此处已明显没了什么人类活动的痕迹。脚下草植葳蕤,四周古木参天。而那所谓的大雾,倒是丝毫没有要出现的迹象。


    看来,传闻果都是做不得数的,凡事仍只有亲践才可知其真理。刻晴想。


    其实,她本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来穿越这座山,想着即使那店家所述是真,那被所谓的仙迹拦下后再打道回城,寻匹快马赶路,时间也是完全来得及的。没料想到,这一路上竟然比她绕过护院溜出家门的过程还要顺利。别说仙阵,甚至连拦路的野兽都不曾出现过。以这样的速度,说不定还能赶在明天的日落前,到渭城中吃个晚餐。


    她不知怎么,突然想起了父亲那句说她“有仙缘”的话,感觉有些哭笑不得,心想果然又是些信口编的胡言罢。


    不过,野外生存经验丰富的她很明白,不管是精神还是体力,都无法承受持续过久的跋涉。更何况,夜晚森林凶险难料,若是遇见凶兽,即使自己剑术过人,以现在这种身体状态,也难以保证能完全占据上风。


    还是找个安全的地方休息一下吧。


    刻晴这么想着,渐渐也觉得有些累了。她停下脚步,想要寻处平整的地方,环视时,余光里却霍然闯入了几点浮光。她眯了眯眼,视线穿过林木间隙,向着光亮掠来的方向看去。


    等等,那是……湖?


    这山中,竟然还有湖?


    林间的湖水倒映着月光,澄澈清明,如同一盏来自山的盛情邀酌。这位生性好洁的疲惫旅人,只是稍微惊讶了一瞬,便对这自然的馈赠欣然接受了。她整了整行装,收起司南,加快脚步,向那湖的方向走去。


    而就在她迈出第一步时,远处忽然传来了一串微不可闻的清脆声响,似是磐韵,又似是铃声,在静谧的深山中,宛若一曲来自世外的轻盈颂歌。


    那声响最终被掩盖在了革靴踩动枯叶的咔嚓声下。旅人向前行去,没有察觉。




-叁-


    初春时节,水中的暖意还不足以盖去冬日沉积的寒凉,但对于习武之人来说,倒并不难以忍受,反而还有些醒神的功效。


    刻晴再三确认过周围没有人迹后,褪去了周身衣物,叠放整齐,又从箱笼里拿出清晨打包走的清心桂花糕,放在衣服上,便步入了池中。


    那湖深约有二丈,澈透见底,镶嵌在密林之间,像是山的眼睛。紫发的旅人靠依湖畔,感受着清凉的水流逐渐卸去疲惫感。她咬了口手里的清心糕,抬头看向夜空,开始规划起接下来的路程来。


    自清晨从客栈出发,踏入奥藏山后,她便随司南的指引向渭城方向马不停蹄地行进着。整日下来,依着店家对山形的描述来看,目前的她应是走了约半程了。此处正好处于山中腹地,地势平整,又有充足水源,也算是个休息的上好憩处。等精力恢复恢复,待到启明星升起之时,再动身赶路也不迟。


    刻晴梳理了一遍自己的安排,感觉基本满意后,将手中最后一小块糕点送入嘴中,升了个懒腰。


    那店家说得不错,一路走来,这山中奇珍拥簇,沿途的名贵草药目不暇接,确实是一块难得一遇的宝地。不过刻晴倒并没有丝毫贪餮的想法,虽说她识得那些山物的贵重,但比起顺手捞点宝物走,她倒是更想找些能帮她尽快走出这片山的东西。


    谁让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实用主义者呢。刻晴感受着味蕾先是被清心的涩味占据,而后又转化为一种沁人心脾的甘甜,砸了咂嘴。


    她突然觉得更饿了。


    考虑到路上需干粮充饥,而金丝虾球又因有油星不便携带,刻晴选择打包了份清心桂花糕走。然而,那糕点虽入口清丽独特,回味无穷,但过于寡淡的滋味,始终还是难让奔波一日的身体得以餍足。


    年轻的旅人想了想,朝湖中心看去。


    明静的湖面下,隐约有几点鲜活的灰影,来去穿梭着。刻晴观察了一阵子,小心翼翼地拿起岸边的发簪。


    “若扰仙家清静,还请原谅晚辈得罪了。”


    她深吸一口气,潜入水中,朝着鱼群方向游去。月光下澈,水中清透明亮,目力过人的紫发旅人看着越来越近的猎物,屏气凝神,慢慢伸出了手。


    “叮铃……叮铃铃……”


    岸上突然响起了一阵清脆音韵。


    突如其来的响动准确地传入了猎人敏锐的耳中。她心中一惊,顿时停下了动作。


    什么声音?


    “叮铃铃……叮铃铃……”


    那声音虚无缥缈,又好像近在咫尺,穿过湖水,潜到紫发旅人的身旁,于她的耳边轻柔环绕着。


    是……铃音?


    水中的猎人不敢妄动。此时,无论是她现下身处的位置,还是她随身所携的东西,都不足以让她能够充分应对那或许是危险的古怪动静。好在,长期的剑艺习练,让刻晴能够屏息自如,而不至于在水下憋晕过去。


    铃音响了好一阵子,才终于归于寂静。


    刻晴慢慢从水面探出半个脑袋,朝湖畔四周看去,待确认没有除她以外的生物后,才又潜游到之前的下水之处,上了岸。她拍拍身上的水珠,赶紧跑到一旁置物的空地处。箱笼……玉佩……剑……年轻的旅人一个个数着,开始清点起所携的物品来。


    还好,重要东西都在。刻晴松了一口气,心中的忧虑消退了少许。不过,她也不敢再回水中逗留了。虽然现下不见异常,但那声音来得实在太突兀,需要尽快去检查一遍四……


    等等……


    正思考着对策的刻晴突然愣在了原地。半响,她终于不敢置信地喃喃到:


    “我,我的衣服呢?”


    她一瞬间差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然而,遗憾的是,那却并不是幻觉。随身的物品的确都还原封不动地置于原地,而那本来叠放整齐的衣物,却连同其上桂花糕一起,消失得无迹无踪。除了一些白色糕屑,还有少许像是什么残片的东西,几乎没有一点存在过的痕迹。


    刻晴突然觉得自己遇仙估计是没希望了,倒是见鬼的可能性比较大。


    而就在她对眼前的状况不知所措时,岸边的巨大古榕后突然传来了窸窣声。


    正愣神的旅人听到了响动,倏地清醒过来,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拿起地上的剑,警惕地看向那古榕所在的方向。


    有东西?手中的剑柄愈发被握紧,刻晴皱着眉头,目光紧锁古榕。虎,蛇,精怪——虽然她并不是那么相信那些子虚乌有的志怪故事,但一向严谨的旅人小姐仍然思考了每一种可能发生的情况,她脑中飞快闪过曾受过的击技训练,甚至将自己寸缕不挂的事都抛之脑后。


    那棵古榕虬根盘曲,枝叶繁茂,在月光之下,投出了一片巨大的阴影。窸窣声愈来愈大,片刻,一个身影从影子后走了出来。


    那不是什么猛兽。


    眼前出现的,竟是一个看起来与她年龄相仿的少女。她的脸上还带着些红晕,眼里似有几分愧疚,步履踟蹰,像是想要上前,却又在原地犹豫着。


    正严阵以待的旅人小姐一下子怔住了。


    她所讶异的,不仅仅是因为少女的出现太意料之外,还是因为她头上那过于惹眼的物什——一对深黑的,布满血色纹路的,显然并不属于人类的角。


    然而,在那对有些可怖的角之下,却是一头极其好看的冰蓝色长发。柔软的发丝如流水般倾泻,勾勒出温柔的耳廓线,又散落于她的胸前,帖伏在她的背后。她看着刻晴,嘴唇抿成了线,眸中眼波流转,似是轻起涟漪的深潭,托呈着夕霞的晖彩。


    少女就这么披戴一身月色,突然出现在毫无防备的旅人眼中。在那巨树之下,在那澄湖之畔,在这无人的深山之中,她伫立着,恍然间,如同于子夜璨然盛放的昙花,刹那的光华近乎令星烁都为之黯淡,而幽雅的暗香,又仿佛能沉静世间一切喧嚣。灵美至极,不可方物。


    阳升朝霞,芙蕖渌波,芳泽无加,铅华弗御。


    刻晴的脑海在彻底陷入空白之前,浮现出了这样的话。


    她几乎是忘了呼吸。


    纵使她向来喜欢游历,识人不少,却也从未见过这般超凡世俗,难以用言语来描摹的美人。


    而几秒之后,当她意识过来对方除了脖子上系着一个铜铃,剩下的周身竟一丝不挂时,脑袋空白得更彻底了。


    刻晴觉得自己的脸正在以一种她无法控制的速度灼烧起来。


    “那个……这位姑……您……抱歉我不是……”


    最终,先是做好了战斗准备,然后呆滞在原地,最后又语无伦次到快要咬到舌头的紫发旅人,在经历了诸此一系列惊心动魄的起落后,以一种有些狼狈的姿态,丢下剑,满脸通红地跑去箱笼处,迅速地取出了她的另一套衣服。




-肆-


    刻晴坐在篝火边,轻轻揉着自己湿润的头发。


    好极了。


    仅仅就在一刻钟前,她都仍悠惬地沐浴在湖水中,规划着自己接下来的行程,直到身边这位少女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以一种无论是从哪种角度来看,都极其富有视觉冲击力的形式,扰乱了她所有的思绪。


    刻晴用余光看了看身边同样是坐着的蓝发少女。少女用手抱着膝盖,身上松垮地披着一件浅堇色的深衣,眼中倒映着暖红的火光,似乎正在出神。


    那是她清晨所着的那件外衫。


    刻晴看了一阵子,脸莫名又红了起来。


    那时,她从箱笼里取出自己的另一套衣物后,用最快地速度将稍薄的里衣与中衣套在了自己身上,又将最厚的深衣留下,与束带一起拿在手中,跑向那蓝发少女所在的方向。


    少女似乎正想开口说什么,看刻晴突然上前,倏地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向后退了两步。刻晴察觉到了少女的紧张,立刻放缓脚步,并停在了离少女还有一段距离的位置,别过头去,递出手中的东西,红着脸轻声开口道:


    “那个,夜,夜里很凉,有什么话先穿上衣服再说吧……”


    “……好。”


    那声音轻柔而好听,但声音的主人却似乎并不那么喜欢开口说话。刻晴又看了一眼身旁沉默的少女,那件深衣虽是套在了她身上,腰处的束带也被刻晴尽可能地系得规整——因为少女自己第一次的着衣实在是太过于随意,以至于刻晴并不愿再回想,自己看到后是怎么差点又咬到了舌头,以及自己是怎么涨红着脸上前去帮她重新系了束带——但即便如此,交领的开口仍一直延续到了锁骨之下,将她脖颈所系的铜铃完整地展露了出来,在火光的衬映下,暗暗生辉。


    刻晴又暗骂了自己一遍为什么不多准备一套着装,以至于得把这套衣物拆着穿。她觉得自己再这么看下去已经和那些个登徒子没什么区别了,赶忙收回了眼神。


    “所以,你是住在这山中吗?”


    刻晴开了口,清朗的声线被她尽可能地放得温柔。


    “是的。”


    然后又是一阵沉默。


    刻晴心中叹了口气。


    她猜想得不错,那少女的确不是人类。然而,虽然她并不是那么惊讶,但她也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会以这么一种方式遇见山中的仙人。


    ——月好辰良,化麟形步于山林之间,中道闻清心糕味道过于诱人,没有留意到潜入水中的旅人,又因着贪嘴过程中没有分清由苎麻和霓裳花织成的衣物,误以为都是食物,一不小心就全吃掉了。


    少女满面内疚,似乎是用尽了所有的勇气,才向刻晴说出了一切经过。她红着脸,不停道着歉,还执意说一定要补偿。在再三推辞无果后,刻晴有些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说:


    “那要不,陪我一起坐坐吧?”


    于是,便到了现下。


    刻晴想了一下,又继续开口道:


    “我是来自湘潇的旅人,想要从洛城进渭地,才进入了这座山中。听洛城人说,山中仙家喜好清静,如果这番打扰到了前辈您,真的十分抱歉,我可以立马回……”


    “不,不打扰的。”少女赶紧接口道,“也不用叫我前辈的……”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嗯,我知道了,那多谢……你了。”刻晴看着蓝发的少女,“我叫刻晴,能告诉我怎么称呼你吗?”


    “我叫甘……”


    雨。


    甘雨犹豫了一下,却并没有把第二个字说出口。


    “唔,甘……姑娘?这样叫可以吗?”刻晴似乎发现了少女的欲言又止,但并没有再追问下去。她见对方微微点头后,回以了对方一个温柔的笑容,心中觉得自己与这位仙麟少女的谈话应该是逐渐进入了正轨,想了一下,便继续开口问道:


    “那,甘姑娘,你的胃现在还好吗?”


    气氛又一次陷入了沉寂。


    甘雨的脸似乎更红了。


    “抱,抱歉!我并没有其他什么意思。”刻晴内心恼骂了自己一句蠢货,赶紧接着说道,“我,我只是想,若你还有些饿的话,我之前见那湖中有游鲤,可以钓上一两只,就着篝火烹烤,我还带了些盐料,味道定不会差的。”


    “谢谢,我知道了,我的胃没事的……”甘雨轻轻摇了摇头,又看向刻晴道,“只是,麒麟一族,食则嘉禾,饮必甘露。所以荤腥之物,还请原谅我谢绝了。不过,若是你有些饿了,可以就在此处烹烤食用。如果需要帮忙的话,我也可以一起,毕竟你的干粮……”


    “如此。那便罢了。”


    “诶?”甘雨一愣,“我,我真的没关系的。”


    “既是不喜之物,纵使不去沾染,呈于眼前,观其色,闻其味,也总是令人烦扰的。这山林本就是你的地方,我不过外来之人,能进入这深山已是幸运,自然不会再仗着你心中对我有疚,做你不喜欢的事。况且,我先前也已经吃过了一点儿东西,并不是很……”


    咕——


    刻晴:“……”


    甘雨:“……”


    很好。刻晴觉得如果哪天她体内的腑脏要是谋反了,自己的胃一定就是那个逆徒头子。


    “你和他们,好像不太一样。”


    沉默少顷,蓝发少女突然开了口。她看向身边有些尬色的紫发旅人,眼角似带上了几分笑意。


    “……他们?”


    “嗯,我是说,其他人类。”甘雨顿了顿,“世上之人。”


    “为何这么说?”


    “世上之人,寻秘访仙,大多是有求于仙。然而仙者本身除却慈悲之心外,并没有任何理由去帮助世人。但求仙之人,却总是络绎不绝,且要求繁复。留云真……我的师傅也是因着这个原因,才在山的外围设了阵法。她告诉我,并非她不愿帮助世人,只是,世人贪婪,欲望永远无法被填满。而溺爱之举,只会催生更多惰行罢了。”


    甘雨注视着刻晴。


    “可是,你却似乎不同。你得知我仙人身份后,并没有过多的惊讶,也不像他们一般,或是大惊失色仓皇而逃,或是惊喜万分跪地祈愿。而当我表达了我的不介怀后,你却依然在考虑我的感受,还回拒了我对你行为的应允。我只是觉得,你似乎……与师傅所言的世人相去甚远。”


    “关于世人,你说得对,但也不全然。”刻晴思考了一下,看向甘雨的眼睛,“世人有其贪婪,却也有悠然归田的隐士。世人有其伪善,却也有兼济天下的达者。人性本就复杂,世上之人千万,我也不过是沧海一粟,众生万象中的一种可能性罢了。”


    “然而,人世之所以为人世,也正是由着这种万千的繁复与差异,才构筑了文明的烟火图景,才有了如今外面的盛世天下。”她的声音温和而坚定,“不过,在寻仙一事的态度上,我的确也如你所说。”


    紫发的旅人看向篝火。柴木上燃尽的纤维化为灰屑,带着最后一丝余温,飘向空中。她伸出手,接住了一粒将熄的火星。


    “世人寻仙求神,不过是为了实现自己的愿。仙神如火光,人们求愿,就如同飞蛾趋火的本能。我亦有愿,但我不会求于仙神。我的火光,是自己点的。”


    她握住了那颗火星,眸中清亮无比。焰火熊盛,摇曳在明夜之中。甘雨看着火焰旁的旅人,隐约有些出神。


    咕——


    甘雨:“……”


    有那么一瞬间,刻晴真的很想把自己的胃埋进土里。


    “噗嗤。”


    正当旅人暗自苦恼时,一道似是忍俊不禁的声音打破了尴尬。刻晴一愣,转过头去,只见蓝发的少女竟低头轻笑了起来,眉眼柔弯成勾,在火光的衬映下,像是好看的新月。


    “抱歉,今晚的事都是我的错。既然你饿了,那就让我来帮你解决这个问题吧。”


    而后少女站起身,嘴角仍挂着笑容,看向还有些呆愣的旅人,柔声开口:


    “跟我来吧。”


    “去哪儿?”


    “仙府。”


    少女向旅人伸出手,那是来自月下仙麟的隐世之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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