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炉的火烧着，厚重的天鹅绒窗帘被拉上，光线与冷气都被阻隔在外。桌面上的唱片机悠闲地转着，传来大提琴独奏曲的音律。墨绿色的沙发靠近着燃烧的火光，它的质地如同新生小羊长出的绒毛般柔软。无人知晓它其实是飘洋过海而来，定居于此的移民家具。
而此时，有人正在沙发上睡成一团。

伊利亚，请这么称呼他。
松散的扎发早已和工整说再见，黑曜石色的发丝落在一旁的书页中，充当着临时的书签。
他手腕上银质的手链还没被取下，侧卧着睡着，整个身体缩成了一团。膝盖弯曲抵在人类最脆弱的腹部，双手抱拢着头。
有些奇怪，这真的在睡觉吗？不过这样的睡相也说不上差，只要忽略掉他十分钟前一脚踹飞了他需要修改的课堂作业这一点。
情有可原，没人不恨作业。


睡眠与死亡无异，唯一的区别是永恒与否。提琴的独奏变为了咏叹调的歌剧，帕尔走进来时的脚步声在其中穿插，也不显得突兀。他刚从外面回来，换上了家居服，不过身上依旧带有卷烟的气味。毕竟，他工作的地方是警局——全市最多烟鬼的机构。只能说，谢天谢地，雪茄还没开始流行。


"该醒来了，伊利亚哥哥。您晚上还要参加舞会。"帕尔说着，坐在了沙发边上。年长的男性没有回应，而帕尔早已对装睡的长兄见怪不怪，继续做自己该做的事情。他先是将伊利希姆的手链取下，收在自己上衣口袋。再是将伊利亚扶起，冰冷且修长的指节感受着伊利亚衬衣下的肌肤。
健康的体温，依旧偏低，他想着，同时让伊利亚的身子靠在自己肩上。

"....嗯………和我一起……"伊利亚只是发出声音，没有睁开双眼，那就是没醒。
为舞会准备的衣物，已经叠好放在对面的沙发上。黑色的条纹西装，领花由珍珠与蓝宝石叠成，吊链很长，垂到了地上。
帕尔轻轻叹了口气，开始代劳，帮助自己还未睡醒的兄长穿好衣服，以免错过舞会的开场。
咏叹调变为了钢琴曲，衣料摩擦的声音和壁炉中燃料焚烧的声音，在同一个频道。

他的动作很熟练，毕竟帮助兄长是他的人生乐趣之一。到了最后一步，他扣上了腰间皮带的锁扣时，伊利亚才将眼睛睁开。他依旧靠在帕尔的肩上，这个距离他可以轻易环绕住对方的脖颈，捉弄一番对方。
而此时，伊利亚只是开口问道，"你知道吗？"

"什么呢？请您继续说。"
帕尔回应的同时结束了代劳的工作，他按了按伊利亚的小腹，尺寸没有问题。

"其实天使很丑陋，是因为它们要震慑恶魔。而恶魔很漂亮，因为它们要引诱人类。"
伊利亚说着梦话，与此同时他发力使得自己上身直立起，一瞬间他的鼻尖擦过了帕尔的睫毛。

"有的天使是一个车轮，上面有四个眼睛。有的天使只有人的躯体，没有四肢。有的天使是火焰燃烧的一颗....呃！"
惊呼声打断了梦呓，三心二意没有好结果。
伊利希姆的左脚踩在了绒质地毯上，而另一只脚落了个空。他向前倾去，身体的重量集中在一处，以至于他的脚踝不自然地朝着左侧发生了倾斜…………扭伤。而在整个人倒下去之前，帕尔拉住了他的手腕。
相当熟练的，再一次的。

"伊利亚哥哥，您没事吧？"帕尔关切地询问。他的手如果不是为了扶住冒失的长兄，现在他已经开始检查伤势的情况。
而这一次，伊利亚没有给帕尔检查的机会。他理了理自己的刘海，像是为了表明一切如常般站起了身，"有的天使是一颗燃烧的星星。"

顺利说完了想说的，他笑得很开心。站起时他的动作很流畅，面对伊利希姆灿烂的笑容，帕尔即将伸下的手也收回。
或许刚刚的一切都是幻想。

"我想去，我想和你一起去。即使请柬上只有我的名字，他们社会背景调查真不靠谱，都不知道我有一个最亲爱的弟弟——去吧，和我一起。"在琴曲声渐弱时伊利亚开口说道，他将领花的垂链扣在了他的耳垂上，这的确是它的设计初衷。
帕尔摇了摇头，他去打开了房间的灯。光亮又重回了房间，暖色且柔美的光。
虽然无法媲美太阳，但也比烛光更为明亮，在它的照应下，宝石的切面很漂亮。接下来响起的是圆舞曲前奏，琴声宛若水流，在衣摆扫去最后一点灰尘前它不会停下。

伊利亚对帕尔伸出了手，"我就知道………因为，你已经很久没有练习——那样的舞姿会给我们家族丢脸。我倒是没有这方面的羞耻心……不过，作为补偿，现在可否赏脸和我共舞一曲。"

意识到被邀请的那方是女位步之前，帕尔就回握住了手。他的表情一瞬间有些晦明，但可以忽略不计。
踩在了理石光滑的平面上，开始没有舞蹈老师代课后练习。

是华尔兹。
帕尔的动作显得有些僵硬，好在舞步并不算难。
向前，旋转，与注视着对方，圆圈舞很简单，一个舞会的排练时间不比解开一道线性代数题目所需要花费的时间长。十指相扣在一起，温热的触感融化在他们的掌心。手指的宽度能分辨出谁是天天翻书的人，谁是需要拔枪的人。
他们的左手无名指都带着戒指，顶面刻印着一致的家纹，环内镌刻着对方的名字，最为闪耀的是其上镶嵌的钻石。
Yep,A diamond is forever.

华尔兹跳起来很流畅，跟着一同飘荡的发丝是唯一被带动的飞扬品。水晶灯投下它的投枪，影子纠缠在了一起，或许该邀请一些客人来。
这本身就是为了展示女士旋转起裙摆的舞曲，没人穿着蕾丝的裙罩，一切在两条西装裤下都显得许显得有点乏味。又转了个圈，帕尔觉得自己脑袋有些发晕。不擅长的舞位是一方面，另一方面长久没有进食的压力也在他的唇齿间回旋。他感到有什么萦绕在他的身旁，又很快抽离，旋转，是的，旋转，是的，抽离。
这样的感觉直至那次晚餐后一直都潜伏于他的四周，他有一段时间没和伊利亚见面，很长一段时间 ，很长，大概是小半天。
他暗绿色的眼睛注视着伊利亚，目不转睛。旋转时盯住一个目标不动，会减轻你的晕眩。
大概率保真。

交际性质的舞蹈无需多少气力，它们只需要你掌握好节奏，一切就会流通起来。
一个音符的间隙，他们亲吻了彼此。
作为舞会的调剂，蜜糖的甜味在口腔里化开。轻柔的亲吻没有打断曲调的节奏，有什么温暖了起来，有什么消失殆尽。

起舞时脚尖是正直的，第二步的横移也是漂亮的直线。帕尔的手放在肩上，伊利亚的手搭在腰间。在这里只有他们，转圈之后交换舞伴的行为自然被忽略。
又一次抽离开来，相扣的手被松开，转而变为一方拉住另一方。
滑步之后再回旋回来，脚步要注意不能踩到对方的脚背。女位被举起的动作自然也会被忽略，本该被举起的场合，帕尔选择用无可动摇的笑容与吻手礼作为替代。
伊利亚的表情显得很是可惜，他很想这么做一次——把比自己年幼的弟弟抱起来，转个圈。
以此弥补自己没有参加对方童年的缺席，即使代价是他半个月都没办法拿起笔批改论文。

下一篇曲目即将开演，而没长眼睛代敲门声打断了舞会。帕尔先停了下来，"时间到了，伊利亚哥哥。"


他们来到了玄关，鞋摆在了楼梯下。
伊利亚的右脚先穿入系带的皮鞋，这让他显得稍微要高了那么一点，接下来是左脚。
他没有弯下身解开鞋带的闲心，选择靠着摩擦力试图将自己滑入着双定制皮鞋中，他的手按在帕尔的双臂上，像是拿他做借力。这边不如先前顺滑，在完全踏入鞋底之前，伊利亚发出吃痛的吸气声，他低下头将裤腿提了起来，帕尔看到在那原本平整的脚踝处如今有着突出的隆起。

毫无疑问，这是扭伤充血所导致的肿胀。
"真可惜，看来是练习过度了呢。今晚也只能缺席…"

伊利希姆的语气轻快，勾起了表情同样带着笑意，帕尔的手指尖。

"……是啊，这可真是，无可奈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