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d.4129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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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少年 同性(男)
原型 黑暗之魂3,Dark Souls 3 埃尔德里奇,Aldrich, , Devourer , of , Gods/沙力万,Pontiff , Sulyvahn
状态 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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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9-8 13:33
他们是这么说的——幽邃圣者即将回到他的故乡冷冽谷,再一次拜访旧时代的神明,向旧王室继续宣誓忠诚,宣誓幽邃教堂永远不会忘记曾经白教的引导,不会遗忘这个时代是建立在旧神的自我牺牲上,因此他们会保证火焰决不会断绝,神明的时代将会继续在接下来的几个世纪延续辉煌。埃尔德里奇在黄昏时来到冷冽谷,他紫色的教袍在夕阳下呈现出一种仿佛在丝绸上摇晃的黑色,身上用来驱散黑暗的金饰和镯子跟着他缓慢的脚步颤抖,沿途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和每行近一段就敲响的圣铃重合,塑造出俨然是人造的庄重和尊贵。他带了装在金盘里的贡品,其内容诸如受过祝福的灯盏,填满浅色罐子的葡萄酒,镶有宝石的丝绸;这些对于几乎被遗忘的旧神来说显然奢侈了的贡品全由队伍中的教徒托着,一路从幽邃教堂来到这里。这条队伍长到伊鲁席尔的大门为此敞开了许久,让人不自觉地驻足围观这一场盛大的朝拜仪式;幽邃圣者走在最前端,手持圣锤的骑士跟在队伍旁,始终念诵着一段拥有守护力量的奇迹,排成长队的教徒在队伍中迈步前进,在队伍末尾的是几个拴着脚铐的奴隶,被脖子上的铁链牵引着,拖着早已经满是伤痕的脚掌跟随队伍行走。
那时沙力万才刚摆脱魔法师的身份不久,宣誓成为暗月骑士团的一员,因自己优秀的天赋而被允许伴于伊鲁席尔的神明身侧,也当然站在伊鲁席尔街道的最前端望着这样一支队伍走过大桥,最终圣铃不再被敲响,脚步也都在他们面前站定。沙力万依旧保持退居神明身侧的位置;他装作低垂目光,又小心地用身周骑士闪亮的盔甲隐藏自己的身躯,藏起自己敏锐地审视幽邃圣者的眼神。他看见穿着紫袍的圣者来到神明面前,屈身以示对神明的谦卑。他简单地问候过葛温德林,又称赞伊鲁席尔在他的领导下越来越繁荣,几乎可以媲美神话中的都城,尽管他用了不少显然夸张了的说法,但还没有到虚伪的地步,只让人觉得相对于他圣者的身份而言,他是有些啰嗦了,因此很容易忽略他之后所说的话,尤其是在那一长串贡品的清单很容易让人分了神,错过埃尔德里奇用明显小了些的声音问,下一任传火的薪王是否已经被选定,幽邃教堂是否能恢复以往的秩序和献祭——他没有忘记说愿初始薪王的光辉永远照耀在这个时代之上,愿他保佑他们。
葛温德林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高声说伊鲁席尔并不将金饰视为是尊贵的象征,因为伊鲁席尔的前身——古时亚诺尔隆德总是被纯金色的阳光眷顾,无论是衣饰还是建筑都是不变的金色,因此金色只不过是神的时代的日常光景,显然无需作为贡品献上,不过他还是感谢幽邃教堂施加在这些金饰上驱逐黑暗的奇迹,这会在接下来时代中对追捕神明的敌人很管用。这样说显然是在让埃尔德里奇难堪,但他点了点头,说的确是自己考虑不周了,轻快地将尴尬带过;沙力万从他的笑容和绷紧的肩膀中看不出他伪装出来的谄媚,像是埃尔德里奇并未撒谎,也没有丝毫虚伪的态度。在这之后他们似乎无事可谈,或是他们都清楚最好不要公开谈论埃尔德里奇提起来的事,贡品被收下时,葛温德林也说自己十分乐意与幽邃圣者谈谈教堂的祭祀,于是侧身退让出一条让埃尔德里奇跟上自己的路。
当葛温德林转过身领路时,沙力万看向在还屈身站在原地的圣者埃尔德里奇,却意外发现他正盯着自己笑;他的目光穿过众多骑士捕捉到了沙力万,仿佛他一直期待着此刻见到沙力万,但那实在是太匆忙了,也有可能是埃尔德里奇在挨个打量葛温德林的骑士时碰巧与沙力万的眼神相对,尽管沙力万从不相信巧合,也很难想象之前埃尔德里奇能有什么别的机会见过自己。自从察觉到了沙力万回望他的目光后他反而撇了撇嘴唇,缺乏兴致地收回了视线,随后才跟上葛温德林,保持一段距离却不会让埃尔德里奇跟丢他的脚步。他一定非常了解那些无趣的礼仪才在每件事上表现得如此夸张而周到,也许在研究白教教义的时日中也顺便牢记了那些繁琐的礼仪,但沙力万还称不上是厌恶他,他只是好奇幽邃教堂对伊鲁席尔这些旧王族的态度——奉承是肯定的,埃尔德里奇甚至太急于展现这种态度了,反而让沙力万比起愚蠢和谄媚,更好奇他原本的目的;至于忠诚,他怀疑自己的经验是否已经丰富到评价他人所展现出的忠诚,要是太过草率,迟早会连他自己也要嘲笑自己的愚昧。
幽邃圣者来拜访的当天晚一些的时候,一位教宗骑士来到沙力万休息的地方,把一串用玫瑰木雕琢的念珠交给他,请他将这串念珠送还给埃尔德里奇,他一定是在和葛温德林商讨时不慎将念珠遗落在了伊鲁席尔的教堂中。他要他去,他就去了。沙力万站在门外敲了敲门,等了一会儿其中才传来一声微弱的响动声,他于是把这当成埃尔德里奇的应答,推门走了进去。伊鲁席尔的黄昏刚过去,只剩下沿窗燃烧的夕照,从熄灯后暗黑的房间中勾勒出幽邃圣者紫色的袍子,那上面受过祝福的饰物都被阴影掩盖,让埃尔德里奇看起来就像一个颓丧地靠着椅子的教宗,为解读教义而烦恼——很容易让人产生这样之类的神圣联想,错过他正在啃食尸体这件事。看见沙力万走进来,埃尔德里奇有些惊讶的直起身,一团碎肉从他的嘴角掉了下来,在将鲜血沾上伊鲁席尔冷色的地毯前被他及时地接住了,又捧到嘴边,咽了下去。沙力万注意他最先吃掉了奴隶的头,也许是防止在他进食时的惨叫被他人听见,现在那具死尸被埃尔德里奇抓在手臂间,已经不再流血,只是一团毫无生气的血肉,尽管没有被放在进餐时的银餐盘中,对于埃尔德里奇来说也没有礼仪上的不妥。他抬起他在黄昏中显得更加暗淡的深色眼睛,看着沙力万,“多么让人意外。”他说,将手里的尸体放在了一旁的桌上,“看看是哪位骑士来到我这里了,真是不会挑时候,难道暗月之神没有教导你要先等人给了允许之后再进来了吗?”
沙力万将门在他身后闭紧,来到埃尔德里奇身前,不带有丝毫畏惧地直视着他。“我敲了门,也的确听到了回应,这才走了进来。”他冷静地为自己争辩说,“很抱歉打扰你的进餐时间了,看来伊鲁席尔的晚餐还不够和你的口味,才让圣人埃尔德里奇不得不躲在房间中进食,要是我去通知一声厨房,他们一定还能再做些晚餐送来。”沙力万瞥了一眼那条被啃食了一半的手臂,其中的骨头已经被吃掉了一半了,似乎埃尔德里奇就像所有的圣者一样厌恶浪费,将节约视作美德,要不是沙力万来打断了他的进食,他一定能将整个人都吃下去,连头骨也要像核桃一样敲碎后逐片咽下。
“怎么?要将我食人的行径告知你所侍奉的神明吗?”埃尔德里奇发出一声轻笑,似乎是被这个念头取悦到了,他的眼睛眯了起来,从沙力万身后的黑暗中将他的身影剔了出来,先是审视他身上的暗月骑士盔甲,随后又凝视着沙力万的脸,“但你的目光中既没有谴责也没有厌恶,你身上那件暗月骑士的盔甲可不能充当你正义的指责,那么我不该用常人发现这个秘密时该有的惊讶反应来衡量你了。所以你是要为了讨好神明而将这件事说出去吗?”他挥挥手,慈祥地弯曲手指,招呼沙力万来到他身前,就像招呼虔诚的教徒来到他身前聆听他的教诲。他这才发现埃尔德里奇的手指在初露的月光下是如此干瘦枯萎,仿佛早就被诅咒侵蚀,白日里只不过将他的手掩在教袍下,在屈膝时藏在身后,才不让这个秘密被暴露出来——肩负阻挡幽邃的重任的教宗,内地里其实早就被幽邃的力量侵蚀了,甚至连他本身都成为黑暗的温床。
但面对他的质问,沙力万还是否定了他,说自己不打算告诉任何人,多一个盟友总是比敌人要好;他尝试让自己的解释听上去尽可能的有说服力了。埃尔德里奇还是摇摇头,却没有明说自己有没有听信沙力万的话,他只是不断地向沙力万招手,直到沙力万终于相信他没有要啃下他的一条手臂的意思,才不情愿地挪动脚步走到他身边。埃尔德里奇抓起了他的手,隔着盔甲捏住他的手指,像在让他发誓,“我听说过你,沙力万,似乎你在成为暗月骑士之前是个名声不小的魔法师,年轻而又有天赋,注定要受人瞩目,但你为什么不去更尊敬魔法师的龙学院而要来到伊鲁席尔成为神明的骑士呢,”他问,又赶在沙力万前面说,“你不用告诉我答案,先把这当作是我们一次无伤大雅的聊天,一次简单的自我介绍,希望在我回到幽邃教堂后也能与你保持联系,你不必紧张,我最大的把柄已经被你握在手中了,只要你告诉伊鲁席尔的神明,他一定会立刻派人将我逮捕起来,丢去地下监牢锁上,他信任你,对吗?”在这样受人牵制,随时可以被沙力万握在手中的消息威胁的被动下,埃尔德里奇却依旧让人不快地笑了起来,这一定也是他天赋的一种;他的眼睛仍藏在黑暗中注视着沙力万,身上的血腥味儿沉重得仿佛能从空中落下。
沙力万眨了眨眼睛,将手在身后交叠,拿出那副在外敲门时的礼貌姿态。“那么我想以后这件事最好只有我们两个在私下里知道了,我会永远遵守诺言的。”他没有理会埃尔德里奇伸出的那只仿佛想和他握一握的手,甚至还后退了一步,俯下头望着他面前的圣人。埃尔德里奇没有戳穿他重复的谎话,他摆出一幅完全信任沙力万的话的样子点点头,收回了自己戴着几枚镶着明亮宝石的戒指的手,那宝石的光辉在黑暗中一闪,又摸索上了那句还没吃完的遗骸,随后宝石的颜色就被血掩盖了。沙力万浅浅地鞠了一躬,眼神没有离开埃尔德里奇身上,装出一幅还在等他吩咐的样子。直到后者终于丧失了耐心,也许是不喜欢自己的进食被继续打扰,埃尔德里奇说,“去吧,回到伊鲁席尔的怀抱中吧,回到故乡的这趟旅程确让人心情愉快,尤其是还见到了你。”压着他句尾似乎开始变得婉转的笑声,沙力万关上了门。
在沿途中他对自己第一个遇见的骑士说,“今天幽邃圣者想在他的房间中研究教义和诸神的奇迹,不要让任何人打扰他。”骑士对他的命令点点头,很快离开去履行自己的职责了。
“你胖了。”沙力万嫌恶地说。这是埃尔德里奇第二次来到伊鲁席尔,他在私下里见到幽邃圣者的样子时,忍不住向他感叹出的话。的确如此,当埃尔德里奇站在远处时也许还不够明显,但当这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时,烛火的光辉将教袍紧箍在主教的身体上,终于显露出那将教袍撑起的血肉,在上一次沙力万告别埃尔德里奇后,似乎增长了一倍。
“我想是的,”他低头看看了自己紫色的袍子,发现身上的饰物早已经不再随着他走路而摇晃,“你的敏锐让人印象深刻,真的,因为这是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的好消息,最近幽邃教堂的祭祀又恢复到往常中了,总有机会让我可以从中偷吃几个祭品,反正没有人在乎不死人的结局。最近好胃口一直让我心情舒畅,正想着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上次帮我隐藏秘密的魔法师,我还没好好谢谢他呢,尽管现在他和我说起话来没有尊重圣者头衔的意思。”他咯咯地笑着,从嘴唇中露出了一点牙齿。沙力万倒是丝毫不想见到他,他到宁愿幽邃圣者只是偶尔传些无关痛痒的口信过来;为了不让人怀疑白教教宗与一个魔法师走得太近,每一封都简短得让人觉得他显然不该浪费这些信使的时间。沙力万每次也同样留下一封极短的口信给信使,敷衍着让他们离开了。他曾觉得埃尔德里奇不可能为这种小事认真,在一段时间之后就会厌倦了,但那些口信一直断断续续地被送到沙力万这里,直到这一次埃尔德里奇亲自来到伊鲁席尔。除了拜访故乡,向神明进贡之类的借口外,沙力万不得不怀疑他这一次是不是还带了些别的目的,才如此迫不及待地在他刚到达伊鲁席尔的第一天夜里就叫来了沙力万。
沙力万踢了踢门,确保门紧闭着,没有人缩在门缝间偷听他们的谈话。在他分神时,埃尔德里奇又称呼他为“魔法师”,这下他可以充分地肯定埃尔德里奇就是执意要这么做了;在私下里称呼他为“魔法师”似乎变成了埃尔德里奇取笑他的某种方式,故意要让沙力万铭记在来到伊鲁席尔之前他曾是什么,曾因什么样的身份挣扎过,在成功后又急于摆脱掉了什么样的过去。“你有可能会被发现吗?”沙力万皱起眉问,“幽邃教堂是会将那些人作为祭品贡献给你,难道他们不好奇那些贡品之后的下场吗?”这个问题似乎伴随着一阵让人不适的想象。沙力万可以看见埃尔德里奇坐在一把高大的椅子上,不断有人被送来他面前——那些颤抖的,哭泣的,向众神祈祷的人。埃尔德里奇望着他们,低头开始和他们一起祈祷,他们的祷告词重合在一起,埃尔德里奇平稳而富有安慰的声音盖过哭腔,丝毫不被他人的情绪感染,让他看上去终于像是个圣者了。直到最后一段餐前的祷告也被念完,埃尔德里奇整理了一下他的衣领,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准备享用他的午餐。
“瞧瞧你说的,我还只是幽邃教堂的圣者,怎么能有资格像神明一样吞食贡品,不,我亲爱的魔法师,我得躲着吃,跟神明的威严无关,我进食只是因为这让我感到愉快,一种我无法通过其他手段获得的愉快,尽管残酷,血腥,有辱这座神圣的都城,但这的确是我唯一获得这种愉快的方法。”他从自己的舌头下剔出一块让他不舒服了很久的指骨,随即起兴地放在自己的嘴唇上亲吻着,故意模仿骑士亲吻戴在手指上戒指的行为,让沙力万难堪,“我不像你,有其他满足自己的方式,你看看你是多么幸运啊,伪装出忠诚让你感到愉快不是吗?让你觉得愚弄了所有人,连见证时代更迭的神明都被你欺瞒过去,我的天才魔法师,你的才智不止适用于魔法,你擅长得比你自己想象中更多。”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沙力万觉得自己展现的耐心已经足够被谅解他接下来的无礼了,他往后退了一步,警告埃尔德里奇再说下去他就会直接离开。他以为对方是有什么要事才找来自己,却只是一些没有根据的指责。是的,他并没有将像其他骑士一样将信仰置于一切之上,但这什么时候又轮到埃尔德里奇来指责他了,他至少还没有堕落到要以吞食同类来饱腹,甚至可以说他过去所做的栽赃陷害,过去将他人推入火坑中,也只不过是迫于形势,他从未真心享受过这些事。但糟糕如埃尔德里奇,对他的理解也止于偶尔送来的口信,却将这无端的指责推给他,没有证据,连那些口信也都尽是琐碎又不情愿的聊天,他却装出他理解沙力万的样子,告诉沙力万他们其实都是一类人,只不过兴趣差异大了些。沙力万难免会感到不快,他从埃尔德里奇身上收回视线,露出在送回一些口信时那厌烦的样子。等埃尔德里奇说完,他就会离开,绝不会回头一次。
“你还是要欺骗我,那么我只好接受你的欺骗了,你当然在享受你的忠诚,为你的骑士职位自豪。”埃尔德里奇摇了摇手,然后放在胸口,作出一副被说服的样子,“那么我想我只能找别人去讨论那些有辱神明的话题了,考虑到我最近才从一个多舌的教徒那里听见一件有趣的事,我躁动的良心正在催促我将这件事分享出去,但既然你不愿意,我也不会逼迫你。”而沙力万对他的回应是,“说下去,我想听。”他也当然没有忘记让语气显得更礼貌些。埃尔德里奇笑了起来,他张开手臂,等着沙力万像一个向教宗询问奇迹的孩子般坐在他的膝头上,但沙力万甚至没有靠近他,他也并不沮丧,他的眼睛中依旧闪动着那狡黠的影子,然后开始了他的讲述。
那个晚上,在埃尔德里奇讲完从教徒那里听说的故事,然后对沙力万说,请过来些,魔法师。在分享完重要的信息之后,沙力万终于对他放心了些,毕竟连埃尔德里奇也没有无聊到对一个将死的人分享那些知识。他走到埃尔德里奇身边,看着圣人仿佛加冕般给他套上了一个金镯子;戴上这根镯子吧,埃尔德里奇对他呢喃着说,也许这能帮他驱散黑暗,但这毕竟只是幽邃教堂施加在镯子上的奇迹,也许效果很弱,甚至完全没有效果,现在他们可以将任何奇迹兜售出去,完全符合洛斯里克的法律,不过他也会很乐意看沙力万将金镯子作为装饰戴着。沙力万不喜欢他的说法,但他没有挣脱埃尔德里奇的手,那只手温暖而柔软,被过分的血肉充盈着,但每当他想到这些血肉的来源,沙力万都不可避免地感到一阵不快。
“很好,看起来你已经去过那座深藏在地下的都城了。”埃尔德里奇的嗓音在见到他时扬了起来,也许是沙力万身上也沾上了罪恶火焰那充满灾厄的气味;在他的骨头,在他深埋在僵硬躯体下的火星中,火焰开始燃烧——埃尔德里奇会颇具戏剧性地跟沙力万讲述初火是如何燃起的故事,而故事中那个惊人的时代,埃尔德里奇说,却还到现在都没有过去,现在又有新的火焰燃起,让他实在是按耐不住想看到一个崭新的时代的好奇。沙力万没有在认真听他的废话,他正在为埃尔德里奇在他们刚见面时就提起这件事而感到烦恼,伊鲁席尔还没有到晚上,任何从门前走过的骑士,或是送饭的侍从都可能听见他们的交流,他不得不绷紧神经,仔细地从埃尔德里奇的话中辨认出门外是否有骑士走过的脚步声。
埃尔德里奇凑到了他面前,他的目光沿着沙力万的肩膀缓缓移动,“别再为门外有人经过而担心了,现在难道你还在乎你在伊鲁席尔的名誉吗?”埃尔德里奇摇摇头,然后放缓声音向沙力万指出,“自从我们第一次见到彼此以来,你已经改变不少了,我看得出来,而我肯定不是唯一一个看出来的,不管你想做什么,你要赶快了。”
他不会再将自己食人的秘密隐藏多久了,沙力万也看得出来,埃尔德里奇已经失去了那能帮他隐藏秘密的谨慎和耐心,他像是被烛火点燃了衣角,火焰在灼烧他的皮肤,发出滋滋作响的声音,他才如此慌张,恐惧,焦躁不安,像是想要将自己的秘密全盘托出,像是要在所有人围住他聆听他念诵经文时,突然扑向一个信徒,撕开他的喉咙,吞下血肉。他很快会被发现,也许是杯中的一节骨头,也许是埃尔德里奇在深夜进食时,监视他的探子将这件事禀报给了别人;他们这类人总会惹来不少眼睛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的。随后沙力万意识到自己错误地将埃尔德里奇和自己归为了一类人,值得辩解的是,他现在想到埃尔德里奇的那些食人行为还感到一阵真诚的恶心,他将这作为是自己没有被埃尔德里奇同化的象征之一;他是他,埃尔德里奇是埃尔德里奇。但他们之间却不是全无纠葛,埃尔德里奇会不会也说出他的秘密——他有可能会这么做的,在他自己下场悲惨时,还不忘让他熟识的人也以一样的悲惨作为结束,至少沙力万的下场至少在狱中能稍稍安抚他,不要让他也眼馋着身为同谋的沙力万的自由;既然他们实际上都已经是神的敌人了,也值得一个不会让对方感到嫉妒的悲惨下场。
很难说是谁先移动脚步,像是想要寻找彼此背后的弱点一样,开始行走起来;在同一时间,他们为相同的目的还与彼此兜圈,就像那些寄送去幽邃教堂的口信,他们都紧盯着对方,寻找一个可以挑开那一副看似没有缺陷的面孔的破绽。他们甚至一同来到阳台下,被月光托离黑暗,那滋生的秘密与背叛也在一瞬间暴露在伊鲁席尔的天空下,沙力万本能地感到恐惧,想要退回房间的黑暗中,唯恐此刻有人看到了他与圣者埃尔德里奇站在一起,无论他们商榷什么都免不了外人的猜忌怀疑,就更容易让他的算计暴露。但埃尔德里奇没有这样的恐惧,他想到沙力万一定不敢在这里动手,就转而趴在阳台上,装作要在这里欣赏月光,不打算立刻回到房间中,沙力万就只能隔着一段距离站在他身边,冷静地望着埃尔德里奇的身侧;让这才注意到埃尔德里奇已经卸下了身上不少金饰,驱逐黑暗的项链也被锁在某个箱子里,没有被埃尔德里奇佩戴。这么说他的确已经放弃抵抗幽邃了,沙力万想到,之后他只会越来越堕落,在黑暗与食人行为中陷得越来越深,不过他并不为埃尔德里奇的结局感到惊讶,他就是这样的人,也许从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开始,沙力万就一直清楚埃尔德里奇就是这样的人。
他们再没有争执起来,就像怒火接触月光时一瞬间被恐惧和无奈浇灭,不过埃尔德里奇只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秉着他一贯热爱分享的慷慨,开始跟沙力万叙起旧来。“在回到伊鲁席尔之前,我曾做过一个梦,你从我的梦境中缓缓走了出来,陌生且冷漠,竟敢在我的梦中以那副鄙夷的神情站在离我不远处盯着我,只是你穿着得更华丽些,魔法和奇迹的光辉一起在你的手指间闪动,从那时起我就记住了你,我就明白你不止是个普通的骑士,你还有一些别的身份,”他忽略过沙力万低声呢喃的“那只不过是一个荒唐的梦”,继续说,“我们的相遇没有一丁点巧合在其中,不管你愿不愿意承认,你也没有独特到让我第一眼看到你就难以忘记你,有数不尽的未来时光在我的梦中时隐时现——你难道以为你那晚来到我休息的地方,看见我进食,是一个完全的巧合?别这样戏弄我,沙力万,你不是这么天真的人。”他随即从喉咙中发出一声咳呛般的笑声,让人忍不住想他是不是被骨头卡住了嗓子;他永远有无数种方法让站在他面前的人感到不适和害怕。
“不,我不是,但我一直好奇你这么做的原因。”他不自觉地抓住自己手腕上埃尔德里奇送给他的金镯子,感觉仿佛有温度在微微灼烧着他,不过他很快否定了埃尔德里奇想要加害于他的想法,觉得只不过是上面的奇迹在回应施术者。在发现自己这种无意识却也可能致命的小动作后,沙力万挪开了手。不过埃尔德里奇没有在观察他,他正看向夜色中的伊鲁席尔,轻轻地叹着气,但凭借沙力万一向相当准确的直觉,他能感觉到在来到阳台后,埃尔德里奇很少有比这一刻心情更好的时候,仿佛怀旧也让他感到愉快和放松,气氛自然得让他说出压抑已久的实话;他的表情第一次看上去像个凝望着世间的圣人,眼神中全无贪婪,只有平和,无声地在为夜色中的故乡祈福。但这都只是一瞬间的光影,当埃尔德里奇对他笑起来,他的眼角弯起一个愚弄人的角度,他的表情再度发生变化,他又变成了沙力万熟悉的那个食人者。“因为要和你这种人交往,要取得你的信任,最好先有把柄被你握在手中,能被你威胁,否则我别想从你这里套到一句真话——我来帮你说,我还真是大胆又愚蠢,但我要申明一点,荒谬可不是让我成为圣者的原因。”埃尔德里奇告诉他。
“恐怕你错了,我从不说谎,我只说一半的真相。”他突然说了个笑话,埃尔德里奇就笑了起来,不是为了迎合他,因为他真挚地拍了拍手,赞许沙力万说“说得好,你已经掌握真理了”。他的坦然态度反而让沙力万摇摇头,轻笑起来;尽管他们此刻表现得像两个老朋友,而谁能想到,不久前他还想着要不要将剑送入埃尔德里奇的后背中呢。“我以为你会怒斥我的虚伪,结果听到这些话你却比我还开心些,这句话原本是个玩笑,你这样高兴反而让这句话听起来像是实话了。”埃尔德里奇之后肯定会回忆起他的玩笑话,然后坐在他那把故意让人不舒服的椅子上笑起来,他的笑声在教堂的房间回响,没有人会理解圣者的笑声,相比之下白教教义反而会相对容易懂些;他不是成心要让自己听上去如此虚伪,或是要埃尔德里奇如此迅速地赞同他,好像他的确理解他,与他感同身受——那太可怕了,沙力万无意让自己像埃尔德里奇一样堕落。
埃尔德里奇转过头,露出那种不可置信的表情,好像再等着沙力万再重复一遍他的话,以便于他可以更确凿地否定他。“对我而言,虚伪还算是件好事,这是一个必须被充满耐心地容忍的过程,就像黎明前的破晓时弥漫的让旅人迷失的浓雾,像是昆虫在羽翼丰满之前挣脱的那条丑陋的壳。”让埃尔德里奇宽容自己这件事本身就足够让沙力万不快了,更不用说他是在以他自己败坏的道德劝告沙力万,“相信我,魔法师,你迟早也会挣脱你的虚伪,像我一样真诚待人。”现在他们又回到原点了,又回到他们站在彼此身旁,谋划着某个险恶目的的此刻,仿佛即使沙力万什么也没有做,他也迟早会成为暗月骑士惩戒的名单中的一员,因为幽邃圣者是他的同伙,也是这个世间最理解他的人,正掀开温暖的教袍的一角,如他所说,等着沙力万摆脱虚伪后钻进他的怀中;他们谋划的罪恶是什么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而沙力万只是说,他和他不一样,就这么轻率地结束了埃尔德里奇的邀请和垂怜。
在他们离开阳台时,埃尔德里奇走在他前面,摇着头叹气说,“唉,你净说些会让人伤心的话,沙力万,你的母亲或者姐妹是否也为你哭泣过。”他没有得到答复,沙力万在门口稍作停留,等确定门外没有人后就丢下埃尔德里奇和他孤单的哼声离开了。
之后幽邃圣者卑鄙的行径就如沙力万所想的一般被发现了,沙力万听说时,正磨着他的那把剑,此后他就没有再让剑离手过。但他唯一犯的错误是过去那拙劣的预测,实际上没有人来逮捕他,甚至在幽邃教堂失去势力的期间,伊鲁席尔的神明们忙于安抚从埃尔德里奇的恐怖行为中受了惊吓的人们,松懈的统治让沙力万有了更多将他的势力渗透进去的机会。他听说这名食人的圣者很快被关押在幽邃教堂的深处,至此幽邃教堂就一直紧闭大门,把教堂的耻辱和他食人后得来的恐怖名声一起囚禁在鲜有阳光照射的内室,在周围挂满无数驱散黑暗的金饰,教徒们都穿上挂满项链的紫色衣袍,终日在教堂内念诵经文——他们深信圣者的堕落是因为幽邃力量的侵蚀,也已经开始书写一个奇迹故事,沙力万有时候会听自己的探子说上一两句,那是一个有关被侵蚀的圣者的悲剧故事,写得很凄美,该伴以圣铃声供人憧憬,遭人哀叹,但放在埃尔德里奇身上就显得好笑了,沙力万好奇他是否还有过信仰纯洁的时候。不过在他想和关押中的圣者见一面时,即使沙力万没有请示过任何人,也没有人给予他允许,他还是去了。沙力万走进教堂深处,走进浅紫色的帷幔虚掩的房间中,在这里见到了埃尔德里奇。
“我胖了。”在沙力万不知道该如何招呼旧友时,埃尔德里奇率先说,也带回了多年前沙力万那句不经心的感叹。长时间的囚禁似乎让他变得更加多话,也许是没有人敢靠近他,他满心的热情都被困在烛火间的黑暗中,被困在经由巨人打造的牢固锁链间,但即使是这样的幽禁也没有改变他令人厌恶的兴趣,毕竟这末世总有人的下场无人关心,主教们就在这些人肉体上写满经文,送入圣者的嘴中,祈祷上面的经文有一天会起到净化的作用。在沙力万还在思考如何应对埃尔德里奇的寒暄时,他已经继续往下说了。“我还能说话,我亲爱的魔法师,但也许你下一次见到我时我就不能了,我会被割去舌头,送去薪王们的王座上。与我同行的还有一个年轻的王子,生来就是为了被送上王座屠宰;一个甘心为民众奉献的王,你猜他们为他造了一把多大的椅子;还有一群为阻止深渊而聚集的不死人,在成功后却又被送来传火,我倒是又同情他们又好奇他们的味道。不过听听我会和一群多么无趣的人围坐成一块见证世界的延续,在烧时我们肯定聊不上一句话,听我这样说能稍稍引起你的同情吗?我可是会怀念与我的魔法师交谈的日子的。”埃尔德里奇发出一阵古怪的笑声,这在过去常被他用来嘲笑沙力万口中渎神者的下场,但他也从未对自己宽容过。
这会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埃尔德里奇,沙力万很清楚,他很快就会被送去当柴烧了,他食人后的身体中应该可以被烧出不少灵魂的力量,这些会变成能延续世界的给养;埃尔德里奇这样的人,却被给予了这样的重任,无关荣耀和使命,居然没有一个英雄能承担一个食人者的命运,这么说来伊鲁席尔和洛斯里克的确已经没有比埃尔德里奇更好的人选了。他的老朋友,在接近自己的死亡时,却还将对方的最大弱点暴露出来给沙力万,把那束也会燃烧自己身体的火炬交到沙力万手中。沙力万很快否定了自己的这个想法,毕竟埃尔德里奇不可能故意这么做的,他不是这样的人,沙力万从不会以良善之词安慰他自己,然后再浪费时间在怀念旧时光上。但有件事他确实在意,甚至冒着风险来到埃尔德里奇面前,为了询问他。他站在他面前,思索了一会儿,然后说“我想问那时你为什么不——”埃尔德里奇打断了他,举起一根手放在沙力万的面具上,轻轻地敲着面具坚实的表面,停下了沙力万的话。
“你无需我的解释,我们都不了解彼此,因此无论我解释些什么,对你而言不过都是些谎言,你还没有好奇到要相信我的谎言吧。”他简短而残酷地说,沙力万于是立刻割舍了这无望的好奇,等寂静在他们的对视中蔓延之后,埃尔德里奇才又接着说,“不过,在我被送去传火之前,你倒是满足一下我最后的好奇心吧,我以后也不会再有机会拿问题烦你。你的故乡——我记得是绘画世界,对吧,我的记忆力还没有衰退得太离谱,那么告诉我,哪怕就只是一瞬间,在你望着伊鲁席尔的雪花下落的时候,你曾思念你的故乡吗?你会望着我的故乡思念你自己的未归之地吗?”他眯起外凸的空洞的眼睛,身体仿佛要弹起来,审视受害者的目光让沙力万的手抽搐地想要摸上自己的剑。“唉,原谅我,我问了个没有意义的问题,因为你当然不会了,你要是思念故乡了,就会被你认为是软弱了,退缩了,而这两者都无法实现你的远望,所以你至今仍在虚伪地诉说谎言吗,告诉我我的预言错了,你净会让人伤心,沙力万。”他装模作样地悲叹了一声,又躺回了椅子中,体内的骨头在一瞬间演奏起一阵嘈杂的音乐,像是全被折断,或者撞上受害者的骨头,在埃尔德里奇的身体中厮杀。
他们没法儿再用语言,再用沙力万总是遵循理智的思考,来进行一个合适的告别了,临别词被他们之间竟然维持多年的古怪关系打乱,让沙力万无法从适用于过去的告别中挑选任何一个来赠予埃尔德里奇。因此,他只好给出自己唯一一次真心的忠告,尽管这对他,对埃尔德里奇来说都是过于奢侈的享受,必须得在上瘾前注意适量。“别了,埃尔德里奇。”沙力万轻声说,“忘了你的故乡吧,思念故乡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这只会让你变得软弱,承受不了火焰的灼烧。”
“是吗,但我已经开始怀念了,愿月光永远伴随伊鲁席尔——他们是这么说的吗。”埃尔德里奇挥了挥手,督促沙力万离开了,“别了,我亲爱的魔法师,愿我们的故乡都在你期望的火焰中永远燃烧。”他望着沙力万,一直望着他离开囚禁自己的房间,在沙力万回头望着门时,他知道那道视线退缩到门后,与冠以圣者头衔的埃尔德里奇一起被囚禁在这里,永远不可能知道在门关上后,沙力万回以了他自己的凝视。
等到火焰在火刑架上燃烧时,沙力万偶尔会想起他离开时埃尔德里奇的凝视。那时他还在想,埃尔德里奇最终还是没有机会得知这之后的故事了,而这或许是对他们来说最好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