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d.41227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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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大众 同性(女)
原型 明日方舟 年,夕
标签 年夕
状态 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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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3-13 18:24
- 导读
- ※重组家庭设定,狗血烂俗梗OOC套写,角色已奔逃至八百万光年外,全是瞎说八道,仅供一乐
多年后她还是参加了那人孩子的百日宴。
去程坐的城际列车,窗外淅淅沥沥下着雨,雨滴迎面撞上车窗粉身碎骨,水迹纵横交错糊出一扇毛玻璃,里外皆看不分明。
邻座向她搭讪:你也是在H城东站下车吗?
不然呢,这都倒数第二站了。
她没再说话,一副生人勿近杀气腾腾的架势。邻座十分尴尬,又不甘心就此打退堂鼓,讪笑道:美女你心情不好吗,好凶哦,还是笑起来比较好看——
她实在不耐烦了:老子是去捉奸,笑个锤子,你笑一个给我看看?
四下里立马噤若寒蝉,前排的秃头大叔偷摸扭过头瞅她,又做贼似的转回去。余下时间邻座全程安如鸡。
实际上她是翘班跑出来的。她妹十分鸡贼,大事小情从不通知家里——虽然这家里也就她和她两个人而已。
初三时老汉儿带她见对面阿姨,阿姨身后躲着个小不点,尾巴都没藏好。她自来熟,一个马步上前直接把人抓出来:嘿!从今以后我就是你姐了!
这位便宜妹妹十分优雅矜持地翻了个白眼。阿姨轻轻拍她一下,那手势活像修理一台接触不良的收音机:哎呀,有没有礼貌的,快叫姐姐好!又扭头朝她赔笑道:不好意思啊,我家囡囡性格比较内向,怕生。
于是便宜妹妹很不情愿拖腔拖调打了声招呼:哦,你好,我是夕,夕餐秋菊之落英的夕——不知道这句吗?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这你总该晓得伐?
她在学校是出名的不好惹暴脾气,教导主任都敢顶撞的人,现在被一个比自己小还用鼻子看人的青钩子娃儿骑脸,竟然忍住了没当堂发作。
回去路上她拍拍父亲肩膀:看你女儿多贴心,给足你面子。
你要能学学人家那才是懂事,人家成绩那么好,你呢,不把我气死都不错了。
她嬉皮笑脸抱住他手臂:中考满分750,她一小学生,就是考满分也不够我上个普高,爸你确定真要我学她?
一个巴掌朝她后脑勺招呼过来:去去去,说什么浑话,你能上个好职中我都要烧香咯。
在坊间传闻里,以她爸这个文化水平和家庭条件,能和人家谈委实算高攀,癞蛤蟆吃上天鹅肉,一枝花插上牛粪堆。
这种碎嘴闲话听多了,她心里自然憋气。但那二人情深意笃,阿姨待人和善,诚心是到的,她都看在眼里;她爸好不容易等来一个高质量第二春,总没有为了和流言争虚名跑去拆散人家的道理。她要对阿姨好,这样阿姨才会对她老汉儿好。
这一腔闷气无处去,最后在便宜妹妹那儿决了堤。
这位新妹妹自小长在外地姥姥家,娇生惯养大的,两边生活习惯大相径庭,出了不少岔子。阿姨教学工作忙,平时都是她爸做饭,她家吃惯重油重辣,那小姑娘每次一上桌眉毛就拧着没平直过,眼观鼻鼻观心干扒半天白饭,整餐下来碗里干干净净半点油星没有。她爸捧着本菜谱苦学半个月,做了一大桌菜让人验收成果,小姑娘一双筷子巡城点兵,每个碟里轻轻蘸一下,最后夹块熏鱼吃完,她爸当即奔回厨房。她跟在后头,中年男人站在灶台边,仰头看了会儿低矮而糊满油烟的天花板,提起围裙领口狠狠擦了把脸。
这事教她心里总是梗着根刺,拱着团火。
那小姑娘穿着新校服坐在饭厅吃早餐时,她爸一把将她扯到角落里:上学第一天,多照顾着点妹妹,别老一副鬼迷日眼的样子,你比她大,要让着她……
她听见自己牙根磨得咔咔响,厨房抽油烟机轰隆隆开着小档没关,外间碗筷调羹碰撞丁零当啷,装牛奶的玻璃杯喝空了脆生生落在茶几上。她不耐烦地沉默着,同时一个颇熟悉的声音在走廊里响起:晓得晓得,你别念叨了,我保证好好照顾她。
如果X中初中部能算二流水准,高中部那就是一泻千里五环开外,说它三线都是越级碰瓷。她临时抱佛脚狠念了几个月的书,才幸运擦线挤进本部,和新转过来的便宜妹妹一个校区上学。开学当天,她在父亲监视下乖乖把妹妹送到学校门口,木着脸将人领到班上,然后头也不回跑到自己班。
她往日威名远播,就连隔壁本部都少有不知道的。班里不少本校直系学生,见着她第一时间下意识收声,大气都不敢出,生怕社会你年姐一巴掌把人拍墙上和历届优秀学生奖状肩并肩揭都揭不下来。
至于这令人侧目的名头怎么来的,亦是说来话长。她从小就比同龄孩子体格好,拳打幼儿园脚踢菜市小,但基本是自卫反击或者打抱不平,除去脾气凶了些执法范围广了点,本来还算是讲道理。她妈去得早,有同学打架打不过就耍嘴皮子,骂“有娘生没娘养”,然后她一拳把人鼻梁骨给捶歪了。
当时父亲又是赔礼道歉又是上门探病,折腾了好些日子。她也曾想着忍一时海阔天空,但痛脚这种东西一旦暴露出来并查实有效,谁都想来踩一踩;以前结下不少对头,这一句那一句,久了只觉得佛都有火,动口不如动手,与其以理服人不如先把所有人威慑住不敢妄动。
有天她又因为和人打架被叫家长。回家路上父亲脸色铁青一言不发,她照例夹着尾巴一句话没敢说,吃完饭蹑手蹑脚溜回房间。没过一会,她爸突然推开房门进来,她以为又要被棍棒教育,下意识从书桌前一个横跳瞬间蹦到床上,贴着墙角警戒道:爸你干啥?
她爸举起智能手机:哎你过来,帮我看一下,这个什么阿批劈专属威爱屁会员优惠券到底要怎么领?
她半信半疑慢慢凑过去,瞄了眼屏幕:你不是上个月才去染过头发?
父亲挠挠头皮:又得染咯,自己买回来弄便宜些嘛。
她愣怔片刻,很快反应过来,替他下好单后把手机递回去。
开学一个月后昔日小弟跑来问她:初一七班那个长得嘿乖画画嘿流批的女娃儿是不是你妹妹?
她没说是或不是,只问:你有啥子事嘛?
那啥,你妹好像摊上麻烦了。
她有一搭没一搭听完,心想说来说去就那点谁喜欢谁的破事,有完没完。
事情起因是开学时班上有男同学跑去和她妹搭话,那男生本身可能没什么多余意思,可别人未必这么觉得;某位同班的女同学大概是认为自己不为人知的恋爱受到了挑战,纠集起一帮好友开始捍卫爱情。有一说一,她妹虽说在家时是个不会叫姐只会叫“喂”的讨嫌鬼,隐性窝里横,成天垮起个脸不说话又宅房间里不出来,但长得确实出挑,在外看着顶苏气一人,很讨大人喜欢,十分具有欺骗性,那位同学生出危机感实属正常。
普通初中的小女生能有什么入流手段,大的她们也不敢玩,无非是些暗搓搓排挤的小伎俩,像是故意跳过你不收你作业啦,洗饭盒时不打招呼拿走你洗洁精五六个人一气用完小半瓶啦,同组值日的人提前跑路全丢给你一个人做啦,诸如此类,不要命但很恶心人。那帮女生都是些玩得开的,人多势众;偏偏她妹在这事上像个锯嘴葫芦,一声不吭,也就没人站出来替她打抱不平。
小弟从低年级那收到风,火急火燎跑过来告状。谁知这位苦主神色高深莫测,沉吟半晌,才问:她挨打了吗?
小弟连连摇头:那倒没有。
这不就结了。
小弟又问:要不我找几个人去教训一下那女的?
她摆摆手:我已经金盆洗手重新做人啦,你也别成天莽戳戳的到处搞事情,好好读书才是正经。
那天放学后她负责值日,故意多花了些时间,回去时果然看见她妹坐在小区对面的奶茶店里喝烧仙草。
父亲怕继女不适应新环境,特地要她每天陪妹妹上下学。开学第一天,她俩回家路上各走一边人行道,一条单行道马路愣被走出了八车道的气势;翌日清晨,两人即刻一拍两散——然后她就被揍了一顿。
此后两人形成了无言的默契:各走各的无所谓,但得一起进出家门,免得多事。有时一方出校门晚,另一方就会在奶茶店等;高中事情比较多,几周下来,她妹喝奶茶喝得小脸圆了一圈,终于从天上落下来,没有刚搬来时那瘦骨伶仃风一吹就跑的样子了。
她们依旧一路踩着暮色与沉默回家。她走在后头,前面人的书包湿了一大片,薄荷绿帆布上一块污渍特别显眼,看着像是写毛笔字用的墨汁。她妹的课表就贴在房门上,明天才是上书法课的日子。
夜里她出来找饮料喝,就见她妹一个人蹲浴室继续洗书包。墨水很难洗净,女孩子低头刷了半天,那块黑斑依旧顽固得像刚泼上去的;她直起腰,望着搓得红通通的双手,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
她站门外看了一会,就咬着牛奶吸管回房间去写作业了。
严格来说她妹并不算是逆来顺受的受气包,该甩脸子时顶着张冷若冰霜的漂亮脸蛋也能吓死人;伊输在过于清高,做什么都端着架子,不屑于同态复仇或告老师家长,因此局势上陷入被动。
若是朋友遇到这种事,她应该早就杀过去了;但既然人没求到她这,就没必要帮忙出这个头。
之后的日子里,她按兵不动,继续沉默地旁观新妹妹在学校里遭遇各种不愉快。另一个知情人小弟战战兢兢左右为难,不知道该不该在老大面前提她妹,报吧怕她听了烦,不报吧她时不时就要问。小弟想了半天,也没搞清楚大姐头到底是喜欢还是讨厌这个妹妹。
其实她并没有讨厌这个便宜妹妹讨厌到要坐视不管的地步。但她实在好奇,到底要做到什么田地,这人才会开口示弱。
某天下午课间,她妹破天荒跑来高中教学楼找人。她被同学喊出来,见到来人后挑了挑眉,腰杆不自觉挺直,连口音都扳回到普通话频道:找我有什么事?
女孩子神情平淡,马尾顺滑衣服整洁,腰上颇飒爽地绑着件冬装校服外套,看上去不像被打过,唯一异常大概是黑发里露出的通红的耳朵尖。她说话声音很小:你……你有没有备用的校服裤子?
见姐姐眼神掠过外套后瞬间了然的模样,女孩子脖颈都红透了,但又无路可退,只好将单薄身体紧紧贴在走廊墙面上,双手背在身后,十分戒备地睁大眼睛,也不出声。
……有,你等一下。
她把女孩子惴惴不安咬住下唇的样子看在眼里,想想又补了一句:我很快回来,你就站在这里,没事的。
幸好她习惯放套旧校服在学校,方便体育课后换,裤长凑合着能给初一小姑娘穿。她从书包里翻出纸巾和卫生用品,两步并一步跑出去,把东西塞进对方怀里,又催促道:快去快去,差不多打铃了——东西都知道怎么用吧?
她妹本来已经走出几步,闻言终于破功,跺着脚回头狠狠瞪她一眼:我又不是傻子!
那天她妹居然没有提前跑路,而是乖乖站在校门口等她一起走。
两人疏离日久,即便关系已经破冰,一时也无从开口。她妹确实有心道谢,但这事情本身就很尴尬,实在抹不开面子说——这些小心思,她作为过来人心里当然是门儿清;转念想想,这小姑奶奶多傲一人,能放下身段主动一起回家也不容易,算了。
晚上父亲有事回不来,家里就她们俩。她随便炒了个西红柿鸡蛋,烫把豌豆尖,再弄碟泡菜,就算对付过去。桌上她三下五除二扒完饭,抬头瞟了眼,发现对面那位娇小姐还在垂头慢吞吞数米。
她双手抱头往后一靠,大大咧咧道:我家西红柿炒蛋不放糖,吃不惯那可真不好意思啊。
她妹摇摇头,仰起的小脸煞白:肚子疼,吃不下。
洗完碗她去煮糖水,她妹靠着厨房门框围观。见她扔了一大把姜丝下汤锅,她妹不禁打个哆嗦:放这么多姜会不会太辣啊?
就是得下够料效果才好嘛。
……我不喝了。
她顿了一下,试图摆出严肃脸恐吓她:那你肚子还要疼哦。
骗人,红糖水其实就是个安慰剂。
其实她从来不痛经,也不喝这东西,但还是下意识反驳:你又知道了?
没想到她妹很认真地翻出微信公众号上的科普文章,把手机屏幕塞到人面前,长篇大论解释一通,末了还问家里有没有芬必得。她被噎得哭笑不得,煮也不是不煮也不是,只好转移话题:是是是,既然你理论知识这么丰富,怎么还要问我借东西嘛?
那边立马不吱声了。她乘胜追击:这些事阿姨应该教过你吧?
过了半天那边才开口:……姆妈提过一两回,没讲很多。
她背过身,走到洗碗槽前装满电热水壶,水流哗哗:第一次来时我被我老汉儿揍了,因为家里最好的一条床单和床垫都搞脏了。
身后人没说话,她把水壶放在底座上,按下加热开关:当时他砰一声摔门出去,我打算离家出走,谁想到还没收拾完行李,他就拿着包日夜混合装回来了,正巧撞上我准备逃家,差点又是一顿打。
……叔叔人挺好的。
她笑了笑,把装着姜糖水的马克杯塞到对方手里:是啊,我爸很好,所以也请你对他好一点。
说罢,她侧身挤出厨房门准备回屋。身后突然响起声音:我没有讨厌他。
她回头仔细打量,那神情不像在说谎。紧接着对方又补充道:其实叔叔做菜比我外公外婆做的都好吃。
她噗嗤笑出声:不是,尬夸没必要哈,你现在给人脸上贴金他又听不到,我可不会转告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女孩子蹙眉组织了半天语言,最后试探般开口道:如果,我说如果——你平时跟叔叔没大没小的,对吧?那你会用那种态度对待我妈吗?
被问的人满脸狐疑:这不是钓鱼执法吧?
她妹学着她平日爱做的表情,扯起右边嘴角笑了一下,那煞有介事的姿态透着股滑稽:所以说,就是这么回事——我到别人家做客的时候可从来不会挑食。
好像有点明白但又不是很懂……噢!我晓得了,你就是那种人吧,会夸幼儿园简笔画有灵气,然后对着大师作品鸡蛋里挑骨头的。
她妹白她一眼:有些东西的质量就是不值得花时间去批评,那还不如敷衍一下,大家都高兴。
你这人可真麻烦。
对话过程中,她妹的食指指甲一直在电灯开关上来回刮磨——啪嗒一声,厨房灯关上了,那人上半身顿时被黑暗吞没,只能听到说话的声音:其实我挺羡慕你的,至少你爸从来没把你当成包袱,也不会威胁你说再不听话就打包送回对面住。
靠在墙上的她下意识反驳:我又没其他亲戚家可去。
黑暗里那人用鼻子哼了声,声音仿佛也闷闷的:反正能够理直气壮被爱的人都很放肆。
……不要以为我听不出来你在骂我。
沉默片刻,她反手按下开关,灯光亮堂堂照在两人身上。
年纪不大,心思还挺九曲十八弯的……她边嘟哝边伸出手,很是粗暴地揉了把小别扭鬼的发顶:行啦,糖水都要凉了,还不快喝。
翌日早读前她亲自把人送到班上,然后在她妹惊愕的注视下把那女同学叫了出来。
这场对话的社交距离把控得非常得体,两人相隔三米开外,连对方一根手指头都碰不着。她抱着双臂靠在走廊栏杆上,也不说话,锐利目光上下扫射对方整整两分钟,然后才缓缓绽露出一个过分温柔殷勤的笑容:听说你是班上的文娱委员?
女同学直愣愣点点头。她又道:我这个妹瓜兮兮的,除了画画啥都不爱,不大晓得怎么跟同学打交道,平时拜托你们这些班委多照顾照顾哈。
她说得慢条斯理,“照顾”二字咬得特别重。说完,她朝课室里被勒令不许出来的妹妹挥挥手,双手插裤袋潇洒转身离开。
午饭时,每每冲在吃瓜第一线的小弟对她比了个大拇指:老大英明,都学会以德服人了。
这天老师拖堂,饭堂没剩什么好菜,两人跑到小卖部买麦考士充饥。她低头咬了一大口汉堡面包,才后知后觉疑惑道:啊?你在说什么?……哦那事啊,你别挤眉弄眼的,看着闹心,我要吃不下饭了——不是,是什么让你产生了我心慈手软的错觉?
小弟苍蝇搓手:哦我懂了,这是不是那个啥,最后的警告,勿谓言之不预也?
她咬着柠檬茶吸管半天没说话,片刻后才答道:不啊,打架这种惹麻烦的事我才不做。该说的话都说了,之后的事主要还得看她自己,我总不能二十四小时跟在人屁股后面看有谁欺负她吧?话说回来,她要是一开始就把事情捅开来说清楚,对人硬气点,摆出个不好惹的样子,可能都不至于闹到现在……不是说她做错了什么,但人群里就是有些狗鼻子特别好,只要有人散发出软柿子的味道,立马闻着风就凑上来了;屠户要提刀杀狼,人对狗也是一样的。
她难得说这么长一串话,面包都拿在手里忘记吃,捏得扁掉了。她望着汉堡里夹的鸡扒沉默了一会,最后仿佛自言自语般喃喃道:不过我没有第一时间站出来帮她,这还是不对的吧?
小弟操着一口塑料粤语开始即兴演唱:是我太过爱你,愿意放生你——
去去去,你皮痒了?
小弟委屈道:你不爱我了。当初你提着扫帚跑到班上帮我出头时可不是这样的,你都没有替我考虑过这些。
……同学,你有没有考虑过报考三大。
我拿影帝时会在获奖感言里提你名字的。
爬哦!
之后她妹在学校的境遇确实逐渐好转,实属幸事。她曾想过是否要去把前因后果都摊开讲清楚,但总开不了口,最后还是作罢。
自此两人关系和缓许多,她们不再抗拒共同行动,有时会聊聊天,周末偶尔一起出去玩。高中部开始晚自修后,两人只有上学还是一起走的,她们会在这十几分钟里漫无边际地扯淡,然后在校门前分别。
尽管如此,她心里明白这么一点:她妹只是敞开了自己小小世界的一扇门,偶尔请人进去坐坐,令她有机会窥见其中幽遐诡谲;自己仍然是客,一个不会被规划进去的外来者,就如她妹始终自认为是这个家的客人。
其实屋檐下四个人多多少少都有些旅居的成分,无非是有无自觉的区别。只是她为人心宽,素来不爱为难自己,便不去想;事到如今,怀想一个不存世的原教旨的家纯属自讨无趣。
她妹成绩好,中考时进了市内数一数二的重点高中,而她高考上了个省外野鸡二本。离家前夜,她蹲在卧室里收拾行李,她妹站在门边看了一会,突然问道:为什么要去那么远的地方?
趁年轻多出去看看嘛。
那你还会回来吗?
她扣上行李箱,露出一个似乎被愚蠢问题困扰的笑:我老汉儿在这,逢年过节总要回家吧,又不是不放假。还是说你就这么不想见我?
她妹走过来,在她身旁蹲下,探头过来咬耳朵:骗子,我看是你想逃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
目目相觑。雪青和金红的湖,她们在彼此目光中变得渺小微茫。
——再跟你说个秘密,其实我也想。
她妹退回去,躲开对方眼中的镜子,面无波澜,仿佛刚才说的是早餐想吃荠菜小馄饨之类稀松平常的事。
可以想见。她心平气和笑着回道:你多加油。
后来她曾经猜想过,自己这句祝福在整件事里到底起了多大的推波助澜的作用呢?自然是无从知晓。
学校地处大半个炎国外,她很少回家,一有空就出去满世界穷游,长假基本都和同学在外浮皮潦草地花光了。再听说她妹的事还是在电话里,她爸话音听上去忧心忡忡,说妹妹准备高三了,突然闹着要转美术生,家里鸡飞狗跳,阿姨气得犯心绞痛,近日两人准备出门散散心;又说你哪天有时间劝劝她吧,现在也就你这个姐还能说上两句话,我是不好出面的。
她随口应付下来,又聊了几句,便把通话挂断。倒不是没有打电话过去,只是没人接,大概是高中收手机查得紧,就没有再费心联系。
其实就算接通了也没什么话可说。跨越界限去干涉对方人生这种事,越长大越不想做,说了日后还可能被人怨怪,不若闭嘴明哲保身。她们相处和睦的最大前提是从不把对方当做真正的家人,这条边界埋在锦簇花丛下,看似团团和气,实则泾渭分明,不可越雷池一步。两人只是被绑在长辈并驾大车后两个分离的小挂斗,纵然同行了一段路,最终还是要分开。她们从来不是一路人。
车祸将一切都搅得粉碎。雨天路滑,旅游大巴侧翻。她请假赶回去料理后事,不想再折腾逝者,直接就地火化,带两个骨灰盒回家。她和她妹两本户口本,各剩薄薄一片纸,真正意义上孤家寡人。
进进出出忙完大小事宜,她疲惫不已回到家。半新不旧的豆绿色沙发,垫子习惯性凹下去一个柔顺的弧度,似乎刚被人靠过;她倚在沙发扶手上,竟有些不忍心坐。
她妹从房间里出来,似乎没料到她这么早到家,愣愣站在那里不说话。片刻,她开口问:你爸联系你没有?
还没。她妹跳上沙发,小猫似的蜷成团偎在角落里,脸半贴着钩针编织的白蕾丝沙发罩,一只眼斜着瞟过来:他神龙见首不见尾,上次见面都不知几年前了,大概不想把我接过去,屋里头且不定还要闹呢,我也不稀罕。
外公外婆呢?
小舅的意思是两老年纪太大身体不好,分不出精力照顾,那边卷子不同,学籍一时又难搞,不如留在本地,先跟着爸爸忍一忍,反正高中都是寄宿的,一个月下来见不到多少面。
那倒也没说错。你的意思是?
她妹沉默了好一会才开口,声音埋在沙发里,瓮声瓮气的:我爸肯定不会让我去艺考。
日,到现在还想着这茬呢?她一时间甚至想揪着这人头发拽到神主牌前跪下。当然并未说出口,面上仍和风细雨:人生大事,总要好好考虑。之前来不及跟你讲,现在说……或许是有些晚了,但……还不算太迟……
说着说着,话头莫名哽住,并非鼻酸,只是不知如何继续下去。她妹脸转过来,定定望着她,仿佛是知道的,可又是这般倔强傲气得没心没肺的少年人眼神,教人想伸手阖上那双眼,否则定要恨得忍不住撕碎。
沉默良久。终于,有滴泪从她妹颊边滑下来,砸落她耳中好大一声响:你怪我害死了叔叔吧?如果不是我闹,他们不会去旅游,而我事到如今还在自私地想着自己那点子破事——你怎么能不恨我?
她苦笑道:想太多了,不至于,该负责的是肇事司机,怨不到你头上。我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自己都还要上学,供不起你。
她妹微张着嘴,半天没说一句话,手指在沙发垫上抠出深深的印子。
现在他们……都不在了,这层关系……该说是姐妹还是什么,也差不多可以断了。
那人的表情再度消失在沙发靠背里,单薄脊背努力抑制着颤抖,却仍然看得出。她望了一会,突然觉得这个小孩子可怜,一身的骨头,除了那点自尊一无所有,连求人也不会。
事发之后,两人都没怎么流露过情绪。她想想还是把茶几上抽纸递过去:哭吧,哭出来会好些。
她妹继续抽噎一阵,才接过纸巾,小声擤了擤鼻子,又抽出几张纸去擦沙发。那沙发罩是阿姨自己钩的,特地从以前旧家带过来,有些年头,不轻易摆出来,想是感情很深。
我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去了……真的不能留下来吗?
她有些哭笑不得:我长得也不像慈善家吧。
她妹眼圈红红:姆妈留下来一个存折,我算过账,应付这一年集训考试画材杂费绰绰有余。我只拼这一年,再不过就乖乖按你们说的做。
……你要想好,这条道不好走,出路都要靠你自己找,我也帮不上任何忙。
嗯。
先去找你爸。无论你选什么,终归要和他讲,他是你亲生父亲,别的不说,你还没成年,他赡养义务总要尽到,人和钱总得有一样。听到没有?
嗯。
她用力闭上眼睛,黑暗中走马灯光影掠过,往事喧嚣,脑海里仿佛有无数个玻璃杯稀里哗啦相碰落下,所有透明碎片迸出来合成一个念头:做完这些我再不欠她什么,我对得起爸爸。
她很快回了学校,不知她妹如何把亲生父亲那边料理妥当,总之是成功了。两人都很忙,她忙着见缝插针勤工俭学挣外快,而她妹外出集训后基本人间蒸发,一个月下来能打三通电话都算好的。
小姑娘大概是憋得厉害无处倾诉,在电话里较以前多话,虽然絮絮叨叨的都是些画室里的日常,像是昨天提早画完作业,中午喝的奶茶仙草放错成珍珠之类;伊有基础,天赋好,招老师喜欢,也交到了几个朋友,倒是从未抱怨过。她听人说过其中苦辣,但对方不主动说,她就不问。
年前出了统考成绩,据说她妹考得很不错,但还不能歇,得继续准备之后的校考。她懒得抢车票,就没有回去过年,口头祝贺一番作罢。
两个月后,有天她妹破天荒主动打过来:你在学校吗?
在。怎么了?
我到F城啦,明天参加L院校考。
……我记得L院不在你主攻名单上吧?
反正有老师带,多考一家多一份保障嘛。
过两天你目标院校就要开考,两地奔波太累了。
来都来了,真不见见我?
……你人在哪?
就在你们学校门口。
她快步赶到校门,远远望去,花了好些时候才认出谁是她妹。那人裹着一件煤灰色长羽绒服,高高举着一边手臂,过几秒不情不愿挥两下;发现她走近了,才雀跃着跑过来。
小姑娘变化很大,若说以前是个小公主,如今就是灰堆里滚过又爬出来的辛德瑞拉。她更瘦了,脸色不可避免地憔悴,唯独一对眸子亮得令人心慌,像荒原上的野火,锡兵烧化的心脏。大概是真的乐在其中。
等很久了?
没有。你们这儿真冷啊,都三月了。她妹对手呵气,两手虽洗刷得干净,仍能看出其上风霜;过一会似乎还是觉得冻,又伸过来插进她外套口袋里。
她手一直搁大衣里,十分暖和,碰到对方冰凉手指时霎时僵硬了一瞬。以前两人很少如此亲昵,老家冬天阴冷时不比这边好过,也从没有这般接近。
她翻出自己手套给人戴上,让她妹直接穿去考试,边套边念叨:今年还算暖和的,入夜就冷啦,小心挨冻感冒,吃不了兜着走。住的地方远不远?
不远,L院不就在你们隔壁么,坐几站公交就到。
晚饭想吃什么?
你定吧,我不熟这边。
她拉着人走到店门口时,她妹望着招牌“正宗麻辣烫”几个大字瑟缩着停住脚步,下意识啊了一声,声音扯得千回百转跟撒娇似的:怎么吃这个啊?
怕啥,这边麻辣烫压根儿不辣,还加麻酱。
她妹嗤道:你说的不辣毫无意义,我宣布本人从现在开始麻酱过敏。
毛线,我明明很有信用。实在不行吃冷面也得,或者试试麻辣拌?酸甜口的,你老家那片不有地方嗜甜如命吗。
……瞎三话四,这能一样吗?
拉拉扯扯好不容易进去,挑拣好料拿去煮,两人找位置坐下。她妹习惯性坐得端正,而眼皮子不断往下耷拉;见对面目光扫过来,方惊醒般睁大眼,把身子抻得更直,木然脸上挂出一个应激性的标致笑容。
她暗自叹口气,起身去找老板娘,说其中那份一丁点辣不要加。回去落座时她妹快坐着睡着了,陡地一惊醒,就见她笑道:到时回去得专门吃顿好的,我想死那边的火锅串串钵钵鸡咯,哪天一起去吃跷脚牛肉嘛?
吃完晚饭没什么活动,就在街上走走压马路。她妹一反常态变得很黏人,挂在她手臂上怎么也不撒手,问就是太久没和人肢体接触,晚上睡觉梦里抱的都是石膏头像,急需补充活人精气。
这回答着实放飞,可能真是压力太大导致脑子短路。她笑笑不予置评,任由对方脑袋贴过来蹭啊蹭的,好阵子才开口道:差不多该回去了吧?
再待一会嘛,就一会。
唉,你啊……坐多久火车过来的?以后不用这样特地跑来看我。只是今年过年没回去而已,很快就能见面的,哪要这么麻烦跑一趟。
她妹顿时不吭声了,而她手臂又被往下扯了扯。
咋啦,过年在你爸那边受气了?
……没有。
她妹放开她的手,后跳一步,不肯再说话。她继续往公交站的方向走,她妹灰溜溜跟在后面,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把人送上车后,她站在路边看了会,等车开远到逐渐看不清后窗玻璃里那个背影时,她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再往后的事拉拉杂杂,她就懒得去记了。实习、毕业论文、找工作……数不完的事要忙。本专业不挣钱,势必要转行;她不打算留在学校这边,犹豫到底是回老家还是去一线拼一拼,好像都看不到出路。她妹来的电话算是繁杂琐事里间或的一点清明,不比她这,那边总是些有希望的好消息。
出结果那天她蹲在路边开了瓶二锅头,没喝,全洒在路边,算是祭二位在天之灵。回去路上她倒晕乎起来,心想:这债算还完没有?四年,还有四年的学费生活费要愁……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本来也不该是我背。她倒在宿舍床铺上,望着上铺光秃秃木板在视野内旋转,脑袋里一团糨糊搅和半天,到底还是想开了:是我不忍心撒手放人自生自灭,合该要操几年心。
最后还是选一线,发达不成发发大城市的梦也好。学历不够脸来凑,反正天下万物皆可销售,她面皮厚比城墙拐角加炮台,又是很泼辣明艳的长相,倒也能混得开。混不开时她亦什么都肯试试,当过抢货黄牛,火锅店里举过生日灯牌,养生馆里讲课之余兼职算个命,如此这般。最窘迫的时候,她回出租屋路上捡到门缝里塞的小卡片,盯着封面上穿着情趣旗袍姿势挑逗的女郎看半天,甚至认真思考了五分钟要不要去搞搞福利姬副业赚钱——当然,只是想想。
上大学之后她妹跟她反而联系得更少了,只有收到打过去那点可怜巴巴的零花钱时会吱一声,或许是校园生活五光十色分不出神,或许有其他原因,她统统不介意。总的来说,她比起姐姐更多像个债主;人刚上大学时她送了个数位板,她妹为感谢其赞助,当时直接打了一张空白欠条,虽说严格来讲没有法律效力,但也忒能唬人。
她妹当时还说了些什么?……对,世间唯有金钱关系最是牢固,其他都是虚的,我们不谈那些。不谈那些。
几年里她只回过一次老家,过年,顺带去给朋友新开张的店捧场。小弟最终没去考三大,留在老家摸爬滚打几年,如今跑出来单干开了家纹身店,女朋友也谈上了。她在店里转了一圈,笑说:不错不错,等过些时候我回老家换了工作,就来你这里弄个花臂——要大红里掺点青,当街叉出去一看,好家伙,别人要以为是刚从红油锅里捞出来的,还粘着点葱花。
小弟作势要打:饿疯了吧,是不是还要烫两碟黄喉?我这好好的店,被你这么一说像吃人的,又不是孙二娘开包子铺,爬开爬开。
旁边女朋友捂住嘴吃吃笑,拽他耳朵一把:越说越不像话!转身出去给客人泡茶。
小弟又问:你妹回来过年吗?
上大学后都去外公外婆那边过了,近一些。这边她没什么家里人,不如不回。
她是不是快毕业了?
嗯,朋友圈成天抱怨毕设秃头呢。
喔哟,转眼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印象里她好像还是上初一时那个样子,去年暑假在街上遇到,差点认不出来。都说女大十八变,可怎么就有人能越长越好看的咧,我就一年比一年挫,没道理啊。
她很不客气地敲了敲对方的头,挑西瓜似的十分清脆一声响:你不要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现在这位也漂亮的,折煞你啦?
小弟嘿嘿笑着揉脑袋:不敢不敢。你呢,有想过谈一个没?
哪有那闲工夫啊。
对方顿时摆起过来人的谱:不能这么说,再忙也得试一试嘛,又不是要你一上来就奔着结婚去,就当开阔眼界增添人生经验,不也很好吗?
她下意识回怼:我这见的是朋友还是爹哪?
小弟脸上仍是堆着笑,话没接下去。她倒是平心静气:不用避忌,都过去多久的事了。平时你帮忙照看房子,我还没道谢呢,回头结婚随礼,我包个顶大的,不许不收。
没人住的屋子打理得再好,终究缺点活气,透着股腐朽的霉味。回家后光大扫除就干了一整个白天,翻出一大堆以前上学时杂七杂八的玩意儿,偶尔掺几件她妹的。她累得不行,晚饭也不想煮,去外面随便吃点东西解决。
学生时代常去的小吃摊还开着,白瓷碗端上来,圆圆胖胖的抄手泡在红澄澄的油里,卖相一如记忆中喜人。谁知一口下去她险些被呛到,喝了一大口水才压下去,没当街出洋相。
不应该啊……平时一直有在吃辣,不该受不了啊。
她愣怔半晌,好不容易才消化这一事实:自己确实是在外游荡太久了。
眼下这份工作本来就有些不满意,说换就换,也没什么可惜的。年后她回去交接,注销本地电话卡,清完屋里东西,即刻搬回老家;碰上不景气,最后在老家隔壁的二线城市找了份工,又搬走了。
搬走前小弟问她:这么快又走了,说好要到我店里来搞的花臂咧?
她神秘兮兮拿出一张纸:这个图案我觉着不错,你看行不行?
小弟一看忙说可以可以,你审美居然还有救;又想问是哪里弄来的图,抬头发现她已经提着行李箱去赶车了。之后她做了两手半臂,又在左边大腿上纹了一圈;小弟女朋友手艺很好,和人说起话温温柔柔,可爱得很。
这些事都没和她妹讲。两个凉薄人,成天嘘寒问暖装一副感情好的样子给谁看?本来就是各取所需,一个求前程,一个求心安,谁也不欠谁。
她妹毕业后一声不吭,没说去干什么,朋友圈看不出端倪;倒是某天微信叮铃哐啷发过来一大堆红包,不多不少,正好是她这些年打过去的金额总和。她想想觉得这孩子没什么背景门路,大概率是去教育机构教小朋友学国画,估计糊口不易,就没有收。她妹被退回后不死心又发一遍,于是她索性把人拉黑了。
拉黑后看不了朋友圈,好在她以前偶然发现过她妹的微博小号,加了悄悄关注,哪天有空想起来时上去瞅两眼。她妹实在是很没意思一人,大号虽不分享日常,尚且还要维持艺术少女岁月静好人设发发图固一下粉;这小号不爱说话也不爱转发,发图只发游戏截图,偶尔有点生活日常干巴巴的就几个字,成天失了魂念叨的不是想吃啥吃过啥就是瓶颈和秃头,不知伊满头青丝如今被摧残剩下多少,她寻思着要不双十一趁对方生日送两箱打折霸王,也算尽点心意。
后来某日,她特别关注突然跳出来一条没头没脑的俩字微博:婚了!
过两天又蹦出来一条:生了!
……她终于有些为她妹是否遇人不淑而忧虑起来。
三个月后她正在外地出差,她妹沉寂已久的小号突然又发了一条微博,措辞依旧简洁:百日!欢迎大家明天来玩!
后面还附了条定位地址,点开一看,地点大概是H城哪个广场,旁边有家评价很高的淮扬菜。
她妹被拉黑后就此沉寂下去,没再坚持还钱,甚至电话也不肯打来一个,仿佛了却什么心头大患。按这些年两人几乎要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她妹孩子的百日宴肯定是不会请她去的。
她本来想着算了,但夜里在酒店床上辗转半天,越想越觉得不是这个理:好歹是老子苦哈哈养了好几年的白菜,就这样给不知哪来的猪不声不响拱了,到了蹭不上一顿饭,有没有王法啊?瞧不起人是不是?不行这饭就是硬蹭也得去,至少看看那龟……贵婿长啥样子。
她拿起手机看地图,心里盘算着这边事都谈得差不多了,明天能挤出半天时间,H城离她出差这片地倒也不远,坐个高铁分分钟就到。于是大半夜她又跳起来翻行李箱,思考了半宿明天该穿什么才能艳压群芳,要显得自己今天没丫也过得很巴适,让她妹大跌眼镜一把。
……日哦,无论咋穿都像个卖保险的。虽然也不是没干过这行。
最后她把前几天客户带游景区时送的一条白色真丝旗袍包装给拆了,本来是想留着带回去的。这身衣服价格美丽,料子还行,做工平平,幸好花样并不俗艳,她整个塞进去还有剩,虽然空荡些稍嫌不够贴身,也不失礼,不至于被误以为穿着影楼装的疯婆娘来砸场子——或许是个拍国产鬼片的好点子,她漫无边际想到,标题就叫《百日坟上百日宴》——呸呸呸,大吉大利。
从城际列车下来,她直接叫车过去。走到半路堵在中间,才想起自己空手来的,什么礼物都没准备,一时心里七上八下:礼金要给,礼物也不能少,这临急临忙的送什么好?
匆匆到地方下车,看见路边鲜花自动贩卖机,品种单调,橱窗里清一色红玫瑰,她硬着头皮买了一束。抬眼又看见隔壁有家书城,如蒙大赦,冲进去看有没有婴幼儿绘本;买单时看见隔壁一本画风很眼熟的画册,顺手拿过来一起结账走人。
一出店门,她即刻被人潮惊呆:不知何时外面空地排起长龙,自己和对面淮扬菜馆隔了不知几道肉墙。她刚准备挤过去,就和旁边小跑过来一人撞了满怀。
那人墨镜口罩一应俱全,保不齐是哪个躲债老赖。她道歉一声就想马上跑路,忽然听对方迟疑着喊了句:姐?
……啊?
她终于正眼看向那人。不打量不知道,她这妹竟是铁了心转性要当贤妻良母,身上一袭小黑裙,端庄纯良得可以;两臂上裹着黑色丝绒长手套,将花臂盖住,手套随动作垂卷下去点,才在边缘露出一小块青绿。看着倒是比几年前更成熟丰盈些,是女人而非少女了。
——千言万语,她当时第一反应只有四个字:居然没秃。
你……怎么突然来看我了?
哦,还不许我来了是吗?
她夹枪带棒,刚想好好敲打敲打这个扒高踩低的便宜妹妹,对方居然甩下一句“那你先排着”就跑了。
……排?排什么?排队吗?你家百日宴要宾客排队入场的哦?
她懵了半天,也不知是为塞进新裙子没吃早饭饿昏头没反应过来还是怎的,居然乖乖跟着队伍耗上了,边排还边琢磨:她妹到底嫁的是什么大户人家,小孩百日都有这等排场,日后补办婚宴怕不是要当众堆个金山银山才够意思?
排了不知多久,终于排到她跟前。她妹坐在铺着暗红天鹅绒桌布的长桌后,脸上挂着营业性微笑,两只手套倒是脱了,十指间一支马克笔转得风生水起。
她把凑数买来的花束和绘本摞在桌上,语气敷衍:啊,那啥子,恭喜你喜得麟儿噻……孩子他爸呢,咋不见人咧?
她妹的微笑瞬间消失,转而用一种关爱智障的眼神注视着她:刚才给你发的微信没看到吗?
什么?哦那个啊,我不早拉黑你了,看不到的。
……你知道自己今天来这里是干什么的吗?
你家小孩过百日嘛,说起来你娃儿呢?
她妹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在你手里。
她低头一看,刚才顺手买的画册还夹在臂弯里;再抬头一看,“人气国风漫画家Dusk签售会”几个大字赫然映入眼帘。
她还没回过神来,她妹霍地站起身把人拉到场边,拿着马克笔说一句就敲她一下额头:偷偷视奸我微博小号是吧,STK就算了你好歹过过脑子,我换个板子就是换个老婆,照你这逻辑我都再婚多少回了?是谁当初一句话不说就把人拉黑?电话换了也不说一声,成天在外面找不到人,专门跑去问你朋友才知道你搬到R城去了,我是你仇人还是债主啊成天躲着我?不是我欠你钱吗你躲什么?现在倒是干嘛来了?
说到最后,她妹居然有些哽咽,扔掉马克笔就想转身回席;走没两步又要回头捡,结果被她抢先捡起来递了过去。
这人接过笔时依旧是那副别别扭扭的样子,顾着面子不大想接又不得不接,最后忸怩地说句谢谢便跑走了。她刹那间有些恍惚,觉得好像什么都变了,又什么都没有变;一时想起以前兼职替人算命理姻缘那会在书上常看到的一句话,当时在后面胡乱补了第二句,虽说是狗尾续貂,倒也衬足眼下情形。
夫妇半途,婚迁为吉。
姐妹半途,诸事不宜。
完
*艺考/户籍/孤儿的社会救助保障之类不大了解,都是瞎写,有了解的恳请指教
谁能想到这文一开始只是想玩个“数位板=老婆”的烂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