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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大众 同性(男)
原型 全职高手 喻文州,王杰希
标签 喻王
文集 喻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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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7
5
2020-7-9 17:12
- 导读
- 原著向,退役后。社畜系列之出差的故事。
ONE
金秋时节的B市清爽得很,一阵风忽地从阳台外面奔来,扫进几片亮黄亮黄的槐树叶。
王杰希正在利索地给新买的按摩垫拆箱,塑料袋和泡沫摩擦的声音窸窸窣窣,跟窗外愈发汹涌的风声混在一起,将仅有一个人的空屋渲染得热闹起来。
这按摩垫他买了半个月,今天才想起要拿出来装在沙发上。买的时候柜姐特地叮嘱他要记得加上垫子,对久坐的上班族来说效果才是最佳,于是他从卧室里找来几个厚薄不一的抱枕,轮番试着垫在下面。折腾了几次后他再次往上头一坐,手探到腰的后面,心想这个高度应该合适了。
默念一百遍赠人的礼物第一次不能就这样给自己用去了,王杰希抵制住了按摩垫的诱惑,起身捡走树叶丢进纸箱里,往客厅的角落里一塞,就远远看见天边的霾又重了几分。没人喜欢浓重的雾霾天气,他把纱窗带上,拎着那几个抱枕回到卧室里,随手往床上丢了过去。
这一下实在太随意,力道没把握好,其中的一只撞上了床头柜边的相框。他连忙一个箭步飞奔过去,好在那相框足够结实,没在木地板上摔得支离破碎。既然有了个由头,他就这样坐在床沿欣赏那张合影,相框的表面蒙了一层薄薄的灰,却挡不住照片里的人灿烂的笑容,阳光打在身穿白色西装的他们身上,透出一股清新的记忆的味道。
这样的感觉自然不是时时都有。实际上这相片在这里摆了有近三年了,王杰希是第二次这么认真地端详它,第一次则是照片刚洗出来的时候,照片里的另一位主角从后面搂着他的脖子,指着照片里的他说他笑得挺好看。
今天是喻文州预定归家的日子,会有些特别的情绪确实不足为怪。长达三个月的分离足以堆积起任何情绪,思念、急躁、不安,它们轻易就能剥去日常表面上的风平浪静,令藏在水底的漩涡无所遁形。
如今的电竞行业不比开荒时,发展规模之宏大在当年是完全不可想象的。荣耀职业联盟的新任主席先生一个月前被B市的电竞总局派遣至S市,监督新设联盟分部的运营状况。哪怕总局从B市调遣了众多老干部南下任职,在全新的机构里磨合各个部门和体系也并非一朝一夕之事。结果这一趟差一出就是三个月,喻主席的忙碌程度更甚于当年他任蓝雨战队的队长时,就连从前常有的“训练后电话粥”也没时间煲。
当然,比起谈情说爱他更情愿喻文州加班之后在哪里找到一家喝夜茶的馆子,喝一碗喜欢的菜干粥。
都说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曾经各自率领队伍时分离还是家常便饭,经历过如盛夏一般黏腻的朝夕相处后便很难再次适应分离,又或者说人类生来就并不具备适应分离的能力。从电竞时代起王杰希就学会了如何把爱情和工作分得清清楚楚,却终于也在同居的第三个年头,独自在被窝里怀想起两个人的温暖。
他放下了相框,在床上赖了五分钟。此时正值一天中阳光大好的时刻,一束光刺破半透明的纱帘落在乳白色的瓷砖上,遥远时日的记忆跟着涌了出来,如同当年喻文州在G市街头偷偷给他摘下的荔枝,剥了外壳露出晶莹剔透的外表,清甜的味道足以让人咀嚼并回味许久。然后他把回忆的果肉吞入腹中,猛地吸了一口气,微凉的空气在肺里转了一圈。
王杰希比喻文州早退役一年,主席写了封推荐信,顺水推舟把他送进联盟任职,显然是有意想培养他做个接班人。后来喻文州也走了他的老路子,拾掇拾掇北上来进入联盟,同他一起生活。而他尝试过一段时间后,还是觉得自己不适合那份工作,斟酌许久才跟主席提出换岗,最终做起了比赛现场导播的工作。
他们就这样开始日子,喻文州按部就班地升职,而他在没有比赛的日子里就在家经营些副业,或是给各大电竞相关组织写公众号的文案,日子倒也并不乏善可陈。就工作的稳定性来说确实稍有匮乏,但相对来说要自由许多——至少他有空趁喻文州出差,在家把墙壁翻新涂装。
认识以来,从暧昧到告白到滚到床上最终变成老夫老夫,运筹帷幄的蓝雨队长在感情中很多事都要先于自己的对手一步,很少会给王杰希主动去做点什么的机会。王杰希并不讨厌这样的相处模式,他们在各自的经历里了解到站在主导地位不意味着居高临下或是颐指气使,反而要承担要考虑更多。不难看出这是喻文州无数体贴中的一种,正因如此更会偶尔想要动一动魔术师的大脑为生活做点贡献。
眼下恰好就是个合适的机会。
空气里已经没有先前那股浓烈的化学用品味,漆完屋子后王杰希回父母家住了一阵子,每天早上过来给屋子透气。考虑到喻文州即将返程,上周他便请人来查过指标,才安心搬回来住。
这房子是他在役期间就买下的,起初是看中新小区安静人少,符合公众人物低调的需求,离微草俱乐部又是步行距离。那时候楼下的花坛还没有拆除,种了几株不知名的花,草地的小径上冷冷清清,他还是一个人住,连家具都没买全套。
而如今那些绿化大多已经改建成了停车位,三楼的阳台不高不矮,能够听见玩躲猫猫的孩子们嘻嘻哈哈,搭了四方小桌打牌的老人们谈天说地,好不热闹。他和喻文州一起挑选了家具,把家中的大部分生活用品变成双人份,折腾下来花了不少精力,幸福感却无可比拟。
被爱人紧抱着摔在主卧的床上时,恍惚间才发觉多少年过去,他终是从生活里明白了英文老师常说起的house和home的区别。
再不做点什么就得深陷在这些过去里。尽管品读它们能叫人心情愉悦,可他还有很多事要做。
看天气预报今天晚些时候可能要下雨,出行还是要趁早。王杰希咕噜一下爬起来,三下五除二地换上出门的行头,手机却在这时毫无预兆地响了起来。
一边猜测着对方是否练就了与他心有灵犀的神功,心房就一边跟着那震动音收缩又扩张。屏幕上男人来电显示的照片有几分平日里没有察觉到的帅气,王杰希连忙按下接通,省略了繁琐的问候:“怎么这个时候来电话?不用上班?”
喻文州说:“今天要做最后的交接工作。人还没来,我就溜出来觅食了。你在干嘛呢?”
“在家,今天没什么事。”他决定说个小谎。
“哦……”喻文州拉长了尾音,顿了顿又说,“听说跟我交接的那人今天下午有个临时会议,怕是要来得晚些了,这样的话我可能赶不上飞机。最坏的情况是只能是改签了,还不知道下一班飞机还有没有位。”
准备好的下一句台词应当是“我等你回家”,话到了嘴边又及时吞了回去,王杰希改口问:“是肯定不能按时回来了么?”
他的爱人沉默了数秒,大约是在心头掂量了一下,才道:“只有五成把握吧。”
TWO
这阵子总是断断续续下着雨,连风也不知疲倦,漫天的银杏叶铺出眼前别致的金色小巷,遇到这样一个放晴的日子,就格外地耀眼,叫每个过路人都能心情愉悦。
喻文州在老店外头的小木桌上就座,随手拆了双一次性筷子,缓缓刮掉上面的木头小刺。小巷子里人来人往,行人、自行车和汽车比着肩往前挤,很容易就能让人从这些细枝末节里瞅见些许大城市应有的模样。
对于陌生的来访者而言,站在城市中央朝四周望去,就像躺在旷野的草坪上看宇宙,找不到自己归属的星球,看哪都是一片星海,可也就是一片星海,看多了总是要觉得枯燥乏味的。
他来自南方的大都市,也住过北方的帝都,深知人们口中并驾齐驱的北上广自是各有风味,比如这秋天的景色就不尽相同。他的故乡不会像这样镀上一层金,台风的季节过去,满街的大榕树重获新生般翠绿翠绿的,但在另一个家里又是截然不同的一番景象了。
他一时想不出应该怎么形容那边的秋天,热腾腾的黄鱼面就在这时上来得恰到好处。老店长认出了他,熟稔地打了声招呼:“又是来出差的?”
喻文州笑笑:“可不是么?”
从前出差是打比赛,如今出差是当领导,其实本质上并无不同,喻文州便无意去纠正。
不知道何时养成这样的习惯,每逢来S市“出差”就要到这家店光顾一次。客源被附近的经济发展泡发,它又陪了多少人长大。
店家的历史已经长得无法考据,但对喻文州而言最初的印象是在他十七岁的那年,也是在一个不冷不热的秋天,有下过雨的潮湿空气,也有飘到手心里的漂亮银杏叶。那会他还是个青涩懵懂的少年,尚未在职业联盟里站稳脚跟,不过是偶然来S市看场比赛,他和他一生的克星踩了一脚泥泞摸索到这里,各自点了一碗黄鱼面。
那时候店里的客流量远不如现在,老店长只在屋子里搭了两三张长条桌子。他们戴着鸭舌帽和其他客人挤成一排,黄鱼面香喷喷的气味勾走了食客大半的心思,剩下的一点则用来讨论刚结束的赛事。
初登场的魔术师风头正盛,微草对战当初还名不见经传的轮回,自然轻松拿下一场胜利。末了王杰希说要请他吃饭,他当然不肯,双双起身在逼仄的过道里掏口袋,结果还是王杰希率先赶到柜台,递出了一张皱巴巴的红色毛爷爷。
想到这里喻文州就忍不住笑。青训营的孩子出手哪能有真正的职业选手那么“阔绰”,他确实是犹豫了片刻,才让王杰希占了先机。
只是他从此欠下一碗黄鱼面,想着出了道后必定要请回来,哪知先河这玩意一开就再也收不住场,你来我往间债务如同滚雪球越滚越大,双方都没了筹码,最后把彼此的一辈子都抵押了才算数。
至于那碗黄鱼面的债嘛——这个问题在喻文州的心里溜了一圈,直到他心满意足地放下筷子,抿了一口鲜美的汤——陈年往事都留在十七岁那年的这家店里了,现在谁还在乎呢?
将近正午的太阳爬到了头顶,风也停下来歇息。街头走动的人越来越多,炎热忽然自头顶灌下,和腹中尚暖的食物一起闷出一身汗。喻文州一向不喜过热的天气,忍不住解了西装外套的纽扣,一边感慨日新月异的科技一边扫码付了钱。
当今社会出门在外就靠一部手机,使用的频率远高于钱包之类。早年人们都爱把合影塞在钱包里,现今更多的是设置于手机锁屏和桌面上。支付完毕后他退出了软件界面,按照惯例停顿一秒,扫了一眼屏幕上他和王杰希的合影。那是婚礼上的一个瞬间,穿着白色西装的他吻着同样身着白色西装的王杰希,满地都是漂亮的玫瑰花瓣。他多年的好搭档黄少天大爆手速按下快门,为他保留了这个瞬间,事后才偷偷发给他珍藏。
“什么时候回家啊?”老店长远远见他要走,乐呵呵地问。
“今天。”喻文州想了想,“希望是今天。”
他没有多作逗留,再三谢过对方,朝着巷尾的方向走了去。饱腹之后便无处可去,他走到附近有树荫的地方,随便转悠了两圈,买了一杯珍珠奶茶,又在街头发了会呆,始终是没有逃离来时的路线。
这座钢铁森林一般的城市于喻文州而言并不温情。他没有非常相熟的旧友,也没有过多值得重新造访的地方,就连跟王杰希有关的回忆也不应该有太多。但不知是不是真的出差太久想念得紧,琐碎的那么几件小事到了这个年纪又清晰了起来,隐隐发酵出一丝甜蜜。
早上他去了趟联盟在S市的新分部,正是那栋离他不远的写字楼。如今电竞行业如日中天,总局拨了巨款兴建了全新的办公楼,它耸立在周边众多普通的建筑物之间,倒也显出了几分气派。可惜这片地域毕竟不比S市最繁华的地段,周遭的修整工程还没一并跟上,附近街头巷尾的装潢跟新兴大厦的风格之间像是差了一个时代,他慢慢路过一段破旧的围墙,回到三个月来天天报到的地方。
进门之前,喻文州抱着几分期待掏出手机,然而仍旧没有交接对象的讯息。
在黄鱼面馆坐下之前他才结束和王杰希的通话。他在电话里头说有五成把握能回家,其实不然,交接的人什么时候会来,他心里完全没有底。王杰希一定没有料到这样的突发事态,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失望,轻飘飘地拍在他的心脏上,说不出的堵塞。
这个“几成把握”的说法,以前他在比赛复盘和战术安排的过程中经常用到,说得多了,乃至退役后也改不掉这些旧习惯,很多时候不经大脑就会脱口而出。蓝雨时代有许多人夸他擅长鼓舞人心,倘若这是他曾经的才能之一,那么如今他一定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所以连一句像样的话都不会说。
喻文州微微调整了屏幕的角度,想再看一看锁屏照片上他朝思暮想的人,却被反射而来的太阳光猝不及防地晃了眼。他拿手背揉了揉眼,揉出几滴眼泪,也许是眼睛的不适给他找了个潦草的理由,向来沉得住气的男人不禁烦躁了起来,多一分钟也不愿意等似的,加快了脚步往大楼里走。
没走两步便被电梯门拦住了去路,被迫停下时躁动也跟着停下,他看着不锈钢门板上自己扭曲的倒影,一个深呼吸之后就无声无息地笑起来,一半是笑他突如其来的脾气,一半是笑他的想念实在无处可藏。
晚上要是回不了家,就去吃一顿大餐犒劳犒劳自己吧。他心想。
THREE
菜市场里的地面湿漉漉的,每走一步就会多沾上几滴污泥。王杰希抖掉粘在指尖的水珠,把零钱包里最后的钢镚儿倒了出来,换了两把新鲜的菜心。菜农大妈操着一口浓重的京腔跟他推销一旁的西兰花,他在心中默默给今日的菜色报了个数,连忙摆手说再多可吃不下了。
穿过卖果蔬的区域他又回到了水产区,从相熟的店家那儿取走了先前买下的濑尿虾,活虾被装在盛了水的黑色塑料袋里,勉强还能听见扑腾的水声。
市场里的气味杂乱无章,算不得好闻,尤其是水产区和家禽区这两块地儿,实在是各有各的特色。不过也比不得滨海城市的海鲜市场,王杰希至今仍然不太习惯那样浓烈的海腥味,喻文州曾经带他在G市某海鲜市场里溜了一圈,一路开心地指指点点,而他只顾着如何尽力屏住呼吸,海产的名字却没记住几个。
以前王杰希对这些海货了解甚少,也少有光顾,不过自从家中住了一位爱吃海鲜的先生,来买的次数多了,就跟店家互相脸熟了起来。王杰希瞒着喻文州让店家存了他的手机号,但凡有好货就给他发短信,还是多亏这秘密的举动,这回才买到了喻文州的最爱。
等他再往外走点,又捎上了一袋行家处理好的整鸡。手头的袋子忽然多了起来,沉甸甸的,他低头一看,果然在手掌上瞅见一道红痕。
卖鸡的小伙子站在笼子旁边,笑呵呵地问他:“大哥家里是不是要来客人了?又是土鸡又是海鲜的,搞那么丰盛?”
王杰希微微摇头,将袋子分了两手拎:“是家人出差要回来了,想弄顿好的。他老在外面跑来跑去,辛苦得很。”
小伙子有点了然的样子,转身又给王杰希塞了一盒土鸡蛋:“离家是辛苦啊,大哥真是有心了。”
这一趟出门可谓满载而归,该买的东西一样也没落下。
市场离家不远,沿着一条路走到底,也就步行二十分钟的路途。
同居之后买菜做饭就成了生活中稀松平常的一部分,喻文州曾称这是不可或缺的学习过程,还一度执着于了解王杰希喜欢吃的所有东西。假如时间允许,和爱人一起逛逛菜市场也不失为一种温馨浪漫,回家的路上他们会走得慢慢,喻文州喜欢走在左边,于是就用左手拎袋子,王杰希则是用右手,各自腾出的一只手,悄悄找到契合的另一半。
这条路一年前还是坑坑洼洼的,后来不知道是不是邻里投诉得多了,上头派了人把旧砖头都挖了去,重新铺上整整齐齐的水泥砖,连带绿化也一并修整好了,放眼望去不再是乱七八糟的恼人样。从此这条路上散步的人就多了,像这样起风的日子,槐花纷纷扬扬,除却气温,和深冬里的一场大雪竟没什么分别。
王杰希很快就回到家,换上睡衣和厨用围裙,撸起袖子准备开工。尽管喻文州说他可能今天回不来了,但既定的计划不能因此就受到干扰。
喻文州不在家的日子里他很少下厨,但不是完全没有,上一次是两天前,他给自己煮了一碗面当夜宵,并坏心眼地向半夜才饿着肚子爬回酒店的喻文州发起了视频直播。此时的厨房还残留着一些痕迹,台面凌乱着,调味料的瓶子随意地撂在桌上,喻文州最见不得这样胡乱的阵仗,每回下厨后必定会要求他一起收拾。
人似乎一旦过了有棱角的年纪,就会开始认为适当的互相迁就是一种不错的相处模式,远胜于年少时的打打闹闹和针锋相对。王杰希对此并没有什么不满,生活习惯嘛,有点不同是理所当然的。况且尽管喻文州从未提起,王杰希也并不是傻子,男人背井离乡搬来遥远的陌生的城市,为此作出的种种让步自不必说。
第一步是煲汤。
王杰希拿出了新杀好的土鸡,泡进池子里冲洗一番,指甲抠着油乎乎的脂肪,稍一使劲就扯了下来,往垃圾袋里丢,一套动作下来分外娴熟,一看就知道是练过的。
这当然是喻文州让他练的。还在打电竞那会他们在做饭方面基本属于二级残废,除了洗菜淘米别的一概不懂。起初是喻文州先说这样不行,迟早饿死,后来就拉着懒癌晚期患者一起进出厨房,幸好做饭是件熟能生巧的事,实际操作几次下来就开始掌握门道。
清理完毕后,王杰希猫着腰从橱柜深处取出砂锅,放水开火,鸡和料一并下锅预热,再拿出泡发好的海参洗净沥干,备在一旁。
他在心中感叹海参这东西好是好,准备工序却十分复杂,好在他有先见之明,一周之前就着手准备起来,今天正好取出来煲汤。他没有泡过海参,专门下了个做饭APP照葫芦画瓢,经过几道繁琐的工序,成果倒也有模有样。
用砂锅炖过的鸡肉想必会有些发涩,进行二次加工再上桌,不失为一道妙招。王杰希想了想,翻箱倒柜找出一包香菇在菜盆里泡上,又切了一份青红椒,思忖着之后再把尚未软掉的海参切块小炒一番,口感应该更有弹性。
光是脑补一下餐桌上的丰盛场面,胃就开始抗议了。他已经记不清上一次认真考虑做饭这件事是在什么时候。平淡无奇的日常中吃什么往往取决于那天在菜市场一眼相中了哪一道食材,在不必加班的日子里,他们随意地讨论一下菜单的内容——往往是一菜一肉一汤——然后通过掷骰子决定谁是那日的主厨。
这样的日常有三个月没有发生了,正需要一场盛大的欢迎会来迎接它的回归。想到这里,王杰希备菜的动作里带上了一丝轻快的情绪,海参鸡汤就此基本筹备到位,他干净利落地把目标转向身后盆子里的濑尿虾。这是他预定要做白灼的,G市人讲究原汁原味,除此之外就数椒盐的最受欢迎,可惜他从没试过,怕糟蹋了这难得的食材,还是作罢。
虾已经在清水里泡过一阵子,被王杰希端着盆子往洗菜池里掼,摔得七荤八素,胡乱地蜷缩起来。他堵好塞子,开始放水,直到水没过了虾的脑袋,它们又活了过来,开心地挤在狭窄的不锈钢池子里戏水。
他搓着手做个了热身,心说这可是他第一次洗活虾,可就这么为了喻文州献出去了,一鼓作气地捉住了其中的一只,在细细的水柱里反复冲洗。
考虑到王杰希不喜欢腥味,喻文州自告奋勇地承担了家中一切海产品的处理,于是王杰希顺理成章地漏掉了这方面的技能点。每回看到喻文州手脚麻利地处理鱼鳞,脸上挂着从容不迫的轻松表情,他都禁不住感慨:这联盟第一手残好像有点名不副实。
没想到就这么精神放松的一个空挡,他一时没抓紧虾的两端,让那挣动的小东西一卷身子,虾尾刺到了指头。这一下可真有点疼,他立刻松了手,做了坏事的濑尿虾一下溜回池子里,再也找不见是哪一只。
想当年做电竞选手的时候,无论如何也不能亲自做这些,尤其是指腹的肉,那几乎是命根子一样的东西,像这样受伤是万万不能的。他犹豫了一下,从医药箱里寻了片防水创可贴,把手指包得严严实实,又折返厨房继续剩下的工作。
有了一次失败的经验,后面就顺利得多了。只是手上的伤口碰了水隐隐作痛,他记得喻文州交代过,海里的东西总是带着点儿毒的,一会再去看,估计会有点发肿。
“又要被说B市大老爷们儿不会折腾海鲜了。”
王杰希嘀咕了一句,兀自摇了摇头,在脑中描绘了一下画面。喻文州会把他受伤的手指含进口中,交给舌尖去抚慰,盯着他的眼神里透着三分笑意七分严肃,细细品便能品出格外绵长的关心,随着不老的岁月一起烙在了心尖上。
他默默地笑起来,手里的虾不安分地扭来扭去,被他一把丢进了旁边的盆子里。
FOUR
临时领导的办公室装修得简洁又体面,任职的第一天喻文州得空拍了个小视频给王杰希。他的男人看完后一本正经地点评道:“这风格衬得你特别干练,加油啊大领导。”
管这夸赞背后是不是八百米滤镜,反正喻文州照单全收。这会他靠在办公椅的椅背上,望着桌面上堆积如山的文书,心想这三个月真是加油过了头,每天睁开眼就忙活个不停,时间眨个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喻文州想起以前刚进联盟工作那会,王杰希还是他的前辈,但是共事的时间只有寥寥数月,之后王杰希选择了调职,主席则顺理成章地安排了他坐上了原本王杰希的位置。
这段颇为短暂的共事回忆让他联想到世邀赛的那会儿,他和王杰希第一次同队作战,思维却很轻易就同频,王杰希经常捧着他的笔记本,在会议室里跟他研究战术。王杰希右手拿着纸笔写写画画,他捧着魔术师视若珍宝的左手为他做手操,时不时松开手指着本子上的某处,说出自己的见解。
场景实在太过甘甜暧昧,回忆起来竟有些没有实感,喻文州仔细翻找了一下自己的记忆,确信这在他的职业生涯里似乎是头一遭,也是唯一一遭。年轻时他们并没有太多的机会享受这种平和的相处,于是这样的画面就变得弥足珍贵。
来跟喻文州交接的那天,王杰希抱着一沓文书出现在办公室门口,穿着熨得整整齐齐的西装——是喻文州早上和自己的那套一起熨的。他们坐在喻文州办公室里会客用的沙发上,凑在一起看报告和文书,探讨一些项目的发展方向,也聊一些赞助和宣传方面的安排,等等。他们在家中不会讨论公事,以往在办公室也没有像这样详尽地讨论过,王杰希的看法有时确实非常独到,一天下来让他获益良多。
那天是他们最后一次一起从联盟的总部大楼下班,走的时候王杰希为他关掉了办公室的灯,到了楼下才回头看了一眼这座大楼。喻文州过去搂着人的腰,问他有没有不舍得。
王杰希摇摇头。
“也没有舍不得跟我一起上下班的时间?以后我加班、应酬、开会、出差,你不能跟我一起,也没有关系?”喻文州眨了眨眼,换了个问法。
他并不是期待王杰希给他什么浪漫的回答,只不过也没有想过自己会一语成谶罢了。
预定来交接的人仍旧没有消息,太阳却已经从落地窗外一点点晒到了脚边,恰逢午休结束返工的时间,屋外的脚步和人声一片嘈杂。喻文州脚一蹬,椅子轻盈地转了半个圈,他起身调整了一下百叶窗,让屋里的光线变得柔和了一些。
他又坐不住了,只好爬起来在办公室里找点乐子。茶几上摆着几本书和宣传册,他只在来任职的第一天随手翻阅过。其中有一本叫《荣耀简史》,装帧极其华丽,封面上巨大的荣耀标志烫了金,乍一看还挺上档次,就当仁不让地成了他的首要目标。
这书名字取得一本正经,内容三观也相当积极向上,里头写的是荣耀职业联盟从联赛第一赛季一直到第十赛季,再到国家队参加第一次世邀赛并斩获冠军的整个历程。第一届国家队刚解散那会,喻文州就听冯主席提过一嘴,当时中国国家队刚刚夺得一冠,总局的宣传打出,弄了个举国欢庆的氛围,荣耀乃至整个电竞事业都陷入一股不息的热潮,正是趁热打铁的好时机。联盟那边派了几名专业的记者和编辑一起到处采访,收集资料,跑遍了大江南北每一个战队,才撰写出这部励志故事。
书里提及了截至第十赛季、每一家在联盟注册过的战队的发展史,讲到微草,又讲到蓝雨。比起如今电竞行业的红火,那时他们都是开荒者,顶着舆论压力从黑暗里摸索出来,才有了现在的辉煌景象。每个人、每个战队背后都有自己的辛酸血泪,那一段过往太过神圣,即便已经逝去,依旧是镌刻在他们这群人的人生中非常值得纪念的勋章。
然而之于喻文州,那段过往终究不会彻底过去,他从故事里带走了王杰希,要跟他走接下来的更远的路。
那时年少,互相扶持又互相竞争的日子里一言不合就深交,却也磕磕绊绊有过几次大的争吵。隔着几千公里距离的恋爱关系像是一块橡皮泥,理智如他们其实也会和一般的热恋期情侣一样煲电话粥,在疲惫脱力的时刻听一百次恋人的声音也不会觉得腻味。打飞的见面是标准菜式,夏休期旅行是饭后甜点。用力过猛时也会导致变形甚至分裂,吵架之后的冷战仿佛在提前经历一次七年之痒,谁也不肯先低头认输。好在橡皮泥的裂痕和分离都是暂时的,但凡找到机会重新揉在一起,就又回归了最初的那个整体。
仓促翻到第六赛季末蓝雨和微草“结下梁子”的部分,将近十年后读起来便有种看狗血言情相杀相爱场面的感觉。喻文州忍不住轻笑出声,这些文字让他想起王杰希临近退役、他们公开关系的那天,粉丝们哭天喊地,大呼要战队给个说法,微草和蓝雨的公关半无奈半训斥地教训了两人之后,不约而同地站在了自家队长的那边一致对外。两家前所未有地齐心协力,场面之感人,只可惜没有被载入这本荣耀史册。
最后整件事是如何平息的,喻文州已经记不太清了,总之他们顺利公开交往,因频繁发狗粮被一干圈里的朋友带着酸味地笑骂,人气一度有所下滑,激进的粉丝消退后没多久又再度恢复如常。
喻文州不否认他们选择公开有一点冲动的成分,但他从未觉得那是一个错误的决定,或者说没有冲动,何来爱情。初时没有一点冲动驱使,这段关系或许根本不会开始,所以他要感谢冲动和年少。王杰希是他的恋人也是他的荣耀,注定要被他以最自豪最幸福的姿态大大方方地摆在人生轨迹里,不需要跟谁躲躲藏藏。
半天没人进办公室来打搅,这段回忆就显得格外漫长,直到手机不近人情地振动起来,在西装的内袋里震得喻文州一阵胸口发麻。他机械性地掏出手机查看,一时记不起自己什么时候有设置这样的日历提醒。
振动发生之前他刚翻到书末的彩插,是国家队夺冠当天在苏黎世拍的合影,照片里王杰希故意靠过来站在他的身边,让他揽着自己的肩膀,两人都是意气风发的模样。他用指尖摩挲着光滑的纸面,想触碰照片里的他们,却触到了心底深处的开关,有什么东西猛地烧起来了,凶狠地、躁动地舔舐血肉,名为思念的熊熊烈火从心口烧到喉咙,溢到了嘴边。他腾地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合上了书本,狠狠按着手机屏幕,把事件提醒关闭。
光顾着感叹过去,他差点忘记今日最重要的事件,幸亏他早有准备,为自己设置了一份特别的闹钟。
那事件的名字是“回家”。
FIVE
收拾完厨房回到卧室时,雨已经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王杰希仰面躺倒在柔软的床铺上,掰着手指盘点接风宴的内容,四菜一汤,丰富多彩。
他在床上抱着枕头滚了几下,把脸埋进了新换的被套上面。无所事事的时间要怎么打发,王杰希事先并没有计划,同居的磨合期里,喻文州花了好一阵子来适应他这般随心所欲的脾气。
相较之下,喻文州是个能够将方方面面都收拾得井井有条的人,他能记住家里每一样生活杂物的所在,也能收拾好无形的过去和感情。证据之一是床头柜最底层中存放的相册,10×10的尺寸,颇时尚的黑色底,每一页都工工整整地粘着四张照片,照片底下还有银色的荧光笔标注着时间地点事件。
想到这里王杰希灵光一闪,将相册从尘封里取出,开了台灯趴在床上翻他们曾经有过的年少。窗外雨势愈来愈大,雨声在城市的周边撑起一道独特的结界,偏偏携着某种不可言说的安宁之感,他随手关掉了放着歌的音响,于是除了指尖翻页的声音,世界就只剩下雨声了。
一个人在家时他喜欢听歌,偶尔心情不错也会跟着唱上几句。刚才音响里连续放了那么久,却一首都没有提到雨天,这会儿等到屋里清静下来,一句耳熟能详的歌词就蹦进了他的脑海。他用鼻腔哼出了调子,心里想的是那句“最美的不是下雨天,是曾与你躲过雨的屋檐”*。
这首歌火起来的时候他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学生,学校外面的小卖部开着音响循环播放,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能听见校园中有人在学着唱。那部电影他没有看,自然不明白歌里唱的是什么,又或者说压根儿就没有到合适了解爱情的年纪,只是喉咙和耳朵已经开始有了记忆,于是仅靠动作和发声就记住了歌词音调。
如今还是同一句歌词,仿佛当年漏掉的滋味全数找了回来,堆积在胸口,让人久久说不出话。
王杰希从没和喻文州说过,他始终相信雨是他们爱情的幸运物。毕竟在每个注定浪漫的故事里,总是需要一点什么来渲染天时地利人和。
下雨天的咖啡馆里煮沸的巧克力冒着浓香,咖啡杯里不锈钢的汤匙搅动着原糖,男人把裹了一层巧克力酱的草莓送到他面前,歪着头问他喜欢看什么类型的电影。或是细雨里偷偷勾着手散步,喧嚣的人群迎面而来,他的小情人压低了鸭舌帽,脱了外套搭在他头上。
就连凶狠的暴风雨都是有故事的。交往的头一年,B市的男子汉头一次领教G市的台风,百层的窗外夜幕如同黑洞,把华灯初上的城市都吞了去,余下高级餐厅的卡座上烛光孤独地摇曳*。G市男人一边介绍本地土特产,一边从容地与他碰杯。
葡萄酒只到高脚杯的三分之一,气氛、格调和规矩都把握得刚刚好。夕阳的尾巴眨眼就看不见,只见乌云深处电闪雷鸣,远的远在无边苍穹的彼方,近的近在哪户人家的屋顶,凌厉的电光交织在一起,天象光怪陆离,教人掐指一算便觉得今日不宜出行。随之而来的就是暴雨和飓风,缠缠绵绵,轰轰烈烈,连天地都为之变色。离开餐厅时有些地方水已经能没过脚踝,他们没有带伞,并着肩在屋檐下躲雨,街道堵得水泄不通,场面在当时绝对当不起一个“美”字。
但还是要感谢雨天做了媒人。最终他们没有按照计划各自返回原定的酒店和俱乐部的宿舍,拥堵的交通和倾盆大雨把他们锁在原地,谁也不愿舍近求远,干脆转身走回背后的酒店,开了一间塔景客房。王杰希是第一次住那样豪华的酒店,房间被简洁的落地窗环绕,又厚又密的雨幕也挡不住高塔上缤纷的灯光,城市又被黑洞吐了出来。
他不适应这样潮湿而危险的天气,却和那让他心动好久的人在那一夜厮磨缠绵。他们先是在巨大的白瓷浴缸里丢掉了衣物滚在一起,几十层的房间里没有人来打搅。玻璃外头的空气那么冷,他们之间的温度却快要烧起来一般,薄汗把他们的每一寸肌肤紧紧相连。
接吻和雨点一样热烈,密语在耳边炸成如雷的轰鸣。他们小心翼翼地试探,又因为一点点的进步和了解而欣喜若狂。喻文州压在他身上急促地喘息,快感占据了每一个感官,像是要他们在情潮里溺毙。
后来他们从浴缸滚到了床上,他把房间里的灯尽数熄灭,喻文州却不肯拉上窗帘,然后他们在狂风暴雨和万家灯火里竭尽全力贴近彼此。黑暗里偶然闪过的光映出喻文州汗湿的脸,刘海紧贴着额头,稍稍遮住眼睛。他用手指拨开了那些额发,指尖因紧张和兴奋而微微颤抖。然后喻文州又吻了他,死死压住他起伏的胸膛,当身体的中心被彻底贯穿胀满,世间再无如此炽烈的拥抱。
人在那种时候,思考必定已经模糊,偏偏这第一次的记忆却还有温度。
事后王杰希本以为自己会兴奋到无法入眠,但事实上喻文州凑过来熟练地吻了他的眉心,他就被吻没了意识,像一只寻到安全感的小猫,轻轻巧巧地就坠进了梦乡。醒来时雨已经停了,只是天空还灰着。喻文州早早地醒了,睁着眼安安静静地看着他。他第一次这么近地看这个人,也是第一次这么近地被人看,对望了一会儿他终于觉得耳根子都在发烫,喻文州却突然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叫他先别动,好细细地数一数他的睫毛。
王杰希必须承认在那一刻,他被一阵动心箍住,动弹不得,恨不得立刻交付一生,来换取那一幕的延长。
煲汤的闹钟令王杰希瞬间回了魂,冷静地提醒他该去关火了。鸡汤用砂锅慢条斯理地熬了一个小时,应当已经蓄了足够的风味,他拉开厨房的门,果然有一股浓郁的香气瞬间钻进了鼻孔,令人犯馋。他尝了口新鲜出炉的鸡汤,觉得味道稍淡,又添了些盐,最后才小心翼翼地将它倒入高压锅中保温。
家务工作到这里总算告一段落,他从冰箱里抓了一听冰可乐,惬意地坐在沙发上歇息。刚才尝味道的时候不小心烫到了舌头,此时一口冰凉的汽水含在口中,意外地畅快。
屋外的雨似乎又更猛烈了几分,虽不如方才回忆的那一夜那么声势浩大,却也不容小觑。在客厅里能听见楼道里时不时传来的脚步声,有谁爬上楼梯,转角就到了家门口,也能看见对面公寓楼的楼道里,感应灯一闪一灭。金秋的日子里树枝光秃秃的,一场大雨带走了剩下不多的叶子,院子里喜欢搭着小桌打牌的老人们回家了,围着树丛躲猫猫的孩子们也回家了,倒是还有兢兢业业的外卖小哥骑着摩托到了楼底下,送好了外卖又一头扎进雨里。
这时王杰希才记起喻文州的叮嘱——岭南男人在生活小事方面比他要心细许多,也讲究许多——他叹了口气,去阳台把尚未晾干的衣服收回屋内,一一挂好在了客厅的落地晾衣架上。
这下真的是万事俱备只欠喻文州了。他望了望墙上的时钟,思来想去还是打了通电话。对方的电话却陷入忙音,他又咽进一口可乐,迅速拨弄手机查询了航班信息。这个时间点像是在飞机上,但他没有再收到任何联络,所以也可能是在加班谈事情——或者别的什么,临时的应酬、聚会,之类的。如今喻文州做了领导,身份的分量和肩头的责任与从前不可同日而语,有任何突发的状况都不足为怪。
只是他现在找不到喻文州了,就连卑微的五成把握都谈不上。干等使王杰希莫名焦虑起来,攥着手机在客厅徘徊,目光一瞥,刚好看见斜靠在鞋柜旁的长柄雨伞,和鞋柜抽屉里露出一角的折叠雨衣,还留着他白天出门时动过的痕迹。
不知怎的就忽地想起那夜在酒店门口,他问喻文州为什么明知要下雨却不带伞,而喻文州眯着眼笑,说他不爱打伞,见王杰希面露不解,又解释说在G市台风肆虐的天气里,雨伞是形同虚设的,不如雨衣实用。
“可是雨衣又装不了两个人,那我就不能跟你互相取暖了。”喻文州一把抹掉飘到脸上的雨珠,不无遗憾地捏了捏王杰希的手心。
一道响雷在空中爆炸,把他的回忆炸得七零八落。风愈发强劲起来,一道一道争先恐后地敲打着门窗。
最后王杰希套上了不怕泥水的雨靴,提着雨伞,匆匆出了门。他其实根本不必多此一举,只是如果喻文州真的在这样的狂风暴雨里回到这座城市,长夜迢迢,约好要和他互相取暖的人又怎么能缺席呢?
*歌词出自周杰伦的《不能说的秘密》
*此处描写参考广州的四季酒店及位于100层的佰鲜汇
SIX
蓝雨俱乐部里流传着一句金句:机会是靠自己创造的。
这句话完美诠释了这些年来蓝雨一直贯彻着的战术风格,而且这话从当年的喻文州嘴里说出来,总是格外励志。他还是队长的时候,经常将这句话用作战术会议的总结句,然后环视房间一周,敲着桌面说加油。
不清楚是哪位蓝雨队员在采访人员面前走漏了风声,让这样普普通通的细节被写进荣耀发展史里。读到那里时喻文州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又觉得那些本该历历在目的场景,仿佛已经变成了上一个人生。
飞机上的广播和小电视都在重复例行的安全指导,他百无聊赖地取出面前座位口袋里的杂志,随手翻了几页,又放了回去,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或许是这一天就要尘埃落定,浑身的细胞都在这时一点点地疲倦了起来,飞机引擎的嗡鸣声从四面八方环绕了他,催生出困意。
数小时之前,喻文州垂死病中惊坐起,秉承着与其坐等不如行动的原则,从办公室的沙发上噌地弹了起来,以最快的速度开始准备交接文件。
要交接的事项颇多,有些已经到了最终阶段,有些才刚刚起步。他将手头所有的项目整整齐齐地列成表格,分门别类标注好,各个部门的运营状况也稍作总结。熟悉喻文州的人都知道他做事考虑周全,他确实不会为了私事而草率地抛下工作,但是这不妨碍他尽一切努力将五成几率再往上提。
他在电脑前面转着笔——就像他经常在比赛复盘时做的那样——在脑中一遍遍过滤无数零碎的小事,确信自己没有疏漏之后,才放心地把文件交给了分部的总负责人。
诚然,从工作的角度上来看,并不是每一个场合都适合这样的处理。一份细致入微的书面文件固然要比口头转述更有效用,白纸黑字看着一目了然,当面交接则更讲究一个脸面的问题。只是他现在多一秒钟也不想等,近乎拿出了平生手速和脑力的巅峰,历时三个小时码出的交接报告书详细得叫人挑不出毛病。总负责人自然看出他的着急,再三道歉说临时延迟交接确实是安排上的问题,他总算得以脱身,转身就飞奔下楼。
回B市的航班是七点的,喻文州掐指一算觉得自己还可以再抢救一下,当即发挥联盟第一锦鲤的实力,刚到楼下就成功钻进一辆的士。S市每时每刻每分每秒都在高峰期,也不差这几分钟,车子在堵塞的交通中起了步,他则飞速在网上值机成功,瘫在后座上望着车水马龙发呆。偶尔路过一段不怎么堵车的地方,司机油门踩得猛了半分,不知是梧桐还是银杏的金色叶片呼啸着卷过了他的窗前。
或许真的是锦鲤附身带了加成效果,盼星星盼月亮地盼到了虹桥机场,喻文州抓着登机牌气喘吁吁地赶到登机口时,时间上竟还有些余裕。他换登机牌时才得知,由于首都机场雨势太大,航班就跟着晚点,刚刚才宣布新的起飞时间。
那一刹那他几乎以为是远在北方家中的那场雨在等他,等他一路追逐狂奔,赶到这里,就对他亮起了前行的绿灯。
骤然而来的加速之后,飞机顺利升空,城市里的灯火铺成细密的网络,目送他们远行。喻文州还沉浸在飞奔过后的体力被抽干的疲劳期里,暗想自己的体力真的太差劲,从前是打电竞,如今是坐办公室,再不预防,迟早要得腰肌劳损。
他又想,王杰希那么不爱动的一个人,身体的状况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回去以后一定要拉上一起去健身房锻炼,至少要把肚子上新增的肚腩练成肌肉,还他当年精瘦好看的王杰希。
飞机在云层上稳稳地前行,他就这样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心里还惦记着不能跟王杰希一样,在飞机上每回都会睡得歪了头,歪在邻座陌生人的肩头,多不合适。
半梦半醒间似乎是做了个短暂的梦,梦到的是三年前他来B市任职的那天,飞机稳当当地降落在首都机场,他带着有些忐忑的心情踏入这个城市。那是个明媚的夏末午后,盛大的阳光,和煦的微风,他拉着两口超过半身高的行李箱,搬了大半个家来到B市。到达大厅像是蛛网的中心,人们各自携着行李或同伴,往不同的方向离开,人流量越大,蛛丝就蔓延得愈广。
广播里柔和的女声正催促乘客办理乘机手续,反复念着哪个陌生旅客的名字,他把自己折腾出一身汗,只好站定在一处空调口下降温解暑。而他的视线穿过拥挤的人群,就看见男人穿着干净好看的衬衣,随意地解开两颗纽扣,袖子卷至关节,手心里握着一杯印着麦当劳标志的饮料,叫他一猜就知道里面装是可乐和冰块,气泡咕噜咕噜地冒出,欢快地挤掉了炎热的空气。
来不及梦到更多,一阵晃动之后,他自记忆深处惊醒,飞机在一片漆黑中急速滑行,最终慢慢停在巨大的候机楼前面。他坐直起来去看窗外,一时竟分不太清梦境和现实。
他只是想到,刚交往时王杰希曾问过他会不会习惯B市这样的城市,他第一次来B市旅游时王杰希又问他会不会习惯,他准备要北上的时候王杰希再一次问了他同一个问题,后来他真的搬进了王杰希的家里,他们每日每夜互相取暖,这个问题就再也没有人问起。只是到底习不习惯又有什么区别呢?当穿着微草队服的王杰希、戴着墨镜和鸭舌帽藏在人群后头的王杰希、戴上和他同款的戒指的王杰希在人群之中向他高高举起一只手,他就知道他要和这个男人好好生活。
这个陌生的城市是新的宇宙,王杰希就是那宇宙的中心。他在无数星辰中流浪,只是为了到达这里。
所以他不由自主地走过去,捉住那只手,笑起来的时候嘴角像是月牙弯弯。王杰希越过他的肩去看他背后鼓囊囊的行李箱,说你来了就好。
夜里十一点多,喻文州成功取到了托运的行李箱。他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他有一通来自王杰希的未接来电。
他记起自己并没有通知王杰希。在的士上往机场赶的时候,他没有办法确定自己能不能赶上,不愿给了人希望却无法做到,真正上飞机时他业已累得无法动弹,稀里糊涂地忘记了要发短信一事。
毕竟早就过了会迷路在这座城市的阶段,即便没人来接机也不要紧,喻文州利索地拖着箱子在候机楼外面张望了片刻。外头正飘着毛毛细雨,黑色的云沉了下来,把远方的灯火晕得一片模糊。
的士列成一排等在路边,有人来问他要不要上车。这是他第一次经历这个,尽管他对于这座城市来说也已经不是初来乍到的新人。只不过以往王杰希总是会来,无论是以微草队长的身份、朋友的身份还是更亲密的那一层,回回如此,不知不觉就养成了习惯。
喻文州正要跟司机搭话,电话忽然响了,低头一看,果然是王杰希。他接通了电话,把手机放在耳边,就听见那端传来细碎的杂音,难以分辨,王杰希率先发问:“之前怎么不接电话?”
“飞机晚点,紧赶慢赶地总算赶上了,路上太急就忘了跟你说。我刚到。”
对面的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过了几秒才继续说:“我就知道蓝雨前队长的五成把握很靠谱。我给你准备了大餐,有海参鸡汤,还有白灼濑尿虾,听着有没有觉得很饿?”
“但是你根本不会杀虾。”他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语气里透着笑意,“有没有弄到手?”
“你又什么都知道了。深夜跟你报食谱,你的重点居然不是吃的,而是我有没有弄到手?”王杰希的声音显然比刚才更愉悦了几分,“让我猜一下,你的下一句是要问我有没有消毒擦药,然后唠叨说装海鲜的水里细菌最多,怎么这么笨手笨脚。是不是?”
“可不是么?”喻文州伸出手接了几滴雨珠,“好心关心你,反倒显得我啰嗦了。那我再唠叨一句,听说之前雨很大,你没在阳台上晾衣服吧?”
“当然没。你说的话我都记得。”王杰希回答,“明知是下雨天,你注意着点,别跟以前那样不把淋雨当一回事。”
像是为了响应王杰希的话一般,雨势毫无预兆地加重,哗啦啦地洒在耳边,经久不绝。雨幕从屋顶倾泻而下,溅落在车顶,司机们纷纷回了车里,他忽然之间就变成孤零零的一个人。他压低了声音,道:“再等我一会,就快到家啦。是不是等不及了?”
“不是,是太等不及了。”
本该是由电波转换而来的略失真的声音,突然之间就清晰了起来,雨里打着伞的挺拔身影同他一样孤独,自路的另一端而来,连握着电话的姿势都一模一样,偶然经过的车灯打在那人身上,又打在他身上,光影交替里风声渐盛,吹得两人的外套猎猎起舞。
那人显然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在走了几步后,停下来扬了扬手里的东西。
“你在机场等多久了?不就是出个差嘛,至于么?”声带仿佛被太冷的空气冻住,花了十几秒才解冻成功。喻文州轻声问,声音太轻,不论是说服自己还是说服对方,力度都不够。
王杰希却在电话里催促他:“你回来了就好。还不快来拿你的雨衣快递。”
他们同时放下手机。喻文州拉着行李箱,对方则举起一只手。
一瞬间天地寂静,风雨都止息,余下少许雨丝亲吻他的脸颊。他仿佛在自己的记忆里故地重游,却心知其实有些变化已经不可避免,比如,梦境里他是搬家,现实中他是回家。
但他终于还是笑起来,露出月牙般弯弯的嘴角。
“来啦。”他应了一声,拉着箱子跑了过去。
一晃多少年,可故事里的两位主角,和当初相比,也并没有什么不同吧。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