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d.4103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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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同性(男)
原型 家庭教师
标签 骸纲 6927
文集 玫瑰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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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8-1 11:19
原文地址:id=6394184
第二部
岛上比本土更为i炎热。在这个位于赤道正中位置的国家里,无论是岛上的居民还是船上的乘客,都有着同样的浅黑肤色,这让他们的眼白看起来分外醒目。与欧美人不同的、让人有些恐惧的白色,让纲吉一瞬间有些却步。
(仿佛自己整个人都被看透了似的)
纲吉那天方夜谭一般的超直感能力,在他人眼中也跟这些煞白的眼珠一样令人生畏吧。
谁都会害怕那些拥有着自己所没有东西的人。
纲吉穿着拖鞋踏上栈桥,木制桥面发出嘎吱的声响。建在浅海滩涂上的栈桥酝酿出度假胜地一般的风情。
走下栈桥,繁盛茂密的热带雨林蔓延在眼前,空气中飘荡着泥土和植物的潮冂湿味道,还夹杂着些许腐烂的鱼腥味。
真美的岛啊,纲吉感慨着。无论是岛屿本身,还是大海、岛上的居民,都在一味地展现着各自的美丽。
现在,他想回意大利的心情也随之烟消云散。经过了三个小时的海上颠簸,那艘连接着岛和本土的唯一的航船,将补足燃料,等待着明日一早的出发。
因此,倒也不是他不想回意大利,而是单纯一时也没法回去。如海啸一般曾数次向纲吉席卷而来的思家之情,现在也悄然退去。
骸将不知什么时候买的食物装进了两个纸袋,手上转着一把不知道何用的钥匙走下了船。纲吉姑且客气了句「要我帮你拿一袋吗」,但被骸郑重地拒绝了「不需要,万一你再吐出来我会很困扰的」。真是失礼。
「不会再吐了,都吐干净了。」
「那也不需要。我们等下还要乘坐一段交通工具,我可不想历史重演」
「要坐多久?」
「十分钟就能到了。」
说着,骸伸手指向一辆红褐色的踏板式摩托车。也许是因为风雨的侵蚀,车上的油漆已斑驳脱落,龙头也歪歪斜斜的,看上去很有一些年头了。
「喂,骸」
「什么?」
「这也是用死气填充的吗?」
「只是普通的汽油。这么偏僻的岛上,不必担心会被追踪到。」
「也是。」
骸利落地跨上车,用熟练的动作发动引擎,将仅有的一个安全帽抛给了纲吉。
「请戴好。」
「那你呢?」
「我一直都是不戴安全帽主义者。」
「是因为戴上安全帽之后头上的凤梨叶子会被压塌吧?」
「你想被我丢在这里吗?」
「……对不起。」
「知道了就快点上来,还是说要我帮你呢?」
是吗?公主。听着骸的胡言乱语,纲吉觉得自己又恢复了那可恨的平常心,这让他松了口气。在本土的时候,情绪时常处于不稳定的状态,现在一回想起他还是觉得心慌意乱。
他并不是不知道和六道骸保持距离的方法。
「别损我,我自己上得去」
纲吉甩开恭敬伸到自己面前的手,跨上座位后方的行李架。在被安全帽挡住的视线角落里,他似乎看到骸的肩膀缩了一下。
「我发动了。」
「嗯。」
小型摩托车和平地发出突突突的声音,驶在被浓绿色的热带植物环抱的未铺装小路上。未铺装算是客气的说法了,正确说来就是单纯的沙土路。骸似乎并没有加速的打算,加上小型摩托车本身就动力不足又坐了两个人,他驾驶地十分缓慢。可即便是在这样悠闲的速度下,车仍旧因为地上的石块而左右颠簸个不停。如果让纲吉来驾驶的话毫无疑问会摔个人仰马翻。
途中,有牵着水牛的农夫和居民向他们招手。除开明显是来访者的纲吉,异国面孔的骸也自然地成为了坊间的话题。纲吉嘿嘿陪着笑胡乱地挥了挥手,转回头看向眼前骸左右摇摆的头发。
(感觉,就像普通朋友一样。)
高中时代,他曾和山本还有狱寺三人一起骑过狱寺的摩托车。狱寺坐在驾驶位,纲吉坐在他让出的半边座椅上,山本则站在最后面的行李架上将纲吉夹在中间。他现在仍记得清清楚楚,那是一个梅雨初霁的夏日,他们刚刚换上夏季校服,阳光将短袖外漏出的大半截手臂晒得刺痛,但没有一个人介意。他们沐浴在夏天的艳阳下,超载的摩托以比预想还要缓慢的速度前进着,三个人——连狱寺都难得地笑得直不起腰。"这比走路还慢吧",他们说着笑着,没有一人打算从车上下来。被正在进行风纪检查的云雀看到时,他确实瞬间做好了死的觉悟。
现在,他和骸两人,一边漫无边际地交谈着,一边同乘行驶在岛内荒无人迹的道路上。十多年前的他看到现在这副景象说不定会昏倒在地。——就连现在的自己,也还怀着半信半疑的态度。
他开始认真思考起自己的手应该放在哪。
纲吉害怕自己不小心抱住了骸的腰却没有排斥地起一身鸡皮疙瘩。他知道,如果他抱住了骸瘦削的身体却没起鸡皮疙瘩的话,自己一定会接受那个没觉得不自在的自己吧。
骸的身体完美地融入于纲吉的手臂之间。
纲吉回想着,这是第几次抱住他了呢?不一会,他厌恶地意识到这个问题毫无意义。而他又被骸拥抱过几次呢?每一次似乎都有其意义,但同时又毫无意义。
心灵在触碰之下也进入了相同的频率,他已不知自己最初要思索的到底是什么。就算知道这是颗炸冂弹他也没有停止靠近,多么舒服啊,他想着。
——这是我的东西。无数人咒骂这家伙是个大坏蛋,而我一边无视这些骂声一边派给他那些坏蛋才会做的任务。我回想不起他的脸和声音。我不爱他。但他是属于我的。
无论是谁问起他和骸的关系,纲吉都会冒出这样的答案。他因为自己的愚蠢而抱头苦思。他坐在左右摇晃着的小型摩托上,保持着一边紧紧抱住骸一边扶着头的高难度动作。坦白说他现在疲惫不堪,先是被前几天在亚洲的商谈和小规模冲突弄得精疲力尽,后又因为和骸见面后的一系列事弄得心烦意乱。他无论想些什么都会被看破,但什么都不想则会被乘虚而入,所以他全力和骸坦诚相对喝得烂醉在早上吐得不省人事,这也算是他计划中的一种解决之道吧。在继续忍受了海上几小时的颠簸后,说不疲倦是不可能的。
他们之间的斗嘴和闲聊,都是出自纲吉的希望。要质问出骸昨晚发生了什么其实很简单、他有着大把的时间可以问。但纲吉没有这么做。而骸,一定比他本人还要了解他现在的思考回路。于是骸配合着他,与他斗着嘴、聊着天。就算这是骸惯有的态度。
答案简单,又明了。
(虽然我不了解他)
(我想对他温柔)
(我和他之间似乎发生了什么?)
(但这些都无所谓)
(……我希望、就这样冷处理这件事)
安全帽让他觉得呼吸困难。岛上酷热难耐,可就算没有这样的酷暑,他也难以顺畅呼吸。纲吉微微抬起头,看着自己臂中男人的背影。
驾驶中,骸微微驼起了背。也许是因为太过修长的手脚在小型的摩托上伸展不开吧。——首先,他与这样的踏板式摩托车的组合就足够搞笑了。明明在意大利拥有着一堆不知从何处入手的高级又高调的跑车。
骸穿着夏威夷衬衫、半截短裤和拖鞋、露出微微晒黑的肌肤、骑在老旧的小型摩托上、以悠闲的速度行驶着,就像吉卜力动画里出现的场景。
也许这一点还是可以承认的,纲吉想道。就算他自己也觉得意义不明,但说出来也不会有什么惩罚吧。说到底,给他惩罚的到底会是谁呢?神明?佛祖?reborn?还是自己、或是骸?他也不知道。
——至少,比起穿着西装优雅坐在跑车上的骸,他更喜欢现在看起来穷酸随意的骸。他可以肯定。
***
真的如骸所说,十分钟后,摩托车慢慢开始减速抵达了目的地。纲吉松开环在骸腰间的手,犹豫了几下之后,紧紧抓冂住了行李架的边缘。
他抬起头时,大吃了一惊。
「什、什、什么……!」
骸骑在车上,一脸云淡风轻的表情。
「你……、怎么、在哪里藏着能买下这样东西的财产啊?」
「秘密。说出来不就不能叫隐藏的财产了吗?」
「……虽不愿意这么想,但这边的建筑,比我买下这个岛的价格还高吧?」
「谁知道呢」
还有,这不是买的,是我按照自己的喜好重建的。骸补充道。
纲吉茫然自失地再次握住了行李架。
到这里后发生的种种事让纲吉有些掉以轻心了:那间公寓不过是老旧城区的一部分,骸身上穿的也都是些简单的服饰,就连被摆渡船摇晃了几个小时后在目的地等待着它们的,也只是一辆破旧的摩托车。
没有一个能和有钱人联系在一起。
但是,真正错误的是纲吉这样的刻板印象。
直截了当地说,堂堂伫立在纲吉面前的骸的豪华别墅,和路上见到的所有民居有些天壤之别。到底是多疯狂才会在这么偏僻的土地上修建一栋这样的建筑。
乘着摩托驶进拱形的大门之后,纲吉终于可以看见宅院的全貌。别墅有着滴水不漏的隐私保护,雪白的石壁连接着大门,脚边每隔一段距离都设有小型的地灯,营造出异国的风情。
高大椰树的环绕下,几条小路连接在三栋别墅之间。别墅呈现出奇异的八角形,每一栋都占地甚广,圆形的屋脊勾勒出美丽的曲线。木制的深棕色外观与这座岛和宅院内的绿色完美调和在一起。
总之,光看外观就知道一定造价不菲。
话说,就这那个、喂、骸,等一下。
「这不就是宾馆吗?」
「我说过讨厌宾馆的吧?」
无视大惊小怪的纲吉(这个无论过了多久都无法摆脱庶民思考的首领),骸一脸不以为然。他将那辆老古董摩托车缓缓滑向中间最大的那幢别墅(这画面超级违和),熄灭了引擎。
「我们到了。」也许是听到了引擎声,在骸的话音落下之前,右边的别墅中开门走出一位女性。
她的声音就像纤细的铃冂声。叮铃、叮叮当当地响着。无论什么风刮来都能奏出悦耳的音色。骸珍视爱护着的这份声音,精致地仿佛能被握在手心里。
「骸大人,欢迎回来。」
凪比纲吉小一岁,已经是个成熟冂女性的年龄,但她的声音,无论何时都如同初潮未至的少女一般轻冂盈。
凪穿着白绿条纹的连衣裙,美丽地仿佛融进了这座海岛的风景里。她摇晃着裙摆,小步向骸跑来。
她的声音和清凉的身姿,让纲吉的心脏也开始平静下来。
首领,欢迎光临。凪接着向他说道。已经退出黑手党的凪明明已不用这样称呼他,但还是没有改掉常年的习惯。虽然纲吉对她的称呼已由库洛姆改为了凪,但他并不介意凪继续用以往的方式叫他。
「你好,凪,打扰了。」
「嗯,好好放松一下,首领。」
「凪,这是手信。」
「谢谢,骸大人。」
骸将放在摩托车踏板上的纸袋递了过去,凪满脸喜悦地接过纸袋。
接着,骸用他宽阔的手掌,摸了摸凪的头。
无比自然的动作。就像日复一日抚摸着宝贝女儿的父亲的手掌。
但是,纲吉看到这景象时,心脏如同漏了一拍,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首领,怎么了?」
「嗯?」
「脸,好红。」
发烧了吗?凪用空着的那只手摸了摸冂他的额头。凪的掌心冰凉,一定立马就能察觉到纲吉的体温正好在36度前后。他当然没有发烧。
纲吉语无伦次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仍跨在摩托车的行李架上。当意识到自己一直坐在骸的身后时,他突然难为情起来,慌慌张张地下了车。
「并没有发烧呢。」
「嗯……」
他想告诉凪自己没事,但没能说出口。他猛地向骸的方向看去。骸的眼神中并未包含冂着什么特别的感情。纲吉继续盯着骸,骸叹了口气,抱起纸袋悠然地走向别墅。
「是因为长时间舟车劳顿吧。……我也累了。去稍微休息一下。凪,接下来就拜托你了。」
「好的,骸大人。」
纲吉死死地盯着骸消失的背影,突然,他回过神来,看向凪。
「对不起……我没事。嗯,真是,就是有点累了。」
「这里没有医生,只有一点基本的药,生病了必须去本土上看才行。所以,首领如果不舒服的话请早点说。」
「嗯,谢谢你。」
「先来我家吧。骸大人一定不会允许你晚上在我这边过夜,但喝杯茶应该没问题的。」
纲吉没吐槽"这是什么过度保护的家长",也未辩解"我又没打算对你可爱的女儿出手"。他知道,双颊的红晕是因为脸上升起的热度,但这热度并不仅仅是因为岛上的炎热。
就算知道并不会有什么效果,他仍不断地用手揉搓冂着脸。冷静下来、冷静下来。他跟在凪身后冂进入屋子,无数次试图让心脏平静一点。
但无济于事。
他无法对医生说,也无法对凪说。首先,连他自己都难以置信。
他以为,自己对骸就如同对待普通朋友一样:一起乘着摩托车、一起旅行、一起吃饭、在距离过近时就会稍稍离远一点,就如同他和狱寺、山本一样的相处方式。他认为自己做到了——就在一瞬间之前。
但他一定没有做到,也无法做到。
凪没有回头看纲吉,她凉鞋的鞋跟踢踢踏踏,走进了右边那栋别墅。幸好她没有回头、没有看到自己脸上的表情。就像昨天在小饭店的情景重现一般。现在的纲吉没有能掩饰过去的余裕。
(朋友间不会做那样的事。不会有那样的触摸方式。)
也不会帮我说那样的话。
骸,如果不是我的误会的话,你对我的触摸,比对凪的,要温柔的多,不是吗?
***
纲吉走出凪的别墅来到室外。他想一个人冷静一下。房间装饰得精心而雅致,他没喝上两口凪泡的茶,就表示自己想出去散散步。
——这个岛就算慢慢走,两个小时也足够绕上一圈。不过等会还要吃晚饭,请在一个小时后回来吧,首领。
凪是这么说的。
纲吉擦着额上的汗水,穿着拖鞋,沿岛的外围走着,头上戴着临走前凪给他戴上的白色草帽。这里傍晚时分的太阳光也很强烈,请小心,凪微笑着说道。他已有一两年没见过凪,这个原本失去内脏身娇体弱的姑娘变得爱笑了,虽然又纤瘦了几分,但肌肤呈现出了健康的颜色。仅仅这些变化,就让纲吉觉得自己为骸买个这个岛并不是毫无意义。
真是座小冂巧冂玲冂珑的岛啊。纲吉爬上有些陡的山坡。比起山,称为丘可能更合适。登上坡顶,整座小岛一览无遗。左手边耸立着如被刀锋劈开一般的岩山,岛上只有这个岩山和各种各样的树木高高伸向空中。山丘上绽放着九重葛、沙漠玫瑰、扶桑花等五彩缤纷的热带花卉。
纲吉深吸了一口气,微微眯上眼。
来的途中,从船的甲板上看到的海水是茶色的,靠近岛后则变成了纯净的湛蓝色。船小心翼翼地停靠在栈桥边,以防伤害到船底下的珊瑚。站在栈桥上向下看去,水中游着各种只在照片和电视中看到过的色彩艳冂丽的鱼群。海水将这些生物拥在怀里,呈现出更加清澈的蓝,仿佛触碰一下,连自己的手指都会染上蓝色。
——周围数十公里内,还散布着其他小岛。
确实,能零星看见的其他跟这座岛差不多面积岛屿,它们一起分享着这片海洋的恩惠。现在这个时间,已没有渔船出航。这里的渔船都不大,仿佛配合着岛的大小,大多都似乎只能乘上一个人。船上没有引擎,全靠渔夫们摇桨前进。太阳已过中天,开始向西边倾斜,早已过了出海的时间。现在也许是渔夫们的午休时间吧。就算这里没有午休的风俗,纲吉也暗暗希望着,这座岛上存在着这样悠闲的时光。
纲吉不知道着座岛的名字,他只在文件和地图上瞟到过。既然是骸的岛,那么就叫做骸岛也不错,虽然有些太不吉利了。
叫不出岛的名字让纲吉感到仿佛迷失了自己所在的坐标,就像忘记了自己的姓名一样令人不安。假使现在狱寺联络他,他也无法说出自己准确的位置。
想起来也奇怪,来这里之前,不知道这个岛的名字并没给他带来什么困扰。买下岛后他马上就将产权移交给了骸,并没有需要记住岛名的必要。那时,他压根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来到这里。
——凪,你知道这个岛的名字吗?
——不,我不知道。
——为什么?
——我没听人提起过,仅此而已。
确实仅是这样而已。这座岛对凪、犬、千种,还有骸来说,就是这样的存在。听到凪的回答,t并没有惊讶,而是感到心领神会。
就像纲吉用名字和住所来确定自己的坐标一样,凪、犬和千种用骸来确认着他们的所在之处。他们的世界里没有东南西北这样的固定名词,被紧紧圈在一个闭合的圆内。他们一起度过的二十多年光阴漫长而深厚,纲吉已熟知他们这样的生存方式。
骸是他们三人世界的核心,是他们自转的轴心,骸转向哪边,他们也转向哪边。骸是他们定位的磁石,骸视线的前方就是他们前进的方向。骸口中蹦出的词语变成各种名字,架构成他们的世界。
在二十余载的时光中,骸就像这样,一直是他们的中心。
但是现在,骸割舍掉仿佛自己身体一部分的三人,用与那三人间的箭头截然不同的感情,确确实实地指向了纲吉。
纲吉仍不知道该怎样消化这个事实。
只有这座岛,它不顾骸和纲吉、还有凪、犬和千种,只是一直静默地、美好地、存在于这里。
(那家伙、喜欢我吗?)
(我,爱着那家伙,吗?)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啊)
骸。
***
他像一座置放在石头上的铜像一样,伫立了许久,最终还是没有得出答案。
眼前的大海,上演着壮丽晚霞的个人秀。这不是他熟知的宣告着死亡的太阳。橙色的夕阳沉入暮色之中,海面仿佛被夕阳点燃,目光所及满是橙色的余晖。
纲吉穿好拖鞋,沿着原路往回走。不到三十分钟就能回到别墅了吧,他的身体已经发出了饥饿的信号。
无论什么时候都能感觉到饥饿也许是自己为数不多的长处之一。作为一个黑手党的首领,不能轻易被情绪所左右。在Reborn大老师的严厉教诲下,他已经能做到一边吃着牛排一边看带有照片的死亡报告书。
路上,他摘下了一朵花。
花呈喇叭状,花瓣由深紫色渐变成粉红最后褪成白色,中间是黄色的花蕊。纲吉不知道这朵花的名字。这座岛上,几乎所有的一切都在纲吉的认知范围之外。这让纲吉感到有些舒心而轻松。
这也许是他就任首领来,第一次身处于没有reborn、狱寺、山本和其他守护者及部下的环境里。迄今为止,无论何时,他身边总有人伴随在左右。黑手党首领的身份逼冂迫着纲吉强大起来,甚至不得不做到一边看着骇人的图片一边吃肉。
但在这里,几乎没有人知道他是黑手党首领。凪、犬和千种都已经金盆洗手,而在骸的面前装出一副黑手党的样子,就跟将自己性命轻易地丢进下水道一样愚蠢。仔细想想,上一次像这样一个人散步也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这么一想,和骸之间的那些不自在也在一瞬间远去,甚至让他做出了摘花这样不寻常的举动。
他空手而来,至少要把这朵花送给凪。纲吉走下山坡。左拐再走上几十米就能到家。在转弯处,他不经意向右望去,树林边有一条小路蜿蜒着通向海边。
「凪。」
海风吹起了凪的裙边。白色沙滩上残留着细小的足迹,凪用手按着长长了的头发站在前方。听到纲吉的呼声,她转过头笑着说,欢迎回来。
「散步开心吗?」
「嗯。从这里爬上去,能看到岛的全貌。」
「是的,我也经常爬到顶上。我很喜欢那的风景,很美。」
「喜欢就好。」
纲吉说着,也抬脚走进白色的沙滩。砂的颗粒细碎,就好像之前在骸的幻想空间中见过的砂一样。
(原来那不是沙漠,而是沙滩中的砂啊)
砂仍有些烫脚,待太阳落山黑夜来临之后,会慢慢冰冷下来吧。砂子是有温度的。这是自然而然的事。
那家伙,也许根本没来过沙滩。纲吉唐突地想到。
他几乎能够确定。因为骸创造出的砂子并没有温度。
(真是个笨蛋,这么美的东西就近在身边也不来看一下。)
纲吉笑了一笑。看见他的笑容,凪歪起了头。这时,她发现了纲吉握在手中的东西。
「首领,那个花是…?」
「是礼物。」
「给我的?」
「对」
纲吉犹豫了一下是否要递给她手上,但最后还是直接插在了她形状姣好的耳边。花茎已经有些弯折了,纲吉笨拙地花了许久工夫才好不容易固定了上去。
「这是鸡蛋花。」
「叫这个名字吗?」
「嗯,我在骸大人给我的花卉图鉴上看过。真漂亮。谢谢你,首领」
好看吗?凪换着角度摆了几个姿势。明明只是路边随手摘的小花而已,她却一副很开心的样子,让纲吉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这个岛上有很多花。」
「我刚才散步的时候也吃了一惊。到处都是各种没见过的花。在这里开花店的话不可能像在意大利那样赚冂钱了吧。」
依l兰花、刺桐、琴叶珊瑚……。各种花名不断地从凪的嘴里念出。全部都是纲吉在意大利没有听过的名字。
「骸大人也会给我摘花。」
「嗯、骸他之前说过,说要为你摘下花,插到你的发间。」
「在这里,他每天都会摘花给我。」
「那家伙,只有对女儿才会这么宠啊」
听了纲吉的话,凪露出一个骄傲的微笑。这个孩子学会被人爱的过程恐怕纲吉比其他三人看得更清楚。这个最开始不会坦然接受他人好意的孩子,现在能露出这样的微笑,简直就如同奇迹一样。
「不止只有我。」凪正面看向纲吉,说道。
「嗯?」
「骸大人会宠的,不止只有我。」
「嗯,还有犬和千种嘛」
「不是,也不仅仅只有犬和千种,首领。」
你不知道吗?凪微微侧了侧头,耳边的鸡蛋花轻轻地晃动了一下。
凪轻笑着,就像想到了一个绝妙的恶作剧的孩子。
「骸大人,也很宠首领。」
凪身后的夕阳如同燃烧的火焰,她冰冷的指尖轻轻滑过纲吉的脸颊。首领,她唤道。
「骸大人最宠的,就是首领」
鞋底下砂的温度不断熨烫着纲吉的脚心。夕阳洒在肩上,让全身都发热起来。凪的指尖在缓缓滑到纲吉的唇边时停了下来。这次,她没有问"你不知道吗?",而是问道"你知道的吧?"
「骸大人,十分珍视着我、还有犬和千种,但他最重视的,是首领。他不希望首领你痛苦、难过或是寂寞。一直以来,他最关心的,就是首领。」
但我不介意,凪继续说道。
「因为我也很重视首领,所以我不介意骸大人心中最重要的人是首领。我不是第一位也没关系。……犬和千种也许会有点不服气。」
所以,没关系的,凪肯定地说。
不要说了!纲吉真心想这样大喊出来。
(不是这样的,骸珍视着我?怎么可能有这么蠢的事。他心中最重要的不是我,是你们,这不是母庸质疑的吗?不是我,不是我。)
他想这么反驳,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喉咙仿佛被夕阳灼伤了一般,在眨眼的频率间逐渐鲜明起来。
与骸握在一起的掌心,混杂在其中那仅有的一丝温柔,笑着说着"你这样天真的思考,我并不讨厌"的骸。
凪依旧轻笑着,别在耳后的长发飘舞在海风中,她微微眯起眼。
「首领是个爱哭鬼呢。」
回过神时,一颗泪珠从纲吉的眼框中滑落。凪用指腹拂走纲吉的泪水,伸出细细的手臂环住了纲吉的脖子。
「没事的,首领。因为有骸大人陪在首领身边。」
就算是世界末日也一定会没事的。凪不断地抚摸着纲吉的背。
纲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但泪水一粒接一粒地从眼睛里滚落,他也回抱住凪纤细的身体。怀中盈盈一握的娇小女孩身上传来了甘甜的花香。
「……凪」
纲吉好不容易发出的第一声,是她的名字,凪轻轻拍着纲吉的背轻声回答道。
「嗯」
「凪喜欢骸吗?」
「嗯,喜欢,世界第一喜欢。」
这个生存在名为六道骸的世界中的女孩,天经地义、自信满满地回答道。纲吉将全部指望寄于眼前这个娇小的女性,「那请你告诉我」,纲吉呢喃着,「那家伙什么地方让你这么喜欢,告诉我,凪」
「首领真笨啊」,凪小声说着,仿佛母亲安慰孩子一般将纲吉的头轻轻揽进怀里。
纲吉头上的草帽飘了起来,凪伸手按住了帽子。
「首领难道不知道骸大人的好吗?不可能的。因为,首领也十分珍视着骸大人。」
这个将对骸的敬爱认作是世界准则的女孩,就像奥林匹克的开幕致辞一般地确信地、抱持着同等自信地说道,纲吉珍视着骸。
————
***
回到别墅的五分钟路程中,他们始终牵着手。在纲吉的眼泪停下之前,凪一直抱着他,当夕阳完全沉入海平面的时候,纲吉终于停止了哭泣,他难为情地用轻到消失不见的声音说,回家吧。凪点了点头。
「我们回来了,骸大人。」
黄昏已过,傍晚以后凪的别墅就禁止男性进入了。他们打开中间别墅的门,看到骸坐在客厅里的开放型书房内喝着咖啡。
「欢迎回来,凪。」
看见凪和纲吉走进家门,骸抬了抬视线,他似乎已经休息好了,换上了黑色的t恤。
虽然没做任何可疑的事(居心叵测的意义上),但总觉得被骸看到自己和凪手牵着手有些不妙,纲吉独自慌乱起来。凪则坦然地松开纲吉的手,走向房里。
客厅里只剩下纲吉和骸两人。
(等一下、请等一下!现在让我和这家伙单独相处我心脏承受不住啊!)
就算他比刚才流泪的时候要冷静多了,但总归还有些心神不定,纲吉不由得将身体紧贴在了玄关的大门上。这时,骸说了句「坐下来怎么样?」
「不不!不用了!!」
「干嘛突然大吵大嚷的?」
「没、没什么!」
骸讶异地抬起头,过了一会,他叹了口气,「这样啊」,说完,又将视线移回了书本。纲吉松了口气,决定跟墙纸融为一体。
他头上还盖着凪的帽子,伸直双臂贴在在橙色的壁纸上,小冂腿也紧紧靠在墙上,仿佛自己真的成为了墙壁的一部分。而骸则完全对他的存在置之不理,悠闲地翻着书页。
黑色书架占据了整面墙,上面摆满了纲吉绝对不会感兴趣的厚书。吊高的天花板上垂下着几段红色的宽丝带,丝带的下半部分结成三段,最下方绑着一个古董吊灯。
骸身下的沙发看上去是和扶手一体的长凳款式。他瘦削的臀冂部陷在土黄色的坐垫里。昏暗的屋内,唯一明亮的光源来自骸手边的读书灯。纲吉融在墙纸里,看着骸被灯光照亮的侧脸。
他的长发在脑后结成一束垂在肩上。浮现在灯光中的睫毛细密纤长。纲吉的心脏激烈跳动着,他感到连气都踹不过来。一片安静之中,他甚至听见了自己的心跳,那声音剧烈地让他担心是否会传到骸耳里。
就在此时,骸仿佛看穿了他的思绪一般张开了口,他的视线仍停在书上。
「……你又哭了吧?」
就好像刚刚晾干的被铺一般的声音。
纲吉慌忙按住眼睛。他本以为自己的泪痕早就消失了,难道还没干透吗?
正当纲吉疑惑着时,「并没有眼泪的痕迹哦」骸轻描淡写地说道。他依旧没有抬头,将书翻向了下一页。纸张摩擦发出干燥的声响,就跟骸的声音一样。
我从不知道,纲吉如同条件反射一般地想。
纲吉从不知道,有像这样安静爆炸的炸冂弹。
「只要是你的事,我都知道。」
骸又翻过一页书。他始终没有抬起视线,但仿佛一直在看着纲吉。
纲吉屏住了呼吸。
他说不出话。
「谢谢你,给那孩子摘了花。」
说完,骸合上冂书,关掉了读书灯。他缓缓站起身,和凪一样向屋内走去。
确认骸消失在门的彼端之后,纲吉腿一软,顺着墙壁缓缓蹲了下来。
脸上确实一丝泪痕也没有留下。他看向矮柜上放置的镜子,眼球也没发红。
但骸说了。仿佛从一开始就知道一样。他说,你又哭了吧?
——只要是你的事,我都知道。
比凪之前的断言还要更加笃定的语气。
「骗人的吧……」
纲吉自言自语的轻声嘟囔,消失在不知何时开始奏起的虫鸣之中。
***
纲吉浑身不自在地和骸、凪一起吃完了晚饭,等他洗完澡后,凪已经离开了。
一出浴冂室,骸递过来一个水壶和一个玻璃杯,壶里装着柠檬水,似乎是凪离开前做好的。壶中盛满了冰块,飘着几片切成薄片的柠檬,旁边还放着粉红色的九重葛。
见纲吉已经洗完,骸走向了浴冂室。
纲吉用浴巾胡乱地擦着头发,端着水壶在别墅里探索起来。骸说过,除了二楼他自己的房间以外,其他地方可以随意参观。
纲吉光着脚,被热水和夕阳沁得火热的身体踩在冰冰凉凉的木制走廊上真是再惬意不过了。
别墅中的窗户全都敞开着,四枚扇片的风扇在天花板上转着圈。越往深处走,通风越是良好。纲吉从螺旋形楼梯的一侧越过,穿过刚用过餐的厨房和餐厅,溯着晚风的气息走向房屋尽头。
「哇……」他忍不住惊叹出声。
这里有一块由依兰木铺成的日光甲板和一个被甲板围绕起来的大水池。照明灯光零星陈设在甲板上,池中也荡漾着橙黄色的温柔光芒。
两侧的别墅相互隐蔽在树木的遮挡下。这里不仅和外部隔断,连家族内部也都保持着各自的隐私,确实像骸的做法。
池中漂浮着几株莲花。这些莲花是仅属于骸的东西。过于奢侈的布置让纲吉已无力吐槽。回想起来,云雀在世界各地拥有的那些日式宅院也全都豪华得让他头昏目眩,他再次痛感到,跟守护者比、他是最穷的一个。
池边放着一把亮粉色的帆布躺椅,也许是呼应着莲花的颜色吧。纲吉在躺椅上坐下,将柠檬水倒入杯中。水壶外壁上已凝满了大颗的水珠,晚风其实并不炎热,甚至比本土要凉爽舒服得多。
柠檬水散发出沁人心脾的清爽薄荷香味,补充着白天身体蒸发掉的水分。纲吉一口气把水喝干,又再次将杯子倒满。
洗完澡后燥热的身体也慢慢凉快下来。这里恐怕连空调也不需要。室外的风扇比室内的略小一圈,携夹着晚风吹在纲吉的身上。虽然骸给他准备了卧室,但在这里睡觉一定会很舒服吧。就在此时、
「会感冒的哦」
「……你别消无声息的靠近好吗!对心脏不好。」
「那可真是不好意思,个人习惯」
骸也来到了甲板上,他用浴巾擦拭着长发,手上拿着和纲吉一样的玻璃杯,长发散开在身后,一缕湿发沾在还没擦干的脖颈上。
面对这样泛滥的性冂感,纲吉扶住了头。在男人面前色气大开是想怎样啊。话说回来,纲吉身边的男性大都像这样毫无节制地释放着荷尔蒙(比如云雀比如狱寺)。大家都给我节约一点,把库存积蓄起来啊!等干枯的时候再着急可来不及了!——色气值的贮备生来就是零的纲吉怨恨地碎碎念着。
骸无视纲吉的牢骚,撇开九重葛的花,将柠檬水倒入杯中,喝下半杯之后,他朝纲吉看了看。
「啊、不好意思。我是不是让开比较好?」纲吉问道。
「没关系,请随意,你姑且算是我的客人。」
骸说完,走到躺椅对面的木椅上坐下。纲吉正准备起身让开,听到骸的话,他犹豫了一会,又靠回了靠垫上。
骸半开玩笑地说,需要来点酒吗?
我可不想再宿醉了,纲吉回答。骸仿佛早就知道了他的答案,并没有再多说话。
宁静的夏夜里,只有虫鸣萦绕在耳边。
纲吉抬头望向夜空,满天群星明灭闪烁。流星在夜幕中滑落又消逝,密集如雨,不知是碰上了流星群的盛情招待还是这里的夜空一向如此。纲吉漫不经心地看着它们划过星空,他并没有任何想许的愿望。
过了许久,他张开了口。
「……已经够了,骸」
正好是在第十三颗流星滑落的时候。纲吉倾空玻璃杯,躺在椅子上看向骸。他感觉骸也正看着他——与其别扭的性格相反,这家伙只有眼神总是无比率直。
红色和蓝色的眼珠如同池中倒映的灯光,梦幻般地浮现在夜色中。
骸只是无言地注视着纲吉。
「已经够了,真的。你对我的顾虑和照顾,让我反而觉得难受」
「……肯定是凪又说了多余的话吧」
看来我太惯着她了呢,骸说着,敷衍地擦了擦头发,坐直了身体。
「还刻意和我拉开距离…」
「我有吗?」
「你从早上开始就没有叫过我的名字吧。」
「这只是偶然。」
「骗人。」
我也是知道的,纲吉说。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怒气。事实上,他确实有些生气。
「虽然不多,但你的事我也是知道的,你呼唤我名字时的声响、音色、声音中孕育的空气、这些我都知道。每当你叫我名字的时候,总让我自心神不宁,我一直觉得你是故意的,但也有可能是我多虑了。正因为这样,你不叫我的名字的时候,我一下就能察觉。」
骸没有回答,他眯起了眼,就像看到了什么炫目的东西似的,手指在膝盖上交叠起来。
「是因为我想这么做,你才和我拉开距离的吗?」
有什么东西扑通跳在水面上。不知是虫、是蛙还是无形的声音。波纹在水面荡开,没一会就恢复了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是因为我想远离你,你才这么做的,是吗?骸」
纲吉换了种说法。就算他知道骸从不会弄错他的意思,但他还是改变遣词造句重新问了一遍。
「像你这么聪明这么会察言观色的人,不可能注意不到吧。从乘上船开始,我就一直想和你保持距离。」
——只要是我的事,你都知道的吧。
最后这句话,纲吉其实犹豫着该不该说出口。这句话是将他卷入爆炸的炸冂弹,是一旦点火后不到粉身碎骨不会停下的双刃剑。
但他不得不说。就算他不说,骸也会知道。
骸和纲吉一样倾空了玻璃杯,他单手举起水壶,再次将杯子倒满。纲吉似乎闻到了飘散而来的薄荷香味。
「我…」
「嗯」
「有一点嗜虐的癖好。」
「……我知道。」
纲吉有些后悔,他不该问的。
「目前我并没有想在你身上满足这个癖好的打算。」
「我希望永远都没有。」
「这我就没法保证了。……所以,如同你不愿意的话,我会配合」
「……嗯」
「说到底,你不觉得我们有些太过亲密了吗?」
「嗯」
「但是、」
这次,轮到纲吉眯起了眼。骸吸了口气,他闭着眼,胸口如同深呼吸一般隆冂起,又慢慢平复下来。
「因为你哭了。」
纲吉感到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他用手按住左胸,试图压制住自己的心跳。不可思议,为什么这家伙可以说的这么断定。自信满满地让人不禁想质问"你是不是在哪看到了"。
但真正难以置信的是,明知道骸绝对没有看到他和凪当时的行动、也没有看到他脸上残留的泪痕,但自己仍然从心里相信骸会察觉到他哭过这件事。
「我哭了的话,你不愿意吗?」
「不愿。」如同宣布死刑判冂决的法官一般确信坚定的回答。
「无论如何也…」
「无论如何。……我必须要说明理由吗?」
「……不,不用。我觉得这并不重要。」
「确实,这没什么重要的。」
「可你不愿意?」
「是的」
「我只要一靠近你,就总是会想哭泣。你不愿意看到我哭吗?」
「是的。」
「但我们可以再靠近一些的,这样也不行吗?」
「是的。」
「那我们之间的距离,永远也无法缩近了呢。」
「是啊,真让人困扰。」
他的语气中感觉不到一丝困扰,但纲吉知道,就算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明白,但只有纲吉,一定会知道。
六道骸正困惑着。他似笑非笑地微微歪起了头。
纲吉握紧按在心脏上的拳头。这就是reborn所说的心中的炸冂弹吧,不小心靠近的话连自己都会被炸个粉碎。
就算如此。
就算如此也无所谓。他已经被这颗炸冂弹引爆了。
我也放弃抵抗吧,纲吉用如同流星划过一般的速度想到。
「反正也没法离开你,我也放弃和你保持距离的想法吧」
喜欢啊厌恶啊爱啊,这一切对纲吉来说,已经完全地、确实地不以为意了。
骸,叫我的名字。纲吉说完,仿佛松下气了一般,将身体沉入躺椅中。
「叫我的名字。我已经不再想着要远离你了,好好叫我的名字。」
「彭格列。」
「不对」
「沢田君。」
「不对」
「沢田纲吉。」
「你是故意的吧!」
骸。纲吉叫着他的名字,向他伸出手,指尖在橙色的灯光中氤氲出暧昧的轮廓。
「好好叫我名字,然后,再一次握着我的手。」
「……纲吉君。」
「对。握住我的手。认真的、触碰我」
纲吉倒在靠垫上,用力地伸出手。
他其实想自己站起来走去握住骸的手。但这样只会重蹈覆辙。若纲吉主动前去的话,骸不会甩开他的手——这不是自信,而是确信——可这并非纲吉所望。
现在必要的是…
骸的头发已不再潮冂湿,他放下二郎腿从木椅上站起来,光脚踩在地板上。灯光映照着他浮出o血管的脚趾。骸向纲吉走来,一步、两步、三步。
「骸」
心中无处释放的情感化成了嘴边的名字。骸一动不动地盯着纲吉握紧的拳头。四步。
第五步时,他来到了纲吉身边。骸跪在地上,轻轻冂握住了纲吉的手。
他先用双手包裹住纲吉的拳头,接着慢慢打开纲吉的手指,将自己的手指滑进纲吉的指缝里。
「……你的手好冰」
「柠檬水一向都是这么冰的」
「有柠檬的香味。」
「还冰吗?」
「不,已经暖和起来了。」
「你的体温很高,纲吉君」
「因为刚洗完澡嘛」
他们用力地将手握在一起。
感觉恶心吗?骸问道。他抓冂住纲吉的另一只手,紧紧缝住。现在,他们的两双手都紧密地嵌合在了一起。
「不恶心。」
纲吉毅然决然地回答道。
他不会再重蹈从四年前开始、不,其实是从十多年前开始就已经犯过无数次的错误。
「一点也不恶心哦,骸。」
「是吗」
「因为这是属于我的东西。」
「是这样啊」
「是的。」
茶几上,冰块在水壶中发出叮当的碰撞声。
「纲吉君」
「再叫一次。」
「纲吉君」
「嗯」
「……你又哭了吗?」
「因为……」
泪水静静地顺着脸颊流下。你真是个需要让人宠着的男人啊,骸苦笑着说道。
——因为首领有骸大人陪在身边。就算是世界末日也不会有事的。
纲吉感受着骸指尖的温度,想起夕阳下凪对他说的话。
那么,纲吉想。
如果世界末日真的来临时,你会陪在我身边的话。
如果这成为了可能的话,纲吉发自内心地决定,他也会竭尽全力地给那家伙以无尽的温柔。骸宠他的份,他也会一股脑地回应过去。
任由骸擦拭着他的眼泪,纲吉在心里暗暗决定。
浴巾散发着和自己身上一样的洗发水香味,这让纲吉的鼻腔内又涌起一阵酸楚。骸反复地、不断地擦拭着纲吉脸上滚落的泪水。
身侧,水壶上的水珠滴答一声,滴落在凪放置的九重葛上。
***
第二天下起了倾盆大雨。这儿的雨不像日本梅雨季节时一样整天下个不停,而是二十分钟左右伴着雷声席卷而来的大暴雨,雨歇时,凉爽的风窜进屋内,毒辣的太阳紧接着就冒了出来。云的生成速度变幻莫测,突然间,在雨的预兆下盖住了天空,但一会儿又立马消失不见。这样的变化不断重复着。
「这里现在是雨季。」
骸抽冂出一片积木,放在摇摇晃晃的塔顶上。他碰过的积木塔,就算晃动地再厉害也绝对不会倒塌。
「……你不会动了什么手脚吧?」
轮到纲吉时,塔突然就倒了下来,好像就等待着纲吉抽冂出积木的这一刻似的。伴随着哐啷哐啷的巨大声响,积木向四周散开倒下。看见这一幕,正在泡茶的凪笑了出来。
「我什么也没做,在游戏中动手脚这不符合我的美学。请把塔堆回原状,这是规则。」
「你不说我也知道!」
可恶,纲吉小声骂着,一块一块捡起飞散到满地的积木。骸从沙发上站起来,去凪那边帮忙。这态度让纲吉觉得更加可憎起来,他怨恨地将塔还原成初始的形状。
输的一方要对赢得一方无条件服从。
在已经接近午饭时间的早午餐中,骸提议以上述条件作为规则来玩叠积木的游戏。比起松饼更像是可丽饼的面饼中夹着粗厚香肠和蔬菜、鱼配上椰奶煮的米饭、加了足量黑醋的粥、印度烤鸡、咖喱鱼头…每一样都是都是纲吉从未尝过的异国风味。纲吉和骸一起,悠闲地品尝着满桌料理。其间,屋外下了一场阵雨。
「这里也有积木吗?」
「有的」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是我带来的。这里什么打发时间的东西都没有,不会觉得手头很闲吗?」
纲吉舀了一口粥,想起了骸本土公寓里的积木。骸仿佛亡灵一般地存在于那个房间里,笑着、期待着塔倒塌的那一瞬间。纲吉再也不愿看到到那样的骸了。
但是现在,纲吉眼前不是那个独自玩着积木的骸,而是向纲吉提出胜负条件,发出邀请的骸。
他们看起来一样,其实有着天差地别,纲吉想到。
「这是要,比胜负?」
「啊啊放心,我会让步,不然你的财产和彭格列组织里所有的一切都会被输给我的。我赢了的话,请你将塔叠回原状,这样就够了,很划算吧?」
「我还真是被小瞧了呢。」
「你希望规则更严格一点的话我也奉陪。」
「不、不用了。我可没把握赢你,现在这样就好。」
于是,两人在午后开始了叠积木的对决。结论上来说是纲吉十五战十五败的惨败。就算他再全神贯注,在与生俱来的笨拙和胆怯慌张的性格下,不一会就将塔弄倒。明明每次两人面对的的局势都相差无几。
胜负开始之前,他还侥幸地幻想万一自己赢了可以提出什么条件,比赛开始之后就只剩下满心的郁闷。可不管再怎么郁闷,他也只能遵守骸定下的规矩,进行着重新叠好塔、再次开始游戏的无限循环。
「啊——我不玩了!」
纲吉倒在沙发上,将手中的积木抛向空中。骸轻松地接下积木,说道「来喝点茶吧」,淡然的态度让人加倍不爽。
纲吉将桌上的积木收拾好后,凪将茶具端了上来。
「首领,赢了吗?」
「没,一次都没有」
「骸大人很厉害的,我也从没赢过他。」
「你……!早说啊!这么厉害的话早说啊!」
「你又没问我。」骸泰然自若地答道。
凪咯咯笑着,在纲吉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她看着纲吉的脸,歪了歪头。
「首领,你怎么了?」
「诶,什么?」
「下巴上的创口贴。」
「啊--……不是,这个,这是--…」
纲吉用手摩挲着下巴上的伤口含糊其辞。骸在一边插话道,「被剃刀刮破了。」
「闭嘴,骸!」
「剃刀?」
「嗯,是的,早上他刮胡子的时候不小心刮伤了。」
骸坐在对面沙发上,一边说着「真是笨手笨脚的,对吧」一边摸了摸身边凪的头。纲吉一时火大得想勒住骸的脖子,--明明不想被人知道这样难为情的事。凪怀着不可思议的表情看向了纲吉,纲吉也将视线转向凪,只见她用毫无恶意的声音和表情问道,「首领、首领也会长胡子吗?」
「当然会啊!这不是废话吗!你以为我几岁了!?」
骸大笑了起来。
***
洗手台上有两个洗面池。昨天开始他就觉得奇怪了,骸的别墅里有必要设置客房和双人洗手台吗。
(算了,有钱人的趣味我不懂…)
纲吉睡眼惺忪地打开水龙头,顶着一对黑眼圈胡乱冲洗着脸。大脑内还迷迷糊糊的,行动也不是很利索。他一口气冲掉睡觉时额上冒出的汗水。
起床时间比平时晚了许多,走向洗手台时已是上午。像这样不用在设定好的时间起床,正是度假的醍醐味。难得的懒觉让纲吉觉得身体比在意大利时轻松了不少--特别是还有昨天那糟糕的宿醉作为衬托。
他用凪准备好的毛巾擦干脸,刷完牙后,他看着镜中的自己,伸手摸了摸下巴。
「你需要这个吗?」
「……早上好。」
「早上好。」
反应过来时骸的身影出现在了镜子里,手上拿着一次性的刮胡刀。
「看来你似乎不需要啊。」
「闭嘴,不要一早上就捅人家的伤口啊。……已经习惯了,不刮一下就不安心。」
骸向他走过来,下巴上冒出比纲吉更明显的胡渣。明明其他地方也算不上毛发旺冂盛,但比起纲吉,男性荷尔蒙还是要活跃上不少的。真让人生气。
纲吉从骸手中抢过剃刀,将骸的刮胡泡沫涂在脸上。骸站在他旁边的洗面池前,撩起刘海,将长发束在一起,开始洗脸。水滴沿着他锐利的下巴线条滴滴答答落下,胡渣被水打湿后看起来似乎更明显了。纲吉更加沮丧起来。都说了你这家伙给我把色气的阀门给关上啊!释放到我这里又不会有什么好处。
纲吉剃完右半边脸后(本来就没长多少,所以几乎没花什么时间),骸也伸手取向刮胡泡沫。在泡沫的润冂滑下,骸滑动剃刀刮光了胡渣,他用手指扶着下巴,对着镜子确认是否已经全部剃完,每一个动作都像画一样。
到底还要我说多少遍,别再散发魅力了混冂蛋,纲吉在心里骂道。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什么都没有。」
「那你干嘛盯着看。」
「没干嘛」
「羡慕我有胡子吗?」
「别问来问去的了!」
在你一言我一语中,骸迅速地刮完了胡子。看完骸的全套冂动作,纲吉也气冲冲地开始刮自己的左半边脸。
伴着哗啦水声,骸洗完脸时,纲吉也已经刮完了胡子。他像骸一样扶着下巴确认是否已经刮了个干净。这份担心看来是多余的,他的胡子本来也就比汗毛稍微浓密那么一点。
骸将脸埋在刚洗过的毛巾里,发出闷闷的声音。
「太好了呢」
「嗯?」
「眼睛没有肿。」
昨晚哭了那么久。
纲吉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些话花了五秒钟才到达了纲吉的脑中。这间隙,骸擦干脸移开了毛巾,透过镜子看向纲吉的眼睛。
在纲吉猛然领会的一瞬间,刺啦一声在洗面间里响起。
「疼……!」
「纲吉君?」
「脸、划破了……」
「你在搞什么啊!!」
怪谁啊!纲吉的反驳堵在了喉咙里没有说出来。骸飞快地拧开龙头,用水冲洗掉纲吉下巴上被血染成红色的泡沫。手上的动作格外仔细。
「你怎么这么笨手笨脚的?!」
「你好烦,我天生就这样……」
跟出冂血量相比,伤口并不深,骸将泡沫洗干净后,轻轻地用指尖碰了碰纲吉的伤口。
「……疼吗?」
「还好,就是有点刺痛。」
「哦」,骸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创口贴,「请贴上」,说完走出了洗面间。
剩下纲吉一人,用毛巾擦干脸,对着镜子好不容易贴好了创口贴。
接着,他脱力地慢慢地蹲到了地上。骸要让他腿软多少次才罢休啊。纲吉捂住脸,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的脸肯定已经红透了。
(那家伙,已经会这样坦率地表达担心和安心了…)
一开始只是潜藏在语句字词之间,可现在,他已经会露骨地向纲吉坦露出他的关心。纲吉也确实敏感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有什么决定性的东西发生了变化。不仅仅是骸,也包括自己。
但他仍不知道这份情感最终会变化成何种形态。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