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

      “海边出现了一座城？”

       克莱肯听着对面来自影之街商人们的议论，不确定般地再次出声询问。“是啊老爷，你是不知道，那城从海里升起，老大一座了，阴森森的，看着都吓人。”那商贩讲得有鼻子有眼的，就像他亲眼见过一样。

       “去看看吧……”克莱肯喃喃，他的目光落在虚空之上，仿佛要透过云层直直地看到那座城池的全貌。“诶诶，老爷，这生意不做了吗？”商贩急急忙忙想要拦住他，对上目光后又缩回了手。克莱肯温和地对商贩笑了笑就转身离开。小商贩在他离开后打了个激灵，暗暗埋怨自己财迷心窍，这是能拦的人吗？

       在克莱肯离开一段时间后，一个带着几匹狼的青年来到小商贩这儿。修拉德一看原本约定好在这儿碰面交接货物的克莱肯不在，原本就阴暗的脸色更臭了，他身边的狼感受到主人不太美妙的心情，低低地咆哮出声。商贩周围的伙计们见势不妙，早就偷偷溜了，留下他们可怜的小老板独自一人面对修拉德。

       “那家伙呢？”“呃……那个……克莱肯老爷他一听说海边浮出了一座城就，就赶过去看了。”“走了多久？”“没多久吧，也就十几分钟，估摸着人已经到海滩边上了……”老板越说越心虚，本来约好交接生意的，结果人没了，搁谁谁都烦。

       修拉德扭头就走，等他真正追上克莱肯的时候发现这人已经在试图推开那座城的大门。

       “喂，章鱼。你在做什么？不是按照Boss的吩咐交接生意吗？”修拉德咬牙切齿地向克莱肯质问，环绕在他身边的狼冲克莱肯龇牙示威。

       克莱肯抱臂靠在禁闭的大门上，随意地抬起一只手向后敲了敲大门，“下午好修拉德，别这么激动嘛，让你的小狗们也安静点怎么样？”“不怎么样，你赶快给我滚回去。”“哎呀，真无趣。你就不好奇这海中城里有什么吗？”

       “吱——”沉闷的合页转动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门后的诡鹬离奇向他们展露一角。

       这就像是主人家听见了远道而来的客人的敲门声，前来打开家门欢迎客人进来好好参观一番。

       门前的两人对视一眼，克莱肯先一步跨进其中，修拉德的狼群压低身子，随时可以将暗处冲出来的敌人撕得粉碎。但是出乎意料，当他们走进城内时，并没有想象中的凶恶敌人，有的只是杂乱无序的剪切画布满目光所及的一切。

       用铁甲将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士兵排队在空中巡逻，还有大火无声地燃烧一座小房子，而房子蓝色的小窗子则淌下血液，他们甚至看见了临空者号，小小的，跌跌撞撞地飞进了穹顶上一只巨大的眼睛。

       群魔乱舞。

       “这是……什么啊？”修拉德难以置信，他的声音如扼住一般，只发出一些气音，怕惊扰了这些未知。“不清楚，但是我想我们很快要有大麻烦了。”克莱肯冷静地说，他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地面上。
“什……？！”修拉德地只来得及把狼群收回影子便惊骇地发现自己的身体像违背了大脑的意志，牢牢地站在原地。

       前方的裂缝迅速地爬到他们脚下，伴着轻微的“咔嚓声”，整个地面碎裂开来。克莱肯和修拉德随着纷扬的碎片一同下落，落进无尽头的火焰。

       穹顶的眼睛沉默地看着下方的深渊。

01.

       黑暗中，他感觉天地似乎在一齐翻腾摇晃。

       地面化作柔软塌陷的毯，而自己则像个废弃的摆锤，一左一右规律地摆动不停。

       他霍然睁开眼睛。

       木板，海腥味，不曾停歇的晃动，毫无疑问自己正躺着一间船舱内。我为什么会出现在一艘船上？他想，之前的记忆还停留在海滩与天际，而现在却处在一艘自身全无印象的船里，自己的记忆就像是被裁去一部分又粗暴拼凑的胶卷。太奇怪了，太奇怪了。

       舱门“砰”地一下被推开了，一个身材高大的络腮胡单手端着托盘进来，没发现躺在床上的已经醒来，径自将盛着面包和一小袋水的托盘放到房间里唯一的一张小桌子上后，汉子回头，直直对上了他看过来的视线。“哦嘿！你可终于醒来了！”络腮胡被吓了一跳后大笑着上前用手拍了拍他的背。

       还挺疼，他面无表情地挺直了脊背。

       “你这一晕可是晕了好几天，都在想你是不是醒不过来了……”络腮胡絮絮叨叨，后知后觉才发现对面的人看自己的目光很是陌生。络腮胡愣了愣，说到：“怎么回事，兄弟，你怎么醒来后这么奇怪？”随后猛然起身，一边喊着：“你等等，我找人来给你看看！！”一边像头蛮牛一样冲出船舱。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场面稳定下来。
        
       被络腮胡拽进来的高个雀斑青年摸了摸鼻子，冲着络腮胡抱怨：“放轻松点，埃伊。他没什么大问题。”青年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村里的老人有说过，有些人被撞到脑袋后会记不清以前的事情，日后或许能想起来，或许不能。我看柯林也是一样的情况，估计是前几天的暴风雨中磕到脑袋了才会这样。”青年拍掉了埃伊，也就是那个络腮胡还抓着自己胳膊的手，拉过一条小凳子坐在床前，看着他的眼睛说：“别紧张，我叫弗尔，这是埃伊，我们都是这条船上的船员。你是柯林，和我们一样。”柯林，起身坐在床上的男人突然卸下了脸上的冷漠，扬起了温和的笑容，“很抱歉之前用这样的态度对待你们，刚醒来看见陌生人我实在是太过不安”，他状似惆怅地叹了口气：“能否冒昧地问一下，我现在在的这艘船叫什么呢？我为什么会在这艘船上？”

       埃伊和弗尔对视一眼，紧绷的后背放松下来，弗尔同样对柯林温和地笑了笑：“这艘船是'阿尔戈号'，是整个国家最精巧坚固的船。而你是勇者，被国王委托去寻找神秘宝物黄金眼。你接下委托后乘坐着阿尔戈号出海，除了前段时间不幸遇到暴风雨之外，旅途还是挺轻松的。”弗尔耸了耸肩，半开玩笑地说：“你知道的，国王嘛，你要是找到了黄金眼还好，要是没找到……”他突然尖声喊到：“沽名钓誉的贱民！把你的头砍掉！”柯林见状皱了皱眉头，埃伊锤了一把弗尔，被锤的那货“嗷”地一声痛叫出声，停下了浮夸的表演。“行了，你别吓他了，”埃伊瓮声瓮气地开口：“人家才刚醒不久，让他自己消化一下。柯林，水和食物放在桌上，饿了吃点。我们就先出去了”他把弗尔像提小鸡仔一样抓起来拎出门外，还贴心的把门带上，挡住了弗尔关于自己被拎出门的抱怨。

       柯林在床上静静地坐了会儿，下床走向桌子，不过他没有拿起面包或水，而是伸手拿起了放在一边的煤油灯。透过灯罩隐约可见苍白无血色的面孔，他又看了看自己举灯的手，病态的苍白，完好，修长。他放下煤油灯，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容。

       “船员？勇者？”

02.

       来到这艘船上已经过去5天了，柯林和各位船员相处的还算愉快。

       柯林靠在甲班栏杆上，嘴角自醒来面对他人时就未曾放下，温和无害的微笑像是面具一样戴在他的脸上。

       阿尔戈号上共计十五位船员，其他人在来到这条船上之前做什么工作的都有，甚至有两位曾做过骑士，后来则是因为想要去尝试更为惊险刺激的生活，自愿向国王提出出海请求。

       不过嘛，柯林老神在在地想，现在的生活可算不上惊险刺激。除去几天前他们口中遭遇的暴风雨，现在的航行风平浪静，没有明确的目的地，只能从罗盘上随便选一个方向一直前行。昨天晚上那些人围在桌前对着一张海图争论不休。以埃伊和弗尔为首的一部分船员想要先去图上最近的一处码头落脚补充物资，而另一部分以富林为首的船员们则认为船上物资还算充足，不如一鼓作气出发前往海图中标注的最大的岛屿，狄亚岛。他们坚信，在狄亚岛上可以找到关于黄金眼的消息。

       富林，那可算是个刺儿头，固执己见不服管教。

       不过今天的海面出奇的平静，柯林扶着栏杆向外探出身体，平静的有些诡异了。平常在海面上捕食的海鸥也不见了踪影，那些小家伙们这时候应该都在和水面下的小鱼作斗争。柯林隐隐有种不妙的预感。“暴……暴风雨要来了！！”骤地，一声甚至有些破音的喊声从瞭望台上传来。瞭望台上那个灵活的小个子，颤抖地放下手中的望远镜，向下方的各人喊道：“暴风雨要来了，规模更大！！”话音未落，就见海天交接处暗沉的乌云乍现。它向他们涌来的速度极快，像裹挟着未知的活物，吞噬着天际的亮光。

       “把主帆降下来！弗尔！你去把副帆半升起来！动作快！！”埃伊大吼，动作迅速地开始收起主帆的桅绳，各个船员动作迅速地开始自己的工作，加固主桅固定船身。“来不及了……”柯林喃喃地说。

       最后一丝亮光已被吞噬殆尽。

       狂风携势而起，夹带着豆大的雨滴，打在脸上生疼。船下一浪高过一浪，有船员已经开始不能保持住平衡。“继续降主帆！”埃伊的咆哮混在狂风暴雨之中，阿尔戈号是王国最为杰出的船只，这也意味着它的主帆大而繁复，导致当风雨来临之际主帆才堪堪降至一半，而现在要做的就是降下主帆以免在大风之中失去平衡导致主桅折断船体倾倒。柯林爷上前帮忙，终于，在降下主帆后，舵手猛打方向之后船身勉强获得了一丝平衡，众人得以获得喘息之机。

       浪越掀越高，阿尔戈号在其中随浪掀上半空，随即自由落体，狠狠砸在浪底。弗尔用绳子把自己固定在船桅上，“呸呸”两声吐掉嘴里的咸腥海水，再睁不开眼的大雨中苦中作乐地对隔壁同样绑在主桅上的柯林说：“就算找不到黄金眼，能在这种情况下活下来就够我吹一辈子了。”“但愿吧。”柯林看着埃伊在暴风雨中铁塔般屹立的身影，他正试图通过调整风帆的位置去保证阿尔戈号能够顺利度过这场暴风雨，不被巨浪打成碎片。

       暴风雨仍在继续，且愈演愈烈。

03.
      
       劫后余生。

       在阿尔戈号的船体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时，所有人都认为这次的劫难是逃过不去了，他们被巨浪吞下，沉入海底化作鱼类的养料。絮絮私语传来，柯林一开始还以为是在极端情况下产生的幻听，但很快他发现并不是一个人的幻听，不仅是他身边的弗尔，目光所及之处的几个船员都露出了侧耳倾听的模样。

       “向着Hydra头颅掉落的方向前行，将在此处获得所想的一切。”她们说。（*注1）

       很快，柯林意识到了不对劲。除他之外的所有人陷入了一种扭曲的狂热。“是三女神的指引！”“跟着罗盘，向着西南方前进！”他们狂喜，像是从窃窃中获得了无上力量，舵手把握着方向，其余人解开腰间绳索开始改变风帆的高低，而船的周围也多了一股奇怪的力量，原本呼啸的狂风靠近船身之后变得柔和，由不可控变成了他们前行的动力。

       他们将灾难甩在了身后，而船员们癫狂的状态并未停止，知道视野中出现了一座岛的轮廓。那些扭曲的人形归于平静，他们开始互相拥抱，欢呼，庆祝从死神手中逃脱。弗尔走过来狠狠地给了柯林一个拥抱，“感谢三女神，如果没有她们，是不可能死里逃生的。”这个雀斑青年脸涨得通红，盯着柯林的眼睛。“感谢三女神。”柯林缓缓笑开，弗尔拍了拍他的肩膀后又回到了庆祝的人群之中。

       他们将船停靠在海岸边，踏上了这座岛屿。走过不大的海滩后他们登上了岩石山，而脚下则是一片迷雾，迷雾的尽头隐约可见一座城堡的尖顶。当下了山才发现那是一片树林，树林里同样弥漫着雾气，昏暗，死寂，行走在其中只能听见鞋底与落叶的摩擦。林间垂着静默的黑影，众人走近之后看见这些黑影是一些牛皮袋，被铁链悬挂着，起风时牛皮袋微微摆动。

       “这里面应该装了什么重物，”富林一边招呼着和他亲近的船员一边动手解下牛皮袋，埃伊的喉头动了动，最终还是把阻止的话语咽下，一群人等着谜底的揭晓。露在众人面前的是一具尸体。先前帮着富林一起解牛皮袋的船员直面牛皮袋中青白的脸，吓得大叫一声跌坐着向后退。富林同样被惊得不轻，只不过他冷哼一声扔下了手中的牛皮，起身时踹了一脚牛皮袋里的尸体。“不会……这些袋子里……呃，都是这样的东西吧……”人群里有人懦懦，环顾周围，这样牛皮袋到处都是，包括树林的深处。

       弗尔举手示意：“那个……”他咽了咽口水：“我觉得我们还是把它挂回去比较好……”富林嫌恶地皱了皱眉头，丝毫没有想动手的欲望，其他人也不吭声，提出这个意见的弗尔只好愁眉苦脸地上前，苦哈哈地一个人开始收拾起来。柯林下不下去，上前帮他，不过可能是因为刚经历完暴风雨，柯林的手使不上劲，一松，原本已经装好的袋子一头砸在地上，露出了尸体的小部分上身。富林嗤笑一声：“废物。”弗尔听闻担忧地看了看柯林，柯林摇了摇头温和地示意自己没事。两人手脚麻利地再次装好牛皮袋将其挂回铁链上。众人觉得这树林邪乎得狠，纷纷加快脚步向前走，以摆脱身后的阴影。

       雾间悬挂的黑影们静静地目送他们离去。

04.

       众人离开树林后又沿着路往前走了小段时间后他们看见了城门。穿过城门还没走出多远就有一个士兵小跑过来，表明国王要见他们。一行人跟着士兵走进位于城池中央的宫殿，见到了端坐在王座之上的国王。柯林向前一步，“尊贵的国王陛下，我等来自另一片土地，奉我国国王之命，出海寻找宝物黄金眼。请问您有关于黄金眼下落的消息吗？”国王听罢，低头沉思了一会儿，缓缓说到：“曾经我遵从三位女神的旨意，打败海中的怪物后被女神们赐予了宝物黄金眼，如果你们想要，也不是不可以给你们。”

       王座前方的人群躁动起来，他们没想到这样就能获得了黄金眼的下落，甚至说轻而易举地就能拿到手回去复命了。国王在上方欣赏了一下他们的表情，笑眯眯地敲了敲扶手示意肃静。“给你们可以，”国王再次开口：“不过，我获得黄金眼的时候可是斩杀了一只怪物，那你们也得付出相应的代价。这样吧，如果你们能闯过三个试炼（*注2），那我就将黄金眼交给你们，很公平吧？”惊喜的神色凝固了，15位船员纷纷交头接耳起来，谁都不愿意当那个出头鸟去参加试炼，谁知道这是不是要命的东西，都想怂恿其他人去参加，自己安全地躲在后面。

       国王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人愿意站出来，正准备挥手让他们退下的时候，依旧是柯林站了出来，神色平静的开口：“我来。”“确定了吗小伙子？”“是的，国王陛下。”国王大笑出声，同意了柯林的请求，约定如果柯林通过了试炼，就会将黄金眼赐给他。国王表示试炼从明天开始，各位勇士今晚好好休息，便招来士兵带他们前往休息的客房。

       一行人随着士兵出了宫殿，看到花园里的喷泉前站着一个阴沉冰冷的青年。“啊，公主殿下。”士兵向青年行礼，柯林敏锐地注意到青年的脸色阴森得能滴水了，周身的寒气不要钱一样地往外冒。青年抬起手，点了点位于一群人前方的柯林，“你，跟我来。”身后人群里跟柯林关系不错的船员们开始起哄，弗尔拿手肘捅了捅柯林的后背，嘻嘻笑着说：“不错嘛伙计，一见面就俘获了公主的芳心。”埃伊也附和着说小伙子很有前途。富林他们则态度恶劣地要求士兵立刻将他们带去住所，内心的嫉妒扭曲得要蔓延出来。柯林心不在焉的敷衍了几句起哄的船员，他发现，除了他和那个“公主”，没有任何一个人奇怪为什么一位公主会是男性。

       青年静静站在那里观察柯林，见柯林看过来，对他点点头转身就走。柯林拜托弗尔他们追了上去，两人走到花园的僻静之处。

       “午安，公……”“啧，别叫我公主。”青年粗暴地打断了柯林的问候，“你可以称呼我为卡拉，我可以帮你通过试炼。”柯林默了默，小心开口：“我觉得我自己也能……”他的话消散在卡拉的目光下，卡拉挑剔地打量了柯林全身，而后崩溃地捂脸低吼：“就你现在这样还想独自通过试炼？”

       柯林眉头一跳，脸上的笑容更温和了：“你来帮我也不是不求回报的吧，这位'美丽的'小姐，你有什么要求呢？”卡拉没理睬他的暗刺，径自说到：“我帮你通过试炼拿到黄金眼，相应的，你必须带我离开这座岛。”说罢，他也不催促柯林，任由对面思考利弊。“可以，我答应了。”柯林回答，青年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毫不留恋地转身就走，把柯林独自一人丢在花园深处。

       柯林溜溜哒哒地回到住处，面对众人好奇八卦的目光，平静地表示自己想休息准备明天的试炼就上楼了。船员们也知道利害关系，就没去闹他。夜深了，客房里隐隐传来其他人的鼾声，柯林从床上爬起来，摸黑出了城门，向树林深处走去。
柯林来到树林中，确定从外围看不见火把的亮光后点起了藏在怀中的火把，他来这儿不为别的，将火把插在地上后他动作灵活地解下几个牛皮袋，露出了袋中的尸体。那些尸体同早上看到的那具没什么区别，同样完整，仿佛刚刚死去，触感却又足够坚硬，就像木头或是金属。他静静观察了一会儿，开始动手将几具尸体的头颅、四肢与它们的躯干分开，根据细微的差别将这些肢体重新组合再一起。

       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柯林再度解下更多的牛皮袋，重复上述的工作，最后他得到几具重新拼凑过的躯体。“四个一组吗……”是的，地上的几具东西，光看外貌一眼就能看出是四个一组的重复，组与组之间只有细微的差别。柯林草草地将这些东西重新装回牛皮袋挂在铁链上，熄灭火把，趁着这座城池熟睡之际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注1：希腊神话中英雄赫拉克勒斯杀死的九头怪蛇Hydra，被宙斯升上夜空成为长蛇座，长蛇座的头朝向天空西南方。
*注2：希腊神话中英雄伊阿宋取得宝物金羊毛的故事。

05.

       次日清晨，柯林等人早早地来到试炼进行的场地边等候，当国王到来时，高声宣布了试炼的内容：一是驯服两头怪牛进行耕地，二是播种龙牙。

       和卡拉说得一样，那么他提供的方法也会是有效的。

       柯林向国王行礼致意后便走进了试炼场，先前跟在国王身后的士兵们，几十个人吃力地推着一个巨大的木箱，他们在柯林示意可以开始后动作迅速地打开门锁，然后慌忙地逃离这里。滚雷般的怒吼在众人耳边炸响，随着箱中怪物缓步踏出，它的全貌逐渐展示在众人眼前。身形高大巍峨，脊背乃至膝盖手肘皆布满巨硕的尖刺，化成了坚硬危险的外壳。脖上环着一道粗阔的铁链，面目狰狞，丝毫看不出人形，唯一的五官是列成一条的利嘴，上下獠牙在开合中仿佛还闪着令人胆寒的冷光。

       围观的船员们都为柯林捏了一把汗，怎么可能打得赢这种怪物？！那怪物气势压人，隔着一段距离打量着柯林，对它来说，站在它面前的人类太弱小了，抬抬脚就能碾死的存在何必认真对待。就像是看到一只落单的蚂蚁，随便拨弄几下玩玩再碾死，蚂蚁就是蚂蚁。柯林倒是不慌不忙，他从腰上摘下一个流动着深蓝雾气的小玻璃瓶，这是卡拉塞过来的魔药，掂量了下重量，柯林将它投掷了出去，正中怪物的脑门。“啪”地一声轻响，玻璃瓶破碎，雾气流了出来。怪物被这一下激得怒吼，只不过它没威风多久就摇晃着倒下。柯林走近它，抽出腰后弯刀，找准角度噌噌两下削落了它头顶的角，随后拿出一瓶红色的药水，淋在怪物头顶。怪物的呼吸声变得粗重，逐渐清醒过来，正当它挣扎着想要攻击柯林时，柯林“好心”开口提醒它：“不如摸摸看你头顶的角？”

       怪物半信半疑地抬爪，当它触碰到已经缺了一部分的犄角后，它低下身子表示臣服。柯林搬过放在一旁的特制犂具套在了怪物脖颈上，随后拿刀鞘打了打怪物背部示意它前进。犁了一小块地后柯林就停下了，他掏出国王开始前给他的“龙牙”准备播种。说是龙牙，实际上看着更像是某种昆虫的部分口器，柯林将它们洒落在犁好的土地上，向后退开。当“龙牙”接触到泥土的瞬间，仿若活物一般自发地往深处钻去。

       柯林向后退去，与他站定的同时，大地震颤起来，有什么东西在地面下蠕动。一只长虫状的怪物破土而出，长着一对大颚，两对小颚及一对毒颚，自上而下共生长了三对附肢，附肢末端长有锋利节状肢。这只形似蜈蚣的怪物用它猩红的复眼盯着柯林，评估这个弱小的食物是否可口，它的触须动了动，闻到了更为诱人到食物的味道。第二只怪物盘踞起来，猛地攻击在它身后的第一只怪物，被攻击者痛苦地嘶鸣，愤怒地用利爪撕下了蜈蚣怪物的附肢。

       两只怪物就这样爆发了你死我活的斗争，而柯林在感叹卡拉所给魔药是如此便利的同时，站在远远的地界看着这场撕杀。

       一切都平息下来的时候，只有满地的鲜血与残肢。两只怪物同归于尽，柯林就这样通过了两场试炼，船员们欢呼着簇拥上前，为他们的胜利者。卡拉站在阴影之中，他的眼中映着被许多人庆贺的柯林，也映着国王不太美妙的神色。国王强忍着怒气，他本以为这个远道而来的所谓勇者不过是个废物，没想到他这么轻易地就打败了两只怪物，不甘心就这样把三女神赐下的宝物拱手相让，国王决定提前除掉柯林。

       夜晚，为柯林举办的庆功宴落幕后，宴会的主角回到自己的住所准备休息，突然听见有人敲了敲房间的窗。柯林走过去打开窗户，卡拉就站在月光之下平静地看着他。“国王不会让你得到黄金眼的，他已经准备提前杀了你了。”卡拉顿了顿，说：“所以我现在带你去取黄金眼，你让你的船员们偷偷溜去城外准备离开这里吧。”柯林不疑有他，这个青年是可以信任的，他走到各个房间，依次敲醒并告诉他们目前的情况。埃伊和弗尔表示会在城外的树林接应柯林，富林虽然表情不屑但对于这个决定也没有做出异议，傻子都看得出来两项试炼结束后国王的恼怒有多不加掩饰。

       大家明确任务后开始分头行动，柯林跟着卡拉前去取黄金眼，其他14个船员则悄悄溜出城外。夜行的两人来到初次见面的花园，卡拉带领着柯林左拐右拐，穿过了由灌木组成的迷宫，来到了中心地。他们掩在树后，小心探头，宝物黄金眼就在迷宫中心的石台之上散发着迷人的光芒，与之交相辉映的是一只盘踞在石台周围的骨龙胸口燃烧的火焰。

       狰狞的骨架守护着秘宝。

       卡拉从口袋里拿出一小串风铃晃了晃，明明没有发出什么声音，但远处的骨龙却卧下身躯，胸口的火焰也弱了许多。青年又掏出一瓶绿色的魔药塞在柯林手中，“今天早上看你拿魔药砸怪物的姿势挺标准的，那么再来一次吧，把魔药丢进骨龙胸口的火焰。”柯林没在意他的阴阳怪气，举起手臂一扔，小瓶子消失在了骨架之中，掉落进火焰。随即，蓝色的火焰暴涨，像一场狂欢，狂欢过后只余下黑色的灰烬，夜风吹来打个转儿就散去了。卡拉拿出了一个小木盒，上前收起了黄金眼，“该走了。”

06.

       卡拉带着柯林沿小路逃向城外。

       埃伊他们站在城外的高地，看着城内燃起了一处处火光，如一条河流流向城门，他们知道，柯林成功了，他将会带着秘宝来与他们汇合。“抱歉，来晚了，我们走吧。”柯林和卡拉匆匆赶来，一行人怕身后追兵发现他们的踪迹，摸黑分散逃进了小树林。

       波尔是个小混混，他加入旅途成为船员只是为了混口饭吃，如果能蹭上勇者柯林的光，那岂不是能被人吹一辈子，甚至能获得国王的嘉奖，一辈子衣食无忧。他想，柯林拿到了黄金眼，只要回到故乡自己就能成为故事中的英雄。他幻想着美好的未来，在奔跑的过程中没有注意到原本挂在树上的牛皮袋缓缓地下降，捆得结结实实的铁链蛇一样地滑动松开，青白的手臂像在拥抱情人，从后方抱住了波尔，牛皮袋里的未知抓住了波尔，也抓住了他差一点就能出口的呼救，随后拖着头已经被扭转180度的波尔满足地缩回了牛皮袋。

       波尔带着他的幻想永远地留在了狄亚岛。

       而柯林他们逃到了海边，登上了阿尔戈号，其他的船员陆陆续续赶来，他们焦急地在船上等待着还没来的人，但是由搜查士兵们组成的火蛇已经逼近，不得已只能收锚启航。清点人数后一共有3个人没有登船，获得黄金眼的喜悦也无法冲淡同伴遇难的悲伤。剩余的人沉默地回到各自岗位驾驶着阿尔戈号开离狄亚岛。

       “国王不能离开那座岛是吗，卡拉？”柯林再次向卡拉确认情况，被叫到名字的青年本来在闭目养神，闻言不耐烦地掀开眼皮睨了眼柯林：“你要问几次？国王不能离岛，也不能对我们出手，只能靠那群士兵。岛上的船也都是些破烂，不然我自己早就走了。”埃伊他们听见了青年的回答，松了口气，起码现在是脱离危险了。

       行驶了一段时间后海面上开始起雾（*注1），船速也明显慢了下来。众人确认身后并没有追兵后陆陆续续地回房休息，柯林将卡拉领去了遇难船员的房间，互道晚安之后也去休息了。次日清晨，一声不似人类的惨叫惊醒了所有人，柯林匆匆忙忙地赶去惨叫的地方，那里早围了几个衣衫不整的人，都是匆忙赶来，埃伊、富林都在其中。他们神色震惊，混杂着不可置信与愤怒，柯林与此时赶来的卡拉拨开人群看向房间中央，一个面色死灰的小船员缩在角落，谁靠近他都会被撕打，嘴里也发出惨叫。柯林扭头，看到房间的床上躺着一个人，他的背部和脸孔都朝上躺着，死鱼般突出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死不瞑目。“这是……怎么回事……”柯林不敢相信看到了什么，有人，在这艘船上被杀了。没有人听到动静，就连死者的室友——那个被吓得魂飞魄散的小船员也没有。他在一片寂静中被扭断了脖颈，而他的室友在睡梦中一无所知。

       弗尔不忍心，提出把尸体搬到下方货舱，带回去给死者的家人，却遭到埃伊和富林的同时反对。这么长时间的航行，尸体势必会腐烂，一个把握不好船上所有人都要染病，到最后没有人能活着上岸。船员们没办法，只能悲痛地把尸体掇拾干净，抛下海面，而那个小船员不让人靠近，只能等他自己缓过劲来。柯林和卡拉回到自己的房间，把关于死亡的争吵甩在身后，船上的气氛压抑起来。

       海面的雾愈发粘稠。

       瞭望手已经看不清周围的情况，罗盘也失去了作用，海面一派平静，就好像阿尔戈号误入了某个遗落的空间，只有死寂。

       船上只剩下了六个人，柯林，卡拉，弗尔，埃伊，富林，还有那个瞭望手。时间跳转，在发现第一个死者的当天晚上，那个发疯的小船员也死了，死在了房间里，悄无声息。他被野兽撕咬得支离破碎，鲜血撒满了目光所及的一切地方，很难想象一个人的身体里居然有这么多血。其他船员恐慌，愤怒，疑惑，但是他们找不出缘由。哪里来的野兽？为什么其他人没有听到一丝动静？雾从哪里来？死亡还会继续吗？

       没有人能给的出答案。第二个第三个死者等等接连出现，有人的脊椎被扭断了，也有人死于互相残杀，因为他们发现生者越少，下一个死亡到来的时间间隔越久，为了求得一线生机，他们试图杀死其他人。埃伊和富林在事情发生之初咆哮过，试图让船员们冷静下来，或许能暂时稳定情绪，但是他们控制不了人心。到现在，剩下的六个人已经麻木，没有人知道下一个死亡的是谁，是同伴，也可以是自己。

       死亡如附骨之蛆。

       瞭望手也死了，死在他最常待的那个瞭望台，被折断生息的海鸥从高处落下，回归大海。富林在某个清晨被抹去，整艘船再也找不到他的踪迹。弗尔哭着说不想死，晚餐时他利用埃伊对自己的信任，想下毒毒死剩下的三个人，却被埃伊用最后的力气扭断了脖子。

       船上只剩下了持有黄金眼的柯林和半路登船的卡拉。柯林站在甲板上和卡拉对峙，卡拉试图对柯林出手过，但是没有成功。而此时，柯林看着对面的人，就算是这段时间，柯林脸上温和的笑也没有放下过，愈发显得诡异。“准备好了吗？很快就可以结束了。”他对着卡拉温温柔柔地说到：“记得找点东西抓稳了。”说罢，柯林翻过围栏，纵身跃进海面。卡拉还没反应过了发生了什么，就见几根巨大的白色触手破水而出，它们柔软，苍白，布满吸盘，高高举起，狠狠挥下，阿尔戈号瞬间支离破碎。在这场灾难发生的瞬间，卡拉根本来不及抓住什么，只能落入海中，消失在波涛之中。

       海面平静下来，如果不是到处漂浮的木板碎片，那些触手就像是从未出现过。一只手抓住了一块较大的木板，青筋暴起，一个人借力翻上木板。狼从他的影子里跃出，用自己的皮毛为他取暖，修拉德抹了把脸上的水，恨声骂道——

     “死章鱼。”

07.

       克莱肯自黑暗中睁开眼睛。

       经历了一场漫长的睡眠，起身时骨骼发出了“噼啪”脆响，他伸手整理了下身上的服饰，抚了抚帽檐，像是要赴往一场宴会，朝着黑暗中唯一的亮光处走去。

       他穿过幕布一般的光芒，展现在眼前的空间布满巨大的晶体，猩红的雾气在此间流动，尽头摆着一张小圆桌，人形的盔甲戴着它的冠霓，端坐在桌后，遥遥冲克莱肯举起手中精巧的茶杯，“欢迎来到我的茶话会。”

      “她”说。

       克莱肯走上前，坐下，同样伸手为自己倒了一杯茶。“很高兴能参加您的茶话会，”克莱肯丝毫不在意这个诡异空间中令人窒息的暗能，这个绅士友好地问好：“【皇后】，很荣幸能见到您。”人形像个娇俏的少女般“咯咯”地笑了起来，“她”很高兴。“您可真是个礼貌的绅士，和之前的贱民们完全不一样。”【皇后】放下茶杯，感叹到：“您为什么这么快就能出来呢，是我的招待不够完美吗？”

       “当然不是，女士。只不过太过拙劣的把戏总是让人觉得无趣。”克莱肯点了点桌子，“破绽太多了，在我看来这个招待简直是漏洞百出。”【皇后】来了兴趣，“说说看？一位绅士的意见我还是愿意接受的。”

       克莱肯放松地靠在椅背上，侃侃而谈：“您不觉得所谓的船员，名字和人数都太过凑巧了吗？（*注2）当我发现我的'皇后'不在船上的时候，我的目标就是找到他。”【皇后】恍然大悟：“所以你才在海面上逗留，目的就是为了让我推动一把，好让你去找他。”

       克莱肯鼓掌示意“她”说的正确，随即继续开口说到：“在见到他之前我还不能百分百确定，直到他和我说'国王不能离岛，也不能对我们出手'时（*注3），我才真正确定，这是一个国际象棋棋局。我代表白子，而您代表黑子，但是很遗憾，我在岛上并没有找到代表【皇后】的您，所以我想，如果我结束这盘棋局，那我是不是可以离开了呢？”克莱肯顿了顿，像是想到了什么，“万幸，我的想法是对的，我和他联手，将棋子送给你们'吃'，最后只剩下【国王】与【皇后】，我再离开棋局——”

       “Checkmate。（*注4）”【皇后】补充道，“您真的很有想法，我承认我的不足之处。”

        “对，这是最快能达成的棋局，不过我的'皇后'或许正在痛骂我的粗暴。”克莱肯将茶杯放回原处，示意自己说完了，“那么我既然已经为您解惑，请问能让我们离去了吗？茶话会很美好，不过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当然可以，您是为令人钦佩的绅士，和那些该死的贱民不是同一类人。”【皇后】大方地挥手，“愿此刻的美好长存。”

       “愿此刻的美好长存。”克莱肯起身，向着来时的路走去，当他再次步入黑暗时，身后隐约传来【皇后】的歇斯底里——“我……茶话会……永存！！”

       疯子。克莱肯在心里暗自嗤笑，不知道在黑暗中行走了多久，眼前再次恢复光明时，他看到修拉德正打算让影狼拖着自己返回商贩前。克莱肯伸手隔开狼群凑过来咬他衣领的嘴，狼“呜呜”地退回修拉德身后。“哦，我们的'勇士大人'醒来了，不知道您睡得还舒服么？”修拉德面无表情地嘲了句，克莱肯爬起来拍了拍衣袖，顺带从狼口中抢下了自己的裤脚，慢悠悠地回他：“当然比不过'公主'您这么身强体壮，我可是很柔弱的。”
两人你刺一嘴我嘲一句地踏上了回去的路，至于这段经历还会有其他人知晓吗，谁知道呢。

*注1：克莱肯的能力，基于克莱肯泳装剧情。
*注2：国际象棋白子共计16枚，分为【国王】【皇后】【主教】【城堡】【骑士】【士兵】。“埃伊”为白子城堡棋站位A1，“弗尔”为白子士兵棋站位F2，“富林”为白子主教棋站位F1，“波尔”为白子士兵棋站位B2。
*注3：“国王不能离开岛，不能对我们出手”，根据国际象棋的规则，国王棋每次只能走一格，并且所走位置不可以对对面棋子造成威胁，否则视为“违规移动”（illegal move）。
*注4：将死，走子直接攻击国王棋，而对面无法解围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