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d.4048040
-
分级 大众 同性(男)
原型 偶像梦幻祭 天祥院英智 , 青叶纺
状态 已完结
-
388
8
2022-1-18 14:43
- 导读
- ✢
一点因为听歌而来的灵感,是英纺的架空paro,配合yoasobi的《アンコール》食用更佳。
虽然说是英纺但其实读上去是英纺英无差,另外文中充满对这两人的自我理解和揣测,如果这也OK的话那就Let's go♪
✢
00.
“副歌这里,再奏一次看看吧。”
金发少年看着眼前的同学们摆出不甚好看的脸色翻动眼前的乐谱,像是挤压了过久的情绪在心中酝酿一个适合爆发的时机。随后空调运转的声音在空荡的房间了回响几瞬,不满地拍案而起愤然离席的法国号手走出房间,少年依旧默然地看着房里一个个离开的成员,到房间门被“啪!”的一声关上,他才长叹一口气,伸手拨了一下竖琴的弦线。
“叹气的话会衰老得更快的哦,英智君。”
居然还有除D大调和弦之外的声音。
01.
青叶纺早上起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懵了,虽然他也不排除是自己还没有睡醒,但眼前的景象能够被触碰就代表是铁一般的事实——被掏得杂乱无章的家像是刚经历了一场惨绝人寰的抢劫,分赃的贼人明显没有整理好余下物品的义务。
倒霉事算是常遇见了,却未曾设想自己的运气坏到能在治安尚算良好的公寓区被洗劫,在报警之前还是得先循例看看有没有什么贵重的物品被偷走。青叶纺很确定自己昨天回家时已经关好门窗,家里也并没有被破坏的痕迹,只有被搜刮得一干二净的抽屉,母亲的存款(其实并没有多少)被尽数拿走,自己的因为青蓝色的锁幸免于难——真的是这样吗?愈查看便愈发感到奇怪,最终青叶纺还是从客厅的咖啡桌上找到了母亲遗留的答案。
“原谅母亲的不辞而别,在世界的最后一天不争分夺秒的话就没有办法完成母亲生前的愿望了。你也要幸福,要幸福啊,纺。”
青叶纺敏锐地注意到里面最特别的几个字——“世界的最后一天”。于是他打开电视台,信号良好,可是新闻报道的界面里并没有端庄的主持人出现,只有同一个播报在下面的滚动栏出现又消失、出现、又消失。世界末日这个词语曾经只是在中学时代和朋友扯些天马行空的话题时会用到的名词,忽尔砸到自己头上,青叶纺暗想果然陨石都不太懂讲礼貌。青叶纺还在继续发散思维,从主持人也开始罢工得知这个消息应该就是旁人口里的“千真万确”,不然末日来临前把她困在电视台也太不人性化了。
家里的东西或许就算不收拾也会变得更糟,但青叶纺还是着手一件一件把母亲匆忙得随便丢在地上的衣服叠好放进抽屉,根本不需要的同情心正在泛滥,他觉得这个让他获得许多回忆的家也应该以一个平和的面貌来面对这一天。幸好青叶纺起得也不算晚,收拾完家里的所有东西也还是九点多,按照电视播报所说,明天就是全人类的死期,也不知道这次的报道和以往的玩笑有什么不一样。拉开窗帘就能看到楼下人头攒动,他能在这样的画面中感受到人们的惊惶,大概有些像他母亲一样急着完成一直以来的心愿,有些失措得根本不知道脚下的路通往何方。
青叶纺其实还没有完全接受这个有点离地的事实,表现得十分平静,但还是受到了太大的冲击,一时三刻根本想不出要怎么度过这一天的计划,也不能实践以前自己在心理测验里填写的答案。
如果世界末日来临,你会做什么?
这曾经只是一条虚构的题目啊。
青叶纺于是决定从他的母亲给他的期望开始思考,幸福,到底有什么方式能让自己在那么短的时间获得幸福,怎么想也不太可能。脑内列出一个又一个想做却不敢做的代办事项,不是可以蓦然启程的旅行,青叶纺放弃了思考宏大的愿望,几乎是在再次变得苦恼之时,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他想起了一段一直在藏在心里,要不是非常事态就会被塞在回忆的抽屉一角的、尘封的记忆。他本来没有打算翻开的,兴许是痛苦规避系统一直活跃,青叶纺曾经也以为自己早就把这件事忘了,可在这刻当时的场景却越发清晰。想到这儿,外面的鸟鸣似乎添上了音阶,在青叶纺脑里自动回响。
他想他要回到那里看看,尽管这双手早就握不住弓了。
青叶纺从踏出公寓的一刻就被人流限制着走动的方向,艰难地挣扎过才能从那条流动的河里抽身,走到空地上稍微停下脚步思考自己接下来的路线。要说末日世界和平时有什么不一样,可能只有人们的心里有所转变,实际上除了显得局促了那么一点的气候,其他基本上与一贯无异。青叶纺还是选择了加入“要在这天做点什么”的行列,开始沿着熟悉的红砖路一路前行——那条他走了三年后告别的路也没有什么转变。青叶纺最后一次走这条路回家的时候,这里的树都已经掉秃了头顶,现在可好,都长满了绿色的枝叶,就是应该没有办法像诗里那棵神奇的油桐¹一样,开出什么漂亮的花来。
他一边走一边想,自己好像长高了那么一点点,但高中以后正常生长应该已经停止,可能不过是他的错觉而已——不管是这般小事亦或是大家都当真的末日论,也有可能全都是错觉。不然这条温暖了自己无数个黄昏的红砖路可能就会被陨石的碎片撞得粉碎,砖头会飞散到各个角落,把这里的一切变成一片颓垣败瓦……但青叶纺确定自己不会是那个被选中的主角,不会有宇宙船那么刚好掉落在他面前,他只能和人类共存亡,不会离开这里,也没有机会离开这里。未知的恐惧暂时还没有压过青叶纺的理智,早在高中的时候他就和自己最亲近的同学讨论过末日,当时大家都认定那是迟早会到来的事情,只不过是看看自己运气好不好,在死前见证这天还是侥幸活过整世。
青叶纺记得,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太阳刚刚开始下山,暖黄色的余晖染上了蓝调的黑,白日还没有被完全吞噬的时候,他的同学对他说:“总有一天我们都会被吞噬的,不管是时光还是宇宙黑洞,不过都是一样的结局。”
“可那是不一样的经历哦?看到的景色也不一样呢,要是老到一塌糊涂然后死去的话,是不是就会对「世界」留下少一点遗憾呢?” 青叶纺又往弓上刷上松香,让那自然的气味钻进鼻子里,试图中和话题里明晃晃的沉重气息。
“人在死去的时候都是孤独的,纺。不管是老去的时候,还是迎接突然的「意外」的时候,都是孤身一人的,所以本质上来说不会有任何区别呢。”
青叶纺知道自己是该说点什么的,因为两年来陪伴着天祥院英智的一直是他和他的大提琴,但他不太会说话,容易把自己的意思表达成别扭的误解,于是他难得地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握弓的手攥得更紧了一些。
弓上的松香粉末随即震落,散在空气中。
¹出自席慕蓉《一棵开花的树》
02.
青叶纺到达自己的母校之时,暗自松了口气安心下来,看来自己的学校还没有讨人厌到成为学生火烧连环校的其中一员。他又试探性地伸手推了推那扇开始生锈的铁门,意外地没有上锁,省掉了他按铃的功夫——虽然也不知道有没有保安在当值。他环顾一下四周,再蹑手蹑脚地走进去,活像进去偷窃的一样,毕竟是非法入侵,青叶纺心想,不能说服自己这次真的是回来末日怀旧探亲的,要是被抓住了他可一点底气都没有,会有自己是正当进入的误想,也只是因为原本预备的翻篱笆环节幸运地不适用了而已。
空荡荡的操场失去了原本由学生堆砌起来的生机,以往总是很吵闹,此刻显得特别冷清,七彩颜色排列的长凳也有点掉漆了。青叶纺无视这一切走上侧面的楼梯,凭着记忆里堆砌的碎片来到了音乐教室。好像是翻新过,青叶纺刚到门前就有这样的感觉,门口墙上的白漆有一块看上去特别突兀的白,连接着其他墙壁却显得很古怪,好像它不属于这里,却被硬塞进来为这校舍的建筑结构添砖加瓦。但怀念这面墙原本的模样并不是青叶纺要做的,于是他推开了那扇门,意料之外的弦音流入耳,太过熟悉又太过让人怀缅,只是在他与弹出妙音的人对上眼神之后,弦声便戛然而止。
“……纺?”
一声叫唤把青叶纺带到了几年前的夏天,窗外的朝阳依旧,阳光穿过透明玻璃洒落大片于地,天祥院英智坐的位置刚好是会阴处,那是他的专属位置。青叶纺从来不挑位置,要坐就坐下了,有时候为了乐团中的其他成员还会自动坐上被日光庇佑的地方,充当半个太阳神。
因为负责的乐器太大,除了像天祥院英智一样富裕的富家子弟之外,都只能把自己的乐器存放在学校音乐室中储藏间——青叶纺便是其中之一,大提琴不方便携带,家里也没有多余的位置放,就只好登记一个位置。青叶纺来到音乐室的时候总是径直前往储藏室,毕竟要把大提琴拿出来也要花上一点时间,那储藏室美曰其名可以放乐器,其实每个格子都不太宽敞,要保证自己的“宝贝”不被刮花的话,得小心翼翼花心思把它取出来。他对此很有心得,所以他很多时候还会揽上帮其他人拿乐器的活。天祥院英智看他忙里忙外却一副不亦乐乎的样子,说他像只小蜜蜂,他只是笑着回道“世界上好像没有蓝发的小蜜蜂呢”便坐下来,歇息不到两分钟立刻就开始揭谱练习。
虽说是“乐团”,但在比较重视学习成绩的传统学校里面,会参与这种课外活动的人比较少。天祥院英智学习的乐器比较特别,别的学校要找出一个学竖琴的实属不易,加上本来音乐素质就没得挑剔,于是他便成了小型乐团的掌权人。
到后来乐团的人意见分歧得太厉害,天祥院英智觉得与其组一个七零八落的管弦乐团,不如攻其专精,于是先把木管铜管请出去,留下弦乐部的成员,减去自发离开的成员,这下可好,一只手都能数得完,直接变成了弦乐四重奏,青叶纺便是其中那部留下来的大提琴。像是穿越了时间长河一样,天祥院英智的样子没有什么变化,反观青叶纺留了一头中长发,还带上了黑色粗框眼镜,前者在他踏入房间的时候被吓了一跳,凭着标志性的青色头发和茶色眼睛断定来人,天祥院英智顿时陷入了尴尬的漩涡当中。多年没有联络,能够从共同好友口中知晓对方的事情,却从来没有主动踏出过一步,以至于天祥院英智开口称呼青叶纺的时候,还是以当年亲密的方式,现在听着却有点变了味。
“纺,你打算在那边站到什么时候?随便坐吧。”
最终还是天祥院英智打开了话头,青叶纺闻言局促地搔了搔后脑勺,因为整个房间里面现在只有天祥院英智旁边的位置空着——上面还摆着前者尚未用到的乐谱。天祥院英智君虽是先开了口,其实还没有想好下一步要说点什么,只是反射性的礼仪已经到嘴边,带着一点微妙的距离感,直直投射在应酬专用的微笑里。青叶纺不敢怠慢,拿起椅子上的谱子坐了下来,又把它们安置在自己的大腿上。
“英智君的琴保养得很好呢……看上去还是以前的那架。”
青叶纺眼神定睛在他方才奏响的那架竖琴上,有几根弦线看上去是新换,但整体上还是以往那一架。终究玩乐器的人都是有点对回忆的执着的,青叶纺想,总会有陪伴自己更久的那架用起来会更加顺手的感觉,有时候买新的弹奏起来反而没那么有味道。
“的确还是以前的那架,纺怎么看出来的?我的琴应该不至于看上去那么旧吧。”
“我们上一次见面也不过是几年前的事情呢,英智君——当然没有很旧,琴身的木都在反光哦?”
又把重点放在别的事情上了,天祥院英智心想着,弓下身抚摸琴身,再放到眼前捻捻手指。除却刚刚新落的灰之外,光泽感的确犹在。没有打算自找没趣地重问第一个问题,天祥院英智轻轻把脚放到脚踏上,好像已经没有刚见面那么拘束,踩了两下又转过头来看青叶纺。
“那我就先接受你的称赞吧,不过纺,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因为是最后一天了嘛,就想去自己比较怀念的地方,接下来还想去看看隔壁街的拉面店有没有开呢——”
天祥院英智本来还想看看青叶纺因为这个问题而吞吞吐吐的样子,看样子是他想多了。比起青叶纺回来这里的理由,自己会在这里出现的原因更加值得让人深究。要是被反问回来要怎么回答呢,“我也不知道”这个万用答案笼统而诚实,要是换着他们的共同朋友巴日和在场,这种模糊的解释肯定不被接纳。但他是青叶纺,那个温柔的青叶纺,在天祥院英智的推测当中,他只会笑着和应:“不知道也不要紧,反正就是因为这样我们见面了呢?” 天祥院英智有十足的自信,只是一向不跟套路出牌的青叶纺抛过来的下一个问题,把天祥院英智钉在原地一动不动。
“英智君,你还记得我们最后一次同台演出的时候吗?”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如意算盘没打响,自己却被反将一军,怎么看都没有一向的所谓“王者风范”。天祥院英智叹了口气,看着有点生锈的弦线和自己手心的茧子发呆,把问题抛回去之后暂时松了口气。这下子轮到青叶纺有点不好意思,茶色眼瞳映出几分动摇才移开视线。
天祥院英智又想起初次见面的夏天,那个笨拙地把大提琴搬进音乐室却被门外砖头缝隙绊到的青叶纺。门外泥泞和青草的气味混合着飘进房里,却意外地清新,连带着笨手笨脚的同学也变得顺眼起来。长着一张青涩却显得清秀的脸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会眯起一条缝儿,说话的声音柔柔的,配上卷卷的青色短发,犹像一只小绵羊——但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和这位同学有除了“乐团成员”外更深的交集。刚巧碰上青叶纺抬头,天祥院英智天蓝色的眼瞳就这么撞进视野当中,旁边立着的那架竖琴和金色头发相映,配合穿过窗户透进的阳光在他身后渗出——
“唔、唔哇……这里是天国吗?”
天祥院英智不由得生出了想要捉弄一下同学的心思,于是他把手放到线上,注视着青叶纺,纤细的手指轻轻一扫,弦音便流淌到青叶纺耳底。在空气荡响的乐音散去尔后,天祥院英智眯起眼睛笑得异常灿烂,问他:
“你觉得呢? 闯进云端上的筑梦人先生。”
成功换来了后者呆愣的表情,青叶纺完全没有料到对方会有这样的回答,以致思考下一句话的时候音节都堵在喉头,支支吾吾说不出口,天祥院英智因为恶作剧得逞笑得更开心了,在青叶纺完整说出一句话之前轻轻拍拍自己身旁的位置。
“骗你玩的呢,请坐吧,你的大提琴不是很重吗?”
青叶纺属于早到的一批,剩下来的位置很多,天祥院英智的两边位置也空着,而且刚好是阳光照不到的角落。他暗暗欢喜自己在刚进乐团的时候就认识了有趣的新朋友,提着他的大提琴就这么坐了下来。他们的乐团并没有专业的指挥,只有一个年纪老迈的音乐老师充当顾问,于是其他同学陆陆续续走进来,基本上都在随意挑选座位,完全没有正经乐团该有的样子。天祥院英智在这方面特别执着,虽然一开始也是他邀请青叶纺坐自己旁边的,但他在这刻就有点后悔了,毕竟像是开了个不太好的头。皱起眉头的天祥院英智气场十分有压迫感,坐在旁边的青叶纺本来是不太会读空气的类型,却也直白地感受到天祥院英智因为认真而气愤的心情,于是他的交友进程就这么停在半路,他想,早知道不要在“该不该开口问他名字”的问题上犹豫太久。
天祥院英智在社团活动第一天就对乐团完全失望,虽然他从一开始就没抱有多少期待,但看到一个大提琴手进门的时候姑且算是有点欣慰,无奈成员逐渐到齐,本来稍稍明亮起来的心还是沉了下来。各个乐部人数不均,光是小提琴就有七部,却只有一部中提琴,隔壁木管乐器更加精彩,五支长笛就算努力放轻吹还是盖过了其他旋律线,少得可怜的单双簧管孤零零地坐在角落为乐曲的低音部作出最后且无力的反抗,要不是坐在青叶纺旁边,天祥院英智笃定大提琴和自己的竖琴的声音也会淹没在不时炒车的旋律里,至于铜管乐……仅有一人的法国号没有办法改变四支小号硬生生把交响变成军歌的命运。
无可救药,天祥院英智脑海里只剩下自己幼驯染的口头禅,真是无可救药。
练习完结的时候已经日落西山了,天祥院英智和其他同学不一样,根本没有赶着回家做作业的想法,只是盯着眼前的椅子和流动的人群,到他们慢慢散尽才开始收拾自己的乐谱和乐器。这是属于他自己的时间,天祥院英智的世界难得有那么几个小时是不会被监视的、不会被驱赶着前进的,自然就想在这里多逗留一下。青叶纺还不了解他,看他呆坐在位上权当他只是沉浸在音乐世界里面,又抑或是因为其他成员敷衍了事的态度仍然不满。于是青叶纺鼓足了勇气,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把天祥院英智吓得肩膀都缩了缩。
“那、那个……”
天祥院英智也没料到青叶纺居然还在这里,但并没有显得很惊讶,只是转过头安静地看着后者等待来自他的下文。青叶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笑得眼睛也眯成一线,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夕阳晒的,脸颊泛起霏霏红暈,面向天祥院英智轻声开口。
“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我是青叶纺,可以随便称呼我哦,之后就请多多指教啦——”
“明明你也可以去看乐团的名单呢,竖琴只有我一个人,不会认错的哦,纺。”
天祥院英智鬼使神差似的对于第一次认识的人使用了极其亲密的称呼,甚至开始开不太分场合的失礼玩笑,出口的瞬间把自己都给吓到了——毕竟是初次交换名字的环节,应守的理解还是应该做足的。青叶纺倒也不恼,只是笑着拿来了乐团的名单,坐在天祥院英智隔壁从上到下逐个逐个开始找。
“竖琴……竖琴……噢噢!找到了,说起来“天祥院”感觉是很稀有的姓氏呢,虽然很好听,但是我也想像你一样叫得亲密一点——啊哈哈,毕竟是第一个认识到的朋友呢。我想想……就叫英智君?”
天祥院英智没有任何抵抗,刚刚他给予青叶纺的称呼甚至更要亲密一层,本来想着要不还是像对方一样加上后缀敬称,却不料对方很是喜欢方才的叫法。罢了,天祥院英智心想,反正也没什么大问题,知道是在叫谁就行。
这声“英智君”直到现在也没有什么转变,出自青叶纺那把依旧温柔的声音,就算是不太想回忆起来的过往也好像被柔释了一样。于是他说:“记得。” 甚至再也没有打算让青叶纺回答自己的问题,便开始让思绪带去遥远的夏天,他想自己或许会找到青叶纺回来音乐室的理由,但又难得地没有信心,毕竟那最后一次舞台根本不是什么值得纪念的演出,甚至可以是相反的极端——差劲透了,所以天祥院英智才不想回忆第二遍。但终究是世界的终结之日,就由着这位意外出现之人吧。
03.
“诶嘿嘿,我很高兴英智君还能记得那天呢,我本来以为英智君在这几年会遇到更多不一样的人,所以会不会已经把我忘掉了呢——之类的,甚至可能以后也没能再见面的。”
“那天英智君去做身体检查不是最后到的吗?在你还没有到的时候,我坐在后台拿着松香刷了很久,自己都没有察觉呢……还是日和君稍微提醒一下我之后才想起来要抖一抖,不然到时候那些粉全部都要扑到你们脸上了。啊哈哈……终究没有什么演出经验,就是会紧张呢。”
青叶纺顺着天祥院英智的一句应答开始翻箱倒柜,把上锁的柜子里藏着的东西逐点逐点掏出来。他的宝物,闪闪发光的青春年华,毫不吝啬地摆在天祥院英智面前——仿佛那本来就是他们两个人的共有物。
“我已经好久没有碰过我的弓了,毕业之后果然没有办法练习了呢,早知道一开始就不该选这种乐器的,太不方便了——但又因为这样才会认识到英智君,是应该庆幸呢,还是可惜呢?……抱歉,我自顾自说太多话了,英智君会不会觉得我很烦?”
“当然不会,你喜欢便多说点吧,纺,我也想听。”
青叶纺的眼睛晃然像是装进了星星一样,不断回忆起种种细节,越说越多。天祥院英智看着青叶纺的侧脸出了神,以往他有一段时间曾经入院留察,青叶纺会带着乐谱过去看他,明明没有学过竖琴,却连同总谱里的竖琴部分一起详细记录老师的建议——虽然对天祥院英智来说没什么用处,但依然能感受到准备的人有多用心。天祥院英智一开始会淡然地道谢,并且委婉地提议青叶纺以后不必那么劳烦,但青叶纺权当那是客气话,下次还是会带着贴满小字条和用荧光笔划下重点部分的乐谱过去。久而久之,天祥院英智也不再浪费口舌,拿着青叶纺预备的谱子认真细阅,回去的时候完全没有拖累其他成员,反倒和青叶纺一起成了被拖累的一员。
“说起来,英智君说要重整乐团的那一天也十分帅气哦?我虽然对于这样懒散的风气没有太大反感,顶多觉得那是属于他们的选择,同时也希望乐团能够变得更好——虽然也没想到最后居然有那么多人离开,但那无疑是个崭新的开始呢。”
“纺居然觉得我很帅气吗?” 天祥院英智歪了歪头,盯着青叶纺好奇地问道。 “我还以为只会和其他人一样觉得我很专制又很自以为是呢。”
“不会哦,因为英智君一直都很认真对待乐团练习。” 青叶纺摇摇头,伸手倚着天祥院英智在坐的胶椅椅背,又看着后者的脚尖一会儿才再次出声:“甚至能说是已经成为了一种执着也不为过。”
“我并不会因为不能玩乐团而失去所有,执着的原因可能只是出于纯粹的羡慕和憧憬吧。我拥有很多东西,旁人纷纷称羡,但偏偏没有办法拥有奏完一首完整的雨滴前奏曲的时间呢。”
天祥院英智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故意提起的,但开始话题的人不是他,自然心里就比青叶纺要好过一点——假的。天祥院英智就算斩钉截铁地说自己忘了那一天,也只能是假的。一直以来天祥院英智都鲜会有遗憾,因为他的人生本来就是在踮起脚尖走钢索,无数次要掉下来的时候偏偏会被旁人组起网来捞起,再上去。于是他很快就领略要如何生活,以完成自己不想做的事情作为筹码,让自己能够去做真正想做的事情。时间有限的人生里,天祥院英智缺的从来不是物质上的支持,他可以做到很多东西,却不能控制加速跳动的心脏和窒息感涌上脑袋的感受。
他们的确是曾经一同步入过殿堂的,只差最后一步就可以收获荣誉的那一天,哪怕是任何一个人都认为那将会毋容置疑地胜出的比赛,命运却总是会残酷地告诉世人,一切都没有“绝对”。在后台已经统一调好的A音响彻礼堂,巴日和带头先向台下深深一鞠躬,然后会到属于他的位置上。那是与传统弦乐四重奏不一样的配置,其中一部小提琴被换成了竖琴,却依旧无阻四个人交织出美妙的乐章。在比赛前,巴日和曾经反对过这首胡扯似的选曲,就因为那是一首钢琴曲。
“我们现在还有时间改编钢琴曲的乐谱吗,英智君,这是一场豪赌呢,忙不过来的话就是本末倒置,是坏日和呢!”
“你是对我或者自己的能力没有信心吗,日和君,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建议你不要提出无谓的反对,毕竟你们每个人的水准我都很清楚呢。”
旁边的乱凪砂看着那首名为《雨滴前奏曲》的钢琴谱,放下手中的中提琴,走到音乐室边上那部钢琴前,开始视谱起来。青叶纺在一旁听着天祥院英智与巴日和争论,最后打了圆场让他们先安静听听凪砂君的弹奏,不然就浪费了好音乐。于此同时,又开始找出曲子的调性,随着琴声用手在弦上轻轻试弹和弦。最后他们也不知道这件事是怎么定下来的,可能是因为巴日和的妥协,也可能是因为天祥院英智的强硬态度,又或者……是因为在他们商量途中落下的雨洗净了迷茫坚定了决意,最终给他们筑起了一架虹色的桥。
雨于是乎开始下了,在极端的专注之中他们各自阖上了眼睛,却依然丝毫不影响配合,四种乐器在空中织出默契极佳的音韵,小小礼堂变身成乐厅,巴日和越奏越起劲,比平时还要精准的跳音似乎获得了评判的青睐,目光全部锁定在闪闪发光的淡绿色头发身影上。青叶纺在这其中听出一点不和谐的异样,一向发挥稳定的竖琴部分好像有那么一点跟不上其他人的节奏。在那瞬间青叶纺也不确定到底是兴在头上的巴日和冲快了拍子还是天祥院英智慢了下来,但听一向如节拍机般不紧不慢的中提琴就能知道,天祥院英智的确渐渐跟不上他们的步伐了。
于是青叶纺睁开眼睛了,从那个可以窥看外面雨中景色的窗户移开了神,映入眼帘的首先是夺目的灯光,花了大概两秒对焦适应,终于看到坐在对面的天祥院英智紧锁着眉头,无视剧烈起伏的胸膛,拼命压下喘气声的模样。青叶纺拿紧手中的弓,用肌肉记忆维持演奏的状态。天祥院英智此时也慢慢张开眼,天蓝色的眼睛像是在对青叶纺求救,手却还是在弦线上跳动。事实上,天祥院英智已经连眼前的乐谱也看不清楚,凭借着以往练习时候背下来的和弦和旋律继续奏响乐音。
“不要停。”
天祥院英智对青叶纺用口型传达心中所想,这是他们最后的舞台了,他说,纺,不要停——但青叶纺不难看到在舞台灯光下反映出光芒的汗珠在天祥院英智的额上渗出,变得干涩且苍白起来的嘴唇更是直接扰乱青叶纺的心智。
他看着天祥院英智的身躯晃了晃,摇摇欲坠,倚着琴身勉强支撑起来,可这首乐曲这才过去了一半。晶莹的水珠串连着落在叶子之上,离拨云见日之时还有两分半钟。青叶纺顺了他挚友的心意,于是在心里默默倒数,也终于注意到礼堂里逐渐变得寒冷起来的温度。随着体感温度慢慢下降,天祥院英智身上发生的状况越发严重,窒息感慢慢攀上抽走意识,他只好咬着嘴唇竭力保持清醒,但依靠意志力拨响的弦终于歪了边——突兀的D音出现,震碎了青叶纺臆想里的那扇窗。未等七色霞光组成桥梁,他放下了手中的弓,甚至连平时十分珍惜的大提琴也是“哐啷!”一声直接置之于地,用比平常大好几倍的声线,带着一丝恳求的意味大喊:
“停下!请停下!”
雨停的瞬间天空还是灰色的,绷紧的神经一旦松懈,精神便会开始瓦解,天祥院英智最后看到的只有耀眼得过分的灯光在眼前晕开成光团,还有那奋力赶来他旁边闯进视野的青色身影,下一瞬间他便从钢索上掉落,世界并同时陷入了无尽的漆黑。
“纺,你就不会恨我吗?”
天祥院英智轻声问。
04.
青叶纺颇为疑惑地转过头看着背着光源的天祥院英智,只见他垂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随后抬眸让彼此的视线交汇。局促得不像话,在来的路上青叶纺也从来没有觉得闷热,但此刻却是热得过了头。
“为什么会这样问?英智君一直都对我很好,我为什么要恨英智君呢?就算是这样,不应该是反过来吗……”
为了不使气氛再次变得尴尬起来,青叶纺笑着拿起了腿上的谱子,随便挑出其中一本放到天祥院英智眼前的谱架上,又把凳子稍微往他身侧再挪了挪。刚想再次开口说话,倒是天祥院英智早他一步。
“我觉得很可惜,纺,在那之后你都没有再拉过大提琴了。”
“因为实在没有那个条件……父母离婚之后搬了好几次家,房子变得更小了,没有空位放琴。啊哈哈,虽然的确很可惜,但还是在搬家途中扔掉了,只有那把弓,我一直留着来当纪念呢。”
天祥院英智察觉不到青叶纺的感情变化,实际上他的确没有,像是在叙述一件与他无关的事情一样从容,看不出来那么一点迟疑和动摇。明明知道青叶纺一直都是这副德性,天祥院英智还是忍不住觉得有点生气,随即又因为意识到自己没生闷气的资格而让脸色缓和了一点。青叶纺完全没有发现这种细微的表情变化,刚想接着话头继续说下去的时候,幸然饥肠辘辘的肚子帮了他一把,救他离开让天祥院英智变得更加气愤的泥沼。青叶纺于是不太好意思地挠挠自己后脑勺,邀请他的好友陪他出去吃个午饭。
“那个……英智君,我好像有点饿了,要不要一起出去吃个午饭?”
“今天应该很多地方都没有开店吧,纺难道是在邀请我到你家尝尝你的手艺吗?”
本来天祥院英智也就只是呈口舌之快捉弄一下青叶纺而已,结果没想到对方一本正经地思考了一会,又伸直腰板尝试俯视窗外的风景,最后什么都没看到,摇着头叹口气又对上彼此的眼神,彼时青叶纺的思绪已经飞回家里冰箱了。
“本来想说带英智君去那家我常吃的拉面店,但如果没开的话或许只能到我家吃了呢……今早收拾的时候冰箱里面还是有剩点食材的,大概能做一碟土豆炖牛肉吧。不嫌弃的话我可以弄一顿不太丰盛的午饭哦?”
太热情了,天祥院英智心想,换做是另一个人提出这种要求的话的话,青叶纺会不会也展现出一样的态度?本来因为恶作剧稍微变好的心情指数再次下滑,青叶纺本人却还是毫不知情,以为是天祥院英智吃不惯这种食物......又或者说,是身体不允许吃太多淀粉质?
总之,这场对不上天线的道理争霸战还是由天祥院英智的动身打破乱局。青叶纺匆匆跟上前者的步伐,要去哪里一句话刚刚出口,天祥院英智并放慢脚步待他并肩而行,皮鞋在红砖路上敲出别扭的声响,有点像松香擦得太多,拉下第一个音时那种不畅顺的感觉。
“去纺刚刚提到的拉面店吧,最后一天还要让你给我煮东西吃有点过不去呢,要是真没有开店再另做打算吧。”
“诶?那就走错路了哦,不是这边,我来带路吧。”
青叶纺忽尔停下来,天祥院英智没有刹住,走出几步才想起来回头,刚好碰见青叶纺对他笑——算不上十分灿烂,却让人想起遥远的落日时分,温暖而热情。后者还没有回过神来,便被青叶纺攥起手腕往反方向走。这才是正午时候,天空却已被红调的紫色渲染,留下一点粉色的余波在下层挣扎,一如以往暴风雨前夕的时候看见的景色。天祥院英智抬头欣赏,一方面任得青叶纺带他去回忆残片中仅有听闻过却不曾到访的地方。
只见青叶纺在巷子里转了又转,余晖洒落的部分显得越来越少,在小街末巷越走越深。天祥院英智自是没有来过这种地段,于是因为尚未完全干透的油漆发出的浓烈味道皱起眉头。幸而在光芒消尽之前,一盏昏黄的灯为他们点亮了道路,于是天祥院英智终于看清楚眼前的“拉面店”——一辆古色古香的木制拉车,仅有吧台式的四个位置还有稍稍褪色的前帘,里面站着一个银发苍苍的老奶奶。
“到了哦,英智君!居然还有在开,虽然运势占卜说我今天运气不太好,但却接二连三地遇到好事呢,嘿嘿。”
未等天祥院英智应和,走近拉面车的青叶纺便被老奶奶叫住,热情地邀请他们坐下。
“是小青呀......快过来坐坐吧,这位是朋友吗?哎呀......果然也是挺帅的小伙子呢,哈哈,等等奶奶我给你们倒杯茶哦。”
被如此招待的天祥院英智有点不习惯,坐到木制椅子上都显得浑身不自在,他对自己遇过的老人家印象都不太好,都是一些老谋深算的老油条,他的时间有一半都在研究怎么抓住他们的狐狸尾巴。看到青叶纺自然地和许久不见的老友人展开话题,他并开始观察起这里的环境。
一个大得夸张的铁锅里放着的应该是猪骨浓汤,香味浓郁,很快并将方才的科学臭味盖了过去,墙上挂着用于切叉烧的刀,旁边还有专用的磨刀石。正上方的橱柜上除了调味料之外还放着一部老式收音机,正断断续续地放着有关于末日的新闻(以听到的零碎片段推测),然后,天祥院英智眼前便出现了一个老式茶杯。他伸手碰了一下,温的,转头看看隔壁用玻璃杯盛着的冰水,杯壁甚至起了霜。
“小青说你不太能喝冷的呢,刚刚给老人家我介绍过了,不过我老了,记不太住名字,看你头发金黄金黄的,就叫小金吧,小金......”
她嘟哝着转身,顺手将收音机的频道一调,便播出一首献给爱丽丝,老人家从默念他的名字到循着旋律轻哼,手中的动作倒是从未停止。天祥院英智觉得有点耳熟,但不以为意。
“以前小青总是会和我分享学校的事情呢,背着那个大东西跑过来也不嫌累,年轻人果然是年轻人啊,换着是奶奶我呢,就背不动咯!”
于是天祥院英智转头过去盯着青叶纺,意味深长地扬起了笑,看得青叶纺不好意思起来了,拿起眼前那杯冰水又放下,又用食指的指甲敲杯壁打拍子。
“说起来,奶奶,为什么你今天还会开店呢?我本来都已经做好准备吃闭门羹了,真的不趁着这个机会多出去走走吗?”
为了转移话题青叶纺算是开了个很糟糕的头,天祥院英智在隔壁差点被茶水呛到,但老奶奶还是依旧温和,拿起铁勺子给他们那碗煮好的面浇上祖传的猪骨汤。
“小青是指电台在说的那个啊?奶奶我都活了那么多年咯,有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更何况我这双腿啊,就算不背大黑盒子也怕是走不动道咯!就想着呀,万一有像小青一样想来吃碗面的人,就辜负他们一番期待了哈。”
“小青啊,奶奶只是想关心一下,今天能和家人吃上顿晚饭了吗?”
青叶纺笑着摇摇头,一如刚刚听见天祥院英智为他没有再继续拉大提琴而感到可惜的时候一样,后者完全没有办法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任何波澜。热腾腾的拉面此刻放到他们两人眼前,白色的烟雾蒙上了青叶纺的眼镜,于是他伸手拿下,这时候天祥院英智才看清他茶色的眼睛——和那些夕阳光辉映照的时日不一样,不知不觉之间变得浑浊了起来。
“和家人一起吃饭,是件很重要的事情吗?尽管他们从来没有给予过我任何爱与关怀,我还是要浪费这一天的时间和他们吃一顿不会让任何人感到高兴的饭吗?”
语气有点太冷酷了,天祥院英智试图在老人家面前保住完美的社交面貌但全然失败,以为会被觉得无礼却未想到这番话引得奶奶仰起头来大笑几声。
“哈哈哈,是啊,而小金你们却一起来了,相当值得珍惜不是吗?”
05.
青叶纺一路上都笑得很开心,像是刚刚被点了穴似的,勾起来的嘴角从没有掉下来过。天祥院英智看他这样子心理不太是滋味,尤其是被老奶奶说自己把这天的时间交给了青叶纺之后,他就开始不太对劲,可见激将法虽然明显但不是完全没用。他没有打算解决以往的“恩怨情仇”,只是青叶纺以意外惊喜的身份光临他最后的二十四小时,没有体面的邀请函,什么都没有,不知道是哪阵风把他吹来的,天祥院英智才不得不面对被他尘封已久的问题。
可青叶纺显然没有在意那件事,天祥院英智因而更加不解、烦躁甚至有点恼怒。有太多事情他不知道,甚至要从别人口里知道,曾经每个放学时光都陪伴着他的朋友的梦想,是成为一个交响乐团里的大提琴手——时间过去太久了,他无能为力,他就算想要发怒,也不知道这股怒气到底是因为什么而起。是要怪青叶纺不曾提起?或者他不曾恨过自己?又或者,这种心情只不过是宣泄愧疚的错误方法,天祥院英智不清楚,最后便把一切咽进肚子,只不过脸色也不显得有多好看。
“英智君还有想去的地方吗?”
处于天祥院英智思想漩涡里的主角全然不知,在红砖路上一步又一步,挑着没有印花的砖头走,像是一只跳来跳去的小鸟——这个习惯倒是一直没变。
“我的琴还在学校,不过要是纺想的话,带我去你想去的地方就可以了。”
“诶……真狡猾啊英智君,你这是把问题抛回来给我了呢?”
学聪明了啊,天祥院英智心想,以前只要这样说青叶纺就会暗自开始苦恼,还会尝试猜度自己想去什么地方,算是终于有了点长进,起码不会被轻易欺负。
“纺,你还留着雨滴前奏曲的谱子吗?”
青叶纺点点头,说自己把那时候乐团的谱子都放在一个文件夹里,并且连同其他有回忆价值的东西一起放到床底下了。说完一阵子觉得不太对,又抬起头来,全然没有注意刚刚踩到了一个印着花的“地雷”:“英智君的意思是要来我家吗?”
“也不是一定要去。”天祥院英智没有看他,抬起头来盯着紫色的天空。“只是想在最后一天再和纺奏一次那首曲子,但我的谱子上没有你的部分,如果你……不介意,又记得已经背起来的部分的话,那便不用回去了。”
天祥院英智把话说得很清楚,青叶纺没有拒绝的余地,况且他也没有打算拒绝。同一条步行道,同一天,走出去一人,换回了两个人的影子,在路灯的照映下拉得长长的。青叶纺不太好意思地搔搔后脑勺,一边走一边碎碎念:“幸好今天出门的时候把家里的乱局收拾了一下,不然就得给英智君看笑话,现在想来像是有先见之明似的,一定就是缘分吧。”
缘分,琢磨着用词的天祥院英智也跟着扬起了嘴角,的确是了不起的缘分,不约而同地想到这个地方,到底还是因为两个人心里都有鬼不是吗?他知道音乐室在青叶纺心中的分量,那条盛载着青春时光的长河,映着银光的水淙淙地流,让人想要从那里用手捧出一小口,倒进玻璃瓶里珍藏。梦想在里面闪闪发亮,却没有人能看到那青涩的、脆弱的细光,如何淹没在城市的万家灯火之中。
咯啦,灯光打开了。
拥有生活气息的单位,天祥院英智对这个陌生空间第一个评价就是:很好,看上去真的有人在这里居住。单位的主人让他当在自己家就行,于是他脱下了皮鞋,白色袜子碰触木制地板的一刻立刻得到咯吱声的迎接,青叶纺笑得很腼腆,说不好意思还是让你见笑了,他们家租下来的时候已经超过十年楼龄,只能让英智君将就一下。天祥院英智本来就没有对他的住所有太高的期待,也并未因此觉得有什么不快,反而挺开心地抬起脚,又踩了一下方才的地方,像是在玩商场里的地板钢琴似的。
收拾好的客厅显得很整洁,被青叶纺邀请坐到沙发上的天祥院英智几乎第一瞬间就看到桌子上放着的那张纸——不知道被谁捏得有点皱了,虽然知道偷看很不礼貌还是不免看到一点信息,上面的文字歪歪斜斜,句子简短,像极了他家里的商务短信,没有丁点温度。到厨房倒完水出来的青叶纺刚放下杯子,就听到天祥院英智一声长叹,循着眼神一看,自然是注意到自己没有收起来的那张字条。
“人类真的很自私呢,纺,你是为了她渴望你得到的幸福才到学校里去的吗?”
天祥院英智拿起画着青色小鸟的杯子喝了一口水,暖的,真不敢相信青叶纺在出门之前甚至煮了开水。放下茶杯之后他又伸手,食指指腹顺着文字划了一下,立刻就沾上了铅粉。青叶纺抽了一张纸巾递过去,见天祥院英智不接,便直接上手帮他擦了擦被铅笔笔迹弄脏的手指。
“不是的,我认为自己已经足够幸福了。”
“那我倒是应该好好恭喜你能够得到你的幸福。” 天祥院英智顿了顿,又继续说下去。“你真的很神奇,纺,她根本没有把你归类成她幸福的一部分,她甚至没有在这天早上叫醒你,你却还爱她。”
天祥院英智知道青叶纺就是这种人,无论受到什么伤害都能够一笑带过,命运给他一记重锤他却像一块海绵一样,陷进去了还能回弹。他不曾看过青叶纺哭泣,不管是浑然不知地成了考试作弊帮凶的时候,还是被全班要求负责每天值日的时候,他还是那一副始终如一的老好人样子,说不要紧,他们也都是有原因的,却从不考虑自己本来可以免于受责、可以在放学后好好休息。
就连被所爱的人抛之不顾,都不曾怨恨世界。
“或许母亲的确有急着动身启程的理由,我能明白的,在这个时候的确顾不上其他人了呢——即便是家人还是朋友。要让自己带着遗憾死去的话,这样也太寂寞了呢。”
“……算了,和纺说不清楚这个,先拿谱子吧。”
青叶纺这才想起回家的主要目的,于是他领着天祥院英智回了房间,在自己的床前蹲下来捣鼓了一番,最后从床底拉出来一个大透明胶箱。天祥院英智一眼就看到躺在最上面的那把弓,弓毛已经完全松了,随便拉紧的话大概会断掉。青叶纺就这样盘腿坐了下来,天祥院英智也想跟着做的时候,被前者制止了,于是他坐在了青叶纺的床上,床垫软软的,还能嗅到不知道哪里来的薰衣草味道。
天祥院英智盯着青叶纺蓬松的发顶分了神,眼角余光一瞥,看到透明胶箱里躺着一张照片——他记得是用电话拍的,会有实体照片或许是青叶纺到照相馆晒了一张用于留念,被放进了一个透明的相框里。
天祥院英智本来就不太喜欢拍照,但因为青叶纺难得向他提出请求,于是他尽管对和巴日和待在同一张照片里有多不满(只是玩笑话),还是答应了下来。放学后的音乐教室只有他们四个人,乱凪砂盯着手中的电话,点出不知道要找谁来帮他们拍这张照片。思来想去,这个时间还没有回去的只可能是老师,要到教员室也得有一段路程,平常大家不愿意去。于是他们开始叠椅子,用书本挺住手机,勉强达到巴日和满意的高度,并开始寻找角度来拍摄。
所以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虽然落日很好看,但会映得他们的身影特别漆黑,拍照达人巴日和否决了背向窗户的提案,着手开始在白板上签了个名。他大笑几声,说自己设计的这个签名十分符合他的性格,和他的名字一样温暖的太阳融入到签名里头,乱凪砂看着就来了点兴致。实在拿巴日和没有办法的天祥院英智挑了支金色的白板笔,熟练地签下自己的名字后把笔递给旁边的青叶纺。后者明显呆住了,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签名是怎么样的,刚想写上一个正楷,想起之前天祥院英智说他像只小蜜蜂,于是写上自己名字的罗马音,并把首字母“T”改成树苗一样的简笔画,最后在右下角画了一只小鸟。
“纺,为什么是小鸟?”
天祥院英智颇有兴趣地问。
“因为……小鸟和蜜蜂一样很勤奋嘛,会找树枝和小石头来筑巢之类的,但能比蜜蜂飞得更高呢——我想成为那样的人。”
回忆到这里天祥院英智才幡然醒悟,自己当时应该问他为什么的,怪他当时没有多想,又被巴日和催着拍照,不然崭露头角的梦想之苗应该在当时就要被他发现的。
“啊,找到了!”
青叶纺拿着写上无数标注的乐谱回身,邀功似的在天祥院英智眼前晃晃那几张纸,后者这才回过神来,顺带研究了一下上面的笔迹。
“果然纺都还留着呢,乐谱也好、弓也好……照片也好,它们对你来说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青叶纺对这句问话显得很不解,皱起眉又歪了歪头。
“那是当然的啦,英智君,和你们一起练习的时光美好得一直都让我觉得那可能只是一场梦哦?诶嘿嘿,这是开玩笑的,但我真的很珍惜那时候……”
“那为什么你放弃了呢,纺?”
他愣了一下,随后又挂上了笑容,天祥院英智认得这种无奈,在青叶纺被教到教员室后,他看过这个笑容。青叶纺带着笑走到走廊,发现天祥院英智拿着乐谱在走廊等他,因为进去前大家都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所以天祥院英智只是对他说了一句:“没事的话就走吧,要是让日和君他们等得久了会很麻烦的。”
青叶纺点点头,却在走廊上越走越慢,不时窥看窗外的天空。沾上暖橙色的云朵轻飘飘的,随着青叶纺的步伐,他走前云便飘前去。像雨天娃娃一样,青叶纺心想,好像自己到哪里霉运就到哪里,虽然这次只是自己遭殃,那万一英智君他们也因为这样被拖累的话……
他轻叹一声,然后被天祥院英智发现了。
天祥院英智直接停下步伐,青叶纺一个没注意直接撞了上去,先前的晦气想法暂且被撞到九里云霄——他知道自己这下撞得不轻,天祥院英智没太在意被撞的事,只是对他说:“你看上去很烦恼,纺。”
他们从一前一后变成并肩而行,转述整件事情的发生经过用不了太长时间:青叶纺正常考试,一向有充足准备的他理所当然地很快完成了考卷,在反复检查的时候,斜后方的同学刚好在给他前面的同学传纸条,以同学的口吻来判断,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但偏偏在青叶纺坐在他们之间的这一次出现了变数。那位同学被老师抓住之后,或许以为是青叶纺告发了他,便想着把他也拉下水,说青叶纺是收了他的钱帮他们传纸的。那不过是捏造的事实,道理本在青叶纺这方,但对方有权有势的父母不肯作罢,凭着自身努力拿奖学金进来的青叶纺能依靠谁的帮助?
世道总是和公平两个字拉不上钩,天祥院英智比谁都要清楚,但他没有办法为青叶纺做到什么。是要劝他努力解释吗?有点浪费口水的意味,但起码他应该表达支持……天祥院英智越想就觉得越奇怪,他居然开始在照顾别人的感受——在没有任何利害关系之下,这是他自己也没想到的。于是他当即选择了沉默,走廊也走到了头,青叶纺笑着道歉让气氛变得糟糕,希望不要影响待会的团体练习。天祥院英智“嗯”了一声,看着青叶纺上扬的嘴角在背向他开门的时候悄悄塌下。
现在他就算听到刺骨的问题,也一样只是一笑而过:“因为我觉得只要做好眼前的事,总有一天能够继续的……只不过没想到最后一天来得那么快呢。”
的确谁也没想到,天祥院英智心想。
06.
天祥院英智没有继续搭话,只是盯着青叶纺把胶箱关上……的刹那,他好像在里面看到熟悉的字迹。一封信,静静躺在一角,写着他的名字。然而青叶纺没多说,他也不会多过问,拿了要拿的东西,就应该要走了,毕竟他们时间也所剩无几。
回到学校大门前,青叶纺就愣住了。他没有办法打开门,隔壁的天祥院英智也不作声,看着前者和大门斗智斗勇,最后还是悻悻然放弃了,不太好意思地向天祥院英智道歉:“对不起……英智君,没办法开呢。真奇怪啊,我们出来的时候好像没有锁上才对啊?”
天祥院英智这才缓缓上前蹲下,伸手过了门下的缝隙,反手一勾开了铁门的锁,然后站起来拍了拍手上沾上的锈迹块,轻轻一推,门就开了。青叶纺在一边看得目瞪口呆,整套操作行云流水,看来是不少干了,甚至称得上是熟手技工。
“不然纺觉得以往星期天也能回来练习的原因是什么呢?我可没有钥匙哦?”
但青叶纺明显没有被天祥院英智的读心术堵到,嘴上喃喃说着学校的安保系统原来那么不好,感觉放在抽屉或者储物柜的东西也都不太安全呢……青蓝色的卷发是被风吹乱了一点,在他垂下头碎碎念的时候发尾的尖尖就在风中晃来晃去,天祥院英智不由得想,青叶纺一直都是这个样子,才会被欺负的,看上去太人畜无害了也不是件好事。
走到音乐室后天祥院英智已经开始喘不太过气来,可能是走楼梯走得太久,被青叶纺按着坐到比较软的琴凳上,又让他先喝口水休息一下。然后他就看着青叶纺,轻车熟路地绕过他的琴打开了储物间的门,然后带着上扬的尾音开心地说:“太好了呢,这里还有其他人放着的大提琴!” 然后就是一阵捣鼓的声音,哐啷哐啷响的,以往听青叶纺从那边拿东西也没有那么吵过。可能是放进去的时候已经不是有条理的顺序了吧,当时大家都拜托青叶纺塞乐器进去,储藏室于是都被他整理及划分成可以顺利存放和取出的不同领地,现在他已经太久没掌管这一块了,没因为里面的东西太乱而撞到脚或者砸到头都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
等青叶纺提着铺了一点灰的大提琴从储藏室里面出来的时候,天祥院英智的呼吸已经恢复正常,正好奇地坐在他的琴旁边探头探脑,试图去看储藏室里面到底有多乱。才刚坐下,青叶纺又像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似的弹起身。
“英智君,你能先让我调个音吗?就用那部钢琴。”
“对于你还记得在合奏之前要先调好音这一点,我还是感到挺欣慰的哦,纺。”
准备工作做好之后已经过了好一阵子了,天祥院英智坐在钢琴椅上看着窗外越发火红的天空打了个呵欠:“要开始了吗,纺?”
青叶纺似乎太久没有拉琴,对自己没多少信心,刚刚练了一两遍觉得还不太行,刚想开口让天祥院英智再给他一点时间,从乐谱那边抬头瞟见已经变得有点不太真实的天空之后,鬼使神差一般说了声好。兴许是察觉到异样了,他的霉运体质很多时候会给他一点别人都不相信的预感,青叶纺的心跳异常地快,在变得寂静起来的空气中回荡得更响了。
天祥院英智慢悠悠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用前脚掌着地的声音数了四拍,流丽的琴音便从震动的弦线中倾泻而出。一时之间,青叶纺感觉自己仿佛回去多年前的音乐厅里去,只不过眼前没有观众、没有评委,他们的合奏里没有小提琴、没有中提琴,他才意识到,回去的不是那最后一次演奏的表演场地,而是他已经不知不觉之间习以为常的放课后……巴日和和乱凪砂缺席的练习时间,只有他与他的英智君一同渡过的黄昏。平淡而普通的时光,刻印在回忆里却洗刷不去的,被阳光镀上金光的侧脸,阖上眼睛忘情演奏时被清风轻轻拂起的睫毛……
于是青叶纺开始按照记忆中的片段来演奏,太久没有练习果然生疏了一点,但还没到错音错拍这种会损害听觉享受的程度。青叶纺一直是不会容易出错的类型,因为以前十分着重基本功,所以只要摸索回演奏的感觉,就可以投入其中。不属于他的崭新大提琴在他的指引下发出比浑厚的音调,和他以前那部比起来更闷一点……却异常适合这首乐曲稍显忧郁的气氛。
静谧的乐曲过了一半,未等两人感叹从前那未被演奏的最后两分半,地面忽然开始微微震动,虽然不太明显,但足以被感知,其中深意两人都心知肚明。几乎是同时睁开眼睛,对上彼此视线的时候,窗外已经传来匆忙、慌乱而密集的脚步声,但屋内的雨还在下——连绵不断地、与世隔绝地。和那曾骤停的雨联系上的音律没有再次停止的意思,他们注视着彼此的眼睛,手中动作依旧流畅,将其他因素置之不顾,这次就算没有天祥院英智给他做口型,青叶纺也会继续下去……直到最后一个音符落地为止。
“人在死去的时候都是孤独的。”
青叶纺突然想起这句话,这场肖邦编写的雨也是孤独的,一场让他绝望的暴风雨此刻正在这个半密闭空间里上映,但“他们”早就把世界上其他观众置之不顾。他们只有彼此,至少在这短暂的两分半,重复的降A音把他们连接过去与现在的破烂小桥缓缓修葺完好,透明的隔阂墙也被雨水渐渐溶解。
他孤独吗?躺在病床上的他孤独吗?青叶纺没有办法陪他走上救护车,于是搭了巴日和的顺风车到医院。他知道这次不是一场意外,是人为的报复,即便时间回溯,他给天祥院英智递上了一件外套也没有办法阻止。青叶纺没有和天祥院英智一起完成他们在那阶段里曾是唾手可得的梦想,但他依然很高兴——于他而言,幸福从来不是要取得什么成就、或者完成什么伟大的贡献。他闪耀的青春,是由无数个天祥院英智陪伴他的放课后所组成的电影,是淙淙流淌的河,在他心里绝对不会比别人奋力摘下的星星逊色。
所以在他到达医院,等待急救手术室的红灯熄灭,看着戴上氧气罩的天祥院英智并在旁边放下水果篮的时候,青叶纺还是把放在里面的信抽走了。因为总有一天,青叶纺相信,他总有一天会亲口告诉天祥院英智的。在他做好准备之前,他也和天祥院英智一样,是个孤独的人——在彼此的心灵相通之前,人本来就是只孤独的白鸽。
那么……雨停的时候,是死神已经找上门来了吗,还是梦已经结束了呢?²
柔和的风吹起窗帘,配合再次阖起双眼专心演奏的两人,要是忽视撕破祥和画面的、此起彼落的尖叫声的话,绝对是一幅美丽的山水画。最后一个饱满的音阶被吞没在混乱的人声中,脚下的震荡将余音的荡漾断绝在顷刻之间,但那些音符却又深深地烙印在谁的心里。他们完成了完整的演奏,在世界舞厅的终曲前完成了属于他们的前奏曲。青叶纺同时又觉得,他们从来没有“完成不了这首乐曲”的遗憾,因为要算的话,在那段普通得过分的时光里,他们已经演奏了无数遍,这个音符坠在心间……不止一次。
死神没有敲响这扇门,他们也还没有梦醒,青叶纺随意放下不属于自己的大提琴,像要接住天祥院英智的那天一样迫切,琴木喀的一下落地,吓得天祥院英智睁开了眼睛。再然后,他就已经被青叶纺攥着手腕离开了音乐室跑下楼梯,到了学校厕所。以前地震演习的时候也是这样做的,他们甚至有讨论过学校最安全的地方在哪里,只有天祥院英智在旁边淡淡地说:“反正我也活不了多久,不想走那么远了,天灾到来的话,活不活得下来不应该是看缘分的吗?”
青叶纺更加认同“福报”之类的说法,于是和天祥院英智说,只要平时少做点亏心事的话,到时候上天只会惩罚那些做坏事的人呢——虽然我大概已经做挺多坏事的了。未等其他人搭话,他又开始自言自语:“但要说的话,学校里最安全的地方应该是厕所哦?先是近水,也有能够形成三角空间的小角落,不过真到危急时候应该挺多人抢的吧,我就没有成功抢过学校小食部限量售卖的炒面面包呢。”
天祥院英智被攥得有点疼了,皱着眉头喊了青叶纺一声,后者才知道稍稍放松一点。他们躲在小角落里,世界便缩小成他们身处的阴影处,和刚刚一样,仿佛只剩下他们彼此,接近得连呼吸声都能清晰听见。天祥院英智一手揉搓着另一手被捏疼的位置:“纺,你跑得太突然了,这就是所谓的求生本能吗?看来你也有点长进,至少在这方面变得更像个活着的人了呢。”
“英智君你这句话听上去并不像是在称赞我哦?”青叶纺尴尬地笑了两声,伸手把天祥院英智往自己的方向揽了揽,让他们两个人也能完全处在三角形正中央。“想不到地震演习还是有点用处的呢——虽然没想到是在这种情况下应用的,但幸运的是今天没有其他人来抢这个位置呢,英智君。”
“纺也遵守了那个时候的「约定」呢。”天祥院英智看着青叶纺的指尖喃喃低语。“说要是发生地震了第一时间会带着我跑。”
“因为要是不带着英智君跑的话,英智君本来也没太想去避难吧?”青叶纺顿了顿,伸手过去用食指挠挠对方的手背。“要是英智君在我面前死掉的话,我会内疚一辈子的哦。”
“任何人死在你眼前你也会觉得内疚的,纺。”天祥院英智愣了一下,才接上了他的话。“因为纺是个很善良的人,只要你有能力做到,你就会去帮助他们,对吧?”
“不只是因为这个呢……英智君。”青叶纺像是已经料到对方会这样说了,于是深呼吸一口气才继续说完下半句。“那是因为我不想让英智君感到孤独。”
天祥院英智闻言没憋住笑,刚仰头就不小心撞到墙壁,但传来的疼痛没有打断他的笑意,连眼角也染了点水花。他看着着急地凑过来关心他后脑勺的青叶纺说:“纺这话说得要是我真的要去死的话,你会跟着一起去的样子呢。他们都喜欢把这种行动说成「殉情」哦。”
青叶纺突然不好意思起来了,脸颊和耳根都泛起明显的绯色,慌张地解释:“我,我也没有这个意思……只是以前我也和英智君聊过这件事情不是吗?虽然那时候的气氛更像是在开玩笑,但我的回答是很认真的。”
于是青叶纺的手不听使唤似的突破了边界,拇指指腹轻轻拂过天祥院英智湿润的眼角,一股熟悉而让人安心的松香味就那么钻进后者的鼻腔里。多年前的夏日,乘风飘荡的松香粉末还未着地,灿烂的阳光照亮的校服身影,那个还没有戴上眼镜的、留着短曲发的青叶纺,在一阵沉默之后和他说:
“那到时候我会去找英智君的,两个人一起的话……就不会觉得孤独了呢。”
两个人一起的话。天祥院英智想,太缥缈了,先不说世界末日会不会到来,若是真到来了,你又怎么可能在无边的世界里找到我呢,纺。狠狠打了自己一巴掌呢,天祥院英智也不否认,他有想要验证这句话真伪的冲动,所以才会跑到音乐室的。因而在青叶纺踏进门的一刹那,他的世界就开明了起来。他有很多「约定」,在尚未实践的企划报告上,在合约上列明的条约里……唯独这条不成文的约定在心间烫得发痒。
“你还记得啊?”天祥院英智注视着他茶色的眼睛,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那如果纺在音乐室找不到我的话,打算怎么办呢?”
“那就……和外面那些人一样,到处走一走?但我今天就总是觉得该回来看一看的,最后一天的运气看来没有很差呢,嘿嘿。”
“那可不是因为你的运气好。”天祥院英智没好气地长叹一声。“纺也太不会读气氛了。”
“对,对不起……” 青叶纺立刻道了个歉,丝毫没有现在道歉会让天祥院英智心情转况直下的概念,但又在那之前,恰好地做好了自我剖白的心理准备。“我来找英智君,是有很重要的话想要告诉你,所以如果没办法直接找到英智君,也会尝试用不同方式联系你的。”
于是天祥院英智好心地无视了他前句,直接让他说下去:“所以是什么事情必须要今天和我说的呢?”
“我之所以会决定不再继续拉大提琴,并不是因为那一次弹不完那首曲子所以失去了机会……可能英智君不相信,但当时已经有乐团邀请我去当练习生了呢。”
“只不过是当时父母离婚的事情刚定下,母亲早前就决定要搬离这个城市,那天是最后一次和英智君一起演奏了。我的确也很想和英智君留下更好的回忆,但要是因为这样就不顾你的健康,让你继续强撑下去的话,我实在做不到……”
“英智君……对我来说是十分特别的存在,我发现得有点太晚了,搬家的事情也是,本来打算在演出后再和你说,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就连今天也是,差点就连这番话也来不及和英智君说了,能够见到英智君真的很开心,能够和你说这些话真的太好了。”
“谢谢英智君记得我说的话,也谢谢你愿意相信我、来见我。”
青叶纺诚恳地盯着天祥院英智的眸子,后知后觉地害羞起来,又别过了头,却偷偷伸手覆上了对方的手背。他不知道自己说的话有没有被偶尔出现的瓦砾坠落声掩埋,整段话都轻轻的,小心翼翼地尝试送到天祥院英智的耳边。
“这都是什么话……”天祥院英智没有挣脱,也没有移开注视着对方的眼睛,只是静静地回想以往的点点滴滴。人在死前会看到自己的人生跑马灯,却不是任何东西都会被筛选进去吧?他不着边际地想,在这里多待一会儿的话,他们会不会像到了电影院一样,一起回顾发生过的事情呢?可是这个感人时刻一点都不浪漫,外面传来的声音越来越刺耳——有建筑物倒塌的,依旧吵闹的人们,还有洗手间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压爆的水龙头发出的哀鸣。
“听外面的动静来看,差不多要结束了呢,纺。”
天祥院英智阖上眼睛,看似对那番话没有太大感想,却又反过来把青叶纺的手握紧。
“英智君怎么说得那么确定,万一这并不是世界末日,只是一场普通的地震呢?”
有点冷,青叶纺心想,又把自己另一只手覆上去,给他传递一点属于自己的体温。掉落的沙石有些已经到了他们脚边,不知道这个地方是否还算安全,但至少他们并不孤单。
“那我们明天再一起看一次夕阳吧,纺。” 天祥院英智回道。
End.
² 有指肖邦的《雨滴前奏曲》是肖邦在一次异国出行中染上大病,妻子和儿子们为他出去买药,但是外面突然下起倾盆大雨。肖邦记挂着自己的至亲又不忘创作,但因为疾病的折磨,让他当时绝望地觉得自己要死了——和外面的亲人一起,在滂沱大雨中分隔,孤独地离开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