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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少年 一
摘要: 齐格飞·吉尔菲艾斯病逝后的第二天,亚历山大•冯•罗严克拉姆陛下在狮子之泉的私人套间里这样问他的亲卫队长:“处理吉尔菲艾斯大公后事的人选,你有什么谏言,菲尼?”
齐格飞·吉尔菲艾斯病逝后的第二天,亚历山大•冯•罗严克拉姆陛下在狮子之泉的私人套间里这样问他的亲卫队长:“处理吉尔菲艾斯大公后事的人选,你有什么谏言,菲尼?”
被称作“菲尼”的男人懒散地靠在落地窗边摆弄着手中的酒杯,漫不经心地问:“这件事,你的父皇有何指示?”
“没有。他一个月前就赶回奥丁,陪他的朋友度过最后的时光去了。”亚历山大尽量若无其事地道,只是无意识中还是将重音放到了“朋友”上,“所以我想现在不要打扰父皇比较好,而且——”金发青年优雅地起身,走到菲尼克斯·米达麦亚身前,小声道,“现在是由我说了算。我才是皇帝。”
“当然,我亲爱的皇帝陛下。”菲尼克斯用老师鼓励学生的语调继续问,“那皇太后陛下对此又是怎么说的?”
“她?母后认为应该举办盛大的国葬。她推荐缪拉负责具体事宜。”亚历山大撇嘴的神情完全不符合他三十出头的年纪,甚至不符合他皇帝的身份,“老古董的人选,但是母后不知道为什么很坚持。”
“那是因为——嗯,没什么。”菲尼克斯的话消失在他意味深长的笑里。
——那是因为由帝国退役元帅、前宇宙舰队总司令来操办丧事就意味着,对齐格飞·吉尔菲艾斯的肯定与尊重仅仅是“过去时”的。丧事过后,帝国将步入新的时代,没有吉尔菲艾斯大公的时代。这无疑是希尔德皇太后所孜孜以求的。联想到晨间从内廷宫女那儿听来的,皇太后在获悉噩耗时所说的“大公殿下虽已死去,却是死而不去”,菲尼克斯对宫内宫外流传甚久的言论更加笃信不疑——皇太后对大公颇多微词。
是啊,那个堪称完美的人物的唯一过失就是没能死得其时,菲尼克斯继续着他颇为恶质的遐想。如果齐格飞·吉尔菲艾斯能死在四十多年前,在秃鹰之堡舍身救主时当场殒命,而不是奇迹般地从重伤中恢复,成为新帝国的首任宰相,又在帝国风雨飘摇之际远赴海尼森出任总督,最后在其声名达到巅峰之际被流放似的回到奥丁,那样的吉尔菲艾斯大公殿下的传奇人生就会更加完美,会更加光华夺目,会令所有人,包括希尔德皇太后陛下景仰不已也说不定。可是命运常以捉弄贤人为乐。日复一日,吉尔菲艾斯渐渐老去,把他的荣耀、权威、名望、健康、朋友剥夺殆尽。虽然他可能留住了什么,但在世人看来,那绝对是得不偿失,至少自认为凡夫俗子的菲尼克斯做不了那样的抉择。望着比自己高出半头,却像树獭一样几乎挂到自己身上的皇帝,菲尼克斯这么想。
“因为什么?你有事瞒我,菲尼。”亚历山大狠狠踩了菲尼克斯一脚。
“痛!”菲尼克斯夸张叫道,“真的没什么……好吧,那是因为,恕我直言,皇太后陛下她在某种意义上也是老古董。”胡乱编了个理由,菲尼克斯托起亚历山大俊美的下颌,“您该不会为了刚才的话而治我的罪吧,我的陛下。”
“如果追究你的毒舌,判你七个无期徒刑都不够。”打掉菲尼克斯的手,皇帝故意板着脸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米达麦亚少校。”
菲尼克斯耸耸肩,同样故作严肃地答道:“既然你已经有想法了,何不说来听听。”
“真狡猾。”亚历山大缴械投降了,“我想要的是什么人选并不重要,关键是,那是我所想要的。”
“要自己做决定,即使违背皇太后陛下的意志也在所不惜?”菲尼克斯小声问。
“我亲政都五年了,是时候由我作决定了。”亚历山大压低了声音,“难道她会为此废黜我?”
“权力的美酒不仅会让人陶醉,更会让人丧失理智的。”菲尼克斯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道,“关于陛下,我是指您的父皇,关于他退位的原因,宫里宫外一直非议不断。你对此知道么?”
亚历山大鲜润的脸一下苍白了,他用力咬着下唇,像要说服谁似的道:“我听到过一些,不过那都是无稽之谈。他怎么可能因为来自外界的压力而让步?更难想象他的旧臣会为了一些无聊的理由而站到母后那边要求他退位。他只是腻烦了,帝位对他已经没有吸引力了,他需想更刺激的挑战,仅此而已。”
亚历山大不屑的语气并不能改变他渐趋激动的事实,菲尼克斯由此了解到,在男孩中,父亲崇拜远比恋母情节来得普遍,虽然他本人是个例外。杯中酒因为放置时间过久而散发出淡淡的酸涩,菲尼克斯于是放下酒杯,转身俯视窗外黑暗笼罩下的花园,努力辨认那里不易被发现的暗哨,然后给出了他的谏言:“万事还是小心为上。”
“我知道。可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会站在我这边的,是这样吗,菲尼。”已经知道了问题答案的亚历山大走到菲尼克斯身边,与他肩并肩地共同俯瞰脚下无法看清的皇家园林——那里曾经是他们幼时玩打仗游戏的战场,同时也很快将成为真正的战场。战斗的结果如何,两人并没有多少把握;甚至于究竟是为何而战,他们,菲尼克斯和亚历山大也并不完全清楚,至少在新帝国历038年5月27日的这个夜晚是这样的。
次日一早,菲尼克斯如往常一样守候在狮子之泉的餐厅外,等待护送与母后共进早餐后的皇帝陛下去他的办公室。与以往不同的是,今天的等待显得焦躁、兴奋而漫长无比,因为他知道,亚历山大将在用餐时向皇太后表明立场,而这又意味着一系列反抗行动的开始。
八点十五分,比通常晚了二十分钟,希尔德皇太后才缓步走出餐厅。已步入晚年的她还算是风姿绰约、体态优雅,只是被地心引力和多年从政的经历拖垮了眼袋与嘴角。
菲尼克斯按照礼节在第一时间向她致礼,皇太后在他面前停下,凝神打量良久,才波澜不惊地道:“米达麦亚少校,不,还是叫你菲尼克斯好了。你和亚历克自小就是玩伴,说你们是挚友也不为过。那么,菲尼克斯,身为好友的你能告诉我,亚历克近期的奇想是从哪儿来的?”
亚历克和她谈过了,而且谈话无疑非常不愉快。迅速判断了形势的菲尼克斯毕恭毕敬地答道:“皇帝陛下开阔的构想与异乎寻常的创新能力自然是源自他杰出的双亲的遗传与教导。”
“你很会讨人欢心,菲尼克斯。”希尔德露出意义不明的笑,不无揶揄地恭维道。
“对美丽的女性我是从不吝啬奉上最诚挚的赞美的,皇太后陛下。”配合说话的内容,菲尼克斯向对方行吻手礼。
“对此我早有耳闻,这也算家学渊源吧。”希尔德声音干涩,“我正好想请你发挥这方面的才华,为我做件事。”不等菲尼克斯回答,希尔德便自行说道:“请把你这方面的技巧传授给亚历克。他早就到了该结婚的年龄,却不知如何赢得女人的心。”
整整有十秒种,菲尼克斯无从应对,尔后,自觉失态的他只勉强说出“遵命”便再无言语,只能目送希尔德带着胜利者的微笑扬长而去。
就在这时,亚历山大也走了出来。两人默契地对视,谁都没有讲话,直到进入皇帝办公室,遣去了副官侍从之后,亚历山大才大剌剌地坐进靠背椅,翘起了他的长腿。
“看来结果不错。你怎么跟她谈的。”菲尼克斯直截了当地问。
“我另有人选了。就这么说的。”
菲尼克斯知道,谈话的过程绝不会像亚历山大现在所表现出的那么轻松,而自己现在该做的就是默默倾听,听亚历山大不无夸耀地讲述其间过程,这是给胜利者的最高褒奖。果然,亚历山大马上兴奋地滔滔不绝起来。
“我告诉她,吉尔菲艾斯大公作为帝国唯一册封的异姓贵族,其葬礼理应由内务部负责,交给旁人就意味着对内务部官员能力的否定,会引起他们的不安。再者,因为信赖某人就使之去取代另一个部门的职责会导致管理上的混乱。”
“真是冠冕堂皇。皇太后大概会说是缪拉元帅主动请缨,她不忍拂其美意?”
亚历山大形状娇好的眉挑了起来:“说得好像你在场一样。我于是回答她说,缪拉元帅的心情可以理解也值得嘉许,但考虑到他年事已高同时又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由他来负责并不合适。我可不想再失去一位帝国元帅。”
菲尼克斯对没能目睹亚历山大说这话时的神情颇感遗憾,便追问道:“然后呢?她让步了?”
“不完全。最后一根稻草是,我很恳切地提醒她,最后的人选还是该由父皇确定,毕竟这是关系大吉尔菲艾斯大公的事。”
“亚历山大·齐格飞!”菲尼克斯呈O型的薄唇将他的惊骇暴露无遗,“你!这么说是不是过于残酷了。”
露骨地向自己的母亲暗示其丈夫与别人情深意重,而利用了这一点的亚历山大同时也在某种程度上贬损了自己:他并非父母爱情的结晶,只是延续王朝的工具。
“世界本来就是残酷的,狮子之泉的世界尤其如此。”亚历山大不带表情地答道,冷漠的样子与十多年前判若两人。
当两人还是十五六岁的少年时,时任军务尚书奥贝斯坦奉命担当皇储的特别教师,为其讲授为政之道。某次课上,奥贝斯坦讲起威斯特朗特的事,亚历山大听罢的第一反应是:“资料上的记载和您的讲述大相径庭。父皇派去援兵了,只是没能赶上。这是个悲剧。”
奥贝斯坦并不惊讶地道:“资料上的确那么写了,殿下的记性很好。不过我想提醒殿下,资料只是为了让人记住而存在的东西,仅此而已。”
亚历山大张大嘴巴,紧锁双眉,想质疑什么,却最终选择了沉默,因为他明白奥贝斯坦没有必要就此事撒谎,他所说的才是事件的真相。
可是奥贝斯坦并没有偃旗息鼓的意思,他无机质的声音继续刺激着亚历山大的神经:“殿下对此次事件有何评价?换作是您的话又会怎么决断?”
深思熟虑的沉默,亚历山大抬起头,直视奥贝斯坦放着红光的义眼:“将王朝的未来寄托在杀戮和欺骗之上,这么做无异于自掘坟墓。父皇的决定是他一生无法抹掉的误点,而给出这种建议的人,与其说他冷酷无情,不如说他无聊至极。”
“殿下的观点和另一位大公很像。”被指为“无聊”的男人脸上的肌肉轻微抽动了一下,“你们的气量也就是这种程度而已,而这种程度是远没有资格担当帝国的重任的。臣会把刚才的判断如实汇报给陛下。”
“即使您这么说我也不会改变看法,阁下。请将我刚才的话完整地禀报父皇,包括最后那句。”亚历山大原本健康的肤色因为激动而泛出艳丽的粉红,他说话的声音甚至有些颤抖,却是那么有力。
也许自己是从那时爱上他的,充满热情和幻想又绝不轻易退缩的美少年,而面对眼前这个成熟务实的亚历山大,菲尼克斯不禁生出几分违和。尽管这样,他还是搭上对方的肩,柔声道:“狮子之泉并不残酷,因为我会在你身边,一直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