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穿过长长的隧道，这个主意是尤里提出的。地铁因为漏水而停运，尤里举着手电，催促道让胜生勇利快点，他可不想迟到。但后面那位背着手风琴的日本留学生却指了指某处黑暗，让尤里过来看看。
　　他没好气地走过去，发现那是个没见过的隧道。之前应该是封上的，现在不知怎么回事入口处坍塌了。那个刚才跳下地铁还犹犹豫豫的胜生现在却像是着了魔一样想要进去看看。尤里极力反对，虽然他总是那个爱冒险的，但他不想再去养老院做社工的时候迟到，所以他指了指手机屏幕：“听好了，我就陪你十分钟。”
　　接着，他就把手电的亮度调到最大，朝着里面照了照。他们往进去走，这个通道意外地并不寒冷，充斥着一种不算难闻的霉味。风格古旧，尤里不是喜欢历史的那种人，但也能隐隐地感觉到，这里应该是前苏联时期建造的。
　　在更前面是一排楼梯，尤里不想下去，勇利却非要去看看，最后的协商结果是勇利自己拿着手电下去看，尤里在外面等他。
　　“我不会下去太久，”背着手风琴的黑发男孩晃了晃自己的手电筒，“一会儿就回来了。”
　　“喂，十分钟后我就自己走了，听见没有。”
　　
　　楼梯又陡又窄，好在不算湿滑。勇利自己都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跑到这里来，下了楼梯后是一个空旷且漆黑的空间，看上去像是地铁站。他喊了一声，隐隐约约地听到了自己的回音。他冲着楼梯上喊尤里，让他下来看看，但没人回答。于是他想打个电话，但手机没有信号。
　　借着手电的光芒，勇利环顾四周，这里堆着一些很有时代风格的建筑废料。还有几个天使雕像，捂着脸，像在恸哭，大概是从哪个教堂里拆下来的。他没在意，走向铁轨旁，不知道这里的地铁还有没有铁轨。他有些困惑地眨了眨眼睛，那个雕像的姿势好像变了，也许只是自己的错觉。
　　在黑暗中，他仿佛踩到了什么，低下头去原来是张早就模糊不清的照片，有一大半已经腐朽了，但看见照片的时候，他还是睁大了眼睛。
　　
　　尤里在外面等了好一会儿，刷了会儿社交软件，又看看时间，踢着小石子。直到养老院的人不断打电话来催促，他才给勇利发了个消息，离开了隧道。说不定那家伙早就自己偷偷跑了，表面上比谁都乖，实际上比谁都野。他走出隧道，这里已经离开了繁华市区。自然光让他有些睁不开眼睛，距离勇利去隧道“探险”已经过去了至少两个小时。尤里拉了拉帽檐，沿着公路往前走。他想事情想得出神，没注意到有车经过，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几乎要被撞了，却有人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
　　他回过头，在短暂的适应之后，看到了一个穿着显然不是当季流行衣服的黑发的青年人用一张可以说得上是一本正经的脸看着自己。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挣脱了，然后又补了句不走心的“谢谢”，接着就打算继续往前走。那个黑发的青年人却一把拉住他，他没好气地反问道“干什么？”甚至握紧了拳头，那个看上去面色不善的年轻人却问：“你是不是尤里·普利塞提。”
　　“干什么？”
　　“你要去XX敬老院？”
　　“和你有什么关系。”
　　那个年轻人还是跟在他的身后，不近不远。他穿着一件样式非常老旧的大衣，这让尤里想起来还是个孩子的时候街上能看见的那些人。
　　
　　等勇利从一阵突如其来的天旋地转中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站在陌生的巷子里。突如其来的天光一时间让他头晕目眩，这里好像刚下过一场雨，四处都是泥泞。他从这条几乎可以说得上是狭窄的小巷里踉踉跄跄地走了出去，为数不多的行人向他投来了疑惑的目光。空气中传来面包的香味，但那些他熟悉的建筑仿佛突然被某种更为老旧的房屋替代了。
　　勇利拿出手机，发现不在服务区内。他试图拨打急救电话，但也没消息。这里要比以往更冷一些，让这个身材不算高大的亚洲人有些哆嗦。大概还没到四月。他打开已经离线好的地图，这里一切都千差万别，但那座他来第一天就参观过的教堂还在那里矗立着，他勉强能看清。某种焦急的情绪像冬日里忽然燃起的大火烧灼着他，勇利举着手机，试图找到哪怕一格信号，却撞在了别人的身上，几乎要摔到了。
　　他连忙道歉，一边鞠躬，然后磕磕绊绊地用俄语又问：“先生，这里是那里？”
　　
　　他们终于到了敬老院，迟到了一些，但老人还在等。
　　等尤里推开门的时候，那个已经过了自己百岁生日的老人正在屋子里坐着。他的头发像雪一样白，树皮一样的皮肤上布着一些老年斑。他的床榻在窗前，下午的阳光恰好穿透玻璃洒在干净的被褥上。听见了脚步声，老人转过头来。尤里立刻就注意到这个百岁老人有一双温柔的蓝色眼睛，不知道是不是天生的，岁月总会给人一双蓝眼睛。
　　那个不知为什么跟着来的年轻人却立刻走了过去，老人看了年轻人一会儿，忽然想起了什么般，伸出随着机能衰退有些颤抖的双手。那个年轻人立刻就握住了老人的双手。
　　“这是怎么回事？”尤里打断这像是久别重逢一般的画面，老人轻声地跟那个年轻人说了几句话。年轻人就站了起来，走到柜子旁边，打开属于老人的那个，从里面爆出来一本沉甸甸的相册，瘫在了床上。他那双认真的眼睛转向尤里，示意他过来。
　　后者执拗了一会儿，还是搬着凳子坐了过去。
　　
　　“你能不能不要跟着我，你就没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吗？”勇利靠在了墙边，刚才撞到的那个男人正不紧不慢地跟在他的身后。
　　那个男人，比他高一点。有一头少见的银色短发和一双漂亮的蓝眼睛。戴着一顶檐帽，穿着一件笔挺的大衣。他把双手插在口袋里，有些无奈地歪了歪头：“你是外国人吧，我担心你走丢了而已，要帮助吗？我在这哦。”
　　“请你不要恶作剧。”勇利抓紧了手风琴背带，他背着乐器已经有好一会儿了，肩膀有些疼，见那个男人凑了过来，立刻后退了一步直到后背完全贴上了墙，“我要回去……回学校……公交车站在哪儿？”
　　“什么公交车站？”
　　“大使馆……要去大使馆，我护照不在身上。”
　　“你要去哪儿？我送你去。”
　　“去市中心，这里是圣彼得堡吗？”
　　“这里是列宁格勒。”
　　“但是这个名字不是——”这个误入歧途的亚洲人脸上泛起一种怪异的红晕，接着有些不好意思地捂住了腹部。
　　那个跟着他的男人问：“你是饿了吗？”
　　他点了点头。
　　“我记得前面就有面包店，”他说，“不介意的话我可以请你吃，对了，我是维克托·尼基福罗夫，你呢？”
　　“胜生勇利。”
　　
　　“我无法理解——”尤里一下子站了起来，让那个年轻人吓了一跳，那个老人就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一般，只是望着窗外出神。从这里可以看见远方的城市，城市是灰霾的剪影，今天却是个明朗的晴天。
　　那个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稍微小一点的男孩剧烈地呼吸着，仿佛他身上穿的外套成了什么枷锁。他又突然坐下，摊开相册。里面有张已经泛黄的老照片，一个抱着手风琴的亚洲人坐在矮墙上，似乎正在弹奏。在旁边有个带着笑意的欧洲人，去吻那个亚洲人的脸颊，他们都穿着苏联时期风格的衣服，他们的背后是一片白桦林。
　　在这张照片旁边的，是一张同样很有年头但一看就是翻拍的照片，尤里清楚地记得这张照片。两个不同的年纪在同一个礼堂举办不同的活动，他走错了，就认识了勇利这个和他名字读音一模一样的家伙。然后就拍下了这张照片，他们每个人都穿着某个摇滚乐队的T恤，酩酊大醉。
　　那个老人终于从窗外的梦境中回过神来，盯着照片，用他那变得低沉且迟缓的声音说：“他坚持留下这张照片，说等到今天就能见到你。你是他在这里的第一个朋友，但他没能等到你认识他就去世了。”
　　尤里低着头，末了，才问道：“他走的时候痛苦嘛？”
　　那个跟过来的年轻人说：“无疾而终。”
　　“是什么时候？”
　　“2010年。”老人说，“他活了87岁。”
　　“这个家伙，他遇见你的时候，是不是告诉你他十九岁？”尤里猛然站起来，“简直无法接受，理解不了，这个家伙——我要出去一下。”
　　他说着就离开了屋子，还把门摔得很响。那个年轻人朝着老人点了点头，跟了过去。
　　他见到尤里时，后者正坐在台阶上。看见他来了，摆出一张凶狠的脸，说别在拿那种令人火冒三丈的事来烦他了。
　　年轻人学着他的样子坐在尤里的旁边，待后者的情绪稍微平静一点儿后才说：“我来自1991年，我的名字是奥塔别克·阿尔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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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BC
注：
1 列宁格勒，就是圣彼得堡
2 1991年苏联解体，同年哈萨克斯坦独立
3 此处设定维克托的生日是1920年，勇利去的时候啥好是苏德战争的前夕
4 苏联在12月25日圣诞节那天解体
5 哭泣天使：电视剧《神秘博士》中一种量子锁定的生物，当被注视时是石头，无人注视时是生物。触碰别人就会把他人送到别的时候以窃取时空能量。因为一般都是以掩面哭泣的天使影响出现的，所以叫哭泣天使。
6 题目化用自Once in a blue moon，pink moon指四月，同时pink还有很多其他的内涵。
7 此处勇利是手风琴专业的研究生（真的有），尤里是本科的社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