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高中的第二周，乡田龙司的班上转来了一名学长。
说是学长，只是因为他比他们其他人都要大而已。乡田龙司过了一周左右才知道那梳着奇怪头型的青年的姓名，但他只是在唇齿间咀嚼了一遍就没再吐出过口。他起先并没有多在意那人，细瘦苍白的面庞完全勾不起他的兴趣，只有左眼下那一点让他的目光多停留了那么少许。那人被安排在了教室的一角，与他刚好隔了一个教室那么远，不知为什么班上的女生格外吃这副皮囊，大概是流行在变化的原因，他看着被尖叫与笑声包围的身影只觉得吵闹。
但渐渐地，风裹挟着什么全都吹到他耳朵里了。关于那人，他不想知道也不得不被身边的狐朋狗友给念叨着。听说那人是从隔壁学校休学的，休了几年，没人知道具体为了什么，有说得罪了人被打成重伤，有说为兄弟顶了罪到社区服务了几年，也有说是身体不好因病才休了几年。说什么的都有，本人也从来不出面回复，以至于谣言传得越来越凶猛，越来越离谱，到最后竟然说那青年其实是被贬斥的黑道，来这学校是来受罚的。乡田龙司听了之后笑了很久，眼泪都笑了出来，他倒是觉得以那人鬼一样苍白的脸色，病休的可能倒是更大一点。他其实心底对于那小白脸一样的人物是不屑的，多少年后他也许会嘲笑现在的自己，但十五岁的少年还是自诩为真男人的骄傲。
乡田龙司打架很厉害，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眼看着将近两米的身高就没多少人会质疑这一点，所以当他被正正当当地挑战时，竟有几分怀念的恍惚。那是某个放学后的傍晚，日头还在天上，影子被拉的老长像是牵引着人们去向某处的远方。乡田龙司只是在路过吵闹的街边时留意了那么一眼，便从此再没走出过那晚那地那人的小巷。青年的背影落在夜的前奏里，一地躺倒的身体像是伏倒在女神脚下的信徒，转过头，弯弯的眼盯着他，他看见疯狂在那笑里呼啸。
那哪是什么女神，那是来勾他心魂的艳鬼。
“哟，”鬼一开口便剔骨削肉，把他赤裸裸的少年之心牢牢地抓在了手里。乡田龙司只觉得脑中的血大概要从太阳穴冲出，滚热沸腾，灼得他喉咙又干又紧。“你是叫乡田龙司是吧？来打架吗？”
他扔下书包义无反顾地走进了鬼的领地，他是那样心甘情愿，就像每一个被鬼吃掉的可怜人，就像每一个即将征服怪谈的弑鬼者。金色的圆月低低地挂在天上，正如每一个百物语上会被描述的景色般美得让人毛骨悚然，但这都不及骑在他身上的那只鬼。星光会被月色掩盖吗？从今天起他不信了，那千里银河不就在他面前暗淡了月光吗？粗重的喘气声此起彼伏，暧昧奇异又合理地从沙沙作响的叶尖流淌而出。
“你输了。”
劲瘦的腰弓出一个优美的弧度，乡田龙司无论如何都想冒着被骂变态的风险抓上那么一把，但他不敢，那只是对他的心的亵渎。
“我输了。”
鬼嗤嗤地笑了起来，他却一点都不觉得恼。起身时他摸到了那修长苍白的指尖，是热的，比他还要热的。
“要烟吗？”
他摇摇头，看着那人熟练地掏出又点燃。尼古丁的味道在漫延，他却觉得自己醉了，醉得堕入梦中一睡不起。
“所以这破学校你有什么非来不可的理由？”
“你猜，”那人斜了斜眼笑着，“你猜对了就告诉你。”
乡田龙司忽然被某种冲动捉住，但少年还分辨不清那又热又冷的感觉是什么，只是将疑惑藏在心底，想着留待以后慢慢品味。三十岁的乡田龙司每次想起这时都会笑，是嘲笑，是讥讽，是不屑一顾。但少年还不知道成年人的一切，只是痴痴地，任由那鬼引他走向未知的境遇。
“你有二十吗？”
“你就这么好奇？”
烟吐在他脸上，让他回忆起在电视上看见的逗弄客人的花魁。男人瘦削的脸庞落出山峦一样的影子，那是他最向往的样子，可他此刻只觉得美。美，是该和男人联系在一起的词汇吗？他还只是第一次了解，便被这世上最美艳的造物塑造了灵魂。火光消失在脚下，他看着男人摇摇晃晃如刚会化形的蛇一般走了。灯光落在那黑色的发间，他却忽然想到，再暖的颜色大概也捂不暖一颗不属于他的心。可他此后的许多年都再没想起过，像是蜉蝣，用他短暂的生命妄图撼动那八百岁的椿树。
命运在此刻开始了，他还不知道，有一股力量催促着他，催促着乡田龙司一往无前。
“喂，”
哪怕前方是没有尽头的荆棘。
“真岛吾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