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d.4020300
-
分级 大众 同性(男)
原型 黑暗之魂/Dark Souls 阿尔特留斯( , Artorias , the , Abysswalker)/翁斯坦(Dragon , Slayer , Ornstein)
文集 A翁
-
187
2
2020-6-29 10:23
- 导读
- 一贯瞎猜的剧情
他在山洞内升起了火,看着火焰缠绕在几根干燥的木柴上,揪着那一点稀薄的空气燃烧着,每一次在将要熄灭时,新的木柴就被丢进火中,燃烧的光只能蹒跚地跨越半个山洞,然后依靠在剩下半个山洞的黑暗上。至于火焰带来的温度甚至只能勉强地碰到他的肩膀,需要他摊开手掌,像一个真正在指望着这震颤摇摆的火焰活下去的人一样,用他身体的每一寸来接近它,在手心中聚集起跟着火焰升起的温度,并小心地将这一点温暖的气息保护在身前一片狭窄的范围内。翁斯坦背对着山洞的入口坐在火边,他不像不死人一样需要依赖营火的温度来填满原素瓶,他只是需要点东西帮助他来度过这个晚上;在外面,风雪依旧在山峰上肆虐,将唯一一条隐藏在砾石和尘土间的小路掩埋起来,在翁斯坦寻找时,只留给他一个完全被模糊了的视野;他分不清他来时的路,同样分不清那个被阳光照射时闪光的峰顶究竟在哪个方向,在他往前一步时也只是踏入无垠的雪中,无法分辨他所前进的方向是朝着山峰,还是对着山脚。倾斜的山峰足够陡峭到即将让他脚底打滑,让翁斯坦伸出手却找不到一块可以支撑自己体重的石头,要是他真的在这时走出去,那么他就要跌落悬崖了。
在雪淹没他的膝盖时,翁斯坦已经放弃了继续寻找上山的路,他缩进这里——这个不大的山洞中,拿出他最后一点在攀登前准备的木柴,将它们聚拢在一起点燃了,现在在他达到山峰之前,都不会再有任何能用来点燃取暖的东西。翁斯坦打了个冷颤,尽管又靠近火焰一些,却没能感觉到火焰的温度淹没过他的指尖,让他的身体发暖起来,让他不断颤抖不断吞咽的喉咙能够哪怕放松下来;仍有霜和雪凝在他后背的盔甲上,连他的身体也仿佛结冰了,寒冷在猛击着他的心脏,从他的身体中挤出最后一点温度。在翁斯坦呼吸时,一阵白雾缓慢地在他面前升起,在水雾中,他似乎看到了一些半透明的水珠,很快又消失在了火光下。他希望风雪很快会过去,会带着冰碴和在睫毛上凝起白霜的寒风停下,让他躲过这一晚,等到太阳出来了,即使前行的道路依旧被雪层覆盖,但那时翁斯坦就会找到那座在太阳下闪烁的山峰;他能用他的猎龙枪撑在地上,探寻他的身前是一块坚实的土地,还是一片会让他坠落进深渊的滑坡。他的武器不会抱怨,无论是折断还是在枪身上留下更多的刮痕和划伤,它都只被握在他的手中,沉默地伴随着他,已经伴随了他几个世纪了。
但有那么一刻,翁斯坦觉得他会死在这个晚上,死在这个山洞中,寒冷和白霜一般的冰雪会缓慢地覆盖上他,而他会永远永远地留在这里,不会有人再记得他的使命,甚至不会再有人记得他。这个念头一旦出现,就挥之不去。当他因为疲倦而闭上眼时,就不得不因为担忧自己是否还能再一次睁开眼而强迫他本就已经疲倦不堪的精神与他紧紧相连。为什么这团火总是不能像王城的炉火那样暖和呢,翁斯坦想到,他不知道这跟受过火神的祝福的壁炉有些什么关系,而只要他想起这无关紧要的细节,久远的记忆总是忽视翁斯坦本人的意愿,轻易地在这一刻蜂拥着回到他的身边,即使他推搡着它们,只想度过当下的这一个晚上,但当他闭上眼时,他就坐在王城的壁炉边,在轻轻地喘着气,眼中是一片被火焰的暖色所填满的干涩的酸痛。他抿起了嘴唇,在扶手椅上放松了肩膀,手指却仍然紧紧地握住扶手椅上柔软的皮革,直到壁炉中燃烧的火焰让他冷静下来,视野的中心也变成那一片柔和的光影。他坐在扶手椅上,想着只是休息一会儿,在此沉睡无疑会让他得到休息,再去完成他从未想过抛弃的职责。但翁斯坦却无法顺从自己的所想;他的一部分像是从翁斯坦心中被剥落了,下落了,跌进他身体的深处;他看着自己的指尖,却只感觉到了那阵陌生的寒冷再一次擒住了他——看他的指甲仍是苍白的,像是被一层白霜覆盖,让那一点点肉色被隐藏起来。他眨了眨眼睛,为悲痛而皱起了眉。
随后,翁斯坦意识到他在寻找着一些什么,一些在这个房间中缺失了的东西,在他环顾时,房间中的一切都尽职地展现出那一副他离开前的样子,他的盔甲还放在架子上,金色狮子在与火焰对视着,鼻尖上像是被镶上了红宝石;他的椅子舒适而柔软,让翁斯坦陷了进去,火焰烘暖着他的腿,贴着皮肤的布料也变得温暖,接着翁斯坦的整个身体都暖和起来。但他没有就此放弃,开始搜寻记忆中的细节,带回那些遥远时间之前的某一天,某一个特殊的时间。这件事一旦开始了,似乎继续下去就变得容易起来,翁斯坦甚至发现自己有些迫切地想要去这么做,渴求着那些他刻意去遗忘的日子。太多的细节跟着他的回忆一起被补全,过去的一句话,一声脚步声,一个在睡眠时的轻哼填补上他过往的一部分,那些他曾经看到过的在火光中的人影,在王城的阳光下被金色取代了表面上的银色的盔甲;这些都被一面仿佛是擦去了灰尘的镜子般清晰地映照出来,让翁斯坦回到那一天,回到那一刻,在枕头间为那声在他耳边的轻哼而念出一个名字。于是当翁斯坦再一次侧过头时,他看见阿尔特留斯坐在他身边,坐在另一把椅子上,凝视着面前缓慢而沉稳地燃烧的火。他修长的手指放在了扶手上,摆动着,遵循着某种顺序轻轻地敲击着扶手椅。
他回过头,感觉到一阵脱离了困境般的轻松;仅仅只是阿尔特留斯,只是他坐在他身边,翁斯坦就微笑起来。微笑仅仅出现了一小会儿,在一次眨眼的间隙出现在翁斯坦的嘴角上,但很快又从他的身上隐去了;这里仅剩下他们,他与阿尔特留斯,无言地坐在壁炉前。尽管他想要转过头看看他,寻找岁月是否将一些痕迹从阿尔特留斯身上抹去了——他红润的嘴唇是不是已经变得苍白了,还是他的头发正濡湿地搭在他的肩膀上,他的手臂还受着伤,血顺着他的手指滴在地毯上。也许他早在翁斯坦之前就已经有了这样的想法,在他转过头时,他会发现阿尔特留斯也在看着他,那双蓝眼睛正在凝视着他,比翁斯坦更早一些,也是否会更坚定一些。翁斯坦要想起来,回忆起曾经——他的确总能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找到阿尔特留斯的凝视,在他低着头忙于手上的事,或是他挥动十字枪时,翁斯坦不用费神去主动寻找,他只需要在他呼吸的间隙中去感觉,他就能简单的判断阿尔特留斯站在他的哪个方向,又是以什么样的眼神在看着他。但此刻却并不像他们的过往,在翁斯坦仔细地去聆听时,他没有听到粗重低沉的呼吸,也没有听到液体渗过阿尔特留斯的盔甲,滴落在地板上的声音。那些日夜纠缠他的噩梦,那些幻想与现实,在此时却悄声地退出了这个房间,留下他们与彼此一起,孤独地坐在这里。
翁斯坦在阿尔特留斯抓住他的手时有些吃惊地迟疑了一下,他的手指似乎又恢复了一些颜色,像是被阿尔特留斯感染了。随后他抬起头,看着阿尔特留斯。在他刚离开的那段时间——翁斯坦一点点回想起来——他时常会做这样的梦,梦见阿尔特留斯坐在他身边,在草地上,在床上,在餐桌边,也像是现在这样,靠着扶手椅,火焰让他的黑发反射出一种柔和的微光;即使翁斯坦有一万句想要对他说的话,毕竟他有这么多可以说的,他要高声地阻止他,无论他的理由是否充足,是否充满熟虑之后才有的理智,他都要将阿尔特留斯从深渊中夺回。他要说服他留下,在这一个晚上,以及这之后的数千个晚上,他要让阿尔特留斯将狼骑士的工作交给他人,将他从他的誓言中解放出来,让那枚绿色的指环脱离他的手指,滚落桌下,然后就这样被永远地遗忘在角落里。他还要责问他,问阿尔特留斯为什么就这么丢了性命;他曾向他保证要回来;他发誓时带着一个阿尔特留斯式的微笑,因此翁斯坦就相信了他,松开了手,让狼骑士的披风从他的手心中滑落了,他看着阿尔特留斯打开门,在离开前他还回过头,凝视着翁斯坦。他的确有一万句话要对他呐喊出来,像只真正的狮子一样咆哮着,抓着狼骑士的蓝披风质问他。但在他的梦中,翁斯坦默默地抿着嘴唇,什么也没有说,这一次也一样,尽管这一万句话在他的脑海中回放着,每一句话都将那些质问的词语深深地刻进他的梦中。
但阿尔特留斯碰到了他,他的手轻轻地放在翁斯坦的肩膀上,隔着他散开的头发,翁斯坦感觉到了他的手指。跟着他的手,翁斯坦突然地觉得自己的身体冷了起来,火光消退了,整个房间又在快速地将他抛弃,所有的色彩和光影都被抽离而出;他又开始听到寒风交杂着雪的咆哮和呜咽就在他身后,离他那么近,几乎要冻结上他的后背。他想要留下,留在这个房间中,永远地坐在阿尔特留斯身边,看着他的手指没有规律地敲击着椅子,让他们曾经的约定在这一刻被实现。他看着他,看着阿尔特留斯的脸在他面前被隐去了,他的脸上挂着他那有些遗憾的表情,他的蓝眼睛中盛满泪水,让他的眼睛中充满了海浪,一层接着一层,快要涌出他的眼睛了。然后跟着一个冷颤,翁斯坦醒了过来,面前的篝火已经快要熄灭了,火心立在最后一块没有变成灰烬的木柴上,继续将表面上斑驳的焦纹扩大。他拿起身边剩下不多了的木柴,将它们都掷进了火中,它们很快也被橙色的外焰点燃了。
山洞内的温度终于上升了一些,让翁斯坦的感觉恢复了,他的手指不再僵硬得几乎难以弯曲,接着他发现,让他从梦中惊醒的是他原本盖了一层雪,在他取暖时化开了后又再次因为寒冷而凝起冰霜的头发,他的红发几乎被僵直地冻在一层薄冰下,发间也凝着细碎的冰块,寒冷就是这样侵扰了他的梦境,将他唤醒。他捏碎了那些冰,然后将头盔脱了下来,放在一边,他的头发被小心地取了出来,揽到翁斯坦身前,贴近了篝火,火焰开始炙烤被打湿了的深红的发丝。但潮湿仍挥之不去,并且很快又让翁斯坦的身体变冷下来,他抓着头发的手甚至打起颤来。他的头发太长了,翁斯坦注意到,即使他把长发在手臂上松垮地缠绕上两圈,仍然有一节顺着他的手腕垂落到地上。他很久没有再关注这件事了,似乎比起王城,比起阿尔特留斯走后他承担的职责,这只不过变成了在翁斯坦偶尔看向镜子里时会感到些许惊讶的小事,在他沐浴时让他花上了一些时间,在翁斯坦的身体沉在水里时围绕在他身边,在他站起来时又顺从地贴在他的皮肤上——已经要垂到他的脚踝了。阿尔特留斯曾说过他的红发让他看起来不像是他实际上的那样顺从,忠诚,无愧于成为骑士的模范;他说那样的红色甚至压制住了他金色盔甲的光辉,让他在抱着自己的头盔跪在自己一边的膝盖上时,连他的话也变得无谓起来;而它们又在翁斯坦的狮子盔甲被脱下时,一束束地攀爬在他的皮肤上,让翁斯坦看起来就像他的枪尖那样锐利,甚至连一点点雷光都已经被准备好了,就在他的眼睛那儿闪烁着。他还说他能从翁斯坦的红发中看到很多东西,血与摇曳的火焰,镶在翁斯坦胸前的红宝石,王城金枝上红色的树莓——当然,阿尔特留斯也说其中绝大部分都不值得在他面前被提起,如果翁斯坦要是好奇,他就该去翻翻希斯的收藏,那是无鳞的白龙不愿意拿出来示于他的一部分——去翻开那些带着花藤和斜体字的封面,看看那些能让他脸红着闭上眼的赞美与情人间的呓语,那会让翁斯坦不会忍心将那些词句安放于自己身上。但阿尔特留斯又说,他的红发不需要用任何东西来比拟,他要用他亲爱的骑士长的红发去比拟其他事物,他要让他的感觉也成为客观存在的事物,为翁斯坦增添上一点永恒的意味。在那时,听到这样的玩笑话的翁斯坦只不过是瞥了他一眼,抬起了眉毛,用手推搡了一下还拿着剑的狼骑士,他就装作失去平衡,非要让翁斯坦再伸出手抓住他才笑着用他自己的脚跟站稳。
当然,在阿尔特留斯死后他就没有再费心整理他的头发了,他只是在沐浴后梳理它们,拿来毛巾擦干它们,然后就让那些红丝垂在身后,偶尔在守卫王城时被他自己的雷电烧焦一点发尖也被翁斯坦忽视过去。但他的头发依旧在生长着,在阿尔特留斯刚走时,他的头发还只够到了他的肩膀,在被束进盔甲中时,为狮子的头盔带来一些额外的装饰,甚至是让阿尔特留斯在无心时轻扯一下他的头发引得他的注意,翁斯坦也从不生气。那个早上,他在早晨离开时先是亲吻了翁斯坦的额头,然后是他脸颊边的碎发,最后是翁斯坦的嘴唇,他低声跟他道别,就离开前往乌拉席露了;翁斯坦从没将这个早晨忘记过。他的头发仍然沉重地垂在他的手中,太冷了,他的整条手臂都变得苍白,血管凸显了出来;翁斯坦此刻却在凝视着火焰,仿佛是在透过焦黄色的火星,看到他曾经的生活,毕竟这与亚诺尔隆德金色的阳光是那么的相似,就在一个早晨,他刚醒来时,阿尔特留斯跟他道别了,之后他来到了阳台上,就在这样金色的阳光中注视着披风上白色的花纹闪烁着,在阿尔特留斯身后摇晃。他看着阿尔特留斯和他的小狼一起就这样离开了王城。如果那时他要阻止他——不,他不会阻止他的,翁斯坦将永远不能像他献与忠诚的神明一样开口要求阿尔特留斯不要去,要求他抛弃他的职责和誓言,哪怕他那时这样要求了,阿尔特留斯就会不顾一切地为他留下,那么现在也许他就坐在翁斯坦身边,展开他的披风围住他们两个,从低温和孤独中分享一点对方的体温。他知道阿尔特留斯不会放任他独自前往高峰,前往一个他甚至不知道有什么在等待着他的地方,但翁斯坦越是清楚阿尔特留斯所想的,越是清楚他会怎么做,这个山洞就越发显得宽敞和孤寂,连木柴燃烧的迸裂声都被风雪掩盖起来。
然后有一天,翁斯坦意识到他的头发已经不再继续长下去了,就像他的身体也知道再长下去只会给翁斯坦带来麻烦;发尖扫着他的脚踝,在他穿进盔甲履行他的职责时,被仔细地束好,穿过他的头盔垂在翁斯坦身后,在他望向镜子时,却越发对阿尔特留斯当时的话感到怀疑了——他看不出一点那时能被阿尔特留斯称作是锐利的感觉,没有一点值得阿尔特留斯去称赞的美,时间早已经将它从翁斯坦身上剥离了,就像剥离一层王城的金漆。翁斯坦只看见他的红发疲惫地搭在他的身后,有些散乱开来,让他失去了整洁和严肃,要不是他金色的狮子盔甲,翁斯坦几乎认不出那是他自己了,他为何看上去如此疲倦,如此难过,以至于翁斯坦自己也皱起眉,摇了摇头。尽管这件事很快被他遗忘了,但在这个晚上,他终于回忆起来,伴随而来的感受很直观——阿尔特留斯不会在回来了。也许之前他一直存在那么一点儿侥幸,思念着阿尔特留斯,等待着某一天早晨醒来时,他就坐在他身边,以他离开时的方式吻着他。没有人提醒他,他就始终握着这一点侥幸。其他的神明和骑士在他面前时总是避开了那些关于阿尔特留斯的话题,仿佛他们也知道究竟是什么让他如此痛苦,却又如此安静,不向任何人诉说;又或是提起阿尔特留斯本身也让他们感到痛苦,让他们仿佛看到将熄的初火,看到这注定跌入深渊的时代,思念那逝去的最好的年代;王城已经衰败了,最后的神明聚集起他的信徒们在王城的高墙中抵抗。时代的更迭让他忘记了很多事,尤其是在阿尔特留斯走后,最先被忽略的是最久远的记忆,那些古龙还在天空中翱翔的时候,关于那场战争是如何被打响的,骑士在战争中死去,阿尔特留斯是如何用盾帮他挡下古龙的火焰。接着是阿尔特留斯的小习惯,只要翁斯坦不主动去触碰,这些习惯似乎就悄声被他遗忘了;他困惑时的目光,他习惯用哪一边的手臂搂住翁斯坦的肩膀,这些都成了悬而未落的疑问,只偶尔被他捕捉到几个不确定的影子。在之后,连阿尔特留斯的身影都愈发模糊,连他的名字都成了一段陌生的发音。而唯一能让翁斯坦想起他的,却是关于狼骑士击退深渊的传奇故事,讲述他是如何勇敢奔向深渊,头也不回地奔向他的终结;谁又知道他抛下了些什么,做出了怎么样的决断,向谁许诺了胜利又失信于他。那些抒情的长诗,让阿尔特留斯的蓝披风和剑永远地被铭记,让希夫为他守墓时高嗥传往海另一边的国度。那些文字被配以合适的押韵来描述他挥舞大剑阻挡深渊的英勇,还有他英俊的容颜,他的眼睛就像浅海一样蓝,头发的颜色又像遮蔽了月亮的夜空那样深沉,但那些文字总是呼唤着“狼骑士,狼骑士”,只浮于表面,赞美他的功勋与外表,赞美他狼骑士的称谓,让最后一点真实在粉饰过后的词藻间消散了。只有翁斯坦,只有他才会叫阿尔特留斯的名字,才会有一个缩短了的爱称呼唤他,无论阿尔特留斯是站在王城中还是战场上,他轻轻呼唤他,他就来自己身边。这意味着什么,从他心中痛苦地剜去了哪一块血肉,不会有人知道的;即使阿尔特留斯的遗物被葬进坟墓中,也是翁斯坦亲自松的手,让那两枚戒指从他的手心中滑落;他在离开前抱着希夫,抚摸呜咽着的小狼,两滴泪水顺着他的面颊上滚落,滴在那片长满青草和绿苔的土地上,这就是他最后留在阿尔特留斯身边的东西。
现在他想了起来,他的过往仿佛身后风雪中的咆哮,每一次都更清晰了些,更近了些。他的眼睛因为长时间注视着火焰而感到酸涩了,翁斯坦闭起眼,才发现寒冷让他的眼前都似乎结了一层薄冰,还有一团雾气始终模糊着他身周的一切。这就是阿尔特留斯最后赠予他的东西,他在清晨远征乌拉席露所留在身后的东西——一个传奇的故事,一段记忆,让翁斯坦听到他的死亡被如此赞颂时只感到痛苦,痛苦却诱惑着他,走向更深的地方。他已经快要实现自己的诺言了,像他对最小的王子保证的那样,他会登上山峰,将他的长兄带回来,他已经快看到了那闪着银光的顶峰了,就在风雪来临前的那几秒。而现在他被困在这里,在翁斯坦转过头看向外面时,他发现雪小了些,但风还是一个劲地哭嚎,要是他现在走出去,还没等他迈出第二下脚步,风就会将他吹落山崖的。但他会想要留在这里吗——翁斯坦问他自己,在他今晚已经见识过如此多的回忆后,在他像凿开一片浮冰一样挖出自己的过往后,他还能装作没有看到一样继续攀登古龙顶吗。
火焰击碎了他的影子,把他的影子分散在山洞的岩壁上,跟着呼啸的风一起晃动着。翁斯坦看到他自己的影子,他坐在地上,盔甲还湿着,红发正缠绕在他的手臂上。之前做过的梦提醒着他,阿尔特留斯的影子不在这儿,但他希望他在这里,这样翁斯坦就能少见地征求他的意见,询问他,哪怕是他虚幻的影子,问他他是否该继续停留在这个被他的回忆挤占的山洞,还是该在此刻走出去,在王城变得寂静之前回到那里,带着他向葛温德琳许诺的唯一的希望。不过如果阿尔特留斯要是此刻在这里,恐怕他最先会察觉的是翁斯坦的痛苦,在他向他征询意见之前,他却反过来抱着翁斯坦的肩膀;他又希望翁斯坦选择什么呢,是翁斯坦自己的忠诚还是他不会带来任何好处的意愿,在他几乎要达成他的使命的情况下。他该劝说他选择自己的忠诚的,这是最冷静理智的选择。让阻止他前行的回忆从他的身边溜走吧,像吹散的雪一样散落在这座山间,让翁斯坦永远也不能将它们找回。翁斯坦不是第一次面临这样的抉择,他有过很多次,而他都毫不犹豫地挥了挥手,指向他曾经的诺言,连在阿尔特留斯死去时也一样,他甚至无法开口违抗命令,留下狼骑士的一枚戒指。这一次也会是一样;翁斯坦痛苦地捏住了他自己的手,手甲中错了位的金属刺痛了他的手掌,但他仍攥紧拳头;这一次也会是一样的,他必须遵守他的诺言,他会到达顶峰,会利用劝说,利用引诱和必要时的威胁,将放逐了太久的王子带回亚诺尔隆德。而他的一部分则会被永远留在这座山洞里,停在熄灭了的柴火边,被冰雪冻上,即使在数个世纪后当高峰也沉进海中,他留下的回忆依旧被隔绝地保存起来,仍是他留下时鲜活难过地挣扎的样子。
他仍听到风声,但是风声在减弱着,衰退着,被阻拦其道路的高峰夺走那些将雪卷向空中的漩涡。木柴上的火焰开始动摇起来,连他的影子也变淡了,开始慢慢从岩壁上隐去,相对的,翁斯坦看到几束浅光出现在远处的雪地上,似乎已经要转晴了。他的头发还缠在他的手臂上,与金甲互相交叠,一丝丝地分开又在末端牵连在一起,仍显露出一副疲惫的样子。但翁斯坦不该继续留着它们了,在从亚诺尔隆德离开时他就已经知道了,但那时他走得太匆忙,听完葛温德琳的命令后就立刻出发,他找了一条只有最老练的骑士才知道的小道,避开了伊鲁席尔叛徒的眼目离开,连戒指也给了葛温德琳;他的枪一直被他带在身边。那时他几乎忘了这样的长发在攀登时会造成多大的麻烦,直到现在,他头发中的细冰也没有完全融化,一直把他的头发弄得潮湿沉重,顺着发梢滴下水来。他拿起了自己的枪,枪刃在火焰旁凝了一道锐利的红光,让翁斯坦的神情下意识地绷紧了。他把身后的头发揽到一块儿,束进自己的手心中,同时又举起了枪。如果他还在王城中的话,一面镜子会让这变得简单上不少,但翁斯坦此刻没有能让他看清他脑后是什么样子,因此这就只能全凭着他的感觉。
他将枪刃抵上他束在一起的头发, 在他拿枪的手稍稍用力时,已经感觉到一些头发跟着他的动作被割断了,垂了下来,轻挠着翁斯坦的脖子。他轻轻地吞咽着,盯着火,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他想到阿尔特留斯——他无可抑制地想到阿尔特留斯,想到他此刻本该在他身边的,该帮他轻轻地聚拢他的头发,神色凝重地将它们从翁斯坦身后割去;但他的背后只有风雪,只有将山洞和外界联系在一起的空气,火光,还有那高声咆哮,没有停歇的风声。翁斯坦的手掌缩紧了一些,然后跟随着他缓慢地偏转手腕,那些红色的发丝就一起落下了;他几乎能听到那细微的断裂声,像无数的木屑在火中炸开,火却更黯淡了一些。很快枪尖就只能割裂空气,他不再拥有那些长发了,它们被完整地割裂,被他捏在手心中,跟着翁斯坦迟疑的动作一起被拿到了他身前。他觉得似乎肩膀轻了一些,同样惊讶于这些细丝比他想象中更重,翁斯坦抬起手,摸了摸不规则地贴着耳边的短发。那些被他的枪割下的头发温顺地沉在他的手心中,现在他终于能够明白数个世纪之前,阿尔特留斯将他的头发抓在手心中时,感到的是一种什么样的重量了。为什么直到现在他才非明白不可呢。阿尔特留斯已经死了,他再也不会有任何机会知道这一切了,知道翁斯坦在这一刻付出了些什么。而翁斯坦则知道他的头发将不会再有机会长到现在这样长了,尽管翁斯坦还记得他的头发扫着肩膀的感觉,那是在过去一个炎热的夏日,沐浴后他的头发仍是湿的,水顺着发梢打湿了他肩膀上白色的绸布,他站在阳台上欣赏着亚诺尔隆德的落日,阿尔特留斯从他身后走了过来,揽住他的肩膀,微笑地站在翁斯坦身边;那时他们一句话都没有说,所有翁斯坦感觉到的不过是炎热开始褪去的阳光,肩膀上被打湿的布料和阿尔特留斯的吻。
这些都与他无关了。他握着那些被割断的头发,在犹豫后还是将它们丢在火边,翁斯坦想不出任何他还要留着它们的理由;他看着那些红发,却没有由来地被遗憾包围。而那些红发脱离了他的掌心后,就像一条还没有完成,只被编织了一半的披风一样落在了火边,被放弃了,被遗弃了,还连带着那条将它们系在一块儿的细绳——那是和阿尔特留斯的披风截然相反的颜色。也许是一两颗火星被风吹落到了红发上,烘干了发梢,然后点燃了它们,火焰很快顺着那些细丝开始蔓延,让头发上的红色舞动起来,在一瞬间掀起了更多的影子,让翁斯坦的身型被嵌进墙壁中;他的短发安静地垂在他的后脑上,在翁斯坦转过头去时才发现连风都已经停下了,除了掩埋住山洞入口的厚雪之外,外面的天气晴朗得仿佛不曾有过这样一场风雪遮蔽天空,阻拦翁斯坦的道路。但他还是安静地等待抛弃的头发被完全点燃,成一条被铺展开的火舌;火焰燃得并不高,只是缓慢地吞没那些鲜亮的颜色,在翁斯坦已经看了太久的雪和黑色的山岩后,这样的颜色让他的心热烈地鼓动着。火焰燃尽的地方就只剩下少量的灰,似乎翁斯坦只是轻轻地呼吸着,白雾在他面前融化开,那些灰就随之散去了。他没有等上太久,在木柴被燃尽的同时,原本在红发上摇摆的火星在一阵剧烈的动摇后消失了,连灰与烟都没有留下。
翁斯坦的影子被重新在岩壁上被涂抹出来,只不过这一次的光源已经不是来源于火了,天晴了,山洞外的阳光残酷地斜倾进来,翁斯坦正看着最后一点灰在阳光下翻滚了两圈,也消失了;地上留下一点被火焰灼烧后的焦黑色。这里没有任何声音,在阳光取代了嚎叫了许久的风之后,这里只剩下一片寂静,翁斯坦没有捕捉到任何一点声音,似乎一切都已经沉淀下来,跟着最后一些破碎的灰尘散开了,在他面前消失了。他终究还是拿起了头盔,将头盔和盔甲都整理好了,这一次他不用在费心让他的头发穿过头盔垂在他身后了;翁斯坦下意识地还想抬起手摸摸他的短发,但只碰到了他自己头盔上的金属,坚硬地将他保护在其中。他收回了手,意识到自己没有时间再耽搁了,于是就摸索着拿起他的枪。他扫开了洞口的雪,终于来到了山洞外;一瞬间阳光刺痛了他的眼睛,翁斯坦没有流泪,只是微微眯起了眼,看向这覆盖了一切的雪原。他看到山顶仍在温暖的阳光下闪着金色的光;他甚至已经看到那些建筑物模糊没有规则的轮廓了。他抬起脚走进雪中,发现雪覆盖得并不深,只是将他的小腿埋在雪中,在翁斯坦抬起腿迈开下一步时,又轻又细的雪花从他腿甲的缝隙间落下。翁斯坦又想了想,决定脱下头盔,将头盔抱在手臂之间,露出他的脸庞。雪原在他的面前往前延伸着,直到白色突然地被天空阻隔,形成一道明显的断崖,无论翁斯坦往哪个方向看去,都能看到那一片积雪下落的断崖,甚至连他抬起头,望向顶峰时,雪也突然地被截断了——他看到了他的目标,已经不再离他遥远了,只要他再继续上几个小时,也许就能找到一条通往建筑间的路;而只要他再攀爬下去,很快就能达成他的使命了。但如果他失败了——翁斯坦又想到——如果他失败了,死了,死在最高的山峰上,只留下一条无法再被兑现的保证,再然后呢,翁斯坦也永远不会知道了。
一阵将他拉扯成碎片的感觉促使他深吸了一口气,让他确信自己想做一件很久没有重复了的事,“阿尔特留斯——”他低声吐出了这个名字的发音,没什么特殊的意义,他的声音没有引起任何回答,但翁斯坦还是眯起眼呼唤着这个名字,他甚至不明白为什么直到现在他才选择将这个名字念出口,明明只是他的嘴唇磕绊着感受每一个音节的发音都让他如此怀念,让他几乎快要为此微笑起来。翁斯坦抿起嘴唇,平缓下来的风吹起他的短发,让红色的头发在他后颈处张扬地舞动着,伸展开修剪过树枝般平整的发梢。如果远一些来看他的话,只会看见一层在雪地间闪动的金色,在短暂的静滞后再一次移动了起来,仿佛一片阳光被镜子折射在雪地上。那片耀眼的红色却已经很难被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