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荡的下层船舱内断断续续地响起沉闷的声响，微弱的，肆意的，杂乱得像淅淅沥沥的雨水，混合着压抑的细弱呜咽，让人想到雨中无家可归的野猫。

她会睁着湿漉漉的眼睛，一下一下舔舐着被雨水打湿而纠结在一处的毛发，时不时向路过的人类发出带着讨好意味的细细叫声。

但很可惜，她找不到能够施以援手的对象。

她金色的长发在布满灰尘的舱内一闪而过，就被一双手狠狠拽住，像无法飞上蓝天的鸟儿一般坠落，滚落一身尘埃。

最开始我还能听见她带着哭腔的求饶，悄悄地回荡在室内，高高低低混杂成凌乱的乐谱，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声音渐渐微弱，只余几人急促的喘息，像粗暴的野兽。

我拿出终端看了下时间，上面的数字恰巧跳转到16:30，也就是说这场暴行已经持续了近半个小时，真是了不得的体力。

虽说是我仿照米尔格兰姆实验所精心布置的舞台，但真锅的表现着实辛辣，想必在欺凌轻井泽的过程中心灵上获得了大量的满足吧，大概平时也累积了不少压力和不满，在封闭的空间内借此机会完全发泄了出来。

“还真是相当残暴呢......”

我忍不住吐出一句感叹。

我并没有出手充当英雄的打算，在看了一眼轻井泽匍匐在地上颤抖的模样后，我借着黑暗的掩护，悄悄打开了紧急楼梯的门。

轻微的阖门声，将她的悲鸣和痛楚掩盖在银灰之下。


一直站在能够观察到入口的拐角处，在确认真锅一行人完全离开后，我慢慢踏入了房间。

这一次，我没有刻意掩盖移动铁门时的声音。

借着身后的光线，我能够看清蜷缩在角落的小小身影突然紧绷了身体，却没有停下哭泣的打算，不如说，她哭得更加可怜了。

总是服帖柔顺的长发凌乱地铺洒在她身后，校服整齐地穿在她的身上，除了脸上无法忽视的红肿，她看上去没有任何异样。看来真锅有好好遵守约定，并没有在轻井泽裸露在外的肌肤上弄出显眼的伤痕，虽然欺凌现象相当常见，但若是发生在这所学院的话，后续所产生的问题有些棘手，毕竟我暂时还不希望离开这里。

“干什么，难道你们还打算继续——”

我开口打断了轻井泽哽咽的话语。

“轻井泽。”

“等、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似乎是听到了出乎意料的声音，轻井泽抬起了头，她瞪大了眼睛，透明的泪珠顺着她发红的脸颊滚落，啪嗒啪嗒滴落在制服裙上，被绝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男人看到自己绝不想被人看见的样子，她下意识遮住了脸，刚刚平复下来的身体又忍不住开始颤抖。

我没有继续开口，而是等待轻井泽冷静下来，总会平静下来的——如果我愿意离开这里给予她必要的空间的话，可我只是静静地站在她的身边，视线从她纤细的手指滑到因喘息而起伏的胸口，再到沾上灰尘的纯白小腿袜，一遍又一遍地细细打量。

毫不知情的轻井泽瘫软在地上，似乎放弃了什么，在我面前不顾一切地嚎啕大哭，宣泄着身上的疼痛与内心的破碎。

看到轻井泽支离破碎的一面，我突然想起平田在答应协助我后，追加的一条短信。

【希望不要让轻井泽同学伤心。】

嘛，如果让他看到轻井泽如今的模样，或许会冲过来狠狠揍我一拳。

不过，这是他亲手交到我手上的，不是吗？

轻井泽的哭泣渐渐停止了，她一言不发地抱着腿，将头抵在膝盖上，只露出薄薄的耳朵尖，或许是因为之前激荡的心绪，仍透着血一般的红。

我蹲下//身，拿出手帕，折叠好后递到轻井泽的面前。

“冷静点了吗？”

轻井泽微微抬起头，观察了下我的神色，犹豫着接过了手帕。

“谢谢......好多了......”

她低头擦拭着脸上残留的泪痕，闷闷地回应我后又一次陷入了沉默，看上去没有想要解释现状的打算。

大概是因为两人在类似于封闭空间的黑暗环境之中，心灵的距离自然而然地缩短，即使是平日里互相厌恶的人也会放下内心的防备，露出脆弱的一面，轻井泽难得没有朝我展现露骨的不耐烦，显然这种细微的变化对我来说是一个良好的开端。

“平田君呢......？”

她环顾一圈，很遗憾，没有在我身后看见约定好的对象。

“虽然好像是和你约定好了，不过被老师临时叫走了。刚好我和他在一起，就代替他过来了。”

“啊......是这样吗？”

仍处于混乱状态的轻井泽很轻易地接受了我的说辞，她缓缓吐出一口气，眼里有藏不住的失落和后怕，她攥紧了袖口，单薄的夏季衬衫紧紧地绷在她轻颤的身上，低着头，毫无防备地露出后颈那一小块肌肤，在昏暗的尘光下白得晃眼。

我眨了眨眼，移开了视线。

“话说，你还能站得起来吗？”

我适时地转移话题，姑且还是让平田的存在在她脑海中消失比较好。

“...这种小事儿...”她伸出手撑在墙壁上，小腿因为长时间维持弯曲的姿态而丧失了知觉，一阵酸麻和密密麻麻的刺骨疼痛从脚心钻入体内，让她一时脱力，只能狼狈地靠在墙上，“唔咕—！”

她难堪地咬住下唇，原本苍白的脸色倒是因为羞恼而绽放出玫瑰般的色泽。

我并没有作出类似嘲笑的举动，也没有试图露出关切的神情，而我的无动于衷让轻井泽彻底放下了防备。

“奇怪的家伙......”

轻井泽轻轻嘟囔着。

“喂、过来扶我一下。”

她别过脸，将手轻轻搭在我的手臂上，我顺着她的话语让她依靠在我的身上，真不可思议，轻飘飘得像柔软的羽毛，轻柔的吐息有种类似于小动物的脆弱与无害。

“你刚才什么都没看到吧？”

威胁般的话语幽幽地自我胸口处传来。

“你是在指你躲在这里偷偷哭的事情吗？”

我故意装作没有听懂的样子，直白且坦率地暴露她想要隐瞒的不堪。

“唔...！这件事你绝对不能说出去，不然我绝对不会原谅你的。”

轻井泽发出野兽濒死的呻吟，即使身处不利的境况，她仍旧无法舍弃强势的假面，她的虚张声势在切实掌握她弱点的我面前宛若纸糊一般。为了保持自己在班级稳固的地位，被真锅欺凌施暴的事实必须被掩盖，一旦被校方得知，轻井泽的过去将赤裸裸地暴露在众人面前，恐怕到时候，已经站在悬崖边缘的轻井泽会从此一蹶不振，永远地坠入深渊吧？

正是为了保全自己，她才会选择利用平田来阻止真锅她们吧，可惜，她没能完全看清平田的真相。

被我趁虚而入，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哦？

“能告诉我为什么在哭吗？”

我并没有选择应承她，而是探寻其中的缘由。

“是真锅她们......你有看到过她们来欺负过我的吧？”

似乎是回忆起身上的疼痛，在提到那个名字的时候，轻井泽的身体开始打颤，与她身体紧贴的我清晰地感知到她的恐惧。

“啊，楼梯通道的时候是有看到过呢。”我附和着她的话，毕竟当初启诚出面阻止过事件的发生，我无可避免地暴露了知情者的身份。

“你是个男人吧？我可是被外班的女生欺负了哦，即使是你这样的家伙，也应该能报复回去的吧？”

“真是不合理的请求呢。”

“害怕被真锅报复？亏你是个男人....”

仿佛咽不下这口恶气，轻井泽试图用语言激怒我。

“虽然以暴制暴在某些时候行得通，但在这所学校可不是最优选。通过须藤的事件你也能懂得吧？还是说你期待着这件事引起校方的注意，开展相应的调查吗？或许你会被卷入退学事件也说不定。”

“你的意思是要我忍气吞声咯？”

虽然有另外的解决方案，但我故意保持了沉默。

“你根本不明白她们的报复心理...我一定、还会被她们针对的......”

她不自觉地咬住指尖，露出焦躁不安的神情。无法保证真锅她们之后不会再采取任何行动，处于被动方的轻井泽有所担忧是可预见性的，大概之后会为了躲避真锅露出更多的破绽吧？她的异常表现会引起同班同学的注意，就这样被逼得走投无路也是有可能的。

若是我在这时候推她一把，就可以将她掌握在手中了。

很简单不是吗？点破她受尽欺凌的过去和真相，撕碎她摇摇欲坠的伪装，突破她的心理防线，挖掘出她内心的黑暗，将她彻底地拉拢到我这边来，一切都会如我所预料般的走下去。

简单到一眼望得到尽头。

“那么，我会把这里发生的事告诉校方。”

“不、只有这个， 绝对不可以！”

她急切地扯住我的手腕，慌乱的样子在无形中暴露出她的软肋。

只要我揪住这个破绽，深根究底的话——

【用你手中的证据去击溃她吧】

仿佛有人在我耳边蛊惑道。

“绫小路同学，求你......”

少女弯下了高傲的头颅。

“哈——”

准备好的辛辣言辞化作了一声叹息。

“你只需要真锅她们不再来纠缠你，这样就行了吧？”

“嗳、是这样没错...”

“我会帮你除去这种不安定的因素的。”

“要怎么做...？”

我用空闲的左手从口袋中拿出手机，在相册中滑动。

“消防通道那次，我拍下来了。”

我点开某个视频，将屏幕放到轻井泽的眼前，画面正是轻井泽被虐待的过程，上面清晰地显示出真锅狰狞的表情。

“把视频发给她们的话，就没办法再乱来了吧？顾忌着视频的存在，也不会散播不利于你的流言。”

轻井泽呆呆地看着我，缓慢地眨动眼睛。

“还是说，不满意这个处理方式？需要我叫平田过来吗？”

我故意提及了男朋友的存在，将手放在通讯录的上方。

“不不、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我顺势收回了手机，虽说放弃了击垮轻井泽、让她直接为我所用的机会，不过循序渐进地侵占似乎也不错。

这次帮助她摆脱欺凌所累积的信任，足够撑过这次考试。

为了好好利用轻井泽的存在，让她心甘情愿为我做事，多花费些时间和精力是有必要的。

我漫不经心地考虑之后的布置与安排，微妙地察觉到一股微弱的力道在扯动着我的衣袖，侧过脸只看得到轻井泽毛茸茸的发顶。

“怎么了？”

“...为什么、要帮我呢？我之前对你的态度，不算很好吧？”

她斟酌着语言，偷瞄的视线在触及我的一瞬又移开，脸颊泛着可疑的红晕。

“嘛，毕竟是同班同学吧。”

“...原来是这样啊.......”

她低垂着头，似乎有些失落。

“不过作为守护秘密的交换，要不要合作一次？”

我忽视了她的情绪，趁势提出条件。

“守护秘密？”她抿了抿嘴角，重复了一遍我的话语，仿佛重新被注入活力的偶人，整张脸都变得鲜活起来，“你想要我做什么？”

“虽然能力有限，不过既然身处D班，我还是想要为班级作出力所能及的贡献，轻井泽也一定是这样想的吧？”

“嗳？嘛，是吧？”

“虽说如此，单打独斗的话，一盘散沙的D班无法逆转战胜A班，但如果有轻井泽在的话，这种状况一定会慢慢好转起来的。”

陡然听到我毫不吝啬的夸奖和肯定，轻井泽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眼里盛满喜悦的光芒。

“眼下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赢得这场考试。”

“说要赢，可是要怎么做？”

“因为你是——吧？”

我转过头，迎向轻井泽的视线，无尽的黑暗在一瞬吞噬了轻井泽，宛如漩涡一般拉扯着她不断向下陷落，无处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