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护车来的时候他才知道面前这个男人就是弗朗西斯。

有一说一，他落魄的样子和精修图上的样子一点儿也不像。就这个胡子拉碴的，头发油成一绺一绺的，实在不像个有钱人。

伊万把他送上救护车，问：“您会给我钱吗？”

“什么？见义勇为你还要钱！你不知道我是谁吗？”

“我的工作时间很宝贵，你已经耽误我一个多小时了，既然没有钱，我就不陪着过去了。”他朝弗朗西斯挥了挥手。

时间非常宝贵，他还得抓紧时间赚钱，没准儿还能给王耀攒一笔买义肢的钱。也许现在王耀用不到，等出狱了，他总是需要正常人生活的。



“我昨天遇到弗朗西斯了。”伊万说。他拿出手机，向娜塔莎展示他拍到的模糊不清的弗朗西斯。“是他吧？那个大明星。”

伊万从不关注这些娱乐八卦，因为他觉得数据资费太贵，得省着用。因此是个根本跟不上时代的老年轻人。

“嗯。”娜塔莎说。“他是我们学校的名人。”

“那可太好了。我是说，他都能成为这么有名的音乐家，娜塔莎也一定没问题。”

伊万根本不知道走这条路需要堆多少资源。娜塔莎对自己没有那么高的期望，她倒是觉得只要能找份不错的工作，养活哥哥和自己就好了。

现在，她已经完全接受了便宜哥哥作为自己生活的一部分。他们的眉眼很像，像到娜塔莎怀疑这个从天而降的人，其实真的是母亲所生的同胞兄弟。但资料上说他是上个世纪20年代生人，经历了长时间的休眠，年纪都能当她爷爷了。

这么说来，那个叫王耀的年纪也一定也很大。

“他喝得醉醺醺的，倒在路边。病发了。”

“病发了？他有什么病？”

“说是心脏病。心脏病喝酒，那不是自杀吗？”

“弗朗西斯先生……哥哥不看娱乐八卦不知道，小道消息说是——失恋了。他和一个英国人谈恋爱被曝光了，粉丝们一来觉得他瞒着自己恋爱，二来，他俩都是白人，这对公众人物来说不太好。”

“什么？”伊万眨巴眨巴眼睛，好像有些惊讶。“我不知道还有这样的风气。”

“这样矫正过枉的风气是人们用来约束那些上层社会的唯一方式了。”娜塔莎狡黠地笑了笑，“对我们这些平民可管不着，不过主脑好像也默许了这个规则似的……”

提到主脑，被坑害极深的伊万立马变了脸色。他抓起盘子上的面包撕巴撕巴塞进嘴里，起身扭头做家务去了。

兄长高大的背影遮住了餐厅的灯光。这间窄而小的经济适用房里一下子变得暗了许多。伊万大概是对自己做过的事后悔了，娜塔莎想。这几天，合众政府的人又来警告她看好伊万，因为他到监狱去了一趟，虽然两人见面的时间不过短短的3分钟，但安全特工局已经感觉到了威胁。

她不知道如何开口，伊万没有告诉她自己的行踪，明显是有意隐瞒的。



事情发生在伊万探监后的第三天凌晨。那天夜里很热，狱友们也吵吵嚷嚷的。

王耀翻来覆去睡不着，总忍不住回想自己是如何因为心软和那张脸被骗子出卖的。再退一步，他以为那混账是个星际海盗，这没什么了不起的，但谁也没有见过传说中的怒熊，在并不深入了解该组织的情况下，他竟然会妄想能将这么一个凶恶份子改造成功。

他真是个大傻——

隔壁牢房的一声惨叫撞破了闷重的氛围。舍友小巴被吓醒，王耀也第一时间下了床。他凑到门上那个小小的观察窗前往外看，但什么都没看到，吵闹的人声大起来，开始有人喊打喊杀。小巴套上囚服，害怕地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乱了乱套了……”

正当王耀往外探时，一张惊恐的脸砸到了门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小巴被吓了一跳，王耀和他两相对望，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正当两人愣神时，传来了钥匙开门的声音。

监狱的门是不能从里面控制的，王耀通过小窗已看到了开门的人是谁。那个穿着囚服的当然不是狱警，而是黑人帮的囚犯。

黑人帮与华人匪帮没有矛盾，警觉的王耀松懈下来，待门外的人开门后，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黑人老哥的头上有血，他捂着额头让王耀快走，“他妈的，那些畜生，你得跑快点，我的兄弟们可有人要找你寻仇！”

“关我什么事？”

“还不是因为你把那个猪猡的脸给刺了！快点快点！到禁闭室里！”

“华隆呢？”

“被抓住了！他们早把你出卖了，现在要用你换他！”

他妈的，果然不能和这些危险分子统一战线。

想要跑到禁闭室，得穿过华人帮的监禁区域。一路上果不其然有许多人出来阻拦。华人帮的拦下王耀，先是问他去哪儿，然后让他不要乱跑，乖乖跟着他们去安全区域。

王耀看向那个带路的黑人兄弟，他满头大汗，冲王耀使了个眼色。小巴也跟着一起打掩护，三人匆匆逃离，但令王耀感到疑惑的是，华人帮的人并没有追上来。

王耀跑了一会儿就停下来，他的机警告诉这反常的情况并不对劲。突然，他发现紧跟在身后的小巴不知所踪。王耀捏紧了拳头，此时，怎么叫都发现王耀没跟上来的黑人老哥摇了摇头，用悲悯的眼神看着他，双手合十。“对不起，我的兄弟在他们手里……”

刚说完，王耀就被从背后偷袭的人架起了肩膀，动弹不得。

一个带着眼罩的白人帮在他面前玩起塑料叉子，“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对吧？小红帽。”



不一会儿，走廊里传来了浓重的血腥味。这一日，监狱里的血雨仍将继续。



王耀被打到病危的消息传到了主脑的信息库，主脑的化身还在看自己的新生命的孕育，他没有任何波动地告诉主人们：“存活的几率还很大，没有死就行。”

“哼，我早说过要单独监禁，你偏要放进群体监禁里！如果他死了，对合众政府而言没有任何好处！”

总统竞选人喝了一口机器女仆送来的咖啡。“还有那个俄国佬，你还要继续放任他在外面晃荡吗？”

阿尔弗雷德F，机械一般地扭过头，寒冰似的眼神叫人不寒而栗，AI不该有感情，阿尔弗雷德就是学得太多了，甚至已经学会了生气。

“你不该对我的决策正确性置疑，准总统先生。”

总统竞选人立了立领子，把后颈的鸡皮疙瘩赶下去。他起身离开，并没有对阿尔弗雷德说再见。

冷冰冰的F型号转头，依旧看着人工羊水里的A型号。他出生三个月，已经有了一具13岁孩童的身体，F会很快死去，A将会代替他，成为新的主脑化身。

他已经学习了很多，相信A将会是比自己更为优秀的……人类。



另一方面，伊万也从典狱长那里知道了王耀的消息，他心急如焚，拿出所有的钱打点，典狱长告诉了他王耀住在什么医院，开心地数着电子账户的零说：“如果不是你，他怎么会落到这种地步？我手机里还有他的照片，你敢不敢看看？”

“不！”伊万的冷汗从额头流下来。他不敢想象他的伤势，更不敢想象他有可能会死。

但那个安保严密的地方不是他这样的人可以进去的，一个垃圾处理厂的工人，他能干些什么？什么都干不了。

晚班休息的时候，伊万又遇到了大明星。

弗朗西斯对着自动调酒机子猛踹，狂躁得吓人，过了一会儿，他跌跌撞撞似乎是要摔倒。伊万走上去扶住了他。这人嘴里喊着前男友的名字，酒气十足地撅嘴要亲亲。吓得伊万给了他几个大巴掌。

“大明星？”

“他妈的……”弗朗西斯只觉得脸火辣辣地疼，睁开眼睛一看一个白人站在自己面前，张口又是：“去你妈的盎格鲁撒克逊人。”

伊万莫名其妙又挨了一顿骂，“……你又喝醉了，喂！这是几？”他伸出四个手指头。

“4……4……quatre（*法语的“4”）！”弗朗西斯揉着太阳穴，“怎么又是你，天呐，我这是在那儿？”

“大马路上。”

“马路上……你怎么又在马路上工作？”

“因为我是个清洁工。”伊万说：“如果现在帮你叫救护车的话，还有钱拿吗？”

天呐，瞧瞧资本主义社会把人逼成什么样了！“钱！当然有！”弗朗西斯掏出自己的手机指了指余额。“我不去医院！上次去医院他们说我是为爱自杀……可笑！我用不着为爱自杀！那么多人喜欢我，我、我不缺………rua——”

弗朗西斯突然呕吐。伊万掩着鼻子倒退了几步，“我现在的帮助是有偿的，需要吗？”

呕吐的醉酒男人抹了抹嘴巴，拨浪鼓似的点头。



弗朗西斯只需要有人送他回家。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醉酒，他这次答应的酬劳丰厚。丰厚到伊万得忙不迭地用手机打请假报告。他让弗朗西斯坐在自己隔壁的座椅。一辆垃圾运输车即将穿越4个城区，往上流社区走去弗朗西斯把脚架在车辆控制台上。他上车后安静了一会儿，但没有太久，问伊万：“你有喜欢的人吗？像你这样的年轻人，应该有那么一两个吧？哥哥老啦——爱不动了。”

“没有——”伊万虽然这么说着，脑子想的却是一张东方人的面孔，他有着清澈的眼睛，偶尔笑成月牙，挂在明朗的脸蛋上。温柔又坚韧不拔，很容易心软，很容易突破。命运女神为什么这样对他，为什么从地狱派出恶魔的使者，把他拖往深渊？“……可能有吧。”

弗朗西斯笑了，“怎么叫’可能’？原来是个情窦初开的小毛孩是不是？”

“我只是觉得，我配不上和他在一块儿。”

“噢？你喜欢上的是寡头小姐？财阀公子？还是哪个不识相的臭有钱佬，非把你这么个帅哥给甩开。”

伊万车上的“开车不聊天”警示标语还在头上晃动，再聊下去，恐怕这一天的工资都扣光了，他恳请弗朗西斯不要再和他说话，弗朗西斯安静了半个小时，终于来到了上城区半山腰的一所豪宅门口。

豪宅入口的大理石拱门被蔷薇花环绕，通过幽静的绿植长廊后，藏着一所白色的复古城堡，与22世纪的建筑对比，它看起来就像童话世界中的秘密花园。

伊万跳下车子，伸手问他要钱。弗朗西斯让他稍等片刻，过了一会儿，管家拿来一个电子支付机，让他取走了200新欧元作为支付的车费。

伊万一边嘟囔着真麻烦，一边收下了那200欧元现金。这现金他还得换成美元才能在下城区流通支付，简直就是弗朗西斯的装逼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