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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分岔路

作者 : 聆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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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 现代

分级 大众 无倾向

警示 过激/暴力

标签 训诫 Spanking

状态 已完结

文集 【全职sp】寒木春华

5390 21 2020-10-28 11:11
导读
寒木春华楼的补档,虽然人物是原创的,但本质是喻黄文《双重回响》里面一个戏中戏的同人,主角关系非CP,训诫sp内容请注意

  废弃的仓库区临近港口,又正值雨季,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潮湿感,携着天色将亮未亮时特有的无孔不入的阴冷寒意直往人身子里钻。

  许之杨拢了拢外套,缓缓蹲下身,重重叹了口气后干脆往地上一坐,屈起一侧膝盖抱着,出神地望着零星有车驶过的路口。

  比起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近半个小时,他又是提前了一刻钟来的,一直杵在路边吹冷风,十指都冻得有些发僵。他呵着气搓了搓手,从兜里摸出根烟来——打入组织三个月余,怎么说也成了号称道上混的人物,如果连烟都不会抽未免太惊世骇俗了些。

  许之杨起初对这东西还颇为反感,如今场面上应付得多了,不说有瘾,也似乎有了那么点习惯式的依赖感。他用手背蹭了蹭右侧面颊的青痕,三天过去才消了肿,一碰还是要咧下嘴,他顺着因疼痛带起的弧度自嘲地笑了笑。

  刚迈入社会的年轻人总会有些难言的不适与无形的压力,何况这位刚毕业就进了黑社会。善良正直的小许同志曾经认为以他各项成绩连年在警校拔头筹的顶尖水准,本次任务虽然困难重重且耗时长久,也不是什么不可完成的事,然而等他真的一猛子扎进了这龙潭虎穴里,才知道什么叫too young,too simple——最初还以为自己在顺利地一步步往高处走,如今回首看来,不过是在泥沼中陷得越来越深。

  影视作品真真来源于生活,还要更夸张才能被称作纪实作品。恶劣的生存环境,充斥着各种肮脏的交易、潜伏的杀机,人性的贪婪与丑陋,处理不完的事务以及随时突发的乱子,阴暗中黏腻的鲜血覆盖了一层又一层,还要维持表面上的一派和平安定,再加上唯一能够信任和依靠的人始终立场不明……他现在只觉得自己就是前二十几年活得太过顺风顺水,导致心理素质还不如组织里负责跑腿的小喽啰,急需寻觅一位美女心理医生,像港式电影里中一样发展出一条活色生香的感情支线,好让他纾解一下苦闷爆棚的心情。

  哪能一点也不埋怨呢?忽悠他来卧底的宋寰宇都只能占一小半,引得他跳进了深坑还不愿意和他在坑底互帮互助的余柏森才是大头。

  这几天来反反复复的噩梦,尖锐的针头刺破皮肤,深入静脉血管时冰凉的恐惧,一遍又一遍真实地重现着——既是他避之不及的无底深渊,却又是他孤立无援时的唯一出路。

  操控着颤抖的手指推动针栓的力量不是哪门子勇气与意志力,而是冲动。

  没错,他清楚地知道自己需要冲动。从付铮对他说“我知道你是聪明人,这里也最需要聪明人——前提是要听话”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付铮怎样猜疑他,这话是不是在诈他,今后又会怎样对付他,全部不再重要了。

  这是告知猎物被盯上的讯息——无论他暴露与否,都再也回不去了,除了臣服以外没有其它选择,轻举妄动或是露出些许企图反抗的意图还可能会牵累到余柏森,破坏那个不知是否真正存在的、那个人精心布下的局。

  想开点儿,反正也是迟早的事罢了。年深日久,泥沙俱下,出淤泥而不染无异于天方夜谭。

  也早该想通的,余柏森是高许之杨一届的学长,在校时早有传奇之名在外,更是他一直无法超越的对象。而这可是连余柏森都没能完成的任务,联络人莫名身死怎么可能是发生了什么意外?只能怪他自视太高,也有了自食其果的准备。

  但他万万没想到余柏森会在那个时候闯进来,更是怎么也想不通那人是如何得知自己当时所在的位置的,最主要的是,现在连看自己一眼都觉得多余的人,究竟是以什么立场发火教训人啊?

  许之杨刚开始打入组织时,就看出余柏森完全不想让他搀和进来,不论是嫌他碍手碍脚还是想要保全他,所作所为都是极力将他排除在外,很多时候甚至表现出了轻蔑和厌恶。要是事先说清了是在演戏给付铮看自然无妨,然而余柏森除了组织内事务上的往来,一句话都没有和他说过,更别说来个卧底之间的秘密接头了。

  包括这一次约他出来见面,也是手下传的话——会面内容呢,拿脚趾头想想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好事。哪怕是三天前突然破门而入,亲眼目睹他注射海洛因的那一次,在两人独处的隐蔽环境下,许之杨挨了他盛怒之下的一巴掌,有些给打懵了,神志恍惚之下情绪失控差点还手打回去,在看清来人后又猛然收了手,红着眼久违地喊了一声“哥”,余柏森也只是冷冷地瞪了他一会儿,随即头也不回地直接转身走人。

  只不过有着旧日情谊在,余柏森做了再多不合常理乃至向着付铮的事,许之杨心底里还是相信他的,也尽量配合着表现得谨慎而低调,装作互不相识,强迫自己不去胡思乱想。然而付铮为人暴烈多疑,猜忌一个人根本不需要任何理由,另来,不管许之杨再怎么不显山不露水,想要尽快在组织里往上爬,身手和头脑总是要展现出一部分的,组织刚经历过一波大换血式的清洗,像他这样年轻的血液在得到重用的同时会被盯上简直是必然。

  毒品对一个人的强大控制力是毋庸置疑的,什么精神毅力都是笑话,多刚强的人也能变成乖乖听话的畜生。等到过几年,使用价值榨取得差不多了,人也不中用了,废了自然也就废了,对付铮而言,不交心的手下本就是一些短期消耗品。

  可是为什么他唯独对更加可疑的余柏森深信不疑呢?

  纵然自己乱麻缠身,许之杨也一直没有放弃调查余柏森的单线联络人身死之谜,但在半个月前,线索却突然中断了,一切指向的确显示……他晃晃脑袋不愿再想,多深刻的信任也经不起这样日复一日的消磨,这些天以来,许之杨难免动摇了起来——难道哥真的倒戈了?小陈哥也真的是他亲手杀的?

  这样也就能解释得清余柏森为什么对自己会是这样的态度——不是在演什么戏,而是清楚他的身份,想将他剔除出去,又不忍心杀了他吧。

  那么今天呢?是终于能狠下心了?还是……这些日子以来每况愈下的处境,他已经不敢再把任何事情往积极的方面设想了。

  一声并不刺耳的刹车声适时响起,来自一辆停在不远处的豪华黑色商务SUV,鲜亮的外壳与周遭破落的环境显得格格不入。许之杨循声站了起来,面色平静地注视着缓缓开启的车门。

  破晓时分初绽的天光如同拥有神祇之力的利刃,将仿若混沌未开的苍穹划出了一条晨昏分明的交界,一缕不经意遗漏的朝晖流泻而下,锃亮的皮鞋踏在那一片光亮之上,余柏森回手甩上了车门,摘下了墨镜。

  他们都是见过天色完全黑下来,夜色笼罩着整座城市的样子的,但总归是能盼得到天亮的……吗?许之杨突然不着边际地想着。

  余柏森沐浴在晨光下的神情好像有一刹那熟悉的柔软,而随着浓云的遮蔽却又很快无迹可寻,重新归于陌生的面容似乎在下一秒就会扭曲出嘲讽的表情,让许之杨把游走到嘴边的称呼狠狠咽了回去。

  天边的那条分界线似乎渐渐模糊了起来。

  “森哥。”他上前迎了两步,恭敬地半低下头。

  余柏森瞄了他一眼,置若罔闻地从他身边走了过去,打开了后备箱。

  许之杨已经快要习惯这种待遇了,他半勾起唇角苦笑了一下,视线跟着移了过去——咦?这是……?

  后备箱里躺着个他们都挺熟的东西,就是一块军绿色的海绵垫,两人上学的时候几乎每天都要和这东西打交道。组织里有个小型地下训练场,估计就是这东西的出处没跑了,但和他见面还特意拿块垫子来做什么啊?

  约这么个地方没地儿坐,俩人一起坐垫子上话话家常?还是说打他一顿还要怼在垫子上打不成?以他对余柏森的了解,还不如前一个靠谱,这人绝对干不出来这么人道的事。

  余柏森把垫子拽了出来,又拎了根两指来粗的伸缩防暴棍转了半圈,盖上后备箱,锁了车门。整个过程都当没有许之杨这人似的,连个气音都欠奉,直接转身就走。

  “……”被彻底无视的赴约者只好欲言又止地跟了上去。两人没走几步就进了仓库集中的地区,这一整片废弃的仓库群其实是付铮他老爸过去的产业,不远处的厂区已经在重建了,负责开发监管这一区域的人正是余柏森。

  他熟门熟路地绕到了一间较大的库房门口,一脚踹开了大门。潮湿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许之杨突然觉得十分怵得慌,愣是杵在门口没敢往里进,虽说余柏森这副架势应该不是想害他性命的意思,大概只是想找个清净地方教训一下他,而单是这个认知就足以构成他心悸的理由了,他控制不住地一眼眼往人手上的棍子上瞟——会是怎么个教训法?这东西绝对是能打死人的,如果余柏森真的丝毫情面不留,他能挨得了几下?

  “进来,把门带上。”余柏森把垫子甩到焊在地上的铁架子旁,顺便头也不回地甩了这么一句。

  许之杨依言照做,空荡的库房归于一片昏暗,唯有两侧排气窗投射进缕缕清冷的天光,映出一室浮尘飘飘荡荡。余柏森仍是沉默地背着身,径自点了根烟,似乎借着吞云吐雾叹了口气。

  “怎么寻思的呢?”半根烟下去,余柏森突兀地打破了沉默。他拧着眉头转过身,死死地盯住许之杨,神情说不清是怜悯还是痛心,“你觉着值吗?”

  许之杨没料到余柏森会突然发问,被他这眼神一扫,冷汗都快下来了,再加上这几天没休息好,半边脑袋都疼得直发麻。近来的痛苦挣扎与尚有余温的旧日回忆冗杂在一块,乱糟糟地哄成一片嗡鸣。

  仔细想来,这个问题根本毫无意义。他从没有立场思考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否值得,这不是他一个人的战场,牵一发则动全身;他从没有资格选择孤注一掷或是奋力一搏,一旦出现任何纰漏,首当其冲的就是站在他面前的人。

  “我……”之前总想着有很多很多话要说,真到了两人独处的安全空间,反而一个字都憋不出来。许之杨扛不住快把他灼出俩窟窿来的注视,低垂下眼,攥着袖口轻声道:“不知道。”

  “……???”余柏森还是头一回从许之杨嘴里听着这仨字儿,差点被烟呛着。脑子里一瞬间闪过的都是这小子神采奕奕、自我感觉良好的傻样,再一看他这怂出,更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心说臭小子装孙子装多了是怎么,现在在自个儿跟前还来这套,急着找揍呢?

  “会说人话吗?”余柏森上前几步,低咳了两声,不耐道:“少他妈来这副就你有一肚子难言之隐的德行,付铮和你说什么了我心里有数,没个屁响的威胁就能让你把自己搭进去?”

  这话虽然不中听,却也表明了身份态度,许之杨本该先放宽心的,但面对这通没头没尾的责问倒是先来了火——他自己做的事自己担着,谁的也不欠,要说欠,也是余柏森欠他的。

  “不然呢?”许之杨抬起眼,他眉目清朗,略显疏淡,眉型却是标准的剑眉,微微蹙起的样子平添了两分英气,“依森哥的意思,我该怎么做?哭着朝你求救?”

  他感觉自己矛盾得很,一方面,他甚至怀疑余柏森可能会在某天亲手了结掉自己性命;另一方面,他又莫名笃定一旦付铮真的对自己下手,余柏森必然不会置之不理。眼下这个猜测已经得到了证实,他没觉得有多高兴,反而涌上了无穷无尽的委屈——不闻不问这么久,突然跑出来教谁做人呢?

  “哈……”余柏森哂笑一声,低头碾灭了烟头,忽然毫无征兆地高高飞起一脚踹向许之杨胸口。对方反应能力极快,连惊讶的过程都没有,当即抬臂将他格开,却也被这一脚的力度逼得后退了半步。

  紧接着又是扫向下盘的一脚,许之杨这回不知怎么,一动都没动,余柏森神色一凝,然而临时卸不下多少力道,仍是将人踹出了一米多远。

  “怎么又怂上了?不是挺不服的吗?”余柏森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不是你,凭什么替你考虑你的处境?但你不会不清楚我最烦什么事儿。”

  看来还真是自己想多了。许之杨缓缓爬了起来,揉了揉腿,惨然一笑。想起过去学校里似乎有传言说余柏森的母亲就是个吸毒者,走投无路才将他遗弃在福利院,而他只听余柏森自己随口说过一句没爸没妈,许之杨不是八卦的人,也没再深入探究过他的身世,但能看出余柏森对毒品几乎是出自生理性的厌恶,想来传言也是八九不离十。

  早在自己进入组织之前,余柏森刚掌权不久,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雷厉风行地肃清了组织中的瘾君子,乃至个个都要亲自处置,立场着实再鲜明不过,这次显然对他许之杨也不会有例外,只是谅他还没真沾上那东西,否则也不是打一顿就能善了的。

  见余柏森已经甩出了那根防暴棍,正冷冷地看着自己,他不禁倒吸了一口气,几不可察地闭了闭眼,顺从地躬身低声道:“森哥说的是,对不起,您要教训,我自当受着。”

  “……”余柏森完全搞不懂许之杨跟他在这儿一会儿闹一出的,究竟在拧巴个什么劲。他今天来的目的其实很单纯,就是给这老大不小的熊孩子长长记性的——不该碰的东西,一辈子都别碰;争取让人一朝挨了揍,十年记着疼。

  本来还想陪这小子松松筋骨的,既然人家看似乖顺地表态了,余柏森也乐得省事,朝着角落处的垫子大手一挥道:“趴那儿去。”

  许之杨明显僵了一下,转身要走的时候还嘀咕了句什么,大概是“要打就直接打”之类的。在余柏森骤降到零度以下的注视下,他步履沉重地走到了垫子前,一咬牙,做了个利落的卧倒动作。

  “脱裤子,手放后颈。”余柏森也跟着走了过去,说着还把人往里踹了踹。

  “……什么?”许之杨猛地转过头,一个“不”字被瞪得生生噎回了嗓子眼,于是他无声地表达了抗议,干脆趴着装死,耳根却悄悄攀上了不寻常的温度——居然是要打、打……哥以前也是这么教训别人的吗?

  余柏森这二十多年活得还是很不按常理出牌的,但唯独遵循了一句质朴的人生信条——能动手的,尽量不动口。只要人没反抗得太厉害,他本来没打算绑手的,奈何已为鱼肉的这位还挺不识趣,那就不怪他过于法西斯了。

  双手被狠狠反剪在身后,铐子“咔哒”一声上了锁。许之杨被冰凉的金属激得胃部一阵抽搐——也算不上什么心理作用,他都不太记得自己上次正经吃饭是在什么时候了。余柏森果然一句废话都没有,一手从兜里掏了捆尼龙绳出来,另一手拎着许之杨脚腕把人往后拽了拽,就着一旁的铁架子,很快将他膝盖以下捆了个严实。

  这自然还不是结束,他又伸手探到人腰腹下,谜之熟练地单手盲解了腰带扣,嗖地一抽,直接连着外裤内裤一起扒到了膝弯。

  ——如果不考虑性别和情境,纯属非礼现场。

  整个过程发生得太快,也太过丢面儿,许之杨想出声阻拦又觉得哪里不对,一口气不上不下,憋得脸颊都微微泛起了红。

  好在下一秒他这口气就吐出来了——伴着惨叫一起的。余柏森也不说来个开场白,更没有任何热身的过程,抡起胳膊就是结结实实的一棍子。

  许之杨的身手属于在警校很上数的,即使是在他身体状况欠佳的情况下,两人如果真支巴起来,余柏森也不敢打百分百的包票能完全制住他。长年累月的规律训练带来的收益除了几个月也挥霍不竭的强健体魄外,自然还有劲瘦有力的好身材;修长白皙的双股紧连着的臀肉也有着好看的肌肉轮廓,精准诠释穿衣显瘦脱衣有肉;而人却生了副最讨小姑娘欢心的俊秀面相,说他帅说他可爱都没毛病,眯眼一笑迷晕一片,实力构成反差萌。

  哪有人会舍得让这张脸露出痛苦狰狞的表情,哪有人会忍心让这副胴体负上丑陋的伤痕呢?

  “我是挺不是人的。”余柏森紧紧盯着许之杨臀峰上沿以人眼可见的速度高耸起的一道鲜红肿痕,面色不改地在同一位置重重砸下一记,顺便坦然自我剖析着,“老付、老宋,哪个都不是什么好玩意儿,阿杨是个好孩子,所以就他妈不该让他蹚进这浑水里来。”

  许之杨嚎过两嗓子后,不知是不是被自己的音量震到了,整个脑子都是懵的,嗡嗡声赛过四世同堂的黄蜂家族过境。刚才得知是要打在身后的时候,除了臊得慌,还多少有些松了口气。他自小没受过什么罚,上学时候被余柏森敲个额头已是极致,在常人的认知里,打在肉厚的地方总不会太难捱,他也理所当然地这么以为,可是怎么会——这么疼?!  

  身后漆黑的防暴棍携着阵阵恶风接连嵌入肉体,许之杨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被打到神魂离体了,半边神经中枢完成着有节奏的高声痛呼的行为同时,竟还空出了另外一半认真思考起“我是谁?”、“我在哪?”、“我为什么要乖乖趴着给人揍?”的终极哲理问题。

  “啊啊啊啊——!”脑海中隐约显出了朦胧的答案,转瞬便被巨大的痛楚湮没,身后手铐嘡啷作响,许之杨手腕被勒得满是通红的印子,脸上不知何时已有了泪痕,他嘶哑着吼道:“你……啊啊!!!凭什么、凭什么这么打我???”

  余柏森根本懒得回答这种幼稚而无意义的问题,只用鼻子出了个嘲讽的气音,好心提示道:“省着点力气嚎,这么几下连前菜都算不上。”

  这无疑是一条中肯而务实的建议,可惜正挨着狠打的哪能听进去这个?许之杨开始猛力挣扎起来,然而以他现在的姿势,唯一能做的动作无非就是把屁股往棍子上送,以及以头抢地——他恍然明白了余柏森为什么会大发善心弄了这么块破垫子给他趴着,必然不会是为了让他挨揍挨得更舒适,估计是怕他磕到头破血流,画面太过惨烈,不说一命呜呼也得落个破相。

  “……我……不是!真的……没办法了才……唔啊啊!!!停……停一下……求……呜……”许之杨将求饶的字音就着唇上溢出的鲜血狠命咽了回去,转而吼道:“余柏森你特么混蛋!你到底……有、有什么资格啊啊啊啊——!你以为我是……因为谁才会……???”

  余柏森充耳不闻地挥动着手臂,次次击打在肌肉上回弹的力量绷得他虎口生疼。能落棍子的就那么大点地方,来回打过几轮,肌肤上的道道僵痕已连成整片整片的红亮颜色。至于许之杨是骂遍他十八辈祖宗还是老老实实服软认错,对他来说都没什么区别,他只教训到他认为足够让人长了记性为止。

  “我有没有资格你都得受着。”不在乎归不在乎,挨着打还敢出言不逊,纯是不够疼。余柏森比着颜色尚浅的臀腿处一边重重砸下三棍子,一边说道:“谁也没逼你来——是你自愿的——想走也来得及——不过还是等走出这屋之后再说吧。”

  嘴上再硬也敌不过身后的肉是软的,许之杨憋着的一肚子气没撒出来多少,但也没气力和心思再酝酿具有攻击性的话了。他默认了余柏森顾左右而言他是因为心虚,却止不住地更加委屈了起来。这些日子以来受的苦、遭的罪,如同旧伤复发一般,心口阵阵泛着酸楚地刺痛,另一边上学时仿如亲生兄长一样的关切与照顾也在他脑海里不停打着转,而身后累积的巨大痛楚正立场鲜明地告诉他哪一边才是现实——去你大爷的残酷现实!

  若非要说之前的眼泪纯是疼出来的,此时无疑是难过出来的,许之杨用力吸了吸鼻子,挨得多了,痛得狠了,任他什么坚持执拗都会渐渐崩塌,他哽咽着低呼了数声,终是没忍住放开嗓哭诉了起来:“呜呜我错了,错了……不要打了啊啊!我真的不想的,再不敢碰了……哥……”

  余柏森猛一听见久违的称呼,下意识顿了顿手上动作,可惜这和心软完全搭不上边,下一秒他便更狠地补上了一下。没想到许之杨挨过这一下反而以更高的音量一迭声哭嚎着唤了起来,他的非人道尚未修炼到连这样的呼喊都能全然无动于衷的份上,虽然没停手,精神上已不知不觉被人攻陷了一城。

  “哥你以前说过……我做错什么事你都会原谅我的,你不记得了吗?唔啊啊啊!!!”许之杨难过委屈之余还有那么点小心思,既然无意中漏出来的称呼让余柏森短暂地乱了抽他的节奏,那么打人情牌可能是有用的,余柏森的原话自然不会这么煽情,然而此时不添油加醋更待何时:“我都知道错了……你说了不会怪我的……啊啊啊求你别打啦!!!”

  余柏森默默磨了磨了后槽牙,并不想答话,他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他只知道自己从没有过这样揪心而无措的情绪。自小就十分“凶残”的这位孤身一人一路走来,以牙还牙以血还血,没吃过什么大亏,更没受过什么欺侮;从泥泞中脱身又自愿跳进沼泽,无亲无故轻松自在,眼下却有了例外——或者该说是,在组织里第一眼见到许之杨,心跳慢了好几拍的那一颗起,他就已经意识到自己的人际圈需要多建一个分组了,这小子并不是可以归类在唯一的“无关紧要的人”那一组里的。

  许之杨和他太不一样了,说是截然相反的存在也不为过,他曾经觉得自己在潜意识里兴许是羡慕许之杨的,美好的东西往往很易碎,纯白的画纸更容易沾染上污秽,哪怕是像他这么没人味儿的,也会情不自禁对这样简单善良又长得招人喜欢的孩子生出些保护欲来——颜值这种大规模感染型武器向来都是不分男女老幼、无差别攻击的。而过去他会采用暴力方式解决的问题,都是在有十全把握的情况下,因此也谈不上有什么施暴倾向,选择这样教训许之杨一顿,只因为他对自己的分寸还是很有认识的——那就是压根没有分寸。

  哪怕单用拳脚敞开了揍人一顿,恐怕也不止断几根骨头那么简单,限定臀部作为击打位置,无疑是最不容易造成实质伤害的有效惩罚。这棍子打在人身上什么威力、自己用了多大的劲,他心里有数归有数,但还是感觉许之杨的反应委实夸张过了头,要知道他先前想着最低也得奔着打开花去的,现在这还连层油皮都没破呢。余柏森有心凶上一句“闭嘴,马尿收了”,瞅着趴着的这位痛到高高扬起的面庞上泪涟涟的眼,到底没落忍,便继续沉默而规律地落着棍子。

  “哥饶了我吧……嗷啊啊啊——!”许之杨大幅度地抬了一下身子,立马被极重的一下镇压了回去,“我受不住了求求你,哥……啊!!!我知道错了真的知道了!最后不是没打进去的吗……呜……哇啊!!!”

  棍身每一次都深深夯实进皮肉里,沉甸甸的痛一下赛一下更重,几乎要将他砸得穿过垫子陷进阴冷的地里去。无论他在痛呼中嚎破了几个突破自我的高音还是像砧板上濒死的鱼一样不住打挺,身后袭来的频率规则的剧痛都精准得像是在由机械操作一般——自他开口喊了第一声“哥”之后,他的一切反应便再也得不到反馈了,他甚至怀疑那短短一瞬的停顿也仅仅是错觉而已,一声声近乎疯狂的嘶吼中破天荒地夹杂了两句很难听的粗口,而身后依然没有任何回音。

  “哥……我难受……疼呜……疼死了——啊啊!!!”哪还会有什么怨怒和委屈,只剩下恐惧,纯粹的恐惧。许之杨觉得自己要被冷汗淹没了,每个毛孔都渗透着凉飕飕的奇痒,带着血腥味的呼吸憋闷在胸腔,刺激着快要撕裂的声带,气息越发不畅;方才已经表达过不满的肠胃此时变本加厉地绞成了麻花,酸水阵阵往上泛,他哭得又呛又咳,同时还止不住地恶心干呕,根本没心思组织求饶的话,只有来来回回车轱辘似的那么几句:“真的好难受……不要——呜啊!别、别打我了求求你……好疼啊……哥要打死我吗?!!!”

  没有什么比这种情形下长久的沉默更令人生畏了,纠缠得难舍难分的痛楚与不适掏空了他所有力气,许之杨用尽最后一分劲半扭过头,在咸湿液体映出了一片闪烁光点的迷蒙视线中,他清楚地看到了余柏森一眨不眨、接近无神的双眼,以及无情甩落在高肿酱色肉团上的漆黑橡胶棍。眼前很快被一团发黑的血色浸染,他无力地将自己摔回垫子里,紧紧闭上了眼,滚烫到愈发难以忍受的鼓胀皮肉竟蓦地涌出了流淌的汩汩凉意——是……血吗……?

  许之杨再也不敢回头看上一眼,本能地发出绝望的声声干嚎的同时,更是怕极了——早该知道的,站在他身后的人早就不是他熟悉的那个人了,打在这种位置上又能代表什么,这样的打法哪里是教训小毛孩的节奏,分明就是要打死他,要他羞耻而屈辱地死在狠抽在屁股上的棍子下!

  “啊啊啊——!!!哥,别杀我……别,我怕……不要啊!不要打死我!求求你别打了呜呜……我错了……我想帮你的……只想帮你的啊……”

  许之杨吐出的每个字都要抖上一抖,实是源自他浑身都在剧烈地打着哆嗦。余柏森见状犹豫了一下,终于停下了发酸的胳膊,俯身掰过人面无血色的脸看了看。

  已经没再打了,许之杨还是在抖个不停,不像是装出来的,他这才有点担心别再给打出什么毛病来。心下嘀咕着“揍几下屁股至于吗”,其实正被人刚才这几句搅得心里边直拧劲,他一脸烦躁地收了防暴棍,拧开瓶矿泉水,兜头泼了半瓶上去:“说什么胡话呢?清醒着点。”

  “呜——!咳、咳咳咳咳……”毫无防备的许之杨被呛了个正着,满脑袋冷汗热汗被凉水泼得狠狠一激灵,头发湿淋淋地黏在额头脸颊,唇畔都是模糊的血迹,垫子上的灰尘不知是融合了鼻涕、眼泪、血还是水,脸颊上魂儿画儿的一片。他一边抽搐一边咳着,牵扯着不忍卒睹的身后分分钟要疼昏过去的当儿,没来得及为凶器停止施暴的喜讯松上半口气,就先听懂了余柏森的言下之意——让你精神点,还没完事呢。

  “怎么个难受法?”余柏森语气听着很不耐烦,实际不过是焦心的表现,谅许之杨也没什么力气做过多挣扎了,先蹲下身卸下了他腕上铐子。

  磨破了一层皮的僵硬手腕被人略显粗暴地掰揉了两下,许之杨缩回手抹了抹眼睛,不知是不是太久没哭过,眼泪还越蹭越多了。安抚了一下闹腾的胃,生理性的抽搐也渐渐停了下来,眼下没挨着棍子,他很快恢复了大半理智和思考能力,其实并不需要做过多考量,只要回顾下余柏森在动手之前说的话,包括这个不太经意的动作,也足够让他清楚余柏森此番所做所为的源头还是“在乎”大于“厌恶”的。

  就这么被几十棍子活生生给揍熄火了不说,伴随着痛觉绵长的余韵,除了酸不溜丢挥之不去的委屈,还多余冒出了两分愧意缠绕心头。只是人到痛极难免消极,余柏森下手之狠也着实让人看不出留了什么情面,这心中余悸一时半会算是消不下去了。再加上他都改回过往的称呼了,当哥的那位却自始至终都没应上一声,也难免让他惴惴不安。

  没敢抬眼看余柏森什么脸色,更不想看到自己屁股的惨状,许之杨小心地收缩了下身后肌肉,埋着头嘶声道:“疼,哪哪都疼。”

  “疼就对了。”不疼我揍你是为了锻炼身体呗?余柏森翻了他一眼,却没漏看他捂肚子的小动作,估摸着臭小子是饿得胃难受。原本他也想着速战速决得了,但以他对许之杨的了解,嘴上说出花来也不影响人家那股主意正的劲,这才哪到哪?

  那棍子砸人身上确实带着几分索命的架势,几处渗了小血珠的表皮看着颜色惨烈,但并不算多严重,余柏森不用上手探也知道那底下满是硬邦邦的淤血,这过后才有得好受的。主要许之杨还不太老实,他下手也一直悬着根弦,生怕哪一下抡到腰上——寸劲上来,一下就能把人给废了也不好说。

  反正有了棍伤打底,再拿什么往上招呼都是事半功倍。余柏森低着头来回寻摸了两圈,拎起了之前甩在一旁的皮带,另一手晃荡着手铐冷声问道:“能不能管住手?”

  许之杨侧过头瞟到了他的动作,飞快地揉了两下手腕,很识趣地把双手放到了后颈——人总是容易向相对没那么残酷的现实妥协,皮带总比棍子强得多。而没被疼痛完全占据思维的时候,多少还是要面子的,他酝酿了好一会才小声开口说:“不……不能不打了吗?都和你认错了……哥消消气,我也不是小孩不懂事才……你不教训我我也再不会碰了。”

  这个态度显然要讨喜得多,“脱罪”的理由其实也很充分,然而反倒激得余柏森一把心头火燎上了嗓子眼。

  他原本也担心许之杨心理压力大,被逼急了容易干蠢事,付铮单独找过许之杨后的那几天,自己的眼线是24小时关注着这小子的一举一动的。结果就在他快要把心放回肚子里,有正当理由可以把人要过来的最后关头……他真的一点也不愿意回想,脑子却完全控制不住地循环播放让他后怕不已的那幕。

  理智气得飞出二里地的时候,他真恨不得许之杨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就一个不长脑直接把给药打了,一了百了,现在可好,非得把最可气的事实用大字报裱在他跟前——许之杨自然不是屁事不懂想尝鲜的脑残小盲流,他是在两相权衡、深思熟虑后下了决定,强逼着自己冲动了一把,很可能还考虑过脱身以后再慢慢戒掉的退路。

  “你到底怎么想的?”余柏森拎着沾了一地灰的皮带抖了抖,把剩下的小半瓶水都淋了上去,话里带着说不出的凉飕飕劲,“是不是觉着沾了那东西也能戒?”

  “……”许之杨眼睁睁地看着凶器上了个自然力属性的增强附魔,没出息地打了个寒颤。这个问题就是个坑,他压根想不出有什么答案是不会挨打的,也摸不清怎么答能挨得轻一点,索性实话实说:“是想过……”

  他总得先说服自己,搜罗一切侥幸的可能。余柏森之前问他觉得值吗,至少在那一巴掌劈出来一条路之前,他是觉得值的。

  小许同志长着一副正直阳光不谙世事的面相,内里倒也没那么甜,估计宋寰宇选中他来跳火坑也是综合考量了这一因素。他对自己的职业定位有着十分清醒的认识,建功立业量力而为,没有谁能改变世界的运转,但总可以进行一些力所能及的改善;同时他还有着与良好家境不怎么相符的洒脱觉悟和近乎缺心眼的牺牲精神,安逸生活基本就不指望了,寿终正寝也是强求不得的,一切随缘就是了。

  因此只要能换得更长的准备时间,搏一个肃清盘踞多年的毒瘤的机会,哪怕代价是急剧缩短的余生都活在难以想象的苦痛挣扎里——是很可怕,但未尝不能接受。

  “我不知道你会帮我。”许之杨奇异地平静了下来,这确实是他自己的选择,埋怨怒放马后炮的余柏森毫无意义——人家帮了是情分,没帮也或许是真的自顾不暇。他是因着情分而来,却没道理怀着索取对等回应的心思。

  “沾了毒是可能还不如死了,但你总不会看着我去死。”许之杨低哑着嗓子,心平气和地说,“选死路反而会牵累你,选活路还有一线希望戒除……”

  “脑子有毛病吧?还有心思管我?”余柏森的眉头都快打成死结了,他顿了顿,眼睛一眯,盯着许之杨看了两秒,方才嘲弄地一哂。沾了水的皮带随即又疾又厉地高高甩落,余柏森比先前稍稍俯下了身,一边抡胳膊一边问着:“还是你觉着,这么说我就下不去手了?是不是?啊?”

  不比重棍加身沉重而明晰的痛,着力点在哪就痛在哪,皮带每每抽落都贯穿了整个双臀,凹陷泛白的肌肤倏地染了层更深的血色,密密实实的痛随着僵硬的皮肉回弹,由内而外、周而复始地发散着,继而蔓延到所有裸露着的地方都蹦跳着燃起了一搓搓火苗。

  这样磨人的痛楚甚至没办法让他痛快地呼喊出声,许之杨在一次次咬紧牙关的间隙里狠抽着凉气,将盈了满眶的泪蹭在粗糙的垫面上,恨声道:“我又不是贱得慌,协助你是我的任务!”

  “少他妈放没味儿的屁,我不管你是要监视还是帮倒忙,既然来了,首要任务就是保证自己囫囵个儿地活着!”

  “……呃!”带起了风声的一下响亮地击打在腿根,许之杨松开了交握在颈后的手,狠狠抠在地面上,粗砺的水泥地表磨破了掌缘,但他已经感受不到这微不足道的痛了。“监视”二字如同一双毫无温度的巨手,牢牢地扼住了他的喉咙。他失神了半晌,忽地撑起身子,极准地一把抓住了正甩向身后的皮带,僵硬地扭过头,红着眼质问道:“你不信我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

  余柏森挑了挑眉,他并不气恼许之杨反常的反抗,也没把这句气话当回事,同时更不认为自己说的有什么问题——直白的话总动听不到哪去,许之杨对他是监视还是协助,完全取决于他的立场。

  情感上他时不常会拿许之杨当需要看顾的孩子看待,理智上却不认为他是听不得真话的傻小子。毕竟宋大队长又没真的瞎了眼,事实也证明许之杨这几个月来做得很好,付铮向来谁都不放心,对他起了进一步把控的心思,更多地是出于看重。

  “无论你的任务是什么,我对你都不存在任何猜忌。”余柏森不紧不慢地扯回皮带,蹲下身以左腿膝下压住许之杨后腰。他想了想,没再上铐子,直接上手掐住人双手手腕,无谓地笑了笑:“不过你到底信不信我,自己心里有数。”

  “我……!”许之杨闭了闭眼,自认理亏,乖乖挨了好几下,才含着哭腔说:“可我确实是因为顾及着你,才一直不敢轻举妄动……”

  余柏森眉头的结直接拧进了心里,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尽量缓了缓语气,说:“好,我不否定你的理由,但之前也说了吧,如果非要掰扯这个,咱出了这门再说。现在的重点是……哦对,你刚才说了什么玩意儿来着?一线希望?你们教刑侦的老师没说过全国戒毒所出去的不复吸的真实数据吗?那行,我告诉你——是零!”

  “呜啊——!疼、疼死了哥!!!”这一下太狠了,抽下来堪称一声炸响,许之杨简直感觉身后横栏着裂了开来,他想拱一拱身子聊作缓解,然而被压得分毫动弹不得。

  “我就没听过,更没见过沾了大毒还能戒的,就这么把你屁股抽烂一百次、一千次,瘾劲上来你也还是会忘了疼,忘了一切!”余柏森提起这茬真是越说越来气,见臀尖上冒了血,反而连着几下都重重往上抽,“真有不复吸的,那也是软性的,你他妈拿着四号就敢往静脉里扎,想爽翻天怎么不直接往大动脉送啊,啊?”

  接连迅速累加的痛感最是难熬,许之杨疼到听不清自己喊了些什么,躯体被抽干了力气,仿佛变成了一具冰冷的空壳,而所有滚烫的血液都汇聚到了那一处,内里犹如藏了两块烧红了的烙铁,又硬又烫,沾了水的皮带抽上去都能“呲啦”一声响;外层则像是充了血的气球,每一次凹陷再弹起都会鼓胀起一层,温度也逐级攀高,随时可能会爆开似的。

  余柏森教育完了也不再多话,半边身子都压制着不老实的熊孩子,不太好使上劲,抽打的频率却高了不少。许之杨除了控制不住地挣动身体外,也没再告饶或是认错,只是哭,基调特别伤心难过,音调随着痛觉的高低起伏不断变换着,高潮之处还带着点崩溃和绝望感。要搁平时,余柏森搞不好还得嘲笑一下这喜感的哭法,放在现在这糟心的情境,他听着听着,心里也跟着不是滋味儿了起来。

  奈何这位是绝不可能把“哥知道你心里苦,哭出来发泄发泄也好”这种话宣之于口的,心软也仅仅体现在下手轻了点。其实余柏森觉得已经教训得差不多了,眼下少说也抽了百十来下,肿得老高的皮肉竟还能看出一道道泛着血色的棱子来,起初防暴棍造成的淤伤渐渐浮起大面积的青紫,衬着臀峰伤重之处洇出的斑斑血迹,好一片惨烈的五彩斑斓,可算是彻底打开了花。

  该说的也都说了,许之杨又不是什么不知好歹的小毛孩,没必要在口头上反复强调,疼痛足以让他印象深刻。但他哭成这德行反而不求饶了,让余柏森一时有点不知该怎么收场才好。

  “能不能长记性?”他松开了对许之杨的桎梏,把皮带打了个对折,不轻不重地敲了敲情况稍好的左臀,低声呵斥道:“哭毛线,问你话呢。”

  “呜……都说……要么你就……打死我……”许之杨哭得昏天黑地,脑子却没完全停转,听出这话这是快结束了的意思,盘桓不去的委屈更甚,便下意识地说了句赌气话,心里倒也清楚余柏森不会吃他这套——如果已经决定了,那么不论自己态度如何,都不会少一下或是额外多出一顿来。

  身后半天没再挨皮带,他颇为不解地扭过头来,一眼看到余柏森面无表情地重新甩出了防暴棍,比量在自己惨不忍睹的屁股上,顿时难以置信地哭吼了起来:“还真要打死我吗?!你怎么这么狠心啊啊啊啊——!呜我能!错了错了!别打了哥……”

  余柏森哭笑不得地收了棍子,刚才他胳膊抬得挺高,实际只是轻轻敲了下许之杨大腿,嚎成这样估计是有心理阴影了。也还好许之杨怂得快,不然即使是吓唬吓唬,他也不愿意再拿棍子朝人身上招呼了。见许之杨又开始玩命地挣扎,他只好空出一手按在人腰上,这回他干脆连皮带都懒得用了,一巴掌拍在没有出血点的左边屁股下方:“错了,然后呢?”

  “再也不了……保证再也不了呜呜……”许之杨一看到那棍子就控制不住地打哆嗦,满心只想着逃离可怕的惩罚,甚至都没觉出来刚才那一下是余柏森用手打的。

  “说清楚点。”比刚才更重的一巴掌。

  “呜啊!咳、咳咳,我……再不会碰毒了,遇事会找哥商量的。”许之杨这才察觉拍在身后的是带着体温的手掌,面上腾地一红,心下同时料定余柏森此时是吃软不吃硬的,他即刻乖顺地不再挣扎,可怜巴巴地呜咽道:“都听你的,不打了行么……”

  “……早干嘛去了?”余柏森再了解他不过了,估计之前是疼得太厉害,自己也有意忽略他哭喊的内容,没给他发挥实力的机会,这才算正式开始了——满满的都是套路,许之杨这小子整个人就是一大写的套路。

  然而事先了解也没用,“套路”之所以能被称作套路,就是能不知不觉把你套进人家的路子里去。

  “唔!”许之杨明显感受到新挨的一巴掌力道渐小,连忙维持着恰到好处的沙哑哭音再接再厉道:“我不该和哥赌气的,对不起……可是实在太疼了,真的太疼了……哥就饶了我这次吧?”

  许之杨一放老实,余柏森就下意识松了手,接着朝淌着好几摊血的右臀覆上了一巴掌。套路免疫系统正受到严重干扰,导致他脑子有点乱,莫名盯着掌心沾上的血迹愣起了神,心不在焉地接茬道:“和我赌气就拿自己小命开玩笑?说的像你之前就知道我能来似的。”

  “嘶……不是!我是说……我应该一开始就好好和你认错的,都是我自己讨打,哥别生气了好不好?”这种话许之杨完全是张口就来,不说百分百真情实感,至少听上去可信度很高。身后半天没动静,也没挨巴掌,他吸了下鼻子,小心翼翼地伸手拽了拽余柏森裤脚,边用袖子擦眼泪边说:“你要是觉得……还不够我长教训,换个地方打成吗?我也没挨过别人揍,想忘都忘不了的。”话说到最后又哽咽了起来。

  余柏森瘫着脸捶了捶胳膊,内心已然风起云涌,他是真心服了许之杨的灵魂套路——也是奇怪,上一分钟他还在犯愁没台阶下,人家把台阶给他铺到脸上,他反而感觉比和付铮斗智斗勇几百个回合还心累。

  的确,他是没打算再怎么打了,但原本可是准备让这位好好“反省”一番的——视认错态度可以分为几档,常规的就是罚跪罚坐俯卧撑,残忍点的还可以罚蹲起、蛙跳、扎马步,最低规格的也得是站墙角、前平举什么的。

  现在?他只想赶在许之杨擦完脸和他放大招之前溜之大吉。

  “嗯……”余柏森完成任务似的在人两边屁股各拍了带响的两下,又十分敷衍地抚了抚许之杨猛力起伏的后背,匆匆撂下一句没头没尾的“那就反省着吧”,三步并作两步出了仓库门。

  他连根烟都没抽,一刻没耽误地开车去了最近的早餐店,赶着收摊前夕打包了一碗艇仔粥、一份流沙包,自己只喝了一杯鸳鸯奶茶。许之杨其实最喜欢吃油炸鬼*,但他感觉那玩意油太大了,胃不舒服还是别火上浇油了,可是这么点东西又怕人不够吃。

  余柏森倚着车门,借着根烟的工夫想了想,拿手机地图搜了搜了最近的K记,离着不近也不算远——挺好,时间大概刚好够他们俩都从套路里走出来。

  但他刚一进店门就有点后悔,他发现自己已经不太适应“人味儿”这么足的地方了,也是因为他活了二十多年还是头一回独自来这种地方,竟然有点难以言喻的尴尬,尤其他要点的东西还很……一言难尽。

  要说这个年纪的小伙子,热爱垃圾食品着实无可厚非,关键在于许之杨不知道是念旧还是怎么,格外偏爱儿童套餐内包含的一切单品。在余柏森飞快地说了“俩土豆泥一盒上校鸡块一根玉米棒”之后,前台收银的姑娘看他的眼神俨然就是在看一个外表冷峻内心慈爱的反差萌年轻父亲,并向他推荐了儿童套餐以及本期套餐附赠的HELLO KITTY。

  “……我们家那个不是闺女,土豆泥得要俩,倍儿难伺候。”余柏森似笑非笑,指了指一旁的哆啦A梦,“这个也能送吗?”

  最后他还是心情复杂地拎着带了哆啦A梦和热牛奶的儿童套餐回到了车上——额外多要了一份土豆泥。

  收银妹子折服于男色的目光在无形中立了功,余柏森在回去的路上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就好像是——自己和慈爱父亲的定位差得似乎太远了?教训完孩子是不是应该给块糖吃?就把人那么晾着好像不太好?嗨,反正回去再说也不算晚。

  没爹养没娘教的小余同志显然就是缺了这么一根弦,而他给许之杨买早饭也只是单纯因为知道他没吃而已,全然没觉得这也能起到哄人的作用。

  等到他回到仓库门口,不出意外地,隐隐约约有嘶哑的哭声从门缝里漏了出来。他犹豫了一下,没推门进去,半蹙着眉头,慢悠悠地点了根烟。

  他将心比心地觉着,同样是男人,谁还没个自尊心了?许之杨疼到哭的时候那是没办法,这样发泄着哭的时候应该不希望被人撞破。

  不知道如果当事人得知他哥这般“贴心”会作何感想。

  好在还没等这根烟抽完,许之杨就哭到没声了,余柏森一脚踹开门进去,打眼先看到了飞离了许之杨身下的垫子,以及伏在地上不住喘气的人——哟呵,还挺要面子的,先把裤子给提上了。

  许之杨小腿上的绳子不规则地破损了一部分,但并没有断裂,在他手边则是甩在地上的一串钥匙,上面挂着把观赏性大于实用性的小军刀——哦,好像还是自己送的。

  余柏森不太忍心脑补他是以怎样的姿势拿那把指甲刀大的小刀割绳子的,连忙先给人松了绑。这一松不要紧,许之杨突然平地起了个高音,毫无征兆地哭嚎了起来,吓了他一跳。

  “和谁耍呢这是?心里还没数呢?”余柏森故作好整以暇,抖抖烟灰,踩灭了烟屁股,新点上一根,说:“揍你个屁股开花算便宜你的,没给你打成八瓣儿就不错了,赶紧起来。”

  许之杨还真缓缓支起了身子,抽抽搭搭地嘀咕了一句什么。余柏森刚要弯腰搀他一把,就见他动作一顿,把脑袋重新埋进了臂弯里,接着以更高的音量和分贝嚎了起来。

  “……”余柏森翻了翻眼皮,头疼地把刚抽了没两口的烟掐了,揉了揉太阳穴,没好气地说:“哪来那么多马尿,有完没完?收了收了,别让我说第二遍啊——三、二、一……”

  “我是腿麻!捆得多紧你不知道吗?还没通血呢!”许之杨被扔在小黑屋里压抑着的满腔委屈难过一股脑炸了出来,他忍无可忍地砸了下地,哭吼道:“疼痛的生理反应懂吗?收不住的!呜呜……你数完了倒是打啊,再打啊!”

  “……个小兔崽子。”余柏森早就让他套路得没什么大脾气了,还觉得他不走套路转而和自己闹别扭的这出挺好笑的,哪能和他较这劲,俯身把人捞了起来。

  他撒手撒得快,弄得许之杨还没站稳就踉跄了一下,腿这么一着力,立马连上了大腿根,疼得人一咧嘴,狠抽了两口凉气;揉着眼睛的手刚拿开,俩人目光一对上,满是泪痕汗迹的脸上就又唰啦啦多了两道——大招果然不可避,余柏森心坎上实打实地拧巴了一下,再要扶他,却被他一甩手推开了。

  “怎么了这是?谁刚才还说不该和我赌气来着?”余柏森颇为无奈地看着他。

  许之杨偏过头没答话,试探着蹭了两步,额头上顿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冒了层冷汗。还在他先前的套路里没完全走出来的他哥耐心程度几乎以指数倍飙高,俯下身帮他捡了钥匙揣回兜里,顺便拍了拍他衣服裤腿上沾的灰,还揽了他一把:“也行,有话出去再说——真不用我搀着点?”

  许之杨依旧没吭声,低头咬着牙,一小步一小步慢腾腾地挪着——这可是真正意义上的“举步维艰”,走了没两步,他哥就彻底看不下去眼了,但还怪犯难的——伤在那种地方,背也不是,抱也不是。

  “哎哎,差不多就行了,逞什么能呢?”余柏森一伸胳膊拦住了他,索性弯下腰一搂,把人扛到了肩上。许之杨低哼了一声,没做任何挣扎。

  身体接触的感受往往比视觉还要直观,把人扛上了身,余柏森第一个想法就是,臭小子当真轻减了不少。过去上学的时候闹着玩,抱着扛着都有过,许之杨有“几斤几两”他清楚得很,估计这几个月来心理压力大是一方面,一朝脱离学校规律的日常管理,这小子根本不知道怎么照顾自己,拿脚趾头想也知道是有了上顿没下顿的。念及此,他不禁提前进行了问候宋寰宇祖宗十八辈的日常任务——坑了他也就算了,把这么个自理能力堪忧的小屁孩扔进来,除了让他没日没夜地牵肠挂肚,究竟能帮上什么大忙啊?

  扛着一身量和自己差不离的小伙儿总归不是什么轻巧活,余柏森快步走到车旁,尽量小心地把许之杨以斜趴的姿势塞进了车后座,自己就占了一角,感觉太挤,又把人往自己腿上挪了挪。

  许之杨全程一声不吭地任他摆弄,这人猛一安静下来,余柏森又觉得还不如哭两声了,他试探着问道:“你……饿不饿?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不然还是先给你上药?”

  “……”许之杨死咬着嘴唇,一闭眼又是两颗豆大的泪珠滚了下来。

  这任务难度着实超出了余柏森先前的预估,他一个头顶两个大地仰面问车顶棚——孩子挨揍置气了,哄了几句也不好,有没有小菊花爸爸课堂开个课啊?
  
  这位年轻的新晋“父亲”头大之余,还随手胡噜了两把“大儿子”后脑勺——这还真不是无用功,许之杨很快就咬不住嘴唇了,呜咽着哭出了声。正当余柏森感觉这应该算是个突破口的时候,许之杨又陡然拔高了调子,“嗷呜”一声嚎了起来。

  “……”好不容易酝酿出来两句软话又插不进去了,余柏森默默承受了两分钟噪音污染,才恍然觉出许之杨这种哭法,比起发泄情绪,更像是在和自己宣泄不满。

  “来来,有话说话,别他妈鬼哭神嚎的了,唱出调来了都。”就不能不走这么极端的路线吗?除了沉默就是嚎?明明最简单的方式就是说出来啊!余柏森按着狂跳的额角,皱眉道:“我冤枉你了是怎么?再他妈晚到两秒钟,让那药进了血管,什么都迟了!艹,差点没吓死我,你到底有什么好委屈的?”

  “呜……有、有你这样的吗?!打完摔门就走……谁知道你还回不回来!我出来见你……连把匕首都没带!没准三天之后就横尸仓库里了!呜呜呜……”

  “谁摔门了?”十分会抓重点的这位立刻遭到了泪眼汪汪的怒视。

  余柏森的确是有意在顾左右而言他,他发现自己莫名其妙被这句“连把匕首都没带”给收买了,心里不知怎么熨帖得要命,气性本来也快被源源不绝的眼泪灭得所剩无几了,他抬手摸了摸许之杨发旋,失笑道:“怎么可能把你扔那儿不管?你不是说难受胃疼吗?我寻思赶着早茶收摊儿之前给你买点吃的。”

  “那也……太久了吧!”许之杨倒没觉得余柏森不会回来了,只想抱怨一下他晾着自己的时间太长,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原因。

  其实人委屈的时候最忌讳这么顺着哄,余柏森温和而坦然的语气搅合得许之杨心里头那股酸水起了更猛烈的感性反应,他哭得更喘不上气了:“还有……是我,错了……打我,可以,但也不能这么……我好几次都以为……你要打死我了……也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才、才这么狠……你怕我出事,和你讨厌白面儿,不一样的……”这一段开始还只是抽抽噎噎地喘着,说到后来就彻底不成音了,“特么刑讯逼供呢,还、还拿水泼我呜呜……而且,一直喊你……你从头到尾,一声也没、没应过……呜啊啊——!”

  说到最委屈的地方,他再也抑制不住憋了好半天的难过得快要发狂了的劲,再次嚎了出来——不是仰天长啸式的,他一脑袋扎进了余柏森肩窝,浑身都跟着打哆嗦——这一回只有头一声是响炮,完全不同于之前发泄式的放声哭喊,小动物似的放软了嗓子一哭一抽抽,格外惹人疼。

  按常理说,宝贝弟弟哭成这样还不心疼一下,未免太没人味儿了,但有些人就不能按常理来揣度,没有最没人味儿,只有更没人味儿——人家正哭得伤心欲绝,那边却笑出了声。

  “哈哈哈,就因为这个?”余柏森乐不可支地在人脑后用力按揉了一把,他也是搞不太懂许之杨的脑回路——你喊声“哥”,我还非得“欸”一下?咱哥俩唱山歌呐?

  何况这种事哪有变卦的道理?自从这小子嬉皮笑脸地擅自把“余学长”省略成一个字,他也默认了这新鲜的称呼开始……大老爷们儿之间说什么一生一世的,太肉麻了点,但不就是这么回事吗?

  “哎哟好了好了啊,是不是傻,啊?我费这么老大劲折腾一趟还能是为了弄死你?不知道打人正经是个体力活吗?要想弄死你还不简单?怎么想的呢?”

  “你还真想弄死我???”许之杨目前基本遗弃了思考功能,对上余柏森怜悯的憋笑脸才觉出不对味来,讪讪地把脑袋重新埋了回人胸前:“呜可你明明就是……往死里打……怎么求都……连一句话都没有!根本不像是教训人!呜呜——疼死了……”

  “好好,知道了知道了,下回我肯定事先知会你一声,揍你是为了让你长记性,好吧?哈哈,行了,多大的小子了,挨顿揍就哭成这德行,臊不臊得慌啊……还真没完啦?欸,你说我死了你带不带这么哭的……成,我投降还不行吗,怕了你这招魔音入耳了,我给你道歉总行了吧?”余柏森哭笑不得地搂着大号宝宝轻轻摇晃着,有一下没一下地给拍着背,随即一眼瞥到许之杨掌心满是一道道指甲宽的血痕——之前一直让人蜷着的手指给掩住了,他还真没看着,忙扯过手来给捋了捋、揉了揉。

  不知道许之杨是疼的还是哭的,一手的汗,冰凉冰凉的还在微微发抖,余柏森不禁叹了口气,也彻底放软了口气:“哥刚才正在气头上,下手是重了点,没明确回应你一下也确实是我不好——当时真没多想,不是故意让你不好受的。打也打过了,这事咱就翻页了,知道你疼得厉害,再忍忍,上过药揉开了,用不了一礼拜就没事了。嗓子都喊坏了吧?快别哭了,啊。”

  余柏森发觉自己要是诚心想哄人也还是可以的,这一波很强势,哄到一半许之杨就没什么动静了,不声不响地在他胸口蹭出了湿嗒嗒的一大片,不知道是鼻涕还是眼泪。

  “……对不起,哥。”许之杨不仅是“给脸就要”的典型,还巴不得再还回去一张更大的脸。感觉差不多把帅脸蹭干净了,他立马抬起头来,眨巴了两下哭肿的眼睛,微微卷曲的睫毛上又挂起了一排小水珠,“什么都帮不了你,还要你操心……干嘛?”

  余柏森用力扒拉了他脑袋两下,顺带着捏了一把他脸颊,指了指纸巾盒示意他自己拿,笑道:“不干嘛,就突然想听听海浪的声音——这儿还疼着呢?……怎么着,又委屈上了?哎,你自己说说,你脑子是不进水?他让你打药你就打,让你死你死不死啊?顾虑这、顾虑那的,什么事能比你自个儿还重要?哪来那么多有的没的破理由,怪我和你急眼吗?知不知道今儿我忍了几次才没再抽你一嘴巴?”

  “抽呗……打成这样还差一嘴巴子了?”许之杨抽回手甩了甩,扯了张纸巾擤了擤鼻子。

  “打人不打脸,情急之下没办法——嗯,我知道你没脸置这个气。”余柏森说归说,还是拿手指刮了刮他颊上青痕以示安抚。

  “这事我根本从来没怪过你。”委在人怀里哭哭唧唧好半天,行为和撒娇没什么两样,也没什么羞不羞臊不臊的了,许之杨瘪了下嘴,豁出去了似的小声说:“其实我刚才是想说,打哪能换少打两下屁股都行。”

  “哟,那少打的这一嘴巴现在就可以换成多给你来两下。”余柏森被他逗得忍不住笑,揽人入怀再按倒在腿上的动作一气呵成——闹了好半天,正事还没干,“行了,这回自己脱吧,总让我扒你裤子成什么事了?”

  “这裤腰带算是没法用了,我看着它都屁股疼。”许之杨边解皮带边说,“可轻着点啊……那什么,饿倒是还好,过劲了,渴是真的,哭脱水了都要。”

  余柏森从副驾上的袋子里拿了热牛奶出来,刚要递给他,又犯起了嘀咕:“空腹喝牛奶好像不好?等着,我出去买瓶水。”

  “早辟谣了,快别折腾啦。”许之杨把牛奶抢了过来,咕咚咕咚两口就喝剩了个底,他饶有兴趣地转了一圈杯子,维持着因痛楚而皱着的眉头笑了起来:“还特意去买这个,拿我当小屁孩哄啊?我还能记恨你是怎么着?不过说实在的,哥,您这打法,活像是有血海深仇的。”

  “少废话,赶紧脱。”余柏森一脸漠然地鼓捣着早就备好的小药箱,“要往死里揍,你现在还有劲和我贫?”

  “我就是感叹一下,哥这么疼我,居然舍得下这样的黑手,嘶……”许之杨先把牛仔裤褪了一半,也还好他瘦了些,本来是条收腿的裤子,看起来也没太紧绷着,“哎哟呜!只能往好处想想,也算是回神奇的人生经历吧,我爸妈真没揍过我。”

  “的确不是每家孩子都需要棍棒教育,但你纯是小时候欠收拾,才长成这么个德行——啧啧啧,跟俩烂桃儿似的。”余柏森毫无同情心地发表感言,“感觉也没打几下,这么不禁揍呢。”

  “……”你自己多大的手劲心里没数吗?!许之杨半蜷缩着身子,艰难地把内裤扯到膝弯,生无可恋地趴了回去,捂着脸吐槽道:“不要说的这么污好吗?”

  “噗……”相熟的同性之间,污力的传播总是畅通无阻的,余柏森险些一个手欠真去“偷个桃”,还好最后只是厚道地拍了拍他后背,“往前串,再前边点——嗯,忍着点啊,疼是肯定的。”

  提前打好了预防针,也做好了脑内隔绝噪音的准备,余柏森力道不小地上手揉了两把,结果趴着的那位只是微微痉挛了一下,一点动静都没出。这可反把他哥给惊着了,一汉奸标杆总没道理突然转性成革命烈士,余柏森怕他疼厥过去了,连忙扒拉了他两下:“嗳,还有气没?”

  “……你再不快着点就没了。”许之杨以一种压抑的、近乎奄奄一息的声音说。

  “谁不让你喊了?”余柏森知道他向来耐不住疼,之前的多品种狼嚎都在意料之中,哪成想他还能强行来一把铁血史泰龙,心下好笑得很,又有那么点过意不去,给喷了层镇痛喷雾才继续揉了两把:“狂犬病都随你犯,来来,要不你跪起来——还原一下刚才那个号丧式痛哭的姿势,冲我发病也成。”  

  “……”许之杨被他揶揄得不大好意思,嘴上却跑起了拖拉机:“别介,那姿势也是很够劲,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俩玩车震呢——嗷!!!”

  “拍一拍更好吸收。”余柏森语气淡然,煞有介事地让对称的另一边也好好吸收了一下,立马收到了许之杨“我憋着不喊就是怕你心疼你居然还忍心打我?!”的悲愤眼神谴责——感觉下一秒就能飙出喷泉泪来了,余柏森一个没绷住乐出了声,大发善心地主动把人捞了起来,让他岔开腿骑在自己身上,又示意他搂着自己脖子,一本正经道:“刚才那叫哪门子车震,哥教教你啊,这才是真正的车震——女上位的。”

  “……行行,你赢了你赢了。”许之杨满脸不忍直视地按着脑门,一点也不想和这人比拼污力,但这么着确实要舒服一些。如果不用污眼来看这个体位……啊呸,姿势的话,其实就是他整个人都糊在了余柏森身上,大概是出于心理作用,被这么抱着,外加身体四肢都有了温暖的着力点,没有了冷冰冰的束缚带来的负面BUFF,疼痛来袭的时候还额外多了层壁垒,也就没那么难熬了。

  “欸,有个正事得教育教育你——能不能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几岁了这还得人嘱咐着?才小几个月啊,瞅瞅,都把自个儿都祸害成什么德行了?”余柏森一手揽着人腰,另一手托在他屁股上大面积按压了两下,许之杨搂着他的胳膊紧了紧,“嗯嗯唔唔”地应了,还是咬牙忍住了没喊疼。

  这回的套路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个目的,反正余柏森是真心疼了,也真没忍心下狠手给揉。仍发着烫的皮肉下,邦硬的淤血连成了大块大块的,初凝的血痂边缘渐渐渗出了血珠,他在心里长叹了口气,把化瘀的药揉开了后,多是出于抚慰性地轻轻按揉着,想着还是回头找个专业的给处理处理比较好,也只能在口头上帮着分散一下注意力了——

  “身体素质下降,先在手脚上露怯——就你那一下的反应速度,能比过去慢出一拍,要不是留了点手,第一脚就把你踹飞出去了。”

  “我那是没防备,都一年多没正面和你打交道了吧,以为你这脾气多少能有点变化,谁知道还和以前一个样,一言不合就上脚踹。”许之杨闷声道,“回头咱再认真比试一下,呃……等我好点的。当然哥的身手我是服的,再往下三届都没一个能打的,主要是没有你这种打架自带不要命气场的选手,唔……我腿也疼,顺便给揉两下呗?”

  “……真是个祖宗。”余柏森不用找就知道地方,伸手探到他右腿外侧髁揉了两把,轻描淡写道:“顺带,刚才有个事咱得拎清楚喽——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真论起这个,是我对不住你。”

  许之杨楞了一下,随即用力摇了摇头:“哪的话,确实是我自愿的,宋队也没强迫我,就和我说了下你的情况……那个,我疼蒙了胡说八道的,哥你别往心里去啊。你也是演得太逼真,该配合你演出的我实在是没领会到精神……”

  “阿杨,你得答应哥一事儿。”余柏森打断了他,紧了紧揽着他的胳膊,“往后不论发生什么情况,通通、一律以你自己的安危为重,听着没有?之前没法事事照看到你,之后的事我也不敢打包票,你有你的任务,我不多干预,但你犯不着这么记挂着我——付铮不会轻易动我,可你不一样,顾全你自己,就是帮我最大的忙了,好不好?”

  许之杨敏锐地听了些许话外之意,但余柏森罕见地这么认真地、甚至是带着点恳求语气地和他说话,他做不出除了点头以外的其它反应:“好,我知道了。”

  余柏森“嗯”了一声,在人身后喷了层防留疤能成膜的喷雾——防止血凝到内裤上,趁着这工夫又给他揉了会儿腿,等到喷雾干了才拍了他一把:“行了,先这样吧,回去之后付铮就给你找小姑娘弄了。”

  许之杨不情不愿地提着裤子爬了下来:“我是那么随便的人吗?咳,哥下手没我想象中那么重,揉得怪得劲的……”

  “少跟我这儿没羞没臊的。”余柏森义正辞严地呲儿了他一句,好像刚才开黄腔的是他的双胞胎弟弟一样。他把两兜吃食扔在许之杨面前,自己上了驾驶位,“吃吧。”

  “噗……居然买了儿童套餐吗?”许之杨拎着哆啦A梦的挂件笑出了声,拆了包装之后却毫不嫌弃地挂在了钥匙串上。

  余柏森透过车镜瞄着他翻K记的袋子,感觉他脑袋上仿佛蹿出来了个欢呼雀跃满地乱跑的小人儿。实际许之杨还是很淡定的,他掀开一盒土豆泥,搅合了一下,三两口就给消灭了,朝着驾驶座上的人笑眯眯道:“哥记性真好,不过你怎么连我喜欢蓝胖子都知道啊?这么真爱我是不只能以身相许了?”

  “滚蛋。”余柏森睨了他一眼,“我还想起来个事,你掂量掂量自己什么身份好吧,别成天招猫逗狗的。”

  “哈哈哈哈哈,就不能用点好词吗?哪来的封建家长思想啊?而且招蜂引蝶这种吧,它属于被动技能,我又没法控制。”许之杨故作无奈地耸了耸肩,嘚瑟的神情根本掩不住。他趴着喝了会儿粥,感觉不太得劲,折腾着跪坐了起来,扒在前座椅背上嘀咕道:“哥,你说付铮会不会就是因为自己异性缘为负,羡慕嫉妒恨,才这么整我。”

  “谁知道呢。”余柏森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继而摇头笑了笑——这心比牛还大的臭小子心事解了,身上担子也轻了,自然欢实起来了。而对他来说,前路仍是望不见光的无底洞,许之杨身上的烂摊子也还没完事,想把人全须全尾地送出去更是路漫漫其修远兮——担子背得多了,多他一个倒也不嫌沉。

  在为大局考虑的层面上,许之杨这一顿着实不算白挨,他自此被余柏森收拢手下,两人之间又有着人尽皆知的“嫌隙”,这无疑是付铮心中最为安全的理想模式,也是余柏森从一开始就装作看他不顺眼的原因。好在许之杨只是偶尔犯犯傻、钻钻牛角尖,绝大多数时候都通透得很,单看他八面玲珑的劲,其实比他哥更适合干卧底这行当。对于这几个月来发生的一切,余柏森一句多余的没解释,许之杨已然领会了来龙去脉;到了场面上该说什么、该做什么,更是一点不用教,十分省心。

  不得不承认,假以时日,的确能成为不小的助力。

  但他完全不需要。他只想让许之杨回到原本的生活轨道上,实现自小就有的梦想,不能也没什么关系,至少余生都能在阳光下过正常人的日子——尽管那是他再也无法踏足的地方,总可以让他在遥遥而望的时候,由衷地笑一笑。

  “……也不对,他好像对女人压根不感兴趣。”许之杨撇了撇嘴,“说真的,哥,他拿别人都不当人,唯独对你有点另眼相看的意思……你感觉他会不会是那个什么啊?”

  “他也没把我当人。”嗅到了同类的气息而已。余柏森空出手赏了许之杨一脑瓜镚儿,在夸张的哀嚎中淡然下了结论:“我感觉还是打轻了。”

  “好吧,那说点麻烦事。下周缅甸的单子让我去接吧?”许之杨把最后一个炸鸡块塞给了他哥,别别扭扭地趴了回去,揉着眼睛说:“你不放心的话,至少也带着我一起……”

  “吃还堵不住嘴?那些破事你都不用管,我不是还活着呢吗?”余柏森目不斜视地说,“吃完了就睡会儿吧。”

  “嗯……”许之杨扒着车窗漫应了一声,像是若有所思,又像是半放空地望着车子经过分岔路口后渐行渐远的另一条长路,倦意悄无声息地袭了上来。

  两侧风景飞速倒退,仿佛径直行驶下去就能让时光回溯到最初一片明亮的光景。

  ——不管怎样,长夜降临前,安心地做个好梦吧。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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