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恋语美术馆检票员的眼里，像凌肖这种自画展开展以来，每天都从早蹲守到晚却不肯买一张票进去看一眼的年轻人还真是少见。看他的打扮也不像是个穷到买不起票钱的人，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迟迟不肯进去呢。不过，检票员十分佩服他的毅力，能在这接近十二月末寒冷的冬日，一呆就是一整天确实不容易。哪怕穿着超厚的加绒羽绒服，都很难抵挡得住这腊月天的严寒。时间久了风会透过羽绒侵入全身，让人麻木。

检票员的好奇心还是战胜了平常心，抄起袖口，从展览馆门口一步一台阶地来到凌肖面前，“哎，年轻人你都来了这么多天了，到底还看不看画啊？”

凌肖没有立刻答话，而是瞪大他那双透着淡淡哀伤的琥珀眸子，有些惊奇地望着检票员。

“你要是真想看画，就抓紧时间吧，再过两天我们可就闭馆了。”

凌肖点点头，淡淡地回了一句。“好。”

话音刚落，美术馆那边就有新的参馆人来了，检票员没有过多停留，也没再对凌肖多说什么，就一路小跑回检票口继续他的工作了。检完票他还不忘刻意看一眼远处的凌肖，试图看看能不能再从他模糊的神情中寻找到一丝端倪。

还有两天就闭馆了，明日便是平安夜。
一年了，如果再错过的话，不知又要等多久。
凌肖这样沉思着。


（一）

雪没有覆盖整座恋语市，在平安夜这样安详的日子里，没有银白的装点，街道少了一丝冬日的纯净。只有冷风在夜空中呼啸，肆无忌惮地穿梭在人们的领口和衣袖间。凌肖像往日那样独自站在恋语美术馆附近的路灯下，等待着什么。他拿着一罐刚开封不久的可乐，修长的手指缩进羽绒服的袖口中，只露出半个指尖。

喝了有小半罐可乐，凌肖看到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从不远处走来，小臂上挎着一个竹篮，竹篮里盛满了各种包有精美包装纸的平安果。

“大哥哥，今天是平安夜，买个平安果送给自己的女朋友吧，这样你们就会幸福的生活在一起了。”小女孩眨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从篮子里取出一个粉红色包装纸包好的平安果递给凌肖。

听到“女朋友”三个字，凌肖的心头微微一颤，一段柔软的记忆在寒风般刺骨的疼痛中被唤醒。他接过小女孩手中的平安果，眼前有几分恍惚，粉红色的包装纸上仿佛浮现出一个女孩的笑脸。这笑容比冬日的暖阳都要温暖，比夏日的湖泊都要夺目，在他的心底泛起层层涟漪。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因为过于想念，而出现了幻觉，毕竟这个女孩在他的人生中是一个特别的存在，是他最重要的人，是他无比思念的爱人。

……

电视机里播放着圣诞节的晚间特别节目，在凌肖眼里这比你平日里看的爱情肥皂剧都要无聊。窗外还没下雪，温度却降到了零下十几度，这种日子最应该两人依偎在家里，靠在暖炉边。客厅的茶几上摆放着一个精致的塑料果盘，果盘里有几个又大又红的苹果。除了果盘，还有一对闪电兔子的情侣杯，是去年某个纪念日你们买下的。

你跟凌肖确定关系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每天这样自然的相处着。虽然出租屋的生活有些简陋，不过因为有了凌肖的存在，你看起来拮据的日子也变得充实，因为他总能把无聊变得有聊，在同居生活中处处充满惊喜，对于你们来说，只要可以在一起就足够了。

凌肖枕着双臂，懒散地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旁边的你一边削着苹果，一边依偎在他的怀里，陪他一起消磨圣诞节这无聊的夜晚。

“来，平安夜吃个苹果吧。”削好苹果的你，把一整个又大又圆的苹果送到凌肖的嘴边，示意他赶紧接过去咬一口吃。

“不吃。”显然凌肖并不喜欢吃苹果，就算是为了讨个平安夜“平安”的寓意他也不想吃苹果。他轻轻抬了抬眼皮，皱了皱眉，拒绝了你的苹果，反而对你削完放在茶几上的苹果皮起了兴趣，他伸手拎起被你削成一大长条的苹果皮欣赏了片刻，“不错嘛，技术有进步。”红色的像是一条彩带，仿佛都可以装饰今晚的圣诞树了。

“别打岔，赶紧吃。”

“这有什么好吃的，苹果什么时候都能吃，我才不吃呢。”凌肖玩够了，把那一长条苹果皮随手丢进了茶几旁的垃圾桶。

“你这就不懂了吧？平安夜当然要吃苹果，这样在新的一年里才会平平安安。”连这种日子都不吃苹果，更不用指望他平时吃了。

“呐，给你。快点吃苹果啦，就当是我把明年份的平安分给你一半吧。”你打算换个策略，不吃一个至少吃半个吧，反正不管怎么说，意思一下也行啊。你刚准备用水果刀把削好的苹果分成两半，就莫名其妙被凌肖一把夺过了水果刀。

“我才不要你把平安分给我。”凌肖又一把拉过你那只拿着苹果的手的手腕，俯下身子咬了一口苹果。显然这样“分平安”的话，还是很管用的，不过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还是让你有些不知所措，没想到他会这么快改变了主意。

“那正好，你把这一整个苹果都乖乖吃了吧。”你心安理得地把他刚刚咬了一口的苹果全部递给他，准备拿起水果刀再给自己去削一个苹果。

“不过，我可以把我的平安分给你一半。”你还没反应过来，嘴唇就被凌肖给堵住了。他宽大的手掌附上你的后脑，修长的手指穿过你柔软的发间。他闭着眼睛，忘情地吻着你。一时间你睁大眼睛，瞳孔放大，手中的水果刀也在错愕间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金属声。这样的距离你都能看清凌肖浓密的睫毛，闻到来自他身上淡淡的薄荷清香。你们呼吸加重，心跳重奏，窗外也不知不觉落下一片雪，世界都静了，不知过了多久凌肖才松开了你。

你胸口起伏着，吻带来缺氧的感觉让你有些头晕，你涨红脸低着头没有说话，慌乱中去拾地上的水果刀。

凌肖倒是像个没事人一样，有种诡计得逞的快感，狭长的眉宇间是不加掩饰的喜悦。“喂，快看！外面下雪了！”他故意指着窗外大喊，转移你的视线。在你抬头看窗外的时候，他随手从果盘里拿起一个苹果就放到你的头上，语气中是兴奋的期待，“等过会雪积厚一些，我们出去打雪仗吧，应该很有意思。”

“凌肖！”你感觉头顶突然变得沉甸甸的，抬手从头上拿下来一个苹果，气急败坏地就朝着凌肖大喊。他居然又捉弄你，你气鼓鼓地抄起小拳头就往他的肩膀上挨。

……

但这也只是凌肖的记忆，不过在他的脸上已经很久没有浮现出这样安详的笑容了，大概他只有想起你的时候，才会稍微舒展一下眉宇吧。他从羽绒服里掏出手机，在小女孩胸前挂的二维码上扫了一下，付了买苹果的费用。

“卖完就早点回去吧。”

“嗯嗯，好的，大哥哥。”

望着小女孩远去的身影，凌肖掂了掂手里的平安果，把另一只手中喝完的可乐罐丢进了路边的垃圾桶里。

“这次画展是真的惊艳，没想到这个画家这么年轻就能画的这么好。”

“可惜了，唉。就是天妒英才，偏偏这样出色的画家英年早逝。”

凌肖收起苹果，就听到远处刚从美术馆里走出来的一对夫妇小声议论着。听到“天妒英才”，还有“英年早逝”这样的字眼，他心中的疼痛忍不住泛起波澜。

一年前你离开了这个世界，在这里举办了同样的一场画展。而现在这个画展正是为了纪念你逝世一周年重新开展的。面对你的离世，对于凌肖而言是不小的打击，甚至曾经不喜欢回忆过去的他，也在很长一段时间陷入了思念的风暴中。

“诶，你最喜欢哪幅画啊？”

“最后一幅画吧，我觉得那个青年人特别有精气神，总觉得画里还藏着什么特别的东西。”

这对夫妇与凌肖擦肩而过，来到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准备回家。临上车前，妻子无意间与凌肖对视了一秒，她觉得凌肖有点眼熟，便对身旁的丈夫小声嘟囔了一句，“你没发现这个年轻人跟画里的有点像吗？”

听了妻子的话，丈夫也好奇地回头去看凌肖，“你别说，还真有点。”

（二）

那对夫妇坐出租车离开以后，今日的美术馆也闭馆了。大街上瞬间变得异常冷清，原本在街上还有两三行人，现在只剩下凌肖和冬夜呼啸着的寒风，气温也随着天色降低的许多。凌肖把手抄进厚厚的羽绒服里，迎着明晃晃的路灯发现一片雪如鹅毛般静静落下。冷清的平安夜终于下雪了，明日的圣诞，恋语市应该就会被雪覆盖成一片银白的世界，到时候又是一番新的天地。

凌肖呼出一团雾气，伸出手接住了一片小小的雪花，因为他在美术馆外等了太久，手掌是冰凉的，落下的雪没有很快融化，而是停留了片刻。他又想起了什么，耳边回荡起一个女孩的笑声，清脆悦耳，只是随着手机的一声震动，又把他拉回了现实。

凌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上面的时间，显示已经到了凌晨，他点开手机信息，发现是某个恋语市的垃圾推送号发来的活动内容，“携手恋人同行，共度美好圣诞……”凌肖记得好像每年的圣诞节都会收到类似的垃圾短信，在你还没有离开他的时候，你们会在这一天做许多恋人都会做的事。

……

出租屋前被大雪覆盖成白茫茫的一片，你手里是一个印着“Merry Christmas”的精致礼品盒，盒子的左上角还粘着一个明黄色的蝴蝶结，上面是一个带着圣诞帽的红鼻头可爱小雪人。

“凌肖，圣诞快乐！”你嘴角洋溢着灿烂的笑容，把礼品盒递到与你面对面的凌肖手中。

“圣诞快乐。”凌肖接过礼品盒。

他从礼品盒中取出你送给他的圣诞礼物，打开盒子的那一瞬间，那双琥珀眸像是路灯下的冰凌，折射出清透的光芒。

礼品盒里是一颗特别的水晶球，水晶球里站着两个可爱的小人儿。一个蓝紫头发，眉目张扬，打扮炫酷是个男孩；一个眉清目秀，乖巧可爱，楚楚动人是个女孩。他们站在一座房子外面，天空是一片一片雪花落下，就像现在的你们一样。除了，水晶球还有一盒你亲手制作的曲奇饼干，饼干是各种可爱的形状，上面印着许多有关圣诞的小元素，甚至最搞笑的是，还有一个凌肖扮成圣诞老人带上胡子和圣诞帽的可爱图案。

“怎么样，喜欢吧？”
“还凑合。”

凌肖嘴上虽然是一副早就猜到你会送什么，一点也不觉得稀奇的样子，不过就算是严寒也不能冻住他内心泛滥的湖水，单看他上扬的狭长眼尾，你就知道，他其实特别喜欢你的礼物。

正当凌肖准备收起礼盒的时候，你忽然灵机一动，抓了一把地上松软的雪，朝着凌肖撒去，“看招！”纷纷扬扬的雪像仙女散花一般散落在凌肖的身上，扑面而来的冰凉也让他打了个寒噤。好啊！你居然敢趁机偷袭他。

“这可是你先开始的！”凌肖匆忙合上礼盒，捡起地上的一团雪球扔向你。

“来吧！”你轻巧地躲过了凌肖袭来的雪球，弯腰准备制造一个新的雪球去还击。
“那你可看好了！”

你们两人就像两个小朋友一样，互相扔雪球，在出租屋前玩得不亦乐乎。

忽然，你脚底一滑，下意识地拽住身旁的凌肖，你们两个人朝着雪地都栽了过去。

你打算装昏，来看看凌肖着急的样子。没想到凌肖真的上当了，从雪地上缓缓爬坐起来，他的脸悄悄凑近你的脸，仔细端详，温润的气息吐在你冰凉的脸颊上痒痒的。实际上他早就知道你这套把戏，只不过不忍拆穿而已。

是时机了，你一把又将凑这么近的凌肖再次扑倒在地上，整个人趴在他的胸膛上，只听到你的耳边幽幽响起他清澈的嗓音，“你什么时候这么狡猾了？”

“还不是因为你经常捉弄我。”
“我可没这么做过。”

你决定给他挠痒痒来逗逗他，当然凌肖也不甘示弱，你怎么对他的，他就怎么对你。你们就像许多小情侣打情骂俏一样，在雪地里折腾了好一会儿。闹累了，就一起平躺在雪地上休息，看着对方喘着粗气，狼狈不堪的样子，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生活就是这么简单，平淡中带着许多惊喜。

“哈哈哈，你这样子真蠢。”
“你才蠢。”

两人的眼底都是宠溺般的笑容，这笑容可以融化一个世界的雪，让炽热住进彼此的心里。就是这样的惬意，凌肖总能在不经意间做一些连你都摸不着头脑的事。只因为恰好，恰好你在这里，你就是他想要收进眼底的暖意。他随手团了一个雪球，把这个不大不小的雪球放到你的头顶，话语间是不加掩饰地笑意，“别动，在你头上堆个雪人。”

“不要！”

你伸手去摸头顶的雪球，在回头的那一瞬撞上了他的目光，这个目光如百花在春日的原野盛放，而你的心跳是这原野上吹来的微风，只有你知道，这风吹的时候是怎样的，是因为什么而吹。他就在你的眼前，你们在心中装下了彼此。

“诶诶诶……别乱动，一会就堆好了。”

……

凌肖拉回思绪，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竟走到了二十四小时的礼品店。这个时间段路上已经堆积了一层薄薄的雪，迎着礼品店透出来的光，都可以看到亮晶晶的一层。凌肖拍了拍落在身上的雪，踏进了礼品店。

琳琅满目的货架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圣诞礼品。他看到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手里拿着一个三角钢琴样式的八音盒，八音盒播放出清脆的声响，正是圣诞节家喻户晓的《铃儿响叮当》这首乐曲。

“爸爸，这个八音盒好好听，我想妈妈一定会喜欢这个的，这样妈妈在天国就可以听到了。”
“好好，我们就买这个。”她的父亲蹲在她的身旁望着她稚嫩的脸庞。

在凌肖的记忆里，他也曾经送给过你一个八音盒。冬日稀薄的阳光透过工作室的玻璃窗，照在案台上，坐在竹椅上的Adam一边啃着甜玉米，一边看着凌肖撬开一个八音盒的盖子，手里拿着一个看不懂的工具在改装着什么。

“肖仔，没想到你居然会改装这个啊。”
“当然，就没有我不会的。”
“让我猜猜……哦，对，根本不用猜，这准是送给嫂子的圣诞礼物吧。”
“你知道的还挺多。”

……

“不是想收到圣诞礼物？”
“嗯嗯。”

“今晚圣诞老人不上班，那我就勉强代劳一下，送给你个礼物吧。”

“什么礼物？”你脚下踩着松软的雪，一边走在雪地上，一边牵着凌肖的手回头望他，脖子上的卡其色方格毛线围巾，随着寒风在你胸前飘扬。

“闭上眼睛。”你见凌肖停下了脚步，你也停了下来。等你完全闭上眼睛，他从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掏出自己准备的圣诞礼物。你听到自己的耳边响起清脆的铃声，叮叮咚咚，优美动听。铃声的旋律你竟有些印象，是凌肖上次在livehouse乐队演出的一首新歌，这首歌没有以往的热烈，而是舒缓的钢琴配上低沉的贝斯solo，就像他曾经某个雨天靠在出租屋的窗边小憩时，温柔安静的样子。

“送给你。”

“好好听。”你缓缓睁开眼睛，在凌肖掌心放着的是一个小巧的八音盒，八音盒上的齿轮转动着。你从他的手里接过八音盒，眨了眨眼睛，觉得自己此刻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这是你写的新歌吧？”

“你猜。”凌肖没有正面回答。
“肯定是，我记得清楚呢！”

……

小女孩的父亲给小女孩买下了八音盒，牵着她的手，走出了礼品店。凌肖随手拿起货架上的一个八音盒只是静静看了一眼，又放回了原处，他决定走回家去。

这时大街上已经空无一人，商店都关了门。许多关于你的记忆，一遍遍在凌肖的脑海回放着。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并没有刻意去回忆，对你的思念却愈发强烈。原来不管什么节日，你早就占据了他的全部。

他独自回到出租屋，卸下了外套，冲了一个热水澡。把口袋里的平安果放到床头柜上。他闭上眼睛躺在冰冷的床上，被窝里没有一点暖意，一阵困意袭来，他进入了梦乡。

（三）

黑白默片一样的世界展现在凌肖的面前，寂静的美术馆里只有他一个人，头顶惨白的灯光洒在他的身上，挂在墙上整齐的油画，没有任何色彩。他走到一幅画面前，画中是一个女孩，穿着雪白的连衣裙，面容苍白，手中拿着一个苹果笑容甜美。

这女孩不是别人，正是你。

“凌肖。”

凌肖回过头，他看到你穿着病号服，手里拿着一个苹果，嘴角勾起淡淡的笑，唤了一句他的名字。你把手中的苹果递给凌肖，当他刚要接过苹果的时候，你露出了恶狠狠地表情，狠心丢下一句话，“我们分手吧。”

凌肖就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发现原来方才的一切都只是他的一场梦。也许是因为太过想念，所以才会梦到你吧。像这样的梦，他经常会做梦梦到。

床头柜上的闹钟显示早上九点，明媚的阳光透过窗帘一条狭窄的缝隙恰好照在他蓝紫色的头发上，昨晚他放在床头柜上的苹果不知道为什么居然莫名其妙的掉到了地上，他下床去捡滚落在地上的苹果，若有所思。

圣诞节的恋语市，果然经过昨晚的纯白洗礼，街道变成了一片银白。凌肖来到后山的墓地，石碑前有少许积雪。他蹲下来，用手拂去了石碑上的积雪，上面露出了你的名字。他把昨天平安夜买来的苹果，还有早就准备好的一束风信子的绢花摆在墓碑前。

“我来看你了。”
“你好吗？”

……

两年前的九月。医院的体检化验单出了结果，你拿着它走出了恋语市中心医院的大门，没有什么比你手中的化验单让你觉得沉重了。你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凌肖，一个人在医院的门外徘徊了许久，直到看到一个蓝紫发色，铆钉皮衣的年轻人，你才匆忙地把化验单收进了自己的背包里。算了，你决定还是暂时隐瞒这件事吧，你不想看到他为你担忧的样子，你相信自己一定可以处理好这一切。

“我来接你回家了。”凌肖踩着长板从不远处驶来，在医院的门前绕了一下，才停在了你的面前，“检查结果怎么样？”

你故作淡定，“我能有什么事。”为了不让他识破，你扯出一个笑容极力来掩饰自己内心的不安。

凌肖一向精明得很，一看就知道你绝对有事瞒着他，说什么没事一定是有事。“那你怎么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唉，就是平时搞创作熬夜太多，有点内分泌失调而已。”你知道瞒不住了，只好赶紧找个理由搪塞过去。
“我就说吧，别总熬夜。你看现在内分泌失调了吧？今晚就给我早点上床，听见没！”
凌肖半信半疑，好歹也算信了。

“听见了！你还说我，你不也是天天熬夜。哦不对，你那叫直接通宵。”
“我还年轻，又不像你一样，天天不锻炼，一坐就是一整天。我身体可比你好多了。”
“好啊！凌肖，你居然敢说我老！”你气得抄起小拳头就往他身上招呼。
“好了，今晚我们回家吃火锅。”凌肖一把握住你的手腕，眉眼间是宠溺的笑。

……

回到家天色已晚，你们一起吃过晚饭后，凌肖就去浴室洗热水澡了。趁着这个时间，你从背包里掏出今天从医院带回来的体检化验单，看着上面一行行密密麻麻的小字，你心中的不安再难压抑，化验单都被你下意识攥出了许多褶皱。为了不让凌肖发现你的问题，你决定偷偷来到卧室把化验单藏到一个凌肖发现不了的地方。

“你鬼鬼祟祟地在那干什么呢？”凌肖刚洗完澡，穿着洁白的毛绒浴袍从浴室里走出来。他一边用毛巾擦拭湿漉漉的头发，一边站在卧室的门口朝你喊道。

“我……我没干什么啊……”你一个哆嗦，看着凌肖一步步向你逼近，下意识地向后倒退，一不小心倒在身后的床上。

“真的没什么？”凌肖显然不信，故意俯下身子凑近你。这个距离他身上薄荷味的沐浴露清香扑面而来，一阵莫名地燥热攀上你的脸颊。每次只要凌肖以这样的距离与你对话，你都会忍不住别过头，尽量避免与他的正面对视。因为，一方面你害怕自己心虚把你想要隐瞒的事都如实招来，另一方面这样的距离在发展下去，你们真的会忍不住对彼此多做点什么。

“我……我就是准备收拾收拾屋子，听你的早点睡觉嘛。”你小声嘟囔道。
“哟，这么乖？”凌肖的琥珀眸中是狡黠的笑容。
“是啊，是啊，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就算筹备画展再重要，眼下还是要休息好啊！”你推了推凌肖坚实的胸膛，洗过澡后的凌肖果然手感就是很不一样。
“你能有这种觉悟不错，快躺好吧。”凌肖这才直起身子。
“好。”你点点头，从床上爬起来，拉过身旁的被子盖好。
“我去倒杯牛奶就回来。”凌肖这才走出了卧室。
你望着他的背影，松了一大口气。
还好，还好，幸亏他离开的及时。

只是这注定是个不眠之夜，你翻来覆去地躺在床上，清冷地月光透过单薄的窗帘照在凌肖熟睡的脸庞，面前的这个男人你爱了很久，也是你从来都不忍欺骗的人，但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你要用一个谎言，一个善意的谎言来欺骗他，你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

你静静坐在画架旁，面对空白的画布迟迟不肯下笔。

这间画室是单独从出租屋里开辟出来的，虽然不算大，房间的布置却充满了浓厚的艺术气息。除了绘画的必需品，墙上还有挂着一幅梵高的《向日葵》。这不是正品，是你大学期间的临摹作品。不过，虽是临摹作品，这幅向日葵也受到了大学导师团队的一致好评。它的特别之处在于，不只是简简单单的临摹，而是一幅向日葵密码，你将一种特制的珠光粉融入到向日葵的葵花籽中。据说只有迎着光，真正懂你的人才能看懂其中的奥秘。

虽然凌肖不是真正能看懂你画作的人，但自从你们确认关系以后，他也给你带来了无尽的欢乐，对你的绘画事业也表示极大的支持。在他的眼里，无论对待什么事，为此全力以赴的人都值得尊重。正如他对待考古一样，称其为“一场希望会落空的冒险。”而绘画对于你而言，就是“把世界上的不可能变成一种可能”，因为人类的精神世界是丰富多彩的，也许现在的一切不可能实现，谁又能保证多少年以后不会呢？在点线面与色彩交织的世界创造出奇迹，这就是绘画带给你的一切。

你像大多数学画画的人一样，画了这么多年的画，缺少一个可以让你的画作成名的机会。而这一次恋语市的美术基金协会举办的画家新秀活动就是你的一次机会，你在这次活动里获得了不错的成绩，年末将会在恋语美术馆首次展出你的部分新作品。因此，这段时间你每日都会勤勤恳恳地坐在画布前安心创作，为的就是年末这些可以欣赏到你画作的人，可以从你的作品中获得不一样的体验。

还剩最后一幅画，你却一直没有什么灵感，你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时间能画完。现在一想到昨天拿到化验单以后，医生对你说的那番话，你就越发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办了。你现在满脑子里全是医生说的：“你现在的情况特别严重，可能活不了几年了，建议住院治疗观察。”

住院？你不能住院。
要是住院的话，你年末的画展可能就无法顺利展出了。现在还有最后一幅作品没有完成，你必须抓紧时间创作才能安心治疗。

你心头一紧，“医生，有什么保守治疗的方法吗？”
“这……”医生面露难色。
“您就说吧，我真的有急事。事情一忙完，我一定住院积极配合治疗。”
“唉。”医生叹了口气，见你如此执迷不悟也没有其他办法，只好对你说，“有是有的，不过我们还是建议你尽早住院。”
“好，好，您说吧。”

“我暂时给你开几服药，这个药可以缓解一阵，切记每天一定要按时吃，定期来复查，一忙完一定要来住院，病情要是加重的话可就晚了。”
“好的，好的。谢谢医生，谢谢医生。”

医生无奈的在病历上潦草地写下了一串密密麻麻的字，交到了你的手中。你看了一眼你的病历，就起身去药房抓药去了。

“哦，对了。今天药房下班了，你记得明天早点来。”
“好的医生，谢谢医生。”

……

“啪——”画笔从你手中脱落，掉在地上，打断了你的思绪。你弯腰去拾地上的画笔，恰好对上不知何时出现在画室门口的凌肖的目光。他手里拿着一罐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冰可乐，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怎么了，你看起来心神不宁的。”凌肖走近你，伸手揉了揉你的头顶，把手里的可乐替你打开递给你。

“没……没什么，只是笔掉了而已。”你接过他手里的可乐，小嘬了一口，心虚地把方才拾起来的画笔随手丢到脚边的水桶里。

“你真的没事？”凌肖上下打量了你一番，瞪大眼睛一副不肯相信的样子。
“没，没事。”你坚决否认，打算扯开话题，“对了，凌肖，我还有最后一幅画没有画，我想了一下，你来做我的模特好吗？”

你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几年，你所希望的只是他可以好好的活在这个世界上，在接下来有限的时间内尽可能的陪伴他，把他的样子永远的记录下来。这样无论多少年以后，世人只要走进美术馆，就都会想起他。这样他就会永远的活在这个世界上，哪怕他们遗忘了你的姓名，你的样貌，只要还记得他就足够了。

凌肖愣了一下，“好啊。”

“那好，我们明天就开始吧。”你没想到凌肖居然答应的这么爽快，都有点不适应。
“不过，有什么报酬？”果然，你就知道凌肖没那么好说话。
“一个月份的可乐怎么样？”
“不怎么样，你要是画我出名了，单就一个月份的可乐可不够。”
“那你说嘛。”
“起码要一年份的。”
“好。”


（四）
凌肖静静坐在画室的椅子上，穿上了你前不久买给他的白衬衫。你尽可能的让他在做模特的时候放松身体，别那么僵硬。你用画笔在面前的画布上简单的勾勒出他五官的大体轮廓，在调色盘上一点点调出你想要的色彩，日复一日的画着。几个月过去了，你终于完成了这幅画。

“凌肖，你来看看吧。”你将画好的画，展现在他的面前。
他看到画以后，沉默了一秒，发出少有的感叹，“不错，不错。画的还挺像的嘛。”
“唉。”你叹了口气，对这个画面却并不满意，“凌肖，我总觉得这幅画哪里有些不对劲。”
“不对劲？”凌肖又端详了片刻，“我觉得好像没什么问题。”
“我觉得少了点什么东西，感觉没有把你的特别之处画出来。”
“哎，人和画怎么能比呢！你能画出来就不错了。”
“唉，算了，我还是这几天好好想想吧。”你眼中是失落的无奈。
“嗯，好。我刚刚订了炸鸡，走吧，我们去吃炸鸡休息休息。”

你点点头，与凌肖一同走出了画室。
离开的时候，不忘多看一眼你刚刚完成的画作。

……

复查如期而至，你在画稿的这段日子里，每天尽可能的避开凌肖偷偷吃药，虽然有几次险些被他发现，还好你机智给搪塞了过去。这是一个晴朗的下午，入冬以后，阳光没有以前那么强烈了。悬日高高挂在天上，温暖好像变得遥不可及，这让你觉得照在你身上的阳光愈发的弥足珍贵。

你手中拿着病历，提心吊胆地走进了恋语市的中心医院。你知道自己的病情不能再拖了，可是最后一幅画，到底缺失了什么，你还是想要再坚持一下，去寻找答案。可是，这一次上天并不打算给你半点回旋的余地。

现实的一道晴天霹雳，让你彻底绝望。

医生翻看了一下你最新的化验单，在沉默了好一段时间以后，才叹了一口气，“唉，结果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你愣了一下，心头像是无数根绳拧在一起，“什么心理准备？”

“因为你这病拖得时间真是太久了，所以，你现在很可能已经活不过今年的圣诞节了。”

什么？眼下距离圣诞节也没剩下几天了，医生的意思就是再过几天你可能就要离开人世了。

“真……真的吗？”你的声音变得沙哑，鼻头一酸，仿佛下一秒就能哭出来。

“是……所以我这才叫你做好心理准备。”医生原本也不想说这样的话，可是现实还是给了你一记响亮的耳光。

你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从医生手中夺过病历，慌乱地跑出了医院。准确来说是踉踉跄跄逃出去的，你觉得上天一定在跟你开玩笑，你只要回家睡一觉就好了。许多电视剧里不就是这样演的吗？一觉醒来发现是虚惊一场。

此时天色渐晚，一抹夕阳染透了整片天空，还没有褪色，这就意味着你的生命还没有走到尽头，可是再美的夕阳也已是迟暮，就算是世界上最美丽的色彩，等到黑夜降临也不会再有什么希望，因为你无法迎接黎明的曙光，你的人生也将迎来永夜。

周围的高楼大厦，车水马龙，在这一刻，那些从未闯入你世界的喧嚣，好像都涌入了你的世界。你慌乱地奔跑着，也许只要永不停歇地奔跑，你就可以证明你还活着，去完成那幅最后的画作。

可是一想到凌肖，如果你死去了，他所要承受的会更多，你不知不觉就停下了脚步。你望着此时落日最后的那一点余晖，终于崩溃的大哭起来。眼角的泪滴如雨落下，要是你没有了他该怎么办，他没有了你又该怎么办。这一直都是这段时间你不敢去想的，现在你不得不迫使自己把这件事想明白，因为你没有时间了，你必须尽快得出一个答案。

……

你回到家已是深夜，凌肖坐在出租屋的沙发上，少有的调到了他平日里最不爱看的频道，电视里正在上演你最近最爱看的一部爱情肥皂剧。

“你回来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凌肖一边喝着可乐，一边歪着脑袋瞧你，“快来看啊，你追的那个剧今天大结局了。”

你现在根本没什么心情，换下衣服，像个打了霜的茄子耷拉着脑袋，一屁股坐到了沙发上。

“怎么了？平日里不是都吵吵嚷嚷地要我陪你看吗，今天怎么到大结局了就不看了？”
“没什么，我就是有点累。”
“吃饭了没，要不我帮你叫个外卖。”
“不用，吃过了。”

你确实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他，越想越焦躁。可你又不能让他发现这其中的端倪，片刻，你只好抬起头强行扯出一个笑容，“好了，我们还是来看吧。”

凌肖愣了一下，虽然觉得你今天怪怪的，本来想你是不是画展那边出了什么事，不过看到你现在好像没太有事的样子，话到嘴边又咽回到了肚子里。

“凌肖，我想吃苹果，你帮我去洗一个好不好。”正好你也岔开了话题，让他更没机会去问你了。

凌肖若有所思，应了一声，“好。”起身就走向厨房，“看在你这几日那么累的功夫上，我发发善心去帮你洗个苹果吧。”

“行。”

凌肖洗苹果的功夫，你静静望着电视里的爱情肥皂剧。剧里演的恰好是圣诞节，女主为男主削了一个苹果，两个人一人一半吃了起来，说着各种调情的话，这让你想起你们以前恩爱的样子。

而凌肖洗好苹果拿过来的时候，也恰好是电视剧里的男女主进行到最火热的时候。

“凌肖……我……想吻你……”许是你受到了电视剧的刺激，对凌肖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么一句。在凌肖看来，不过就是气氛到了，与你做些恋人之间常有的事。可对于你而言，却是他在洗苹果这段时间经过了深思熟虑的结果。你即将失去他，永远的失去他，也许这对你们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凌肖手中的苹果差点掉在地上，不过，他丝毫不慌，随即眼底是一抹狡黠的笑意，“也不是不行。”

他走近你，把洗好的苹果放到茶几上的果盘里，又坐到沙发上，一只手搂住你的肩膀，一只手扶住你的后脑，缓缓向你靠近。这一次你没有因为惊慌失措瞪大眼睛，而是闭上了眼睛，从容不迫地等待着你们唇齿相依即将带来的快感。

你愿亲吻他，为的不是别的，而是把曾经的某个圣诞节，你为了哄他吃苹果而接吻他送给你的那半平安还给他。反正你时日无多，要他的那半平安做什么。也许正是因为还有他曾经给你的那半平安，所以你才勉强活到了现在吧。你不能这么自私，既然都决定要放手了，你就应该把原本属于他的还给他，甚至把自己更多的平安送给他，这样他就可以好好的替你活在这个世界上。这样，你就此生无憾了。

“就当是我把你曾经给我的那半平安还给你吧。”你这样想着，凌肖的唇触碰到了你的唇，那是多么的柔软，他一点点吸吮着，你们的舌头纠缠在一起，舍不得分开。

这吻不知道过了多久，好像长过了一个世纪，世界都为此颠覆了。你的唇瓣离开他的时候，你竟然流下了眼泪，晶莹的泪滴在眼角滑落。凌肖有点不明所以，“你怎么哭了？”

你咬了咬唇，还是艰难地说出了最决绝的话语。“对不起，凌肖。”

“什么对不起？”凌肖这下更懵了。
“我……我们分手吧。”

这个答案惊天动地，让凌肖的心里咯噔了一下。今天也不是什么愚人节啊，你跟他开这种玩笑做什么。

“我没有开玩笑，这是真的。”你的表情凝重。
“你以为你装作一副认真的样子我就会信你？别傻了，就你这点小伎俩早就被我识破了。”
“凌肖，别再自欺欺人了，我说的都是真的。”
“为什么？”他觉得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因为，我爱上了别人。”说出这话时，你的眼底是难以掩饰的悲伤，你们本来应该拥有更多的未来，只是眼下这未来眼看就要到头了。你想如果没有你，他也一样可以活得很好吧。他不应该为了你而改变，变得不像他自己，这样你会觉得是自己愧对了他。所以，为了他，为了你自己，他最后永远不要知道真相，好好活下去，去做他自己，去遇到比你更好的人。

“我不信，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一个月前。凌肖你别傻了，我跟你在一起不过是因为你可以在绘画方面给我更多的灵感，你不过就是我获得灵感的工具罢了。我真正爱的压根不是你这个人，所以我们以后再也不要见面了好不好？”你心如刀绞，能说出这样的话，比你即将要迎接死亡还要让你难受，这是面对心爱之人你所说的一个最大的谎言。要是你还有时间，你也不至于做到这么绝情，至少你们在未来还是会有些余地的。

“是吗？”凌肖的目光渐渐暗淡下来，你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这让他不得不开始怀疑，你是真的想要与他分手了。因为在他的眼里，无论怎样，你都不可能把话说得这么决绝，你的耳根子一向都特别软，除了在极其特殊的情况下才会如此决绝。

“是。”你干脆地回答。

“好，那就分手吧。”既然如此，凌肖也干脆利落，他不喜欢拖泥带水，你都已经这样决定了，分手就分手吧。他本来也不可能为爱而卑微，低三下四地去求你留下来。他只是心痛，心痛到就像是鱼离开了水，人离开了氧气，这种心痛前所未有，他更不想在你面前多待半秒。他拎着长板就离开了这个家，出门的时候，门仿佛可以摔出震天响。这是在发泄，也是宣告你们之间关系彻底破裂。

凌肖离开以后，你那根紧绷的弦终于断掉了。
你死死地盯着茶几上的那个苹果，明明他刚刚还给你温柔地洗完了苹果，现在你们的关系就破裂了。苹果的红是如此的刺眼，你无法相信，这一次你真的永远的失去了他，你再也见不到他了。这是你的生命在不断流逝，最珍贵的东西透过指缝怎么也抓不住。最后他离开的神情，是失望，是绝望，是爱，是恨，是许多你还不明白的情绪。他的瞳孔倒映的是一个你，就像装进了什么特别的东西，这是与从前他眼中不一样的特别的东西。不同时候，这种特别的东西也不同。你说不出来具体是什么，可是你现在懂了。

也许这就是你最后那幅画中所缺失的东西吧。
回忆占据了你的脑海，曾经与凌肖所经历的一切，如走马灯一般浮现在你的眼前。你来到画室，拿起画笔在这幅画上，画下了你所认为缺失的那个东西。
而窗外雷声阵阵，下起了滂沱大雨。
你的泪水缓缓滑落脸庞。


（五）

凌肖离开家门以后，独自滑着长板在无人的大街上游荡，大雨淋湿他的羽绒服，划过他的脸庞。冬日的雨异常的湿冷，寒风透过打湿的羽绒服，愈发刺骨，就像千万只蚂蚁啃食他的骨头。天边的闷雷正如他的心情，真是糟糕透了。他现在满脑子全是你说的那句话，“凌肖，我们分手吧。”

不知不觉凌肖居然滑到了你们初次见面的地方。那也是一个雨天，只是这个雨天看起来没有那么决绝。你穿着单薄的连衣裙站在330路公交车的站牌前等车，他背着长板，戴着耳机恰好路过，你们要搭乘同一趟公交车，在下车的时候，他把伞好心的借给了你。后来你知道了原来你们都曾是恋语大学的学生，慢慢地你们成为了朋友，最后成为了恋人，直到现在，不知道一起走过多少时光。可是现在一切就像是一场梦，要结束了。

等到一时的怒气渐渐平息，凌肖还是不肯死心，他越发觉得这件事怎么看都不太对劲。他始终不肯相信你会背叛他，如果你只是把他当作灵感的缪斯，那么你们之前的一切又作如何解释。你画他也只是最近才开始的，就算他之前给予了你许多灵感，对于他来说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而且你说这些话的时候，明明那么痛。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回想起你那天走出市中心医院的神情，就像是明白了什么。不管不顾地滑着长板，又回到了出租屋。

当他推开门的那一刻，大雨已经把他浑身上下浇透，他顾不了那么多，看到你已经倒在了门口的地上，昏迷不醒。他焦急地蹲下身子摇了摇你，你没有任何反应，赶忙把你从地上抱起来，冲出了出租屋。而此时路上已经没有任何车辆，他只能冒着大雨奔向市中心医院，来到急诊室。整个过程下来，他心中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救你。

他把你送入急诊室，气喘吁吁地瘫倒在急诊室外的长椅上，直到医生从急诊室走出来，对他坦白了一切:“她得了绝症，活不成了。”他才彻底明白了。

这句话就像是被现实狠狠地捅了一刀，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已经疼昏了过去。这一天之内实在发生了太多事，明明你昨天还好好的，今天就得了绝症，与他分手，活不了了。

昏暗的走廊里根本看不清凌肖的面容，额前的碎发遮住了他大半张脸，浑身湿透的他缓缓站起来握起拳头，咆哮了一声，失控地朝着医院的墙壁就是重重的一拳。

他已经分不清从自己手上流下的是血还是雨了，他只知道自己这一刻是前所未有的绝望。

在一旁的医生被吓得不清。

……

你虚弱地躺在病床上，鼻子上插着输氧的管子，缓缓睁开眼睛，天花板传来一道刺眼的光，片刻你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来到了医院。你看到凌肖趴在你的床边，眼角忍不住变得湿润。

他没有走，你又可以见到他了。

许是听到你的声响，凌肖从床边爬了起来。你望着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半天不见竟多了几分深邃，还有说不出的疲惫，以及看到你苏醒过后的欣喜。他激动地一把握住了你的手摩挲着。

很显然他已经知道了这一切。

“你醒了。”
“骗子。”
“为什么瞒我这么久？”
“既然赖上你了，就别想逃。”
“你怎么这么蠢，还不明白吗？”
“我根本就不知道怎么办。”
“放心，我不走，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听到他的这番话，你把到嘴边想要说的一切都咽到了肚子里。平日里他是一个多么口是心非的人啊，说一句这样的话都那么难，可是现在他却轻而易举地说了出来。不过，你也想通了，抛下他或许是不错的选择，可是你并没有问问他到底愿不愿意，其实你们更应该一起面对这一切啊，就算是世界末日来临，只要能在他的身边，有他这句话就足够了。

你的眼角滚落一滴泪，“好……”

……

一天夜里，你实在疼痛难忍，翻来覆去地在病床上睡不着觉，迎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问趴在床边的凌肖。

“凌肖，你说人死后会去往哪里呢？”
“或许是另一个世界吧，反正我不相信这世界上有天堂和地狱。”
“那是不是会以其他方式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呢？”
“或许吧，我想只要不被世人所遗忘，就可以算是活着吧。”
“那你会忘了我吗？”
“当然不会……”
“不……你还是忘了我吧。这样你以后就不会痛苦了。”
“或许吧……其实忘了我……”

而此时你已经进入了梦乡。凌肖望着你睡着的脸庞，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辉。他想说，“我忘了才会痛苦吧。”只是你没机会听到了。

……

时间一点点流逝，平安夜来临。这段日子凌肖没有一日离开过你，哪怕知道你时日无多，他也想再多陪你一会儿。你不知道自己每次睡过去以后，还有没有机会看到第二天的太阳。所以，凌肖夜里都会隔一段时间就唤醒你一下。

“凌肖，我想吃苹果。”你回想起以前的圣诞节，那时的你们还在出租屋里望着电视里的无聊节目，一起削着苹果吃。如今你就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命不久矣。死亡即将来临，你知道明天圣诞节一到，你就再也不会看到以后了。你还是不忍心看到凌肖见你死去时痛苦的样子。所以，你决定再骗他一次。

这个苹果就当作是他送给你的圣诞节礼物吧，同样也是你心中所期盼的一个奇迹。

“可是……”凌肖握住你的手，有些为难。因为他知道病房里没有苹果，现在他要是去找苹果就得暂时离开你。可他现在恨不得二十四小时都待在你的身边，生怕一个不留神你就离开了这个世界。

“凌肖……今天是平安夜，说不定吃了这个苹果，奇迹就会发生了。”你看出来凌肖的顾虑，可你别无选择，还是坚持了你的想法。

凌肖再三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你。他知道隔壁病房前不久刚有家人来探望，应该有多余的苹果，就离开这么一小会儿，很快回来，你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凌肖站起身走出了病房，你望着他的背影眼皮越来越沉，安详地笑了，在他身影完全消失在你视线的那一刻，你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等凌肖拿着苹果回来，发现病床上的你已经不可能再被唤醒了，一旁的机器上显示的心电图已经归了零。你永远地离开了他，走的无声无息，没有一点痛苦。因为，你生命中的最后一刻还能看到凌肖，就不再有什么遗憾了。你只是不能亲眼看到自己的画展正式开展的那一天而已，但你完成了画作就够了。

世上根本不存在什么奇迹，苹果也不能求得平安，这不过是一场谎言罢了。“医生，医生！”凌肖发疯一般地大喊，当医生赶到的时候一切都于事无补了。他把从隔壁病房借来的苹果放到了，病床旁的桌子上。

“骗子……为什么……为什么不肯多看我一眼……”
“吃苹果有什么用，根本不可能平安。”
“为什么离开……为什么不等我回来……”
“你真是太蠢了，不是说好了一起面对吗？”
“我怎么又一次被你骗到了，不对，蠢的人也许是我自己吧……”

凌肖蹲下身趴在病床旁，握住你冰冷的手。他第一次哭了，没有人见过他为谁落泪的样子，可是这个一直以来都像光一样照耀你的男人，因为你的离世而落下了不可能的眼泪。是懊悔，是哀伤，是悲愤。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是倒映的你，是他决定爱上，且爱一辈子的你。这一刻他好像失去了光辉，他的世界变得毫无光彩，深邃得让人揪心。你们根本来不及告别，你也从来都不想与他告别。

你所希望的只是你死后，他可以好好活在这个世界上，平安的度过这一生，被世人铭记他一直活着。就算多年后他忘记了你的姓名，世人也不曾记得你是谁，可是当看到他的那一刻，就会想起曾经有一位不知名的画家画过他的样子，我们好像在哪见过。只要他可以好好活着就够了。

但你不知道，没有了你，现在的他又该怎么办呢？你以为他是可以的。因为在你的心中他一直都是坚不可摧的，一直都是张扬肆意的，一直都是像光一样的存在。可是每个人都有最柔软的一面，而你就是他最柔软的一面。你的本意也许不是这样，因为你不想成为他的软肋，你想与他一同成长，一同进步。可惜你没有时间了，在生命尽头的最后一刻，你只能默默许愿把此生最大的祝福留在人间。

凌肖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坚强，你离开以后他除了酗酒就是整日闷在家里，他也讨厌这个样子的自己，可是毕竟爱过。失去心爱之人的痛，足以让他变成这样。一切的一切只是因为你而已，对于你而言，就是个例外。但他也知道你想要他活得像以前一样，所以第二年画展重展他想要寻求一个真正的答案。

……

凌肖离开了墓地，再次来到恋语美术馆外，而圣诞节是画展的最后一天。

（六）

还有几个小时就要真正意义上的闭馆了，凌肖倚在恋语美术馆不远处的路灯杆上，依旧是昨天的那身羽绒服。刚好有一对母子参观完画展，走出了美术馆。

母亲牵着有七八岁的儿子与凌肖擦肩而过，这对母子站在路边等车的功夫聊了起来。七八岁的儿子，个头不算高，却顽皮得很，拉着母亲的手一直在路边的雪地上手舞足蹈，还时不时盯着一旁的凌肖观察。

“妈妈你看，这个大哥哥好像画里走出来的一样啊！”

“别说真有点像。”母亲顺着儿子手指的方向，看向了凌肖，特意上下打量了一番。

“可是妈妈，为什么这个大哥哥的眼睛里，没有像画中的那个大哥哥一样有星星啊。”儿子眨着眼睛，一脸疑惑。

“唉……”母亲叹了口气，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可是这句话听到凌肖的耳朵里，他似乎想起了一段很遥远的记忆。

出租屋的画室中，你坐在画布前特意蘸了一点你特制的珠光粉在你的颜料里，“这你就不懂了吧，这可是我的秘密。你得迎着光仔细看，才能知道这里面的奥秘。”

“有点意思。”凌肖看着你的画布染上了加了珠光粉的色彩，微微勾起了嘴角。

“对吧，是不是感觉满天都是星星。”你正在画一幅星空，漆黑的夜空，有一道流星划过天际，夜空之下是一望无际的原野，而有珠光粉的地方其实暗藏玄机。

“你其实是想通过星空说:I love you?”凌肖思索了片刻，提出自己大胆的猜测。

“这你都看出来了，不错不错有长进啊。”你一边在画布上又添了几笔，一边竖起大拇指夸赞凌肖。

他急忙奔向美术馆的售票处买下来这么多天迟迟不肯买下的票，检票员见他终于来了很自然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露出了欣慰地笑容:“我就知道，这么好的画展你肯定最后得来看。你可得抓紧时间，还有几个小时就闭馆了。”

凌肖点点头，检完票就冲进了美术馆，偌大的美术馆里陈列着各式的画，还好你的画比较显眼，凌肖很快找到了你生前那幅最后的画。其实这幅画的成品他没有真正见过，那个夜晚他只顾着送你去医院抢救了，根本无暇顾及你到底有没有再画什么，后来他亲手把画交给主办方的时候，也没有特别在意有什么不一样，他根本没有那么多心情去想这些。

可是直到那个小男孩说这幅画里的人眼中有星星他才大概猜到了什么，他想极力证实一下。而现在看到这幅画以后，他确定了这件事。画中人是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他，只是有一点不同的是画中人的眼睛显得格外地明亮。

他在这双眼睛里看到了他久久不能释怀的那个人，那个他日夜想念的人，那个已经不在人世的人。原来你把自己藏进了他的眼眸，因为无论是平日里你们相爱时的眉目传情，还是分手时的心如刀绞，还是病房里每时每刻的陪伴，你在凌肖的眼睛里始终都能看到倒映的那个你。只是因为有爱，他的眼中才装进了特别的东西，就算你现在已经不在人世，今后他的眼睛可能再装下别人，你记忆中最想保留的他，也始终是这个样子。在几百年后世人眼中，他活着的样子也始终是这样。而画下这幅画的你，眼里也同样倒映着他。

这一刻凌肖突然明白原来你一直都没有离开过他，只要他还活着，你就也永远地活着，所以即便你们现在已经不在一个世界又有什么关系。只要眼中装下彼此，心中想念彼此，就是活着。

而他在回头的那一瞬间，仿佛看到了你的身影，你静静地站在那里，脸上是灿烂的笑容，可以融化着无尽的寒冬。曾经某个平行时空，是他在恒冬拯救了你，这一次换作你来拯救他吧。

你带着美好的祝福对他说:“凌肖，圣诞节快乐，你一定要平安啊！”



END